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部禁毒局局长对《环球时报》记者讲述中国警方跨国追捕糯康内幕
中国“10·5”案专案组追捕糯康时在研究案情。
“10·5”案件主犯糯康被提审。
北京,深冬,中国公安部禁毒局局长刘跃进在能俯瞰长安街的办公室接受《环球时报》专访,言语铿锵,目光坚定。2000余公里外,云南,“10·5”湄公河惨案二审维持原判,策划残杀13名中国船员的主犯糯康等人将在中国执行死刑。刘跃进是“10·5”案专案组组长。去年4月,糯康在老挝被捕,5月移交中方,此案犯罪过程发生在境外、案犯为外国人、侦查抓捕全在境外,为中国首例。有分析称,这次境外追捕难度超过美国在巴基斯坦捕杀本·拉登。仅从嫌犯一张20年前的旧照开始,中国专案组的干警们抽丝剥茧、步步紧逼,在境外潜伏、布控、碰壁、突围,这是一场不断触碰灰色地带的境外迂回追击,目标只有一个:查办真凶。
迷惘:20年前的旧照是唯一线索
在54岁的刘跃进30年从警生涯中,“10·5”案是看似“最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2012年5月,专案组押解糯康回京,飞行中,糯康问了句“去哪儿”,此后低头不语。糯康中等个头,深肤卷发,棱角分明,过去几年,他是湄公河“金三角”流域最大武装贩毒集团的头目。此时,他面容平淡得看不到任何心理活动。“10·5”案告破,糯康“王国”崩塌,人生终结,中国数十名受害者的冤仇终于得以昭雪。
而半年多前的案发之时,糯康集团还仅存于“传言中”。从2008年起,中国公安机关已经接到过湄公河流域中国船员报案28起,案件中16名中国人被杀,6人重伤。由于中国警方不能公开在他国展开侦查抓捕,境外一些地方武装势力盘根错节,“一直无法摸清,这些案子是谁干的!”
“10·5”案案发时,中国警方掌握的糯康集团的情报仅有:盘踞“金三角”水域的最大武装团伙,贩毒、运枪、劫财、绑架、杀人,以及一张20年前国际刑警组织通缉糯康的旧照。“此人是否活着?是否更名改姓?率领这个团伙的是糯康本人,还是有人借糯康之名?”专案组一概不知,刘跃进抛下一句,“平地抠饼”。
2011年10月10日,中国外交部通报湄公河惨案案情。13日,中国向泰国、老挝、缅甸三方提出紧急交涉。此案非办不可,非快办不可。从何入手?“传闻中糯康控制着‘金三角’贩毒水路,那么理论上说,跑这条线的贩毒者必然和糯康集团发生联系。”专案组最先锁定缅北一名毒贩,此人特务出身,人脉较广。
刘跃进指挥专案组干警化装潜伏,待此人被诱骗进入中国境内时,秘捕,审讯。“审了一周,他供出糯康集团底下一名小头目——运毒者岩相宰。”专案组获知,岩相宰每十天半月就会从“金三角”溯流而上到缅甸第四特区。中国联手相关国家警方设下埋伏圈,在岩相宰的船经过时将其抓捕。必须押解回国审讯,中国干警乔装、收买、突围。这是境外执法的灰色地带,“要冒双重危险,糯康的武装打你,不明真相的外国军警也会出手。”
岩相宰被押至中国境内。其口供成为案情突破的关键。
转折:三号人物“军师”依莱落网
2011年末,依靠岩相宰的口供,糯康集团的组织架构在专案组分析下逐渐清晰:一号人物糯康,二号人物桑康,三号人物依莱,四号人物翁蔑。糯康的指挥部设于湄公河老挝和缅甸交界处的江心小岛孟喜岛,沿岸有百余名武装人员巡查警戒,这伙人边贩毒牟利,边以保护费为名勒索过往船只。
