史铁生的故事史铁生丨我们常在别人的故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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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

《慢声慢读》的特别读者李静，是慢自习室的读书俱乐部。

▎读了原著

我和地坛

史铁生

现在让我想想，十五年来坚持来这个园子的人是谁？好像只剩下我和一对老人了。

十五年前，老两口还只是一对中年夫妻，而我真的是个年轻人。他们总是在黄昏时分来花园散步。我不太清楚他们是从哪个门进来的。一般来说，他们在花园里逆时针走。男人很高，肩膀很宽，腿很长。他们开始的时候不斜视，一直呆在臀部以上，直到脖子伸直；他的妻子爬上他的一只胳膊，一点也不能放松他的上半身。

女人矮，不漂亮。我毫无理由地相信她会来自一个家庭正在衰落的贵族富裕家庭。她像一个娇弱的孩子一样爬在丈夫的胳膊上。她总是恐惧地环顾四周。她和丈夫轻声交谈，当有人走近时，她胆怯地停下来。我有时会因为他们而想起冉阿让和珂赛特，但这种想法并没有得到巩固。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是一对老夫妻。两人都穿着得体，但由于时代的演变，他们的服饰堪称古朴。和我一样，他们几乎风雨无阻地来到花园，但他们比我更守时。我可以随时来，但是他们必须在晚上开始的时候。他们刮风时穿米色风衣，下雨时打黑色雨伞，夏天穿白衬衫和黑色或米色裤子，冬天穿黑色羊毛外套。想必，他们只喜欢这三种颜色。他们逆时针绕着花园转了一圈，然后离开了。

当他们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只有那个男人的脚步声响起，那个女人仿佛粘在了自己高大的丈夫身上，飘忽不定。我相信他们一定对我有印象，但是我们没有说过话，也没有表现出想亲近对方的意思。十五年了，他们可能已经注意到一个年轻人步入中年，而我看着一对令人羡慕的中年夫妇不自觉地变成了两个老人。

从前有一个年轻人，他喜欢唱歌。他也是很多年来天天来这个园子唱歌然后就消失了。他的年龄和我差不多。他大多早上来，唱半个小时或者一上午。估计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要上班了。我们经常在祭坛东侧的路上相遇。我知道他去东南角的高墙唱歌了。他一定猜到我在东北角的树林里干什么了。我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抽了几根烟，听见他小心翼翼地整理自己的声音。他一遍又一遍地唱了这么多歌。文化大革命没过去的时候，他唱“白云飞扬，马在白云下奔跑……”我不记得这首歌的名字了。文革后，他唱了《推销员与小姐》中最受欢迎的咏叹调。“卖布——卖布，卖布——卖布！”我记得他唱的第一句话气势很大。在早晨清新的空气中，小贩跑遍了整个花园来赞美这位年轻的女士。

“我交了好运，我交了好运，我唱了快乐的歌……”然后他一遍又一遍地唱歌，不让推销员的热情减退。就我而言，他的技术不精，关键地方经常出错，但声音还不错，唱了一上午也听不出一点累。太阳不累，把大树的影子缩成一团，晒干了小径上无心的蚯蚓，临近中午，我们又在祭坛东侧相遇。他看着我，我看着他，他往北走，我往南走。时间久了，感觉我们都有了互相了解的欲望，但好像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互相看了一眼，又把目光移开，擦肩而过；这样的次数多了，更不知道怎么开口。终于有一天——没有任何特点的一天，我们互相点了点头。他说:“你好。”我说:“你好。”他说:“回去？”我说:“对，你呢？”他说:“我也该回去了。”我们都放慢脚步(其实我也在放慢脚步)，想多说几句，但还是不知道从何说起，以至于我们都从对方身边走过，转身面对对方。

他说:“那么再见。”我说:“好的，再见。”他们相视一笑，分道扬镳。但是我们没有再见面。之后，花园里再也没有歌声了。我意识到那天他可能是故意和我说再见的。也许他考上了专业艺术团或者歌舞团？我希望他唱歌的时候运气好。

