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死磕的感觉。”

文/托马斯之颅

近两年心动网络的经历称得上大落大起,十分坎坷,也十分罕见。

他们推出的上一款自研产品是RO MMO手游,这款手游仅IP成本就有6000万,但他们却无视高额的成本和风险,在经济模式、成长节奏和玩法等方面做了一系列创新。上线后RO爆发了一系列问题,月流水一度跌到1000多万;但2年后,它在东南亚找回了场面,登顶了多国畅销榜。

与此同时,他们发行的《香肠派对》也成了最让人意外的吃鸡游戏。今年年初,在《荒野行动》、《终结者2:审判日》《绝地求生:刺激战场》、《绝地求生:全军出击》等多款头部产品的夹击之下,它的次日留存一度跌至10%。可如今它不但没有死掉,DAU还慢慢成长到了100万。

近日,心动网络CEO黄一孟复盘了RO MMO与《香肠派对》的研发历程。这两款产品都曾经历令人绝望的低谷,也经历了漫长的调优,“有种死磕的感觉。”

心动网络CEO黄一孟

黄一孟认为,如今的游戏产业对手艺人来说肯定不是寒冬。他相信自己在2016年前对葡萄君说的话,通过两款产品和TapTap、X.D Global得到了验证:

中国游戏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给渠道做游戏,一条是给玩家做游戏。第一条路尸横遍野,第二条路却很少有人看到……我们理想主义,但不做公益事业,每款产品都换得来真金白银。我相信理想和良心可以卖钱。

谈自研:月流水从1亿跌到1000万,再到登顶多国畅销榜的RO

葡萄君:你2018年很少接受采访,是觉得心动网络做出来的事情不够多么?

黄一孟:心动其实做得挺好的。去年我接受采访很多,是为了让大家知道和接受TapTap,现在我不需要那么卖力地宣传了。

葡萄君:我们之前一度认为心动2018年的成绩不会太好,直到RO MMO在东南亚取得了成功。

黄一孟:两年多前我们也聊过RO,我们对这款产品寄予了非常大的期望。它在国内刚上线的时候成绩不错,第一个月流水应该就过亿了,而且当时我们没上渠道,完全是靠TapTap发行的。

但很遗憾,一方面我们投入还是不够多,另一方面又犯了很多错误。上线之后它的服务器就出了非常大的问题,人数掉下来才慢慢控制住。游戏的经济系统也出了很多问题,收入掉得非常厉害。我印象非常深,上线半年它的月流水就掉到了1000多万。

葡萄君:对一款投入这么大的MMO来说太快了吧。

黄一孟:绝对太快了。这还是一款IP产品,IP方也是要拿分成的,如果再跌下去,研发甚至会开始收支不平衡。

葡萄君:问题出在哪儿?后来你们做了什么?

黄一孟:当时我们很认真地总结过,当时我们的胆子实在太大了,在所有方面都做了特别大的创新,这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而且差一点就超出了我们的风险承担能力。

RO MMO是一款玩法非常重的MMO,服务器又是全球同服,大量的服务器压力都与此有关。我们的经济系统还完全是单一货币,消耗主要靠抽税,所以我们大量的时间都在和工作室做斗争。最后解决方案非常简单,参考传统游戏的经济系统,不只卖货币,还卖道具,调整之后收入就翻了一倍。

另外我们的投入也更大了,光研发就比上线的时候翻了1倍多,达到了100多人。在人手不够的情况下,这个级别的MMO一旦出了问题,版本内容就容易跟不上。你看东南亚版本比国服晚了2年,它们最开始的内容储备就差太多了。我们还调动了公司资源,在心动单独成了一个部门,帮助研发解决海外版本的内容和技术问题。

葡萄君:你们想过放弃吗?做这么多创新你后不后悔?

