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考了三五分》
(重庆大学入学考试版)
三峡广场的大坝横竖着从各区县出来的私家车。
车里坐着考生娃,把车窗摇得很低,车缝间被发卡片的和小广告的小青年们热情地包围着,一拨一拨的,填满了这车和那车之间的空隙。梯坎上去是仅容两三个人并排进的旋转门。北京某大学招生台就在丽苑酒店大堂的左手边。朝晨的太阳光从酒店的玻璃外墙斜射下来,光柱子落在咨询台外面晃动着的几个秃顶的中年脑袋上。
那些高三娃儿的妈老汉大清早开车出来,到了沙坪坝,气也不透一口,便来到丽苑酒店各高校的招生咨询台前面占卜他们的命运。
“理科650,文科620,”招生办的老师有气没力地回答他们。
“什么!”秃顶老汉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美满的希望突然一沉,一会儿大家都呆了。
“去年里,你们不是招580分么。”
“550分也招过,不要说580分”
“哪里有涨得这样厉害的!”
“现在是什么行情,你们不晓得迈?各地的志愿象潮水一般填过来,下一批分还要涨呢!”
刚才卖力开车犹如F1赛车似的一股劲儿,现在在每个妈老汉的身体里松懈下来了。今年考生人数多,题出得难,娃儿也没有拉稀摆带。六科下来多考了这么三五分,谁都以为可以松口气了。哪里知道开始填报学校志愿了,却得了比往年更坏消息。
“还是不要填报的好,我们就把志愿空起!”从简单的心里喷出了这样的含血愤天的话。
“嗤,”老师冷笑着,“你们不报,人家就招不到生了么?各地方多的是竞赛生、尖子生,提前批还没有录完,强基计划又推了一批过来。”
竞赛生、尖子生,强基计划生,那是遥远的事情,仿佛可以不管。而不填那已经划了线的高校志愿,却只能作为一句愤激的话说说罢了。怎么能够不报志愿呢?这几年的读书交的择校费、学杂费、资料费、补课费,还有一对一,这些账是要算得过来的。学费是还的。
“我们去填上海的学校吧,”上海的学校,或许有收分比较低一点的学校在等候着他们,有人这么想。
但是,招生老师又来一个“嗤”,涂着腥红色口红的嘴唇说道:“不要说上海,就是填西北的一样,我们统一划线,这两天的分就是理科650,文科620。”
“填上海的也没有好处的,”另外家长也提出了意见。“这几年上海招生都减了名额的,鬼知道他们要加多少分。就算能达到他们的分,能不能录取到也不稳当”
“老师,分能不能降低一点?”差不多是哀求的声气。
“降低一点,说说倒是很容易的一句话。我们这学校有名额计划的,你们要知道,分低一点,就是替你们白当差,这样的傻事情谁肯干?”
“这个分收得实在太高了,我们做梦也想不到。去年的收是580分,今年就收到650分,不,老师你说的,550分也收过;我们想,今年总要比580分高一点吧。哪里知道竟然是650分!”
“老师,就按去年的分数线,580吧。”
“老师,读书娃造孽,你们行一点好心,少压一点吧。”
另一位老师听得厌烦,把嘴里的烟屁股摁到烟灰缸,睁大眼睛说:“你们嫌分收高了,不要填报好了。是你们自己来,并没有请你们来。只管多嘴罗嗦做什么!我们有的是生源,不招你们的娃,有别人的娃。你们看,停车场又有几辆车开过来了。”
三四个中年家长从梯坎上来,斑白头顶下面是浮现着希望的白净颜面。他们随即加入先到的一群家长。斜伸下来的光柱子落在他们的大裤衩上。
“问哈也,今年收好多分。”
“比去年还恼火,要650!”伴着一副想打人的表情。
“啥子也!”希望犹如肥皂泡,一会儿又吹爆了三四个。
“什么!”希望犹如肥皂泡,一会儿又迸裂了三四个。
希望的肥皂胞虽然吹爆了,坐得车头的娃儿却总得填志愿,而且命中注定,只能填这一家的北京学校。学校里有的是好专业,而原本不富裕的家庭正需要学好专业去挣钱。
在分数高和低的争论中,在专业好和差的争持之下,坐在车里头的娃儿终下来填志愿了;车开走了好些,那些发卡片和小广告的小青年已经不见了。中年家长把自己培养出来的娃儿交给了这所北京的学校,换回来的是要扫码下载一些注意事项和电子文档。
“老师,盖红疤疤的,纸质的,不行迈?”养得白白胖胖的高分崽没有拿到盖戳的录取通知书,好像又被他们打了折,阴倒不安逸。
“小镇做题家!”叨着一支烟的手按在手机屏上,鄙夷不屑的眼光从眼镜上边投射出来,“电子文件就是正式文件,哪儿龟子敢麻你们迈。我们这儿没得纸质的,只有电子档。”
“那么,手写个条子总可以撒。”从感觉上,晓得电子文件不踏实。
“吓!”声音很严厉,左手的食指强硬地敲着二维码,“这是我们学校的正规要求,你们不扫,是不是想违约?”
