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中国最美委婉语的感谢(中)

卢。81 《临江仙》丰燕巴

南原博物馆像雪一样开花,小池塘春水平静。

夕阳楼上绣帘垂。酒醒无寐,独自倚阑时。

绿杨风静凝闲恨,千言万语黄鹂。

旧欢前事杳难追。高唐暮雨,空只觉相思。

石子曰:“酒醒无寐,独自倚阑时。”大醉以后醒来,头痛是肯定滴,也许还会引发胃痛肚子痛什么的。大醉的时候,只是因为想你;失眠的时候,还是因为想你;独自倚阑,仍旧因为想你。

然而,“旧欢前事杳难追”,除了想你,毫无办法。因为,我们已回不到过去。

NO.82 《长命女》 冯延巳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石子曰:看多了凝愁存恨的词,各位是不是已经快忘记爱情里原来也有欢乐了?

这一阙《长命女》经无数名人考证后,说词牌名应该是《薄命女》。怎一个晦气了得!石子宁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拨乱反正,沿用《长命女》的说法。男的长命千岁,女的身体壮健,两人卿卿我我如同梁上双飞燕了,你还说人家是“薄命女”,亏心不亏心?

NO.83 《南乡子》 冯延巳

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

烟锁凤楼无限事,茫茫。鸾镜鸳衾两断肠。

魂梦任悠扬,睡起杨花满绣床。

薄幸不来门半掩,斜阳。负你残春泪几行。

石子曰:这阙《南乡子》,在石子眼中,算是老冯的绝唱了。在唐圭璋先生主编的《全宋词》里面,欧阳修的作品里也有这么一阙,字句大抵相同,但是最关键的第一句么,老欧写的是“细雨湿花”。他这一湿花不打紧,意境大打折扣。

张端义《贵耳集》引周文璞的话夸赞老冯这阕词道:“《花间集》只有五字佳,‘细雨湿流光’,景意俱微妙。”这话虽然把老冯本词抬得过高,却也不无道理。(当然,《花间集》里是没有这一首的,石子的本家周文璞老先生记忆有误,说是“花间词”,就解决问题了。)

老欧把“流光”改成“花”,那真叫一个点金成铁啊!但好在其他几句妙语都没改。

NO.84 《风光好》 陶谷

好因缘,恶因缘,只得邮亭一夕眠,会神仙。

琵琶拨尽相思调,知音少。再把鸾胶续断弦,是何年?

石子曰:老陶这阕词说来话长,但是可以长话短说。有句名言说的好:“每一副衣冠的背后都有一个禽兽。”——作者:石瞳。

老陶这人自视甚高,性欲也和眼光一样高。他出使南唐,韩熙载看他老先生成天道貌岸然,有心让他现出本性。于是老韩就把老陶安置在快捷宾馆里,然后让一位坐台小姐前去冒充宾馆服务员打扫卫生。老陶不知是计,还以为自己英俊潇洒,轻易勾搭上手。上手以后,为了表明对这位“天上人间”头牌的依依不舍,特赋本词!

李煜办国宴请陶谷吃饭,老陶又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君子造型。后主立刻让头牌出场,命令乐队伴奏,请头牌高歌本词……老陶的脸红得像猴屁股……

当然,成龙大哥都说了:我只不过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误。所以,老陶这事干得光彩不光彩,并不影响这首词能不能流传千古。

NO.85 《相见欢》 孟昶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石子曰:单纯就词论词,这首词实在是好的莫有话形容。

有的童鞋看到作者名字以后肯定要和我理论:这不是李煜的词么?这个这个……还真不好说,没有证据证明这词一定是李煜的,也没有证据证明一定是孟昶的。何况这哥俩生平也实在相像,都是亡国之君,都是不爱江山爱美人,都是作词赏曲的一把好手。石子只是觉得孟昶比李煜早生那么几年,既然有人说是这词是孟昶写的,咱们就按年代先后,权当作者是孟昶吧。

NO.86 《玉楼春》 孟昶

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

绣帘一点月窥人,欹枕钗横云鬓乱。

起来琼户启无声,时见疏星度河汉。

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

石子曰:苏东坡向来是个不甘寂寞的人,他曾经写过一阕《洞仙歌》,自序是:“仆七岁时见眉山老尼姓朱,忘其名,年九十馀,自言:尝随其师入蜀主孟昶宫中。一日大热,蜀主与花蕊夫人夜起避暑摩诃池上,作一词。朱具能记之。今四十年,朱已死,人无知此词者。但记其首两句,暇日寻味,岂洞仙歌令乎,乃为足之。”他老先生记得的“首两句”,是“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赵闻礼《阳春白雪》里记载说谢元明疏通摩诃池挖到一块石碑,上面果真是一阕《洞仙歌》,开头也果真是苏轼记得的这两句。

而这一阙《玉楼春》明显和苏轼写的《洞仙歌》有部分词句相似,倒真不好判定谁抄谁。到底这阙词是孟昶真本,还是从苏东坡的《洞仙歌》改头换面而来,就不得而知了。

NO.87 《浣溪沙(其一)》 李璟

手卷真珠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绿波三楚暮,接天流。

石子曰:噔噔噔噔!冯延巳的好哥们、李煜的好爸爸、南唐中主李璟正式登场!这一次他为粉丝们带来的是什么呢?请听这一曲《浣溪沙》。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这样的句子,引发了无数文学青年的遐思。等到一千年以后,这世界有了戴望舒,于是乎,“我渴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中主流风,影响深远。

NO.88 《浣溪沙(其二)》 李璟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容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石子曰:李璟虽然是一代帝王,多情好色的名声并不在李隆基、王衍、孟昶之下,当然更不逊于自己的宝贝儿子李煜和北宋的赵佶。