黄一孟:压力确实很大,但还没有到那一步,如果当时它的月流水继续跌下去,跌到500万甚至300万,那就肯定做不下去了。但我、制作人和团队的态度都很坚决,我们都觉得这是个好东西,只是我们没有做好。

如果当时我们放弃了,那以后我们再也不敢做RO这种投入高,特别创新的项目,而是再回去做一些传统的项目。但我们把这一关挺过去了,这对公司来说非常重要。这证明我们的价值观是可行的,我们可以做一个手艺人,把所有精力放在内容制作上面。未来心动所有其他的项目都会朝这个方向努力,我们也更敢做与众不同的产品。

葡萄君:现在你们在研发几款这样的大型产品?

黄一孟:偏传统品类,比如ARPG、卡牌等玩法的有三个,都是IP合作,和RO的体量差不多,目前还没有对外宣布。

我们还会有一些相对小的,更创新的,之前没有成功案例的游戏。比如说我们有一款定位5-12岁人群的青少年游戏。另外还有一个项目会往更硬核的方向去做。当所有产品都越来越轻度的时候,硬核游戏反而可能有机会。

葡萄君:青少年游戏?为什么选这个领域?

黄一孟:因为全球有很多成功案例,像《我的世界》、《Roblox》和一些任天堂的产品,之前国内也有《摩尔庄园》、《赛尔号》等页游,而手游领域没有这样的产品。所以这里有机会,竞争又不多,通俗来讲,就是产品肯定吸量。

葡萄君:游戏会是什么样子的?

黄一孟:大概是一个让孩子过家家的游戏,让孩子在游戏里把自己当成大人。MMO其实就是大人的过家家,但MMO太数值,太功利了,我们这款游戏的数值很弱,你可以扮演一个上班族,扮演一个工程师,换职业玩,出去打工,回来生活,用零件装扮自己的家。这款产品肯定会很不一样。

葡萄君:现在你会怎么评价你们的自研实力?

黄一孟:算是中上吧,主要差在人才的积累上。和腾讯网易比我的积累不够,人才数量也不够;和米哈游相比我又不够专一,人才太分散。所以我必须在单个项目上投入更多,比如相对大厂我们的管理层会更专注,我们很多项目的研发周期也是2年。

葡萄君:你们自研团队的组织结构是怎么样的?有多少人?

黄一孟:大概300-400人,有2个比较大的工作室,2个比较小的工作室。两个大的工作室一个做过RO,一个做过《横扫千军》。还有一些项目不是我们研发的,但我们跟得也很紧,比如《香肠派对》。

葡萄君:你是个战斗欲很强的人吗?你怎么看待产品间的竞争?

黄一孟:很强,我们不惧怕竞争。《香肠派对》是吃鸡,这还跟腾讯网易竞争呢,他们在吃鸡上的投入这么大……当然这是开玩笑,因为我们产品和其他产品的差异总是很大,所以竞争也没那么激烈。

谈发行:100万DAU的《香肠派对》是一款熬出来的产品

葡萄君:《香肠派对》蛮有意思,所有人都觉得吃鸡已经没有机会了,但你们一直没放弃。最近TapTap还发布公告,说它在下载榜第一太久了,平台决定调整算法。

黄一孟:这就是一款熬出来的产品,和RO差不多,我认准这是个好东西,可能你们都说不好,但我觉得你等我做完你再来看,就有一种死磕的感觉。

其实越早玩过《香肠派对》的老玩家就越觉得它好,觉得它成长很快;新玩家可能不太接受,觉得TapTap下载榜第一不可能是这种产品,你肯定是作弊了,刷榜了。

葡萄君:决定代理的时候你看中了这款产品的什么?

