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之花哪里多】永不凋谢的心灵之花

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获奖作品散文集《托克马克之恋》

第一章《中亚细亚的新月》

第9节

永不凋谢的心灵之花

杨峰

我们在民族的衣食住行中知道民族的文化。

我们在民族的喜怒哀乐中感受着民族的文化。

这种文化无论在哪里，都像亮丽的花朵。

那天，经过阿拉木图的一辆马车马隆街，看到院子大门前热闹的样子，进去一看，原来有一个同路人在出嫁女儿。(莎士比亚)。

筵席如云，宾客满座。我们不期而遇就不请自到了，主人一看我们的长相穿戴，便猜出了大概是从中国来的本民族同胞，便热情地邀请我们参加婚礼。

餐桌上的佳肴是中国西北地区回族的传统菜，被俗称为“九碗三行子”的“席”。但是摆放在庭院里的餐桌却不是方桌或是大圆桌，受地区影响，是用许多长方型桌子相连在一起的长长的餐桌。宾客们面对面分坐两边，每一排至少有二十个人，男女宾客分坐不同的餐桌。我和几位留着山羊胡、络腮胡、八字胡的，戴白帽的、戴礼帽的东干族老人坐在了一起。这几位无拘无束，谈吐诙谐的老人大概年轻时就都是好朋友。他们在餐桌上一边咀嚼着美味佳肴，一边在谈笑中相互挖苦和戏谑。让人忍俊不禁而捧腹大笑，语言中充满了回族文化色彩的那种机敏和狡黠。民族的思维方式，民族的语言技巧，民族的历史典故，一股浓烈的回民族的文化气息扑面而来。看得出，他们在这种文化氛围中生活得很开心、很自在、很安适。其中有几位还曾是二次世界大战战场上的战斗英雄。自然，他们知道了我是来自中国的回族人，便兴奋得几乎是在不停顿地询问着中国回族人的情况。

不一会儿，娶亲的车队来了。在头戴礼帽，披红挂绿的新郎走进大门时，早已等在院内门口的娘家人，又将已经准备好的一条红绸缎和一条绿绸缎分别披挂在了新郎的左右两肩。娘家人带领着新郎，在伴郎的陪伴下，开始向新娘家的老老少少道“色俩目”。顿时，庭院里气氛更加活跃热烈。活泼而又调皮的伴郎的幽默地调侃，新郎拘谨、腼腆、认真而又憨态可鞠的不停地道“色俩目”的姿式和神情，引得庭院里不时爆发出阵阵哄笑。新郎胸前佩戴着一朵绢花，绢花下的缎带上写着“新娘”两个汉字。我开始纳闷，不过很快明白了：这大概是从中国买来的一对胸花，只是不认识上面的汉字，才张冠李戴了。没有必要再去指出这个错误了。在这喜庆的时刻，谁还去在乎新郎胸花缎带上的字呢？再说，除了我，谁又认识这字呢？当然，我理解为什么要特意佩戴有汉字的胸花，那是为了增添中国文化色彩，以表现出东干文化的特色。

院内廊檐下，身着清末民间服装的民间乐队一直在起劲地演奏着东干族的民间乐曲。乐队由扬琴、二胡、笛子、月琴、三弦等组成。看得出这是民间的东干族音乐爱好者自发组成的一个小乐队。演奏的乐曲虽然并不复杂，但却地道地表现出了浓郁的中国西北地区民间音乐的意韵。

发亲的时候到了。新娘是由舅舅用毛毯裹着，从屋里抱出来并且抱上小轿车的。新娘的梳妆打扮，既给人耳目一新，又使人联想到了中国清末的民间服饰。新娘梳着古典式的发型、插满绢花的头上盖着绣有牡丹花的克什米尔红盖头。镶着黑黄相间的彩边的粉红色大襟长衫上，披着漂亮的佩肩。蓝袜子，红绣鞋，绣着花裤角的紫裤子，让这位新娘艳丽姣美在古典的光彩中。

不论是送亲的还是来接亲的；不论是主人还是宾客，所有的男男女女，全都是现代服饰。男着西服，系领带；女穿连衣裙，头挽纱巾。惟独新娘、新郎是旧时代的打扮。我明白，婚事只是一个载体，通过这个载体，一方面向全民族，向全社会展示东干人的文化，起到了宣传和弘扬民族文化的作用；另一方面，也使婚事更有色彩，更具有了吸引力。我问身旁的一位长者，是否东干人的婚礼都如此。回答是肯定的：除了在一些细微末节上略有不同外，基本形式大都一样。