集团中分管贩毒运枪船只的依莱首先浮出水面。他是岩相宰的直接上司。刘跃进概括此人“老奸巨猾”,有一定文化程度,是糯康集团的出谋划策“军师”。2011年12月13日,依莱在老挝被抓捕归案。此前,他频繁周转孟喜岛、泰国和老挝,专案组捕捉到其从老挝万象乘车离开的情报,一场精心设计的抓捕令依莱落网。据“10·5”案专案组审讯组长描述,这伙人被捕后说,他们没想到,中国政府办案力度这么大。
“10·5”案幕后主使就是糯康。根据依莱的最终供述,糯康本人一手策划此案,并亲口下令“将船上的中国人全部干掉”。而“玉兴8”号和“华平”号上13名中国船员惨遭杀害,只因船主未缴保护费,且两艘船被误认为是缅军征用来袭击糯康指挥部的船只。中国商船在湄公河流域是吃水最深的,船大而坚固。
法网收紧,直逼糯康。
碰壁:急得差点想用20公斤炸弹轰下去
追捕过程中,糯康从中国专案组手中逃脱了三次。谈话至此,刘跃进蹙了蹙眉头。境外办案,中国警方处处受限,尤其是大规模的搜捕行动,只能请求、协同、主要依靠当地军警完成。糯康在“金三角”经营多年,势力由湄公河上总部孟喜岛发散至沿岸缅甸、老挝、泰国多地,他所藏匿的村庄或山头,住民会为其撑起一把保护伞,让追捕者进退为难,甚至遇险。
第一次是在老挝。2011年末,专案组将糯康精确定位于老挝波乔省湄公河沿岸村庄内,这是糯康小老婆的娘家。专案组协同老挝军警对村庄进行包抄,却遭到地方官员及部分村民抵制,“两方对峙在那儿,就是不许进去搜查,我们这边有当地警长,对方就搬出省级官员”。境外办案,中方无法直接出击,只能幕后迂回。刘跃进找到了一名老挝人民军高层疏通,“已经几个小时过去,很急,天要黑了,黑了就不能办案”。最终执法人员仅完成了6户定点清查,抓捕了糯康小老婆、组织成员数人,缴获枪械、巨款,但糯康不在。天黑下来,“根据当地习俗,落日后不能进行侦查、抓捕等活动”。行动只能中止。
就在当晚,糯康在夜幕掩护下被当地人护送离开,渡河至缅甸一侧。糯康逃进缅北的茫茫群山,一切又得从头再来。
一晃眼,“10·5”案案发过了3个月,形势更为艰难,专案组集体陷入情绪的过山车,在拨开云雾的喜悦、线索中断的懊丧、一时乐观和一时消极间大起大落,刘跃进也会偶尔问自己,“这真的是不可完成的任务?”
形势艰难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情报的掌握和分析滞后,必须靠更加及时灵活的情报。找谁?怎么找?据信糯康使用泰国手机,但当时中国尚无成熟技术,能够控制外国号码并保证侦查人员在境外联络的安全。中方多个部门临时组队,紧张拉开科研公关。
中国北斗卫星导航系统的攻坚团队接受媒体采访时曾透露称,在缉拿湄公河惨案元凶的过程中,北斗功不可没,用常规方式接入国外信号网络,往往会暴露位置和身份,此前糯康犯罪集团多次逃脱追捕,有此原因,专案组最后是使用北斗卫星导航系统进行联络。
监听、定位、分析、筛选,目标锁定一名叫占拉的缅甸人。时不可待,专案组组织缅甸当地人员对其实施秘密抓捕、秘密关押、就地审讯。果然,当时替糯康出面打点“业务”的就是占拉,他供出了糯康在缅东北大其力山区的藏身处。
同一位置,七八顶蓝布帐篷,空中地毯式排查结果与占拉供述相符。这些人是糯康团伙吗?专案组干警手持热红扫描仪,在对面的一处山顶蹲守了三天三夜,“帐篷里的人活动规律很特别,白天有人睡觉,夜间有岗哨,不是山民”。
如何行动?通向糯康藏匿山顶的唯一小路坑洼不平,摩托车开到一半,须再步行2公里。每到夜间,糯康团伙在地下布雷、树上挂雷,四周布满了明哨、暗哨。
专案组有人曾设想,用无人机运载20公斤TNT炸药,一下子轰下去,“方案报上去后被否了,要抓活的”。这次是缅甸少数民族地方武装打头阵,缅甸政府军殿后,急行军在蚂蟥叮咬、猛兽栖息的深山老林走到第5天5夜,帐篷已在几百米外。这是离铲除糯康集团最近的一次!