据《本事词》记载,南京有位名妓,叫做王感化,李璟还没当皇帝的时候,成天流连风月之地,和这位金陵头牌王感化之间还产生了一段恋情。一夜风流或是多夜风流之后,李璟亲手题了两阙《浣溪沙》赠给美女,就是大家看到的这两阙。后来当了皇帝,要注意身份,不能再胡闹了,于是只好和王感化分手。王感化哪里知道当今天子还是自己当年的老相好,也就当作普通一个负心薄幸之徒。直到李璟去世了,王感化大约才知道这事,于是腆着脸带着中主手迹去见李煜。李煜一看,果真是自己老子的亲笔题字,大为感慨,赶紧赏赐了王感化好些钱财。

当然,据说,李璟对自己所有词作里,最满意的就是“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两句,我们现在看来,也的确妙不可言。

NO.89 《采桑子》 花蕊夫人

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春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

三千宫女皆花貌,妾最婵娟。此去朝天。只恐君王宠爱偏。

石子曰:花蕊夫人就是孟昶最爱的女人,“冰肌玉骨”的那位。这首词是《能改斋漫录》里记载的,可信度有百分之五十。因为上半阙的的确确是花蕊夫人所做,下半阙么,不好说。

叶申芗记载并评价:后蜀亡,花蕊夫人随孟昶北行至葭萌驿,偶题馆壁云:“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春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书未竟,为军骑促行,词仅半阕,真一字一泪也。后有无名子续之云:“三千宫女皆花貌,妾最婵娟。此去朝天,只恐君王宠爱偏。”成何语意耶?

如果真的是后蜀亡国时作的词,下半阙的语境当然不对,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叶申芗这个记载真的可靠么?

NO.90 《蝶恋花》 冯延巳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石子曰:现在的普遍观点都认为,本词的作者是欧阳修。石子对此颇有疑义,于是把全宋词里欧阳修的部分通览了一遍,发现欧阳修个人词集里收的词比较杂乱,有一部分确定是他作的,也有一部分确定是张先、晏殊、冯延巳作的。在这里石子采用唐圭璋先生的说法,这词划给冯延巳。

“庭院深深深几许”,连用三个“深”字,起首就不是一般的笔力。当然本词最得意的句子还是最后两句:“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NO.91 《虞美人》 李煜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石子曰:这一首词,可谓千古绝唱!李煜作为亡国之君,故国不堪回首,自然是满怀惆怅。当年的春花秋月,如今都变成了回忆。命中注定叫你成为一个词人,却又偏偏要你生在帝王之家,可叹!

说几句题外话:中国历史上最为著名的“重瞳子”有好几个人,但是最著名的三个人都和“虞”字有关。重瞳,是一种病症,就是瞳孔分离成两个。得这个疾患的人中,最著名的是舜,他姓虞。第二个则是项羽,他最爱的女人叫虞姬。第三个就是李煜,写了这一阙《虞美人》。另外补充一点:李煜,字重光,大约就是重瞳的意思吧。

NO.92 《乌夜啼》 李煜

昨夜风兼雨,帘帏飒飒秋声。

烛残漏断频依枕,起坐不能平。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梦里浮生。

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石子曰:如果你不告诉我这阕词是李煜的作品,我一定以为是苏东坡的手笔。

下阕的语气,实在是太像苏东坡发牢骚的造型了。但是,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李煜才不管这些,也许,如果他治国很有一套的话,我们这些文学爱好者,永远都不会记得他的名字。

NO.93 《望江南(其一)》 李煜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石子曰:

这阙《望江南》虽短,但是对比效果明显。一般来说,对比,必须是一个好的比一个坏的,可是这阕词,只写好的,至于坏的,根本不提,您自己想。何其妙哉!

旧时游览上苑时候,那真叫一个“车如流水马如龙”,多么潇洒,多么得意!

至于现在?“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过去的日子越美好,现在的日子就越难捱。

NO.94 《望江南(其二)》 李煜

多少泪,断脸复横颐。心事莫将和泪说,凤笙休向泪时吹。肠断更无疑。

石子曰:这一阙词说来说去,就是一个“泪”字。你可不要说李煜娘娘腔,事实上,一代帝王能泪流满面,可见一定是遇到极伤心的事情。项羽当年在垓下,虞姬自刎时候,那场景,你可以想象。

NO.95 《相见欢》 李煜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石子曰:本词原题《乌夜啼》,但是根据《钦定词谱》对照,《乌夜啼》没有这样的,还是回复本来面目《相见欢》比较好。

中国近代史上有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写出了“20世纪的《红楼梦》”《金粉世家》,还写出了《啼笑因缘》等光芒万丈的作品,这位老兄原名张心远,他的笔名叫做“张恨水”。

为什么叫“恨水”呢?因为张先生最爱的词,就是李煜这一阙《相见欢》。最后一句“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张先生提取了俩字,以示崇敬。可见本词的经典程度了……

NO.96 《一斛珠》 李煜

晓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

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渥。

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石子曰:你看这《一斛珠》,写的那叫一个栩栩如生。沈际飞直接就说:“描画精细,似一篇小题绝好文字。”这女孩子或许不咋滴,但是经李煜一写,显见得是人间少有的极品,

沈际飞评价本词:“后主、炀帝辈,除却天子不为,使之作文士荡子,前无古,后无今!”这个评价,一点不夸张,李煜做文士,的确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是做皇帝,也的确是个二半吊子啊……没法子,是人都有缺点不是。

NO.97 《菩萨蛮》 李煜

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

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

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石子曰:王国维评价:“词至李后主而境界始大,遂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这话说得着实有理。为什么呢?因为伶工写婉约词,都是写情爱悲欢。李煜却能跳出这条老路,把婉约词扩展到一个新的境界,即:不光写情爱悲欢,还写亡国的种种忧思……

其实这真没什么可夸耀的,你要是当了一个亡国之君,有点文化,未见得就比李煜差在哪里。但是关键问题在于,李煜的词里,不管想念不想念故国,却从来不小家子气。这点,你不得不承认。

NO.98 《浪淘沙令》 李煜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石子曰:亡国之君虽多,有这文化水平的,少之又少。诗词写得好的更多,有这地位的,基本没有。所以说,李煜能够集天地精华灵秀于一身,英年早逝就在所难免了。

No.99 《浪淘沙令》 李煜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

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

金锁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静月华开。

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石子曰:话说南京的确不是个适于作首都的地方,中国历史上,凡是在南京建都的王朝,那都是相当的短命。说句题外话,石子忽然想到,假如朱棣不把明都由南京迁移到北京,明朝又能支持几年?

