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相新闻]强扭的瓜：默克尔背影中的欧盟

文/周远

6月24日至25日，欧盟27国领导人齐聚布鲁塞尔，举行面对面峰会。此次峰会原本希望就欧盟如何继续共同应对疫情和促进疫后经济复苏等达成共识，但因欧盟内部在对俄关系方面分歧扩大，裂痕加深，导致此次峰会跑偏了方向，开得很糟糕。

（图片说明：这是6月24日在比利时布鲁塞尔的欧盟总部拍摄的欧盟夏季峰会现场。新华社发 欧盟供图）

欧俄峰会：德法的“一厢情愿”

欧盟峰会前一周，美国总统拜登与俄罗斯总统普京在日内瓦举行首次峰会，美俄双方均对此次峰会给予积极评价，双方宣布了保持美俄关系战略稳定的联合声明，达成了一些改善关系的共识，这对欧洲特别是德法等欧洲大国的刺激很大。

6月18日即美俄峰会后的两天，德国总理默克尔与到访的法国总统马克龙共同提出“联合倡议”：尽快举行欧俄峰会，讨论并寻求改善欧盟与俄罗斯的关系。俄罗斯闻讯后表示，对德法领导人的俄欧峰会提议持“积极态度”，期待欧盟27个成员国对此达成一致。但不少欧盟成员国，对德法领导人的提议反应冷淡。

在欧盟峰会开幕前一天，当欧盟27国大使们齐聚商定峰会最终议程时，德法大使抛出的欧俄峰会提议，被认为是“突然袭击”，让正陆续与会的其他欧盟国家领导人感到措手不及，由此引发多国强烈反弹，尤其是与俄罗斯相邻的几个欧盟成员国立场鲜明，表示坚决抵制。

6月24日，默克尔在德国联邦议院发表其任上最后一次演讲时强调，欧盟应效仿拜登的方式，寻求与俄罗斯“直接接触”。“我欢迎美俄间的会谈，欧盟也须创建对话形式。否则我们将无法解决冲突”。默克尔表示，在“气候变化、和平与安全”等领域以及在谋求解决叙利亚和利比亚冲突方面，欧盟要与俄罗斯形成“共同战略利益的议程”。默克尔的话并没受到德国议员们的普遍认同，有些人认为她只是在执政最后关头，推进一把自己与普京的私人关系，顺便做个秀。

法国总统马克龙力主欧俄峰会的声音不像默克尔那么明确和强烈，但他一直以来都比较主张与俄罗斯接触并改善关系，并力主邀请俄罗斯重返七国集团峰会。但法国国内的舆论纷繁复杂，对俄心态微妙多变，马克龙的想法也受到多方质疑。

（图片说明：6月24日，在比利时布鲁塞尔的欧盟总部，法国总统马克龙出席欧盟夏季峰会前对媒体讲话。新华社发 欧盟供图）

多方博弈：欧盟的“左右为难”

欧盟峰会一开始就陷入紧张气氛，甚至出现“微妙的相互威胁”。

从一些表态看，南欧的希腊、塞浦路斯和意大利以及中欧的奥地利等国赞同与普京会晤。意大利总理德拉吉表示，他支持欧盟与普京举行峰会，强调“俄罗斯是经济和政治领域的重要参与者……我们必须积极对话”。欧洲媒体透露，意大利对俄出口贸易庞大，并投资了俄罗斯能源，彼此有重要的经贸利益关系。此外，奥地利总理库尔茨表示，欧盟不可能“仅限于观看拜登和普京讨论”，欧盟在地理上更接近俄罗斯，“许多问题对我们的影响比美国更直接”，因此欧盟应该有所作为。

英国《金融时报》报道称，德法的欧俄峰会提议“惹恼了波罗的海国家”。爱沙尼亚女总理卡娅·卡拉斯在欧盟峰会上质问默克尔：“上次我们都同意俄罗斯是个巨大威胁。我想知道自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现在（把举行欧俄会晤的议题）摆到桌面上？”拉脱维亚总理库钦斯基斯表示拒绝与普京交谈，他强调，“俄罗斯必须为对话付出些代价，否则看起来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在顿巴斯开战，欧洲只是耸耸肩，继续寻求对话”。立陶宛总统吉塔纳斯·瑙塞达比喻说，法德提出欧俄峰会的想法，就像“试图与熊接触以保证一罐蜂蜜的安全”那样幼稚可笑。荷兰、罗马尼亚等国领导人也持反对意见。荷兰首相吕特明确表示，“我不会和普京坐在一起”。

据掌握欧盟峰会内情的人士透露，会上出现了激烈争吵。欧盟峰会一直开到6月25日深夜，峰会不仅未能通过默克尔和马克龙的“联合倡议”，相反强化了欧盟对俄强硬立场。路透社评论称，德法领导人的联合提议失败凸显了欧盟面临的矛盾压力。欧盟国家领导人又回到了人们曾经“熟悉”的立场，即呼吁提出更多针对俄罗斯的限制性措施，包括对俄实施进一步经济制裁。

最后，默克尔“沮丧地宣布”峰会结果，称欧盟27国领导人深夜会谈未能就拟议的欧俄领导人会晤达成一致。但德国和法国仍希望能与俄罗斯合作应对气候变化，并找到稳定关系的道路。默克尔表示，会议结果表明“我们彼此不太信任”，但即使不举行峰会，“也将探索其他对话的模式”。

时过境迁：欧盟分歧越来越大

英国坚持脱欧并成功，让欧盟大伤元气，表明欧盟的凝聚力正在减弱。此次峰会不过是欧盟在内外政策上出现分歧分化乃至分裂的新插曲。特别是疫情发以来，欧盟国家在国际、地缘政治和世界经贸、科技、能源等重大、敏感问题上的立场差异越来越大，甚至大相径庭。