不扫二维码下载就算维约,这个道理搞不伸抖。但是没得哪个去刨根问底;大家看了看简章上的二维码,又彼此加了朋友圈,便把手机上的文档下载进QQ邮箱中或者文件夹中。
一批人骂骂咧咧离开了丽苑大酒店,另一泼人又从三峡广场过来。同样地,在咨询台前拉爆了希望的肥皂泡,赶走了查分以来的快乐。同样地,把万分不舍的娃儿的志愿交给了北京的学校,换到的并非是盖着红疤疤的通知书。
沙坪坝热闹起来了。
家长和娃儿今天到沙坪坝来,原来有很多计划的。高考结束了,须得买个智能的手机。电脑也要LED屏的。染头发找小区的理发店染,花几百块只能染一种颜色,太吃亏了;如果几个娃儿合起来办张卡,就便宜很多。通讯录里的亲朋好友一长串要发群发通知他们发红包,当妈的早已盘算了很久,今天娃儿填志愿就嚷着估倒一起来。舅舅好多、姑妈好多、表姐夫好多,都有了预算。还有一些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也要通知,哪怕不送红包送床被子,送床蚊账,一个脸盆。难得今年娃儿争气,多考了三五分。让一向不走动的亲戚朋友眼气下,谁说不应该?酒席,红包,份子钱,大概能打平吧。缴完学杂费,大概还有多余的吧。在这样的心情下,有些家长甚至想给娃儿买一部无人机去开学报到,这东西实在怪,不用人开,就飞上天了,直接飞到北京去。比起动车高铁票一个劲地上涨,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他们日诀着离开丽苑酒店的时候,犹如走出一个一向于已不利的赌场,——这回又输了!输多少呢?他们不晓得。总之,考这么高的分的娃儿,应该是不属于自己的了,进了学校,还要费劲使力的学习,时间和金钱上不知道要付出多少,学校才满意,这要等学校说了才晓得。
输是输定了,马上开车回家去未必就会好多少;沙坪坝走一转,了解点信息回去,也不过是心里多舒服了一点点,而且有些东西实在是要去了解。于是沙坪坝街上热闹是看得见了。
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簇,拖着短短的身影,在拥挤的步行街上走。嘴里还是叽咕着,盘算着报这家学校的失利利弊,日诀那些黑心的学校。女人臂弯里跨着包,或者一手攀着娃儿肩膀,眼光只是向两边的门面直溜。考生娃儿给手机店、电脑店、发艺中心,以及五花八门的运动服饰店,特别是红勾勾的运动品牌给勾引住了,赖在那里不肯走开。
“弟娃,妹妹,新款哦,盛夏装,跑步鞋,买一套去,”引诱的声调。接着是:——大降价——大降价。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最新款学生手提电脑,五千八一台真公道,家长,买一台嘛。”
“你好,亲,这里有各款最新手机,特别大减价,八千八一部,还送耳机,要不要提部回去?”
