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苏人说]午间谈读记第二则：英美谅解的错觉与神话叙事

在上一篇午间谈读记第一则：对一篇奇怪的英日同盟论文的读后感中我写到，

作者的论述很有意思，梳理一下，他在文中对英国20年代外交政策的几个基本判断，第一，日本的行为使得英国难以信任它，日本已经成了英国在远东最大的威胁；第二，英国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维持海上霸权和地中海与远东的均势，要实现英美之间的谅解，也就是对美服软来换取华盛顿手下留情，不要通过1916、1918两个造舰计划来破坏英国惨淡经营的海权；第三，虽然美国的海军计划以超越或者与英国平起平坐为目标，但是英美之间有天然的“盎格鲁萨克逊”亲缘，而两国也都有“共同的维护世界和平的愿望”，所以英国很少有人认为美英之间会开战。

具体的逐条分析请见上一篇文。这里我们主要讨论所谓的英美谅解。首先容许我吐槽一下，谅解能够制止争霸，这种鬼话谁会信呢？而且我们在作者的文章中明显发现一种味道，就是强调英国通过解除英日同盟使得美国对英“谅解”，所以在海军裁军、战债、参与世界各地的均势维护上与英国合作，实现了共治。这一切像神话一样，比阿波罗驾着太阳车还要玄幻。按照这个逻辑，既然有英美已经协调好了，那剩下的敌人就只剩下日本喽，而德国也不会对英国造成威胁了，所以这时英国就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远东对付日本了，但事实上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直到1941年末的紧要关头，英国还是没有按照1919年的方案把日本勒死在东海；相反，德国也早在1939年就已经和英国处于战争状态，英国主力舰都死死咬在大西洋，威尔士亲王号仅仅是用来吓唬日本不要南下的纸老虎，谅解根本不成立。

作者在书写华盛顿会议和英日同盟解散时，总是竭力将英国塑造成一个获得者的形象，仿佛英国就是因为能在远东获得直接好处才签的；而实际上，英国是以一个退缩者的形象出现的，他和日本的龃龉根本不足以使之为了“均势”而引狼入室的邀请美国过来帮他均势日本，英国把重心退缩会西欧，一方面是为了避其锋芒，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守住必须守的本土，做最坏打算，在自家院子里和华盛顿拼命。

把谅解当成是根本国策是一种很奇怪的思考，至少在41年之前，这种思维对于英国是不可想象的。唯一能够比较合适的狗尾续貂的逻辑，就是英美官方支持的史家，从“英美特殊关系”出发，为了说明现状的合理性而“制造传统”（《万国觉醒》：拜占庭亡的是国还是文明？）。制造传统是文人的一个通病，他们最喜欢为了给自己的结论树立合法性而去写“自古以来”云云。追溯历史没有错，错就错在因为我们潜意识中有一种预设有能发现悠久传统的冲动，所以往往把一些没有必然和可靠联系的内容串成一串，说这些东西是一个“传统”，所以我们能够顺藤摸瓜，找到事件的根源，这就是最大的不客观。英美谅解也很可能是制造传统的错觉。

作者从现代出发，此时的英美特殊关系已经经历了将近八十年历史，英美友好的印象在人们的头脑中根深蒂固，认为“从来如此”、“理所当然”的人不在少数，仿佛英美打一生下来就是好兄弟，这种思维惯性与定式，使得前面我们所说的“制造传统”的危险就更加严重。另外，作者有着很强烈的以果推因的倾向，对过程中间的许多事件都没能详细的关注。因为英美最后结盟了，就可以把之前暗中敌对的事实忽略掉，而选择用一种神话叙事来建构英美特殊关系的上古神话；不用人的思维去思考，而是机械地套用一些政策名称，用一种文化论的“客观”名词来维持逻辑推衍，这是一种典型的“希腊人垃圾”，甚至推导出一些反史实、反逻辑的奇怪结果，是典型的学术内卷的自杀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