秦淮河,自从樊川小杜写了一首《泊秦淮》以后,更见王朝短命:“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陈叔宝挂了,下一个是不是你李煜?于是乎,“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何其悲凉……

NO.100 《长相思》 李煜

云一涡,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

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棵,夜长人奈何!

石子曰:石子孤陋寡闻了一回,头一次见这首词,是在刘过的《龙洲词》里读到的,据说是刘过赠妓词。

石子看到这首词,当时猛一惊喜:老刘能写出这么好的词啊!结果后来大失所望:老刘写这么好的词赠给妓女就算了,关键是,还是照录的李煜词……

NO.101 《菩萨蛮》 无名氏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

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

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石子曰:《菩萨蛮》正体里,前两句是七字句,后六句全是五字句。虽然说词本身也可以加少数几个衬字,但是像本词这样加这么多衬字的,实在少见,都快接近于曲了。

这阕词的选材,让我想到了《上邪》……“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当然,本词和这首《上邪》有异曲同工之妙,

NO.102 《千金意》 无名氏

音、音、音,音音你负心。你真负心,孤负我、到如今。

记得年时,低低唱,浅浅斟。一曲值千金。

如今寂寞古墙阴,秋风荒草白云深,断桥流水何处寻。

凄凄切切,冷冷清清,教奴怎禁。

石子曰:

当年浅斟低唱、一曲千金,多嗨皮的日子!如今倒好,又是古墙,又是荒草,又是断桥……也难怪“凄凄切切,冷冷清清”。另外说一句:李清照《声声慢》开头叠十四字,可谓青出于蓝了。

NO.103 《钗头凤》 无名氏

风摇荡,雨蒙茸,翠条桑弱花头重。

春衫窄,香肌湿,记得年时,共伊曾摘。

都如梦,何曾共?可怜孤似钗头凤。

关山隔。晚云碧,燕儿来也,又无消息。

石子曰:这个词牌本来叫作《撷芳词》,但是因为本词牌最著名的两首词是陆游和唐婉唱和时填的,词牌名也被陆游改为《钗头凤》。所以,《撷芳词》这个原名,反而没多少人记起了。

“都如梦,何曾共?可怜孤似钗头凤!”千言万语,尽在其中。咱们不得不赞叹陆游有眼光,这几句实在是愁怨满腔,也许正应了陆游当时的心境,所以他才故意把词牌名改了吧?

NO.104 《太常引》 无名氏

故人送我出阳关,无计锁雕鞍。

今古别离难,兀谁画、蛾眉远山?

一尊别酒,一声杜宇,寂寞又春残。

明月小楼间,第一夜、相思泪弹。

石子曰:又是别离,不过这一次不是送人走,而是被人送走。想留的偏偏留不住,想放的轻易放不开,人生本就充满了矛盾……难怪作者说:“今古别离难。”

江淹说: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

这里还真得解释下,“杜宇”就是杜鹃鸟,也就是我们平时说的布谷鸟。杜鹃为什么叫“布谷”呢?因为据说叫声是“布谷”,意思是催人们赶快播种。但是咱们的老祖宗们显见得高明许多,他们认为杜鹃的叫声是“不如归去”,

于是,这一杯酒喝了,杜鹃叫“不如归去”也叫完了,好吧,回去,寂寞春残了。第一个离开你的夜,只能“相思泪弹”。

NO.105 《阳关曲》 无名氏

渭城朝雨,一霎浥轻尘,更洒遍客舍青青。

弄柔凝,千缕柳色新。更洒遍客舍青青,千缕柳色新。

休烦恼,劝君更尽一杯酒,人生会少,自古富贵功名有定分,莫遣容仪瘦损。

休烦恼,劝君更尽一杯酒,只恐怕西出阳关,旧游如梦,眼前无故人。

石子曰: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被后人着意修饰以后,居然变成了一阕词,称为《阳关三叠》。苏东坡说:“……余在密州,文勋长官以事至密,自云得古本阳关,其声宛转凄断,不类向之所闻。每句皆再唱,而第一句不叠,乃知古本三叠盖如此。及在黄州,偶读乐天对酒诗云:相逢且莫推辞醉,听唱阳关第四声。注云:第四声,劝君更尽一杯酒,以此验之。若一句再叠,则此句为第五声,今为第四声,则第一句不叠审矣。”可见这词所谓的三叠四叠唱法果然是有数的。

当然,这词和摩诘原诗相比,啰嗦了许多,尤其第三段,简直有狗尾续貂之嫌。好在最后一段改编得不错,“只恐怕西出阳关,旧游如梦,眼前无故人!”

NO.106 《长相思》 林逋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争忍有离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石子曰:这一位林逋,就是那位“梅妻鹤子”的林和靖,一辈子未娶,在西湖孤山隐居,他虽然不愿意出来做官,皇上可没忘了他,每年都派人去慰问他。等到死了,皇上御笔亲谥“和靖先生”,大大的金字招牌。别看林逋不结婚,但是不代表他老先生没有感情生活,这阕《长相思》可以为间接佐证……

NO.107 《生查子》 陈亚

浪荡去未来,踯躅花频换。

可惜石榴裙,兰麝香销半。

琵琶闲抱理相思,必拨朱弦断。

拟续断朱弦,待这冤家看。

石子曰:这个女子也够泼辣,直接称呼心上人“浪荡”“冤家”。可是这个浪荡子一去就不回了,于是只剩下咱们的女主人公在花下踯躅,没事弹个琵琶,聊解相思。

关键是琵琶还有很多种弹法:“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是和平点的弹法;“必拨朱弦断”是咬牙切齿的弹法。那想你,真是想得很!弹断不要紧,咱们再接上,回头等你来了给你看:瞧,我想你想得,把弦都拨断了!