黄一孟:这个产品不是拿的,是我找研发做的。立项思路很简单,2017年TapTap上有过一波热潮,有很多小公司做了《守望先锋》类的游戏,我们发现它们特别吸量,玩家特别想玩,但没有小公司能把这种游戏做好。

和《CS:GO》和《Dota 2》对Steam的价值一样,我们需要一款高DAU的产品支撑TapTap,所以2018年,我觉得吃鸡很NB,玩家肯定也想在手机上玩这样一款游戏。我们不想再像2017年那样等小厂了,于是就找到《神仙道》的研发团队厦门真有趣,说能不能一起做一款。

葡萄君:《神仙道》的研发团队?他们做过3D和射击么?

黄一孟:完全没做过射击,也没做过成功的3D项目,但我非常信任他们解决问题和内容包装的能力。当时我们没想到腾讯网易会做,但我们觉得这款产品不能像《绝地求生》,它必须让人眼前一亮。TapTap的用户又很年轻,所以我们确定了卡通非写实的搞怪风格。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很重要,我们能看TapTap的数据,大厂一入局,其他产品马上就不行了。当时好产品的次留大概有60%,而我们只有20%多,非常糟糕,完全是夹缝中生存。如果当初我们完全照搬,我们肯定已经被腾讯的吃鸡打死了。

葡萄君:当时我以为你们也只是赶一波热潮,之后会慢慢放弃。

黄一孟: 还是有区别,我知道我的产品很粗糙,但我觉得它是个测试版,它会做到我们想要的样子。

当然这个过程非常痛苦,改了很多版都没什么起色,次留还是20%多,结果腾讯的吃鸡又上线了。这回更恐怖,所有同类产品的留存都开始腰斩。人家是60%跌到30%,我们是直接从20%多跌到10%……

10%的留存是什么概念?相当于DAU全靠新增。而吃鸡需要同时在线至少大几千,DAU在10万以上才能匹配起来。如果不是和TapTap绑定,我们还有一些广告资源,可能100人的局都凑不齐了。

但《香肠派对》有一个现象:它一直非常吸量。在玩过很多同类产品的基础上,玩家看到一款画面风格有趣的吃鸡手游还是想试一试,所以这个方向没问题,只是我们没有做好。

葡萄君:那你们怎么改?

黄一孟:两个方面。一方面因为我们都是硬核的吃鸡玩家,所以最开始《香肠派对》没有自动捡枪,任何方便玩家的设计都没有。我们就在一起讨论,自动捡枪到底该不该做?

我们认为手动捡枪是一个成长策略,任何简化都会减少它的乐趣,缩短玩家提高水平的时间,缩短游戏寿命。但对年轻人来说,选择捡什么枪,哪种子弹对应哪种武器,哪种配件确实是特别高的门槛,所以自动捡枪还是要做。

另一方面是加入更多的特色,比如二段跳和滑翔。这些东西越多,产品越不一样,它的传播性和留存就越好。现在《香肠派对》的DAU达到了百万级别,已经是我们公司DAU最高的产品了,我们准备在这个月月底开付费。

葡萄君:不过你们2018年发行的其他产品,比如一些二次元卡牌似乎不是特别成功。

黄一孟:2018年我们的发行业务应该会赔一点钱,商业游戏一款都没发成。回头来看,发一些中等体量,玩家不是特别想要的产品确实很难成功,我们也很难做大量投入。就当磨练团队了。倒是独立游戏发得还不错,好的一款能赚几百万。

心动网络的TapTap页面

葡萄君:很多发行都在抱怨2018年缺产品。

黄一孟:对,我们也觉得团队空着也是空着,所以还是找了一些虽然不是顶级,但品相和玩法能看起来有机会的产品。作为玩家,今年想评最佳游戏的时候我就感觉,好像全球都没有几款真正优秀的手游。

国内厂商算是尽力了,毕竟好的公司就那么多,往年出了产品,今年就未必还能出来;而海外厂商是在手游上的投入不大,可能最NB的是《堡垒之夜》,但它也不是纯手游。

葡萄君:你怎么看独立游戏的现状?一些公司已经放弃了,因为觉得发行独立游戏很难赚大钱,机会成本太高。

黄一孟:一些发行可能觉得意义不大,但我们需要为TapTap提供内容,而且这能增进和开发者的关系,对整个行业也有意义。既然它在赚钱,那我们就会一直做下去,对我们来说这有协同效应。

葡萄君:你们现在代理产品的标准是什么?