移不动、联不通、花不为几家的促销员特别卖力,不惜工本地叫着“亲,亲”,同时天花乱坠地游说着家长们的心;他们知道只有今天,“亲们”的购买意愿是最强的,这是不容放过的好机会。
在妈老汉叽叽咕咕商量之后,“亲们”把刚作好的开销预算一单单地交给促销员了。手机,电脑之类必需用,不能不买,哪怕屁一点。全套的化妆品价格太“烫人”,不买吧,还是一瓶一瓶地在淘宝上买。运动服呢,准备买一套的就买一件,准备买家庭亲子套装的单单给娃儿买。游戏机拿在手上看了看又放回去。双肩包背在娃儿背上试下,刚刚合式,老汉一句“算了背起不好看”,便又取了下来。想买无人机的简直不敢问一声价。说不定要万多块哦。如果不管三七二十买回去,别的不说,婆婆爷爷外公外婆肯定要跳起脚脚骂:“找钱弄个不容易,你们图好耍,花一万多买这家伙,该背时的咯!你们看,我们七老八十了,从来不耍这些破玩意儿!这罗嗦也就够受了。有几个家长实在拗不过娃儿的欲望,便给他们买了最便宜的自拍杆儿来打发。自拍杆儿可以收起来,要他长就长,要他短就短,要他拐弯就拐弯;这不但使买不到手的别的娃儿眼睛里几乎冒火,就是大人看了也觉得怪有兴趣。
家长们买了几听啤酒,向烧腊店里买了一点猪头肉,回去停车场各人的车旁。又从后备箱中拿出来保温杯和湿巾纸之类的东西来放车顶上,便靠着车开始吃喝。女人在车内化妆。一会儿,这家长也喝酒,那家长也喝酒,个个冒着虚汗。娃儿在后排座打瞌睡,又捡起别上车窗上的售房广告折纸飞机玩,唯有他们在没心没肺的快乐。
酒到了肚里,话就多起来。认得到的认不到的家长,都是一个命运,又在同一停车场喝酒,你端起老山城说几句,我放下鸡脚爪来接几声,中听的,喊声“对头”,不好听的,诀一顿狗日的,大家觉得需要这样来发泄。
“理科650分,真是撞了鬼!”
“去年是考生多,名额少,题易,今年扩招这么多,考生少,还是收他妈这么高的分!”
“今年数学题比去年难这么多,去年才收580呢。”
“又得把娃儿的高分填个低志愿,唉,读书娃儿考不到自己的意愿学校!”
“为什么要填低志愿呢,你个砍脑壳的,我一定要让他往高报,报清华,报北大,我不改志愿,宁可最后退档滑档,让他们录不到!”
“也只得改志愿啊,不改志愿要退了档只能去复读呀。租了二千多三千多的房子来陪娃儿读,图啥子呢,难道是图一本不上明年去复读!”
“高中真是读不得了!”
“退了学去深圳打工吧,我看打工倒是满合意的”
“打工去,东西不用买了,学费也不用交了,好主意,我们娃儿一起去!”
“哪个娃儿出来承个头,去深圳打工的还要有个头,男男女女,高矮胖瘦,好歹都要听头的话。”
“我看,到深圳打工也不错,我们小区里的王二娃,不是么,在深圳什么厂里车镙丝,听说一个月有四千多块,四千多块,按学校收费的行情,就是一年学费呢!”
“你翻啥子陈事旧事哦,前段时间深圳疫情紧张,好多厂都关了门,王二娃在那儿送外卖了,你还不晓得迈?”
路路断绝。一时大家沉默了。虚胖的脸晒着大太阳,又喝了点酒,个个脸色难看,像会有水从脸皮上滴下来似的。
“娃儿个个读书,到底是替哪个读的?”一个家长泯了口老山城,幽幽地提出他的疑问。
就有另外的家长指着丽苑方向那个招生咨询台说:“近在眼前,就是替他们读的。我们当妈老汉的辛辛苦苦,省吃俭用,租房陪读,考出来了,他们嘴皮一动,说理科650,就把我们大人娃儿的辛苦全白费了。
“要是让我们自己来划分数线,那就好了。凭良心说,哪怕定成600分,我也不占便宜。”
“你个胎神,在那里做什么好梦!你不是听见么?他们学校是有名额计划的,不肯替我们白培训。”
“如果那样说,我们娃儿的分也不是白考出来的,为什么要让他们白捡便宜!”
“我刚才在咨询处这么想:现在让你们占便宜,娃儿交给你学校;以后毕业了,就不考他们的研!”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网着红丝的眼睛向岸上斜溜。
“真到这个学校不招的时候,哪个地方书读,去读几年是不犯王法的!”理直气壮的声口。
“今年春天,武汉不是闹过抢生源么?”
“教育局下了文件,撤了两个学生的学籍。”
“今天在这里的,说不定也遭下学籍,谁知道!”
散乱的谈话当然没有什么议决案。酒喝干了,卤菜也吃过了,大家开车回自己的小区。丽苑酒店停车场便冷清清地,留下一地的小卡片和小广告。
第二天又有一批私家车来到这里停车。招生处上便表演着同样的故事。这种故事也正在各处区县上表演着,真是平常而又平常的。
二0二二年七月二十一日于重庆沙坪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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