NO.108 《鹧鸪天》 夏竦

镇日无心扫黛眉,临行愁见理征衣。

尊前只恐伤郎意,阁泪汪汪不敢垂。

停宝马,捧瑶卮,相斟相劝忍分离。

不如饮待奴先醉,图得不知郎去时。

石子曰:对于一个老公即将远行的女子来说,脸上的表情最难做:你要是开开心心地送老公走吧,指不定你还有个情夫什么的;你要是一副“不关我事”的造型,老公会觉得你这人无情无义;你要是痛哭流涕死缠活缠不让老公走吧,老公又嫌你烦。所以,这阕词的女主人公做得就很好,“尊前只恐伤郎意,阁泪汪汪不敢垂。”有眼泪不敢流,还要陪老公喝一杯,毕竟西出阳关无故人了。

但是女主人公自己也提出要求:“不如饮待奴先醉,图得不知郎去时。”我要求喝个烂醉如泥,因为这样就不用操心你啥时候走!好姑娘啊,好姑娘!

NO.109 《御街行》 范仲淹

纷纷堕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

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

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

残灯明灭枕头欹,谙尽孤眠滋味。

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石子曰:你想想“范希文两字关情”,再想想“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再想想“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再想想“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你会很感慨地说,原来范仲淹也写得出如此婉约的词啊!

NO.110 《苏幕遮》 范仲淹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石子曰:

这阕词这么有名,应该不用多说什么了吧?“妙”就一个字,石子就不啰嗦了。

NO.111 《雨霖铃》 柳永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石子曰:苏东坡问:“我词何如柳七?”于是大家就想到了“大江东去浪淘尽”和“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区别。直到现在,这一阙《雨霖铃》还被作为“婉约词”的杰出代表。

柳永的故事,说来简直就是个传奇。他在青楼楚馆混迹了一辈子,死的时候竟然身无分文,无钱下葬。于是,汴梁城所有妓女集资帮他办了个风风光光的葬礼,出殡当天,妓女们披麻戴孝,痛哭流涕……

NO.112 《蝶恋花》 柳永

帘下清歌帘外宴,虽爱新声,不见如花面。

牙板数敲珠一串,梁尘暗落琉璃盏。

桐树花深孤凤怨,渐遏遥天,不放行云散。

坐上少年听不惯,玉山未倒肠先断。

石子曰:本词同时也见于欧阳修的词集,但是鉴于欧阳修的词集里旁人作品不少,这阙词咱还是归到柳永名下。

本来嘛,哥几个一块儿喝个花酒、听个小曲儿,明明是找乐子的,却偏偏有歌女要唱些悲伤的曲子。于是乎,“坐上少年听不惯,玉山未倒肠先断。”“玉山”这个词,向来指代美男子的身姿仪容。这下好么,身体还挺挺地坐在那,其实早已经满腹哀愁了。

NO.113 《蝶恋花》 柳永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石子曰:绝妙好辞,绝妙好辞啊!话说石子会背诵的第一首柳永词就是这一首,14岁的少年,最爱他“衣带渐宽”两句。后来看《人间词话》,王国维老先生居然评价,说这词应该是欧阳修作的。为什么呢?因为他觉得柳永写不出这么高雅而意蕴深长的句子……

NO.114 《少年游》 柳永

参差烟树灞陵桥,风物尽前朝。

衰杨古柳,几经攀折,憔悴楚宫腰。

夕阳闲淡秋光老,离思满蘅皋。

一曲阳关,断肠声尽,独自凭兰桡。

石子曰:记不得哪个古人的诗论里曾经说,写诗词要求每字都有出处,比如一提到送别,就要说“灞桥”。这么看来,这阕词又是写送别了?

咱们一读,果不其然,真的是送别耶!石子又猜对了,大家鼓掌!

“憔悴楚宫腰”,好么,楚地的美眉腰都细么?话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楚灵王这厮,特别喜欢看腰细的人(注:男女不限),于是乎,“楚王好细腰,故朝中多为饿者。”大家恨不能用束腹带把腰收紧,再抽个脂什么的……此举虽说荒谬,至少为反腐倡廉作出了一点贡献,你们认为呢?

NO.115 《忆帝京》 柳永

薄衾小枕天气,乍觉别离滋味。

展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

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

也拟待、却回征辔;又争奈、已成行计。

万种思量,多方开解,只恁寂寞厌厌地。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石子曰:柳永在中国词史上地位极高,因为他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大力创作慢词的词人。慢词是相对于小令而言的,一般说来,曲子短,就称为“小令”;曲子长,就叫“慢词”。当然,这个分类方法和“小令、中调、长调”的三分法有不同,好在不影响大家对词的理解。

这阕词把对心上人的思念娓娓道来,既然是“娓娓道来”,篇幅自然就应该长些,所以可以归入“慢词”一类。石子只有一点点小意见:“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虽然妙极,但读完以后,总感觉有些意犹未尽,你觉得呢?如果你的感觉和石子一样,那或许说明,这两句词本身就不适合作结句吧。

NO.116 《鹤冲天》 柳永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

未遂风云便,争不恣游狂荡。

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

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

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石子曰:话说柳永有个外号,叫做“奉旨填词柳三变”。柳三变,是他的本名,因为他还有俩哥哥,三通,三接……但是“奉旨填词”这四个字,全宋代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柳永当年参加高考的时候,一不小心被御笔钦点了。皇上一看这名字,哟,面熟。慢着慢着,我好像在哪听过……

皇上这么一想,写“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的不就是你啊!立马发话了,批了一句:何要浮名,且去浅斟低唱!就把柳永的名字从高考光荣榜上刷掉了。

咱们亲爱的柳永呢?不怕,大不了不当官。咱还能继续浪迹花丛呢,而且身上背了四个金灿灿的大字:“奉旨填词”。这是活广告啊!