突然,一名队员碰到糯康的暗哨,开枪,但行动组的包围圈尚未合拢,糯康等人闻声四散逃脱。
震慑:拉登被打死,糯康要抓活的
2013年1月28日,云南省公安边防总队四艘巡逻船结束湄公河联合巡逻执法任务,抵靠云南关累港,此次行动四方出动执法人员130名,为期4天,航行486公里。这是中方与缅甸、老挝、泰国执法部门第八次联合执法巡逻。“金三角”和孟莫至孟喜岛水域一直以来是国际贩枪、贩毒犯罪的高发区域,特别是湄公河惨案案发后,中老缅泰湄公河流域执法安全合作会议和联合巡逻执法部长级会议先后于2011年10月和11月在北京举行,四国联合巡航执法湄公河的合作机制由此奠定。2011年12月10日,四国联合执法巡航首航仪式在关累港举行,因“10·5”案中断的湄公河水路恢复通航。据报道,目前进出中国关累、老挝孟莫、缅甸万崩、泰国清盛的船舶数量已恢复至“10·5”案案发前水平,湄公河航运船只、船员和沿岸民众的安全感显著提升。
尽管有中老缅泰四国的联合执法,但糯康几次凭借狡猾的本能逃脱了追捕。对此,中国专案组制定了“斩首”、“断肢”并用的策略,让他的生存空间被挤压得越来越窄小,组织内部开始分崩离析,糯康手下骨干先后落网。2012年4月20日,集团二号人物桑康被抓捕归案。25日,专案组接到情报,几乎已是孤家寡人的糯康惊惶中从缅甸深山出逃。专案组敏锐地猜测到糯康想从重重包围的缅甸逃往老挝躲藏的意图,立即协调老挝警方加强沿岸布防。糯康的最终被捕不是一部惊险大戏。当天夜里,糯康和两名手下在老挝波乔省孟莫港附近刚一上岸,就被已部署在此的专案组及老挝警察擒获。此后,“10·5”案实施指挥者、集团四号人物翁蔑向缅甸政府军投降。至此,湄公河“10·5”惨案告破。
有了解内情的人士对记者说,在错综复杂的湄公河流域和险象环生的深山老林追捕糯康,难度堪比美军在阿富汗、巴基斯坦追捕本·拉登。毕竟拉登只要被打死就行,而糯康需要抓活的。“的确,在境外侦查抓捕针对本国公民犯罪的外国人,世界上只有美国干过这事儿”。刘跃进表示,过去几十年来中国的国际执法合作,最多是要求引渡在中国犯罪后跑出去的中国人。“10·5”案是中国国际执法合作的一块新界碑。2012年5月10日,糯康被抓获后15天,被老挝政府正式移交给中方。在移交现场,糯康突然面向刘跃进跪下。刘跃进说,他当时“感到自己的背后是国家,是祖国,是民族”。
2012年11月6日,云南省昆明市中级人民法院宣判“10·5”案,以故意杀人罪、运输毒品罪、绑架罪、劫持船只罪数罪并罚,判处被告人糯康、桑康、依莱死刑。2012年12月26日云南省高院终审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实际上,这次中国警察在境外主动出击,其背景是老缅泰三国表明尚不具备给糯康集团致命一击的能力,而专案组在整个境外执法过程中,未出动军队,未伤及外国平民,“同时,专案组也未损失一个人”。但在伪装、潜伏时,中国警员不是当地人、不会说当地话,在境外一蹲点儿就是一个星期,引起当地人甚至执法部门的怀疑也在情理之中,“由于不能暴露身份,我们干警挨打的事也曾发生过”。
虽然离抓捕糯康已经过去了近一年,刘跃进谈起当时追捕以及遇到的困难时仍十分感慨。他说,“10·5”案很难成为中国国际执法合作的范例,“境外办案受法律等多重因素掣肘,‘10·5案’可能很难机制化”,但刘跃进认为,能够拿下此案就是一种震慑,以此向世界传递出一个信息:中国公民和国家的海外合法利益不容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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