还有一些人，我还能想起一些经常来这个花园的人。有一个老人，可以算是真正的酒鬼；他腰间挂着一个扁平的瓷瓶，里面当然装满了酒。他经常来这个花园度过下午。他在花园里闲逛。如果不注意，你会以为花园里有几个这样的老人。当你看到他独特的喝酒情形，你会相信这是一个独特的老人。他的衣服太随意，走路的姿势也不小心。他走了一条五六十米的路，选了一个地方。他把一只脚放在石凳、土堆或树桩上，解开腰间的酒瓶。当他解开酒瓶时，他的眼睛着迷了，并在180度的视角内仔细地看着风景。然后他以闪电般的速度往肚子里灌了一大口酒，摇晃着酒瓶挂在腰上，冷静地思考着那是什么。

还有一个捕鸟人。在那些日子里，花园里很少有人，但有很多鸟。他在西北角的灌木丛里拉了一张网，鸟儿打中了，羽毛在网里无法自拔。他只是在等一只曾经很稀有的鸟。其他的鸟上了网，他就把它们捡起来放了。他说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等那只稀有的鸟了。他说再等一年看看有没有这样的鸟，等了很多年。

早晚可以在这个花园里看到一个中年女工程师；早上她穿过花园从北到南上班，晚上穿过花园从南到北回家。其实我不知道她的专业，也不知道她的学历，但我觉得她一定是学理工科的知识分子，其他人很难有她素雅的气质。当她走过花园时，她周围的树林似乎更安静了，在淡淡的阳光下似乎有一种遥远的钢琴声。比如《献给爱丽丝》这首歌就不错。我没见过她老公，也没见过那个幸运的男人是什么样子。我想象过但是想象不出来。然后我突然意识到还是不要出现的好。

她走出北门，回家了。我有点担心，担心她会掉进厨房。然而，也许她在厨房工作的场景更美丽。当然不能再是《致爱丽丝》了。这是什么？

还有一个人，是我的朋友。他是最有天赋的长跑运动员，但他被埋没了。他因为文革时的不慎言论，坐了几年牢。出来后终于找了一份滑板车的工作，不能和别人一视同仁。他非常沮丧，所以他练习长跑。那时候他总是来园子里跑，我用手表给他计时。每次他跑来跑去找我帮忙，我都记下一个时间。每次都绕着花园跑二十圈，大概两万米。他希望以自己的长跑成绩获得真正的政治解放，他认为记者的镜头和文字可以帮助他做到这一点。第一年，他在春节环城赛跑中跑了第15名。他看到长安街的新闻窗口挂着前十的照片，就有了信心。第二年他跑第四，但是新闻窗口只挂了前三的照片。他没有灰心。第三年他跑第七，窗口有前六的图片。他有点怨恨。第四年，他跑了第三名，但只有第一名的照片挂在窗户上。第五年，他跑了第一名——他几乎绝望了，橱窗里只有一张城市周围人群的照片。那些年，我们常常一起呆在这个花园里，直到天黑。骂完，我们默默回家。分手的时候，我们告诉对方:先别死，再努力活下去。现在他已经不跑了。他太老了，跑不快了。他最后一次参加吊环比赛是在38岁时获得第一名，打破了记录。一个职业队的教练对他说:“要是十年前找到你就好了。”他苦笑着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晚上来花园找我，心平气和的跟我说了这件事。好几年没见了，现在他和老婆儿子住的很远。

这些人现在都不来园子了，园子里几乎都是全新的人。十五年前，只有我和老两口。有一段时间，一对老夫妇突然没来。黄昏时分，只有男人一个人来散步，步态明显慢了很多。我担心了很久，即使那个女人出事了。幸运的是，过了一个冬天，女人又来了，两个男人还是逆时针绕着花园集合。一个长一个短的数字就像时钟的两个指针；女人的头发白了很多，但她还是像个孩子一样爬着丈夫的胳膊走路。“攀登”这个词用得不恰当。也许你可以用“混合”。不知道有没有两个意思都有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