黄一孟:是不是玩家渴求的产品。这个要靠人判断,本质上和TapTap编辑要不要推荐这款游戏是一个问题。

葡萄君:你如何理解发行和自研的关系?一些人认为研运一体是大势所趋。

黄一孟:每家发行公司都不一样。比如X.D Global的做法很简单:挑选优秀的传统品类产品,做的事情很少,但每件事情都很成熟,不犯错,研发自己发就做不到这一点。

而像《香肠派对》是合作研发,我们定了方向,还承担了所有研发成本,跟研发一起做产品调优,从这个角度来说,研运一体确实很重要。

发行更像辛苦活,团队足够认真就可做。但现在拿产品的价格越拉越高,研发公司做得足够好,自己想发全球我们也拦不住。所以从我的角度出发,自研还是最重要的,合作研发次之。

谈行业:对手艺人来说肯定不是寒冬

葡萄君:你认为现在游戏行业算是最严峻的寒冬吗?

黄一孟:对手艺人来说肯定不是寒冬。现在我们只要找到好的CP,我们愿意承担你的所有研发成本。但现在肯定不是你随便拉一个工作室就能捞到钱的时代。另外发行也要做手艺人,而不是总想着突然瞄准一款产品,一夜暴富,这太难了。

葡萄君:你怎么看行业里的裁员潮?

黄一孟:我们倒是一直在招人。对我来说,原来NB的人可能不肯上班,他们想拿钱创业,那对整个行业来说人才就分散了,研发实力被摊平了——中国游戏行业本来就不强,还要分散成那么多公司;现在那些能力很强,但不适合创业的人都愿意回到公司来,更职业化地做一款更好的游戏,这对行业来说肯定是好事儿。

葡萄君:所以中小团队成功的概率肯定越来越小了。

黄一孟:两种情况肯定会越来越少:一种是我没做过工作室的负责人,也没做成过项目,然后我创业就成功了;一种是我做得很好,但我缺一个主程、主美、主策,找到了我就成功了。你不是天赋异禀,手艺也没学会,还是个学徒就想闯荡江湖,这肯定很难。

葡萄君:你认为2018年行业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黄一孟:所有厂商都意识到要做口碑向的好游戏,做全球化。前两年这么说大家会觉得这是形而上,是喊口号,但现在只给渠道做游戏,靠堆流量成功的厂商真的越来越少了。我们决定做TapTap,做海外都是因为这套价值观,现在也看到了成效。

葡萄君:2016年聊的时候你说:“中国游戏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给渠道做游戏,一条是给玩家做游戏。第一条路尸横遍野,第二条路却很少有人看到。”出海也是因为这套价值观?

黄一孟:对,这是研发非常好的时代,如果你的游戏质量足够高,可以靠口碑吸引用户,那你在海外也一样会受欢迎,你的投入可以多出很多。

比如RO如果海外的收入没做起来,那我的投入和团队规模就无法提升。还有用户群更垂直的游戏类型:越是做全球市场,研发就越敢做小众的,硬核的游戏,因为你的用户群可以做得很大。就像黑魂,它的粉丝在所有玩家中占比很低,但它好像就是一款大众游戏。

葡萄君:你今年最有成就感的时刻是什么?

黄一孟:我儿子玩的游戏比较多,玩得也很好,Switch上什么奥德赛之类的都通关了。然后最近他跟我说,《香肠派对》是他最喜欢玩的一款游戏。

我游戏做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一款游戏是我家人认可的,而且还说是最认可的。现在我周末可以带他一起吃鸡,感觉非常棒,这种感觉真的非常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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