欧盟确立的原则是凡涉及重大外交问题，欧盟27国必须协商一致才能形成共同立场和对外表态，只要有一国反对就不行。然而，现实是个别国家唱反调的情况越来越多，以致欧盟的内部掣肘和对外政策表态严重受限。虽然法德等欧盟大国一直积极推进欧盟一体化建设，并强调要努力体现欧洲的战略、外交、军事、安全的自主性，增强欧洲独立意识，但事实上越来越难做到。

今年5月，奥地利总统范德贝伦曾强调，目前“世界上至少有四个重要角色：美国、中国、俄罗斯和欧盟”。如果欧盟能拥有更加协同一致的外交政策，它将发挥更重要的作用。可现实中的欧盟，在从欧洲、中东、中亚到亚洲、非洲和拉美地区的诸多地缘政治和冲突问题上，在全球治理、国际秩序和大国关系等重大问题上，内部声音很不协调。

今年5月底，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兼欧委会副主席博雷利在接受采访时强调，面对世界局势的重大演变，欧盟必须成为世界一极，但在迈向强化其政治联盟和提升共同军事能力方面，欧盟内部缺乏统一的积极性。博雷利坦言，每个欧盟成员国都有自己的利益，都有单独行动的诱惑。“欧盟条约明确规定，欧盟的外交政策仍然是成员国的权限”。欧盟委员会希望扮演地缘政治角色，但它在外交政策方面不具备能力，在国防方面也不具备能力。这就是现实。”博雷利认为，欧盟的“外交政策必须跟上世界的步伐。可不幸的是，我们花了太长时间来作出决定。然而，世界并没有停滞不前。”

冰冻三尺：欧俄恩怨越来越深

从历史上看，欧盟国家与俄罗斯的关系就不好。早先欧盟国家在全球战略与地缘政治及意识等方面，与美国亦步亦趋，后来随着美欧关系的演变以及欧盟大国利益需要，欧俄关系有所改善，七年前举行了欧俄峰会。但在2014年克里米亚事件后，欧俄关系急剧下降，欧盟对俄罗斯的能源、金融和武器等领域实施了一系列制裁。但默克尔执政时期的德国与俄罗斯不断靠近，也因此引起美国的强烈不满和欧盟新成员国的反感。

与俄罗斯接壤的波罗的海三国和波兰等国，对俄罗斯一直都很警惕防范。波罗的海三国领导人强调，它们作为前苏联的加盟共和国，对俄罗斯和俄罗斯强势领导人的战略意图有更深了解；它们警告德法等欧盟大国不要为自己的利益而损失原则立场，与俄罗斯不断靠近，损害欧盟的整体利益，并危及它们的安全。这样的矛盾、分歧和争执，在欧盟内部越来多。

此次德法联合“突然提议”要与俄罗斯领导人会晤，不仅使这些反俄国家增加了不安全感，也使它们找到了对法德长期主导欧盟并偏向俄罗斯发泄不满的契机。波罗的海国家领导人表示，欧盟重启与俄罗斯的会谈“发生在俄罗斯30多年来最接近苏联时代极权主义的时候，是不负责任的”。欧盟“一次两次落入陷阱可能被视为不幸，但几十年持续这样做看上去像是历史的短视”。

爱沙尼亚前总统托马斯·伊尔韦斯在Twitter上称，“默克尔和马克龙要么一无所知，要么没有从80年的历史中汲取任何教训”。他表示，德国称俄罗斯不是德国人的威胁，而是不可或缺的经济伙伴，纯属为了自己的利益和需要，称默克尔无非是试图通过讨好俄罗斯，以廉价获得长期的天然气管道。这样的论调对默克尔和德国显然是很不利的，也因此默克尔在此次欧盟峰会上遭到了多方攻击。

落寞背影：默克尔的“多做多错”

今年9月，德国将举行联邦议会选举，默克尔早已宣布无意谋求连任，她剩下的执政时间已屈指可数。默克尔领导下的德国是欧洲一体化的坚定领导者。默克尔积极引导欧洲向更高层次的政治一体化前行，并设法改善与世界大国的关系，力图保持德国与欧洲的世界大国关系平衡，维护德国的利益。默克尔很希望在她任期内进行更多的战略谋划和推动，为此不惜冒犯美国。默克尔作为当今欧洲最资深的政治家和国家领导人，口碑一直都不错，但在即将卸任德国总理之际，随着接班人始终不明朗，默克尔的处境变得日趋艰难和尴尬。

（图片说明：6月24日，德国总理默克尔抵达位于比利时布鲁塞尔的欧盟总部。新华社发 欧盟供图）

本月中旬的七国集团峰会、北约领导人峰会、欧盟峰会以及她6月24日在德国联邦议会的讲话和此次欧盟峰会，都被视为默克尔的谢幕。默克尔无疑希望在这些重要的峰会和会议上留下自己的声音、痕迹，并在德国和欧盟历史上留下她的遗产。但从这几次重要会议的情况看，默克尔不仅令美国不满，欧洲不满，欧盟内部不满，甚至德国不少舆论也不满。

默克尔是清醒和务实的，尽管她无法扭转欧洲和欧盟的乾坤，但她提议欧俄领导人会晤等举措，还是被不少舆论认为不失为大度和明智之举。欧俄继续冲突对抗，对欧洲和俄罗斯都没有好处。但欧洲的分裂和欧盟内部的分化并非哪个欧盟大国领导人所能左右和改变的。欧洲的历史发展是艰难曲折的，未来的演变也必定如此。

（作者周远为东方智库首席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