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3点30分又是不眠之夜。
大多数失眠的时候,我都会下意识地咬紧牙关,紧锁。
时间长了,咬肌便十分酸痛。更严重的时候,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干,缩成一团,脑子里闪过大量问题和昨日景象,即使到了清晨五六点,我依旧没法合上眼。
夜夜失眠,我便常常在想,如果没有创业,我的人生会不会是另一幅样子?如果没有他的到来,我的人生会不会截然不同?如果在那一刻,我跳了下去,会不会就不再痛苦?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昨日和今天,种种联想。
创业3年,跌宕起伏,仿佛住在海潮之中,一瞬间觉得万事简单,前途光明,轻松如天上的云;一瞬间落入黑暗,感受大洋底部席卷而来的窒息压力。
负债3000万,人生清零重启
如果有人问我,成为千万富翁需要多久?
我可以信誓旦旦告诉他,一年足矣。
如果有人问我,从天堂到地狱需要多久?
我可以告诉他,仅需一刻。
2017年年底,我刚过25岁生日,还未开始中年危机,就一直忙着如何应对失去。
挚友回乡,伙伴离世,发小背叛,负债3000万,人生陷入僵局,到了这一刻,我的人生彻底清零重启。
我还记得2017年12月7日的清晨,我酒醒后,看到了一起相约跳崖自杀的网友小陈。
他的身体因急速坠落而炸裂开来。
地面铺满前夜下的大雪,红色的血迹像是绽放的雪梅。
霎那间,一股凉意从裤管透到心底,25岁的开春,就这么被打湿了。
有句话说得好,爬到半山腰的人,是无法回头的。
要么硬着头皮往上走,要么直接跳下去。
无休止地欠债,生活苦不堪言。
谁的生活也不比谁的容易,负重前行的路上,谁也不比谁轻松。有时,活下去,比死更需要勇气。
生命的结束不需要什么理由。或许只是感到生活失去了意义,感到在世上无可留恋。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感旧之哀,人同此心。
我相信人生一切的痛苦都有某个正面的答案,一切困境都有某条出路,只因我们在平凡生活中仍怀揣着英雄梦想。
愿每一个经历过或正在经历绝望的人,都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和生活硬抗到底。
坐在崖边抽着最后一根烟,随着烟雾升起,过去三年繁忙而疯狂的创业记忆一遍又一遍在我的脑海里倒带。
自媒体就像印钞机,千万财富唾手可得
2014年7月,我刚刚大三,就读某院校的计算机开发专业。暑假在一家电子商务公司实习时,接触到了正兴起的事物——微信公众号平台。
最初是帮人代注册微信公众号,后来私下结识了一位洗车店的老板。老板姓黄,新开了家洗车店,因为没营销、没推广,所以生意十分惨淡。
一次饭桌闲聊,黄老板抽着烟说道:“刘勇啊,你也来我洗车店玩过几次,也看到了这生意实在是一塌糊涂,你啊主意多,脑子灵,快给老哥我出出主意!”
我挠了挠头,回应道:“这……我对这洗车也不太熟,一时间我也想不到什么法子,您让我回去琢磨了几天!”
黄老板拍了拍我的肩膀:“放心!有报酬!不会让你白干的!”
我端起杯子,敬了一杯:“我一定回去好好想想办法!”