NO.117 《八声甘州》 柳永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

渐霜风凄惨,关河冷落,残照当楼。

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

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

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

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

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石子曰:晁补之说:世言柳耆卿曲俗,非也,如《八声甘州》云:“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此真唐人语,不减唐人高处矣。

这个“曲俗”,大约也就是王国维对于柳永的评价了吧?但是晁无咎对于《八声甘州》的评价相当公正,把柳永摆在和唐代诗人相同的地位,还是“唐人高处”,柳永这阕词的妙处,可见一斑了。

启功先生说:唐诗是“嚷”出来的。言下之意,有什么说什么,不加多余的修饰,纯粹出自天然,就是唐诗的妙处。柳永这几句,也的确是不可多得。

NO.118 《江南柳》 张先

隋堤远,波急路尘轻。

今古柳桥多送别,见人分袂亦愁生。何况自关情。

斜照后,新月上西城。

城上楼高重倚望,愿身能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

石子曰:本词结句和欧阳炯《巫山一段云》“恨身翻不作车尘,万里得随君”有异曲同工之妙。石子突然想到小时候听的一首什么什么歌曲,叫“月亮走,我也走”的歌。想不到啊想不到,这真叫做“天下文章一大抄”啊……

NO.119 《庆佳节》 张先

莫风流,莫风流。风流后,有闲愁。

花满南园月满楼,偏使我、忆欢游。

我忆欢游无计奈,除却且醉金瓯。

醉了醒来春复秋,我心事、几时休。

石子曰:看了张先这首词,石子只能仰天长叹!石子的本家树人先生曾经说,若果没有出众的才华,就不要去写诗,因为好诗都叫唐朝人写光了。石子要说,好词也被唐宋人写光了,咱们现在写近体诗词,只能东拼西凑,山寨一下。

“莫风流,莫风流。风流后,有闲愁。花满南园月满楼,偏使我、忆欢游。”如此佳句,真是仙语。不得不佩服张先,这样的妙句,不知从何得来!

NO.120 《武陵春》 张先

秋染青溪天外水,风棹采菱还。

波上逢郎密意传,语近隔丛莲。

相看忘却归来路,遮日小荷圆。

菱蔓虽多不上船,心眼在郎边。

石子曰:“采菱”由来便是一件风流雅事,其实采的不光是菱角,也有莲蓬。中国古代,那都是一群美女荡着小船唱着歌去的,采菱或称采莲,这样的题材,在古典文人的作品中层出不穷。为什么呢?那是一个春情涌动和季节,虽然用词有点不雅,不过这样说大抵也是说得过去的。张先词里这个女主人公,你看看你看看!“菱蔓虽多不上船,心眼在郎边。”皇甫松那句怎么说来着?“贪看年少信船流!”都是好句啊,好句。

NO.121 《长相思》 张先

蘋满溪,柳绕堤。相送行人溪水西。回时陇月低。

烟霏霏,风凄凄。重倚朱门听马嘶。寒鸥相对飞。

石子曰:这阕词同时又见于欧阳修的词集,但是最后一句的“寒鸥”变成了“寒鸦”。按照欧阳修词集的一贯风格推断,真正作者十有八九又是张先。

青蘋满满,芳草萋萋,一看到“柳”,诸位童鞋就知道又要“送别”了……于是乎,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情景,少不得再来一遍。烟霭晨风中,送完了人回家去,听得到马嘶,却看不到离人,天地间几多寒鸥在飞翔。请注意一个词:“相对”。是的,“相对飞”。寒鸥虽然凄凉,至少也是一对对儿的,可是我呢?

NO.122 《更漏子》 张先

锦筵红,罗幕翠。侍宴美人姝丽。

十五六,解怜才。劝人深酒杯。

黛眉长,檀口小。耳畔向人轻道。

柳阴曲,是儿家。门前红杏花。

石子曰:张先生平有两大特点:第一,长寿,据史书记载,他活了八十九岁,算是中国古代文人里为数不多的长寿仙翁。第二,好色,八十岁的时候还娶了一个十八岁的小妾,

这阕词里的女孩子,是十五六岁的小萝莉,而且这长相“黛眉长、檀口小”,再在你耳朵旁边轻轻说话,张先老果不其然把持不住了,少不得又要多喝几杯。才子佳人,天生一对!

NO.123 《蝶恋花》 张先

临水人家深宅院,阶下残花,门外斜阳岸。

柳舞曲尘千万线,青楼百尺临天半。

楼上东风春不浅,十二栏杆,尽日珠帘卷。

有个离人凝泪眼,淡烟芳草连云远。

石子曰:南北朝时期有一首民歌,在石子眼中可以算作五古中第一美,名曰《西洲曲》。里面有几句道是:“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是啊,面熟不?张先这可不能叫抄袭,只能称“化用”。更绝的是,“有个离人凝泪眼”,这一句,整个境界全都出来了。

NO.124 《蝶恋花》 张先

移得绿杨栽后院,学舞宫腰,二月青犹短。

不比灞陵多送远,残丝乱絮东西岸。

几叶小眉寒不展,莫唱阳关,真个肠先断。

分付与春休细看,条条尽是离人怨。

NO.125 《诉衷情》 张先

花前月下暂相逢,苦恨阻从容。

何况酒醒梦断,花谢月朦胧。

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

此时愿作,杨柳千丝,绊惹春风。

石子曰:张先的词作向来对“杨柳”有偏爱,有时候写得顺手,不自觉地就把这个意象拿来用了。这一次又用到了“杨柳”,只不过不像上一首那样通篇皆是罢了。

其实要是让石子给这首词下个批语,石子会批上一行字:谨以此词献给罗密欧与朱丽叶……

不信你自己看。花前月下,两人约会,本来是好事;结果呢?“苦恨阻从容”,两个人相爱,却偏偏不能在一起,心里那叫一个郁闷啊!“花”“月”两个意象连续出现三次:第一次是作背景环境;第二次是花谢了,月亮被云彩遮住了;第三次终于有了好结果,花不尽,月无穷,而且,最关键的,两心同。