东干族的民俗，是一百多年前中国陕、甘、宁、青、新回族民俗的延续和发展。在世俗生活中，不论婚丧嫁娶，还是给孩子的取经名、割礼，每一种形式和过程，都是一幅色彩浓郁的风情画，都是一条呈现在那片国土上的奇特的中国回族文化的风景线。

多年以前，我还曾保留着儿时母亲亲手为我绣织的一件丝绸斗篷。那件用七彩的扣线，精心绣织着飞翔的凤凰、艳丽的牡丹、金色的石榴的花斗蓬，曾给了我许多新奇和美好的梦想，可惜后来再很难见到这样的绣品了。没想到，那天在东干族著名老诗人黑亚尔·拉洪诺夫的陪同下，前去参观哈萨克斯坦马山成乡的东干民俗博物馆时，那些几乎和我的那件绣花斗蓬完全一样的，挂满了展厅的琳琅满目、五彩缤纷的绣品，让我感到无比的惊奇和亲切。不论是彩绣的鞋、枕头、裤角，还是衣襟、袖口、披肩，那古老的中原特有的花样图案，那生动别致的虫草花鸟，星云日月，不能不让你为它的精美发出由衷的赞叹。而这间展厅，正是一套典型的东干民居。占居了半间屋子的有木炕沿的火炕，炕上有小炕桌，上面陈设着盖碗盅、细瓷茶壶。屋内八字腿的红漆柜上摆放着有两尺多高的彩绘瓷瓶，四方印有仙女散花彩图的茶叶盒等陈设。从上方可打开的柜盖上，宽厚的铜扣以及吊在上面的铜锁，这一切让人既熟悉又新鲜。像是走进了 20 世纪 40 年代中国内地特别是西北地区的民家居室。和博物馆的馆长黑亚尔·拉洪诺夫先生围着炕桌坐在炕上，一边透过紧挨土炕的中国式的小方木格窗棂欣赏着窗外原野的景色，一边畅谈东干人民对传统文化的继承和珍视，我感到一种不可言状的像是在大海边观看日出的喜悦和激动。

据黑亚尔·拉洪诺夫先生介绍，多年来，许多无缘去中国内地考察的苏联汉学家，大都来这里了解中国文化的方方面面。当然，何至是这些专家，一百多年来，中亚以及俄罗斯、乌克兰、白俄罗斯等各民族人民正是通过前苏联中亚地区东干人民的生活，间接地、直观地感受着中国文化的风采。

尽管现在普通的东干人家庭已不完全是这种陈设了。从实用以及环境与条件出发，他们在世俗生活中也吸收了本地其他兄弟民族的许多对自己有用的东西。但就整体来说，虽然长期以来由于客观原因，他们与本民族文化母体——具有西北地方特色的中国回族文化以及整个中华文化缺乏足够的联系与交往，但他们在本民族内部，在自己的生存环境中仍顽强地保持着自己的文化传统。在婚丧嫁娶、衣食住行，语言文学及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仍保存着一百多年以前中国陕、甘、宁、青、新回民族的习俗。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的传统文化与这些文化的发祥地——现今的中国西北地区的回族文化相比，保留着更多的原有风貌，不论从民族学、民俗学还是从社会文化学的各个角度看，都具有着极高的学术意义和研究价值。他们保存和提供了一个非常难得的供比较、分析、研究、考证的鲜活实据。而且多年来，他们不仅有着自己是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原回回后裔的荣耀感，更有着让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在异域扎根、开花，结出新异果实的使命感。在他们活动的一切地区，以他们勇敢、顽强、坚韧的品格，率直、豪爽、机敏的民族性格和较高的汉文化水准，增进着中亚五国以及东欧各民族对中原人、中原文化的了解，默默地扩大着中华文化在中亚广袤土地上的影响。为促进这一地区各族人民的友好相处和安宁团结，为加深中华民族与中亚、西亚、东欧诸民族的友好交往与良好关系，潜移默化地发挥着他们特有的作用。

民族文化，是载负着民族的航船，

东干族因此才能始终高扬着奋进的风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