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流出的泪

詹

1980年11月15日凌晨，患了一夜癌症的母亲终于安静下来。初冬的夜晚好冷好静。我妈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然后她慢慢把我的手移到她腹部，用很无力的声音说:“唉！我是怎么得这个病的？看，还在工作。”我用大碗摸了摸肿块，强忍着心中的悲痛，迅速将她的手拉回到床上，慢慢抚摸，向她传达了最后的安慰。

她慢慢抬起眼睛，看着床的另一边，表示她想睡在另一张床上。后来听年纪大的人说，在屏息之前，会要求把脚往门的另一边放，说可以走得平稳、合适。原来她已经在为最后一刻做准备了。母亲闭着眼睛，面无表情，呼吸越来越弱。我们正忙着把她的头轻轻地放在枕头上。她吐出积累在胸口的最后一口气，就这样告别了自己74年的人生旅程。

我今年45岁。我们对母亲的生活经历知之甚少，但从姑姑们那里听到了一点。她十几岁时，父亲离开了生病的妻子和孩子，离家出走。不久，她的母亲和一个妹妹相继去世，他和他的两个弟弟不得不去叔叔家避难。大叔书法金石学很有造诣，在长沙很有名气。在这个书香门第，她不仅接受了文化知识，还学会了做饭、打扫卫生等家务。之后舅舅做了决定，把他许配给了我父亲。他听说和她订婚的女人是个满脸麻子的瘸子，不愿意这样做。结婚那天，他躲在办公室，不肯回家。其实我妈五官端正，脸蛋白皙，中等身材。他们一见面，父亲的疑惑就解决了。

抗战期间，嫂子和爷爷都染上了肺病，八口之家靠父亲微薄的工资难以吃饭。她二话没说，把仅剩的嫁妆卖了，再也没流过泪。

她和五男两女生下了时嘉，在缺乏医疗照顾的年代死于麻疹。在我们爷爷病重的那一年，我们幸存的弟妹同时被坑，全家人都极度紧张。她咬紧牙关，老有所依，幼有所养，刚刚挺过来。那时候，她从来不流泪。

解放后，我和姐姐相继参加工作，然后结婚生子，过着平淡幸福的生活。没想到，1958年，我爱人震惊了，被撤销职务，降薪。我还涉嫌政府下放农村劳动力。我妈得知后马上来找我们，用行动安慰我和我爱人，后来把我们的大女儿带回了家。当年她怕连累亲戚朋友，低下头，心里知道要养活这个家，哭不出来。

她一生中从未见过西医。她害怕打针，不愿意吃药。一次偶然的机会，一个当医生的同学来我们家做客，顺便给她检查了一下，发现她腹部有个肿块。她去医院检查，确诊癌症，需要马上住院做手术。所有这些都是她最害怕的。当我们围着推车送她去手术室的时候，她强忍着恐惧和不情愿，没有流泪。

手术后回家，四个月后复发。我们就在她身边等着，希望她说点什么，用眼泪洗掉一些痛苦。但她什么也没说，更别说流泪了。

母亲走后，她忍受了一辈子的苦难终于得到了解脱，但她那从未流出来的眼泪，始终是我们心中的心结。

2006年初秋的一天，万里晴空，秋高气爽，是我母亲的百岁生日。我们全家去祭奠陵墓。我和哥哥描述了26年前她去世后我们家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最后，特别报道的好消息是她的曾孙女夏夏生了一个孩子，从那以后她已经有了第五代。话音刚落，豆雨滴突然从蓝天上落下来。一瞬间，我们都惊呆了。大约一分钟后，雨停了。也许这就是那位母亲憋在心里，再也流不出来的眼泪吧。“泪如雨下”，母亲的爱变成了太阳雨，滋润了亲人，洒在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