其实,只要两个人心在一起,世间一切外物,都不会是爱情的阻力。

NO.126 《天仙子》 张先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

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

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石子曰:“云破月来花弄影”,这么一句,真是天生的好言语。据张先自己说,最得意的是“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幕卷花影”“柔柳摇摇,坠轻絮无影”这三句,故而自称为“张三影”。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又把这一句狠狠吹嘘了一通,说什么“着一‘弄’字而境界全出”。

No.127 《千秋岁》 张先

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

惜春更选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

永丰柳,无人尽日飞花雪。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灭。

石子曰:石子当年狂迷琼瑶大妈的时候,记得琼瑶大妈有篇作品,叫做《心有千千结》。里面的爱情故事是什么,天长日久,石子已经想不太起来了,但是还记着这个书名是来自张先的这阙词。

“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好一个一语双关啊,那什么,我想和你在青梅小小时约会,可惜天公不作美……嘿嘿,其实写的是,我和你的爱情,还要遭受如磐的风雨摧残。于是乎,用现在流行的话说,纠结了,是不?“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NO.128 《卜算子》 张先

梦短寒夜长,坐待清霜晓。

临镜无人为整妆,但自学、孤鸾照。

楼台红树杪,风月依前好。

江水东流郎在西,问尺素、何由到。

石子曰:征人思归,怨妇思夫,这都是婉约词常见的题材。张先这一阙词,以女子身份把对郎君的思念娓娓道来。

你既然不在身边为我整妆?那我只好自力更生了。说到这句,倒有些温八“梳洗罢,独倚望江楼”的感觉。下面最精华的“江水东流郎在西,问尺素、何由到”,又有《西洲曲》中“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的感慨。老张,你词写这么好,让咱们这些附庸风雅的人情何以堪?

NO.129 《行香子》 张先

舞雪歌云,闲淡妆匀。蓝溪水、深染轻裙。

酒香醺脸,粉色生春。更巧谈话,美情性,好精神。

江空无畔,凌波何处?月桥边、青柳朱门。

断钟残角,又送黄昏。奈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

石子曰:这样的女子,简直是太完美了,本来长得就漂亮,更兼“巧谈话,美情性,好精神”。长相也好,口才也好,脾气也好,精神也好,男同胞们,千万不可放过,给我放心大胆地追啊!

关于结句,“奈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时人呼之为“张三中”。当然,张先自个儿倒没觉得这三句怎么样,对“三中”这个名字强烈抵触,非得自称“三影”。

NO.130 《少年游》 张先

听歌持酒且休行,云树几程程。

眼看檐牙,手搓花蕊,未必两无情。

拓夫滩上闻新雁,离袖掩盈盈。

此恨无穷,远如江水,东去几时平。

石子曰:石子觉得这首词妙诘之处,并不是妙在词句上,而是妙在词牌后面作者自注的题目上,这阕词的题目原是叫做“渝州席上和韵”。

写古典诗词的都知道,和韵之作,等于是限了韵叫你去写诗词,你在写的时候,难免会束手束脚,有放不开的感觉。但是——这不要紧,对于才华特出的人来说,限韵与否,跟作品好不好,没丁点关系。咱们过段时间还会说到苏东坡的《水龙吟》,那明明是和章质夫原韵写的,结果呢?章的词和苏东坡的词一比,会让你误以为苏轼是原作,章楶是和作!这就是才华、才华!

NO.131 《一丛花令》 张先

伤高怀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

离愁正引千丝乱,更东陌、飞絮濛濛。

嘶骑渐遥,征尘不断,何处认郎踪。

双鸳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桡通。

梯横画阁黄昏后,又还是、斜月帘栊。

沉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

石子曰:据说张先年轻的时候,曾经和一个小尼姑有暧昧关系。——但是呢,老尼姑知道了这事儿,于是就像西方童话《风铃草》一样,把小尼姑关在池塘中一个小岛的阁楼上。张先为了锻炼身体,每天晚上都划船过去,小尼姑悄悄放下梯子让他登楼。等到二人被迫分手的时候,张先就写下这阙《一丛花令》聊表相思……

话说欧阳修读到这首词,对张先大为崇拜,可惜总是没机会认识张先。结果有一次,两位文学巨擘逮到机会认识了,欧阳修居然“倒屣而迎之”,一边还说:“原来这位就是‘桃杏嫁东风’郎中啊!”能让欧阳修念念不忘,也可见本词有多震撼了。

NO.132 《浣溪沙》 晏殊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石子曰:话说晏殊在家里为了写出好句,诌啊诌啊的,这一天突然得到一句妙语:“无可奈何花落去。”可惜写完之后,不知道怎么接下一句了。于是乎,到处寻访才子,终于有一天,被他找到了王珪的哥哥王琪,两人一见如故。晏殊就说:我这句妙语缺个下句,老弟你怎么看啊?

王琪略一思索,道: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晏殊一听,击节赞叹,这么着,这两句妙语的所有权就是晏殊了,至于王琪呢,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这都是名气决定的啊!

NO.133 《浣溪沙》 晏殊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石子曰:酒,可以喝;K,可以唱;但是,离别这事,不能多干,不然会错过很多……

A女喜欢你,偏偏你喜欢的B女已经嫁人了,A女穷追不舍,咋办?

晏殊说:反正和B女离别已经是定局了,不如想开点,“怜取眼前人”吧……就这样,成就了这样的妙句,不得不服啊!

