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之道_彭富春：生活世界是一场无穷无尽的游戏

正是由于不断生成，欲望、技术和大道才使自身日新月异。它们由此创造了世界并形成了历史。但历史作为生活世界的游戏既不是必然的，也不是偶然的，而是可能的。在可能性的实现过程中，它成了现实性。它反对各种决定论和宿命论，而强调随机、选择和突变。由于这样，生活世界的游戏克服了有限性，而获得了无限性。于是生活世界的游戏是一场无穷无尽的游戏。

■ 文| 彭富春

大道的历史也是一个由思想到存在的过程。传统的大道把人理解为理性的或者灵魂的或者是心灵的动物。虽然人也是动物，但人们强调人作为一个特别的动物要与一般的动物相区分，并且否定人的动物性，而只是重视人的人性；虽然人也有身体，但人们认为它是邪恶的、丑陋的，而只是关注理性、灵魂或者心灵的结构和功能。因此传统的大道事实上把人只是看成了一个纯粹精神的存在。它只注重理性的健康、灵魂的治疗和心灵的安慰。当传统的大道只是囿于精神的范围的时候，它最后只能走向神或者天。这在于神或者天是精神的最高领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传统的大道是神的智慧或天的大道。这样一种大道就不会立足于人的现实世界，去面对现实和改造现实，而只会号召人们忘掉现世，向往来世。

相对于传统的大道，现代的大道在根本性上是反叛的。这就是说，它要颠倒传统大道的基本支柱。传统大道所肯定的，正是现代大道所否定的。它认为人不再是理性的动物，而是一个现实的存在者。理性只是人的存在的一部分，而非理性也是人的存在的一部分。比理性和非理性更加本源性的，是人的现实的存在。它不仅赋予非理性以基础，而且赋予理性以基础。这个现实活动就是人在世界的存在。基于人的现实性，人的规定得到了改变。

人不仅是精神性的，而且也是肉体性的。人的身体实际上是肉体和心灵的合一，作为活生生的生命并在现实世界存在着。既然人是身体性的，那么他就是要死者，而不是不死者；是短暂者，而不是永恒者。人是有限的生命的存在，因此是唯一的。现代的大道强调人的身体性，亦即人的身体如何在这个世界的存在。基于对于人与世界的重新理解和阐释，现代的大道不复是神性的大道和自然的大道，而是世俗的大道。它教导人们如何在这一个现实世界中去存在。

大道的历史也是一个由人类到个体的过程。传统的大道是将人作为在存在者整体中的一个类来考虑的。中国自然的大道将存在者整体分为天地人。天在上，地在下，人居天地之间，并且与天地万物在一起。但是这里所说人是作为整体的人，而不是作为个体的人。西方神性的大道将存在者整体区分为上帝、世界和灵魂，实际上包括了矿物、植物、动物、人和神。其中的人也是作为整体，而不是作为个体。虽然个体的人是要死亡的，但整体的人是永远存在的。个体只是整体存在的一个个环节，为了整体，个体是可以被牺牲和被置换的。因此在整体性智慧那里，个体的存在是微不足道的，甚至是毫无意义的。

但是现代大道凸显了个体存在的唯一性。它不仅将人的存在与神道和天道相分离，让人走向专属于自身的道路，而且让个体的人与整体的人相分离，让个体的存在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地位。个体作为不可分割的最后的存在，是身体性的存在和死亡性的存在，因此是有限的、不可重复和不可替代的。每一个个体都是他样的，由此人与他人相区分；同时每一个个体的存在都是生成的，由此人与自身相区分。对于每一个个体差异的承认、宽容和尊重是现代大道的核心价值之一。

大道的历史也是一个由不到让的过程。传统的大道主要偏向于否定性，如各种禁忌、禁止和否定性的思想等。它所否定的当然包括了一般所说的罪恶行为，但也包括了对于一般性的欲望和技术。这在于欲望容易导致人的罪恶的发生，而技术则会推动欲望的实现。因此人们甚至认为欲望和技术的结合是罪恶发生和扩大的最根本的原因。据此传统的大道一般都主张既无欲望，也无技术，让人回归到一种原始和素朴的存在状态。以此方式，传统的大道充满了对于人现实生活的愤怒、批评和惩罚。

但现代的大道主要偏向肯定性，它是指引、劝导和关怀。它当然肯定人类普遍承认的善良价值，但它更多的是肯定欲望和技术。欲望和技术是人类存在的基本状态，人们既不可能否定，也不可能禁止，而是让其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这就是说，无论是欲望还是技术，都要符合人的人性和物的物性。一种在大道或者智慧指引下的欲望和技术就获得了自身的解放，获得了发展的可能。大道或者智慧对于人现实生活的指引是让。它让人存在，同时也让物存在。

正是由于不断生成，欲望、技术和大道才使自身日新月异。它们由此创造了世界并形成了历史。但历史作为生活世界的游戏既不是必然的，也不是偶然的，而是可能的。在可能性的实现过程中，它成了现实性。它反对各种决定论和宿命论，而强调随机、选择和突变。由于这样，生活世界的游戏克服了有限性，而获得了无限性。于是生活世界的游戏是一场无穷无尽的游戏。

本文作者系武汉大学哲学教授，著有系列学术专著“国学五书”(《论国学》、《论老子》、《论孔子》、《论慧能》、《论儒道禅》，均由人民出版社出版与发行）。本文选自《论大道》，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