回去琢磨了几天,写了个公众号营销推广方案,和黄老板一聊,他竟对这方案十分满意,他人也爽快,当下就给了我7万广告费。
于是我拜托同事小宇和大熊帮忙找号主发广告,找了10多个号主,连发了一个月“洗车冲会员,满1500送500”的广告,最终达到了近100万充值。
黄老板十分满意,请我吃了顿饭,还发了个3万的红包。7万广告费加上3万红包,除去给同事、给号主的成本,尽赚8万。
年仅21岁的我忽然意识到原来赚钱并不难。
通过这件事,也让我萌生了做公众号中介的念头。
2015年6月,刚大学毕业的我拎着一只装有衣服鞋袜的皮箱,和之前的两位同事一起合租了一间120平的三室两厅。
我们把未来的希望压到了做自媒体上。当时,微信公众平台刚刚兴起,是一片鲜有人争抢的沃土,在我看来,互联网是未来发展趋势,也是自媒体创业的最佳基地。
虽说团队只有三人,但分工十分明确。我做战略,小宇跑客户,大熊找号主。通过不断的通过给客户、商家提供微信公众号号主的广告营销服务,不到半年,我们就赚到了人生的一桶金——200万。
于是,我们凭借着200万的启动资金,在出租房里招人,并开始自己建立微信公众号。短短1个月,便招了5个人,都是在校大学生兼职,月工资5千,不交社保。
一个人分配100-200个公众号进行运营,总共运营了1000多个微信公众号。彼时,公众号还没有开始打击内容抄袭、搬运等。
我们凭借着抄袭、搬运、建号、发广告,大赚特赚,一个月除去员工工资和房租水电的成本,净利润达到了20万。
好景不长,8月初,我们因没有营业执照,非法经营被举报,警察进行了查封、取缔。于是离开了当地,回到了老家徐州。
2015年9月,在徐州注册了一家电子商务公司。
凭借着大学生的身份,成功在当地的电子产业园里免费拿到了一个600平的办公室。小宇和大熊也来到徐州和我一起继续并肩作战。
三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在600平的办公室逛了一圈又一圈,比划着办公区域该如何规划,这里是休息区,那边是会议室,该采购什么样的办公座椅……
2015年十月一日,公司正式运营。所有的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不到一个多月的时间,各部门的主要人员都已基本到位,团队人员的平均年龄只有20岁,许多都是刚刚高中毕业的孩子,正是充满青春活力、激情四射的年纪。
大家工作热情高涨,办公室里不时传来欢声笑语或激烈的业务沟通碰撞。公司一派欣欣向荣,像一匹小马驹欢快地向前飞奔。
我制定的业务模式,是以手中积累的微信公众号号主为基础,向客户、商家提供广告营销的服务,并通过不断建号、养号、发广告,迅速积累用户池。
2016年,全国的手机用户已达10亿,手机网民5亿,这5亿用户是我们全部可追溯到的群体,只要稍加推动即可掀起风潮,市场规模可达百亿。
我心中默默盘算,按照预期规模,每年纯利润会是多少?结果是一个我想都不敢想的数字,如果成功,意味着从此实现财富自由。
项目的关键节点及运作细节都在我们手中掌握,所有人都对项目信心满满,大熊甚至夸张地说,他仿佛听到了纳斯达克的钟声。
世事难料,2016年5月,公众号开始打击抄袭、搬运,重复文章无法通过。因此开始高薪招聘原创写手,开始做原创内容账号。
为了留住人才,不仅开了一万六的高薪,而且还包吃包住。优越的福利待遇,致使公司达到了近100人的规模。
与此同时,我们也开始培养自己的流量池,通过建立上万个QQ群,造就了上亿的流量池。
然而,人数过多,造成了运营失控。群里出现了卖保健品、壮阳药的诈骗分子,我们的QQ群被大批量举报恶意营销,最终警察局展开了调查,进行了立案。
因这起刑事案件,许多员工选择了离开。为了留住他们,我选择了日结,每篇稿件以500-800的方式进行结算。
凭借着丰富的客户资源,2000多个微信号,上亿的流量池,在短短3个月的时间,公司净利润便高达2000万。而凭借着高昂的稿费,我竟培养了数十个百万富翁。
10月1日国庆节,恰逢公司成立一周年,我便从4S店全款提了一辆纯白色的兰博基尼,握住了属于自己的方向盘。
我的眼光也开始向外面看去。我很清楚市场不会白白送上门来,决定开展跨省广告服务后,我开始亲自去各地跑市场。
从徐州到南京、到上海、广州、北京、深圳等地。短短3个月的时间,我开着那辆兰博基尼跑了近1万多公里。
每天一起床,就开始琢磨平台如何推广,该联络哪些商家客户,如何实现有效增粉,如何提高广告费用?
靠这种起号、建号、运营、推广、营销的方式,我的公司日益壮大起来,在业内也渐渐有了名声。许多商家主动找上门来。趁着发展的势头,我开始拓展百家号、企鹅号、大鱼号、头条号等平台,搭建我的自媒体帝国。
从天堂到地狱,仅需一念之间
17年1月,小宇回乡结婚,提了离职退股。我虽不舍,却也无法挽留,便给了他100万作为分红。
随着自媒体的日益壮大,平台开始严厉打击虚假宣传、营销一类的账号。公司的账号屡屡遭到举报,瞬间被封。
几个近百万粉丝的账号,说没就没了,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泻千里。
我也意识到线上的流量日渐饱和,如何将线上的流量引至线下,我嗅到潜在商机的下一个动作,就是做决策。
凭借着给各大餐饮店、酒店等做广告引流的经验,我萌生了做实业的想法。这是一块崭新的认知高地,我依然需要面临从零到一。
我和大熊聊了一下开网吧、开餐饮店、开酒店、开咖啡馆的一些想法,他也十分赞同。他的肯定也正是驱使我在心里按下To Do键的重要原因。
17年3月,我们开始转型线下,首先是男人的梦想——开网吧。
我找了市中心最好的地段,一年房租90万,五年450万。我想做电竞与酒店的融合,便花重金采购了一些五星级酒店的床屋设施和高级电竞椅等。
网吧正如火如荼的准备着,谁料,天降人祸,大熊在盛夏的七月,因车祸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左膀右臂相继离开,低落之际,发小李越主动请缨来当我的助理。
由于从小穿着开裆裤长大的情谊,便不想委屈了他。开了月薪3万让只有高中文凭的他来当我的财务,代我掌管公司的财政大权。
而我则在外面开始跑业务,公司运营、管理等事项一并交给了李越。
上海的夏天,闷热、聒噪。我和一家开网吧的老板聊关于合作加盟的事情,刚聊不久,一通电话立刻让我警铃大响。
网吧房东打来电话,劈头盖脸把我训斥了一通:“刘勇你到底怎么做生意的!?催了你家财务多少次了,第2笔房租的费用到现在还没付!已经拖了2个月了!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你到底租不租了?!”