NO.134 《蝶恋花》 晏殊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石子曰:王国维说,从古到今,做学问有三重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是第一重境界。老王这话说的对不对,咱们姑且不论,但是这几句实在是太著名了,咱们不能不放在眼里啊。

NO.135 《清平乐》 晏殊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

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

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石子曰:这一阕词,真可谓柔情万种。编写了一条短信给你,偏偏又不知道你现在的手机号码,我心里那个郁闷啊!你知道么,亲爱的?好吧,上高楼去散散心,发现一个深刻的问题:为什么我没有你的手机号码了呢?原来,我们俩分手很久了。那么,为什么我想要发短信给你呢?原因……就不用我说了吧?

“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亲爱的,其实你一直在我心底,只是,很多时候,物是人非。

NO.136 《诉衷情》 晏殊

青梅煮酒斗时新,天气欲残春。

东城南陌花下,逢着意中人。

回绣袂,展香茵,叙情亲。

此情拚作,千尺游丝,惹住朝云。

石子曰:现在的年轻人,哪里知道“邂逅”这个词的妙处?有所谓“不约而同”,两个人偶然间相遇,偶然间相识,偶然间相爱,然后走过一辈子,这是多么美妙的感觉啊。残春时节,东城南陌,偏偏遇到你。然后,很激动地说了一句:“那个……”

话说本词的末三句实在是精华,石子只有一点小意见:总觉得那个“惹”字不好,何不用“绊”字或“带”字?

NO.137 《诉衷情》 晏殊

露莲双脸远山眉,偏与淡妆宜。

小庭帘幕春晚,闲共柳丝垂。

人别后,月圆时,信迟迟。

心心念念,说尽无凭,只是相思。

石子曰:爱情这东西是存在比较级的,假如没有过去的浓情,就衬不出今日的薄情;反之亦然。当时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那叫一个甜蜜!现如今呢?良人一别,又是月圆,可是音讯杳然。于是乎,“心心念念,说尽无凭,只是相思!”也不知他乡的人是否明白……

NO.138 《玉楼春》 晏殊

池塘水绿风微暖,记得玉真初见面。

重头歌韵响铮琮,入破舞腰红乱旋。

玉钩阑下香阶畔,醉后不知斜日晚。

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

石子曰:“一见钟情”这玩意儿,现如今已经没有多少人信了。事实上说起来,石子也不信。石子更相信:第一次见面印象一般,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慢慢通过了解再去对一个人钟情。但是词人笔下,一见钟情的感觉总是极其美妙,比如这一首。

然而好梦易醒,当时再美丽的初见,都抵不过时间的无情冲刷,“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那种凄凉自在词句中间,用心去体会吧。

NO.139 《殢人娇》 晏殊

二月春风,正是杨花满路。那堪更、别离情绪。

罗巾掩泪,任粉痕沾污。争奈向、千留万留不住。

玉酒频倾,宿眉愁聚。空肠断、宝筝弦柱。

人间后会,又不知何处。魂梦里、也须时时飞去。

石子曰:晏殊虽然身为宰相,这吟风弄月的本事倒和他经世治国之才不分轩轾。好一个“罗巾掩泪,任粉痕沾污”,当年崔郊的“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湿罗巾。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犹在耳边,就这样“千留万留不住”。没法子,缘分已尽啊。

别看缘分尽了,晏殊还不甘心呢,“人间后会,又不知何处。魂梦里、也须时时飞去……”

NO.140 《踏莎行》 晏殊

细草愁烟,幽花怯露,凭栏总是销魂处。

日高深院静无人,时时海燕双飞去。

带缓罗衣,香残蕙炷,天长不禁迢迢路。

垂杨只解惹春风,何曾系得行人住。

石子曰:细草幽花、深院飞燕,中间还藏着一个凭栏独望的女子。海燕尚且双飞,俺家的情郎捏?古诗十九首里有云:“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眼看着“带缓罗衣”,满心愁苦却无人可诉,到最后只能把满腔埋怨撒在杨柳上:

NO.141 《诉衷情》 王益

烧残绛蜡泪成痕,街鼓报黄昏。

碧云又阻来信,廊上月侵门。

愁永夜,拂香茵,待谁温?

梦兰憔悴,掷果凄凉,两处销魂。

石子曰:这位王益,可不是百度不予显示的那位王益,而是实实在在的王安石的老爹,四十六岁就英年早逝的王老先生。《全宋词》里就留存了王益这一首词,结果黄昇跳出来,说这词是杜安世的作品。王益泉下有知,一定暴跳如雷啊。

关于这个“绛蜡”的问题,石子感觉有点奇怪:据说宋代还没有发明给蜡烛染色的技术,当时通用白蜡;而且据专家考证,唐代朱庆馀诗中的“昨夜洞房停红烛”那个红烛,也很可疑!反正不管怎么说,反正烧的是蜡烛,不是焚稿,大家不用太操心。倒是后面的“掷果”用了潘安的典故,想必“梦兰”也该是个典故才对。恕石子才疏学浅,实在不晓得。

NO.142 《燕归梁》 石曼卿

芳草年年惹恨幽,想前事悠悠。

伤春伤别几时休,算从古、为风流。

春山总把,深匀翠黛,千叠在眉头。

不知供得几多愁,更斜日、凭危楼。

石子曰:史载石曼卿是比较滑稽的一个人,有一回出游,马惊了,他老先生从马上掉下来,还能好整以暇地对马夫说:“赖我是石学士,若瓦学士,则跌碎矣。”

热爱生活的人,石子最欣赏了。虽然家里极度贫穷,但是贫穷不能改变石曼卿对生活的热爱。“贫贱不能移,此之谓大丈夫。”当然,大丈夫有时候还是可以婉约一点的,比如这首词……

NO.143 《玉楼春》 宋祁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石子曰:小宋这一阙《玉楼春》,也算得是千古绝唱了。再经王国维一吹捧,更是名盛。可惜宋祁才名虽盛,但传世作品太少,有点张若虚的感觉。

小宋还有个哥哥大宋,叫做宋庠。哥俩同时考进士,结果同时被录取了,小宋呢,很光芒万丈地拿了个高考状元。皇太后一看,哟,按照礼法,弟弟可不能比哥哥名次高。于是把宋庠整了个第一名,宋祁整了个第十名。

NO.144 《鹧鸪天》 宋祁

画毂凋鞍狭路逢,一声肠断绣帘中。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金作屋,玉为笼,车如流水马游龙。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几万重。

石子曰:您可别看这一阕词东拼西凑的,其实内涵颇深。《本事词》记载:宋子京尝过繁台街,遇内家车子数辆,不及避。忽有褰帘者曰:“小宋也。”子京惊讶不已,归赋鹧鸪天云:“……”词传达于禁中,仁宗知之,因问第几车子何人呼小宋。有内人自陈云:“顷因内宴,见宣翰林学士,左右内臣皆曰小宋,时在车中,偶见之呼一声尔。”上召子京,从容语及,子京惶悚无地。上笑曰:“蓬山不远。”即以内人赐之。

你还别说,宋仁宗还是挺够哥们儿的,直接把“内人”送给小宋了啊!开个玩笑,这里的“内人”就是宫女的意思。关键是仁宗皇帝那四个字:“蓬山不远!”言下之意,朕堂堂天子,那还不是说啥就是啥!你小宋也别伤感了,朕送你一桩姻缘!

NO.145 《诉衷情》 谢绛

银釭夜永影长孤,香草续残炉。

倚屏脉脉无语,粉泪不成珠。

双粲枕,百娇壶,忆当初。

君恩莫似,秋叶无情,欲向人疏。

石子曰:“倚屏脉脉无语,粉泪不成珠!”姑娘都这样了,你忍心么?再一看题目《宫怨》,哦,原来如此……倒有些“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那意思啊。

往后看看,“君”本来指的是“你”,现在一加上“宫怨”的意思,怎么感觉“君”就变成“皇上”了?

NO.146 《长相思》 欧阳修

花似伊,柳似伊。花柳青春人别离。低头双泪垂。

长江东,长江西。两岸鸳鸯两处飞。相逢知几时?

石子曰:终于轮到欧阳醉翁出场了,欧阳修的词集里存词虽多,倒有不少是别人的。尤其是那个“庭院深深深几许”,明明是冯延巳的,竟然连离欧阳修生活时代不远的李清照都以为欧阳修是原作者。到底是欧阳修太有名了别人误以为作者是他呢,还是像某些著名作家一样有人代笔呢?这可很难解释……

这一阙《长相思》,和另一阙“寒鸥相对飞”不同,可以确认是欧阳修自己的作品,绝对不是由他人代笔的。王国维这么喜欢欧阳修,见了这阕词,估计是一定要褒奖欧阳修高雅,连闺怨词都写这么深情,比柳永强多了……

NO.147 《诉衷情》 欧阳修

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

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

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断人肠。

石子曰:这阙词也见于黄庭坚的集子,但是欧阳修比黄庭坚年纪长了约四十年,咱们姑且算是黄庭坚练字的时候把欧阳修这词写着玩儿。

冷天是许多女同胞们最爱的天气,这样可以光明正大地把脸上的粉涂厚一点,美其名曰“保暖”。女主人公化妆的时候有个小动作“呵手”,呵完了暖暖手,好对镜画眉。因为有离恨,所以把眉毛画的如同远山,才好放肆地思念远山之外的你。妙啊,妙。

NO.148 《踏莎行》 欧阳修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

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

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石子曰:这词大抵可以算作欧阳修平生的得意之作了。尤其是“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这种愁绪何等地绵延悠长!李煜有云:“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欧阳修在此基础上,加了“迢迢不断”四字,让读者又有新体验。

本词结句“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又有李商隐“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那意思。

NO.149 《望江南》 欧阳修

江南蝶,斜日一双双。

身似何郎全傅粉,心如韩寿爱偷香。天赋与轻狂。

微雨后,薄翅腻烟光。

才伴游蜂来小院,又随飞絮过东墙。长是为花忙。

石子曰:关于“傅粉何郎”,石子之前作过解释,就不多说了。但是韩寿这人,还得略提一下。韩寿也算是晋代的一大帅哥,娶了个老婆贾午是权臣贾充的小女儿,当朝皇后贾南风的亲妹妹。他和司马相如有点相似,都是去权贵家里泡人家女儿。不同点则在于,司马相如是靠弹琴,算是文艺界的人物;韩寿是跳高翻墙头幽会,算是体育界的骄子。

韩寿翻墙和贾午幽会,甜言蜜语讨得婆娘欢心,婆娘就把圣上御赐给贾充的古龙水送给韩寿。韩寿喷了满身去见贾充,贾充一闻:这特么限量版的,你从哪里搞到的?难道……于是《世说新语》就说:韩寿美姿容,贾充辟以为掾。这香水偷的,真值!

欧阳修这阕词写得极其风流,你以为他写的是蝴蝶,其实他写的是他自己,有何晏的外貌,有韩寿的胆识,又是游蜂,又是飞絮。

NO.150 《生查子》 欧阳修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石子曰:这阕词向来被视为朱淑真所作,不知道唐圭璋先生为什么如此确定地说“误作朱淑真词”。话说这阕词写得的确是好,而且的确是女子口吻。上阕“去年”如何如何,下阕“今年”如何如何,两相比对,悲从中来。月和灯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但是,人已不在。

其实对于我们来说,现实或许并不算凄凉,只是面对曾经幸福的过去,我们往往喜欢作对比。假如过去是凄凉的,那么,眼前的一切,说不定反而会让你觉得幸福。能够平淡面对过去现在将来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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