我连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马上给财务打电话核实,一定不会欠你房租的!”
随后我赶紧给李越打电话。无论怎么打,电话永远在占线。事已至此,我已方寸大乱,脑袋里唯有一个念头,只要找到李越,其他都不是问题。
告别网吧加盟老板,我立刻返回徐州。
最终,在他的县城老家找到了他。
李越躺在床上,两眼无神,脸色蜡黄,烟头散了一地。他望着我轻轻地说:“勇哥,我对不起你。”
李越告诉我,他输光了自己的20万积蓄后,心有不甘,又挪用了本该付给网吧房东的房租100万,接着又挪用了公司账上的现金近1000万,最终输了个精光。
他仿佛入了魔似的,根本停不下来。继续用支付宝的借呗借钱赌,输光后骗我拿我的身份证套现支付宝花呗、京东白条和微信里的微粒贷,还是输;他又套现了信用卡,并且办了好几家银行的信用卡继续套现。
这些都输光后,他去网上找各种借贷软件,贷款赌……利滚利,越滚越大,一旦进入以贷养贷的循环,你的债务将呈指数增长,再难翻身。
现在,他一共欠了2000多万。
我拿着他的手机翻看,里面下载了几十个借贷软件,他的微信里加了各种狂热的赌博群,短信箱里满是催款信息。
李越带着哭腔问我:“勇哥,你说我这辈子是不是完了啊?”
我压着想要锤爆他的念头,深吸一口气,问了一句:“好好的工作不干,为什么要去赌?!”
他苦笑着,又点了一根烟:“勇哥,你不知道!我一开始赢了快60万!想要乘胜追击,却又被吞了回去!如果你丢了60万!你会不去想把它找回来吗?!”
那个时候,我才明白,被诱赌的人,赢的时候想赢更多,输了又想把赢的赢回来。
那些人故意先让赌徒尝些甜头,因为人的贪欲一旦被喂大,便很难再回头。
赌途末路,“就像吸毒一样,有人给你钱,你不会问利息多少、划不划算,你只关心,什么时候能拿到钱。”
年关将至,李越最终移交给公安处置后,因诈骗罪判刑13年。
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回想起不久前的热闹,我感到一股无法抑制的畏怯和恐惧。
关了灯,下电梯,走出写字楼的时候,不禁回望了一眼。
曾经我满怀希望站在此地。现在,最后一丝留恋和遗憾也随着灯火熄灭了。
一夜之间,负债3000万,我的人生从此陷入泥沼。每天的各类催款信息轰炸,让我疲于还债。车卖了、房卖了、苦心经营的号也统统卖了……
父母得知消息,紧急以110万卖掉了老家的房子,拿出了60万的积蓄;亲自出面,挨门逐户,向亲戚好友借了20多万,统统用于还债。
看着苍老的至亲,泪水就下来了。本该退休享福的时候,因为我,晚年也不得安生。
我用冷水狠狠洒在头上,镜子中的自己胡子拉碴,一瞬间就变成了一个小老头。
一家人的收入,现在由母亲管理。她把生活支出压到最低标准,以此支持我的长期的还款计划。
母亲说,“我算过了,现在我们还欠80多万,每年还10多万,我们家还要6年才能翻身。”
忽地想起今年3月,我曾下载了一个APP——阿拉丁中文网。上面有个风险自查的工具,我在上面查了查过往创业经历,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创业三年,我竟然犯了偷税、漏税,非法经营,不交员工社保,虚开发票,虚假产品宣传等,我算了算,这些罪加起来至少得坐56年牢。
现在想想,也许是命中注定,破财消灾,至少免去了牢狱之灾,失去人身自由。
跨过这道坎,也许,明年就能睡个好觉了。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刘勇、李越、小宇、大熊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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