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逛”老北京八大胡同

就想感知老北京的背面和犄角旮旯，总觉得那才是真实的北京，是北京的全部。于是，有了我们的八大胡同之行。

说“逛”，又打引号，仅因此“逛”非彼“逛”，这里取北京话的“遛弯”、成都话的“逛街”之意。

八大胡同是老北京人文历史的特殊一页，是旧时四九城娼妓业的代名词。八大胡同曾妖冶无比，蜚声海内外。关于“八大胡同”的具象，有两层意思，一是泛指前门外大栅栏西南至天桥一片区域。因为这一代除特指的八条胡同之外，还分布着近百家大小妓院。只不过当年八条胡同内的妓院多为一、二等，妓女的“档次”也较高，所以才生出“八大胡同”“浪名”。二是特指史家公认的紧邻大栅栏西南边的八条胡同，即今天的百顺胡同、胭脂胡同、韩家胡同（老名韩家潭）、陕西巷、石头胡同、棕树斜街（老名王广福斜街）、朱家胡同和小力胡同（老名李纱帽胡同）。

四大徽班之一的和春班在棕树斜街（旧名李铁拐斜街）入驻

陕西巷有保存最多、最完整的上等妓院或戏班遗存，赛金花和瓦尔希、小凤仙和蔡锷的传奇都在这里演绎;四大徽班之一的四喜班也入驻此巷

韩家胡同（旧时名“韩家潭”）乃徽班进京后最为集中的居住地之一。最早进京的徽班三庆班即率先进驻这里

短短的胭脂胡同

百顺胡同，徽剧戏班和后来京戏戏班的集中入驻地儿。四大徽班之一的春台班曾入驻这里;梅兰芳早年所在的戏班也曾驻扎于此

朱家胡同的挂牌保护性妓院遗存大概就此一家了

北京娼妓业在清咸丰年间开始兴盛。追溯八大胡同的风月缘起，同娼妓没太大瓜葛，倒与我们的国粹——京剧有着极微妙也千丝万缕的联系，八大胡同的兴盛完全是因徽班、京剧戏班的进驻，男伎相公（取“像姑娘”、“像姑”的谐音“相公”）的当红而起的。

自清雍正起，禁止政府官员宿娼，违者严惩。猥亵的清官员发现，政令禁女娼却不禁狎优伶，于是此时男色大行其道，找个“相公”玩玩，成了上层社会的普遍风尚。乾隆年间，徽班进京后落脚在八大胡同中的韩家潭、百顺、陕西巷等胡同，后来的四喜、春台等戏班也相继落户在此。因进京徽班、京剧戏班弟子中多男孩（漂亮的为男旦），自然就成了士大夫们性向转移后的玩弄对象，被称为“堂子”的以男妓为主的妓馆纷纷在八大胡同开张，八大胡同也因男妓相公而成为“京师名花渊薮”。

至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后，北京内城禁设妓院，内城的娼家纷纷迁至前门外，使得内城西南这一带原本就喧嚣繁华的区域日渐娼门愈盛。

庚子赔款后，清政府无力掌控时政，官员嫖娼不再受限制。加之，八大胡同距清末年建成的前门火车站不过几百米的距离，不少外省进京的商贾、旅人都成了这里的常客，八大大胡同内押优的堂子、嫖娼的妓院更加膨胀。

民国伊始，妓女解禁，相公凋零，八大胡同之女风彻底压倒男色，原来的堂子成了妓院的天下。

京剧是多个地方戏种在四九城合流、创新的产物。当时这些戏班都把社址选在了大栅栏一带，特别是其间八大胡同的百顺胡同和韩家胡同（旧称“韩家潭”）。据统计，当时居住在大栅栏的120多位京剧名伶，有77%均选址百顺、韩家

今天，行走在八大胡同，我们明显感到，这里的政府大栅栏街道办有意无意间在去八大胡同的烟花柳巷历史，而要浓墨重彩渲染它的京剧发祥地史实。在八大胡同，建有多处京剧浮雕或小品。这是设在百顺胡同路口处的梨园浮雕1

设置在百顺胡同路口处的梨园浮雕及城市小品2

设置在百顺胡同路口处的梨园浮雕3&正面

设置在百顺胡同路口处的梨园浮雕3&左侧面

设置在百顺胡同路口处的梨园浮雕3&右侧面

胭脂胡同口的京剧名角浮雕

紧邻八大胡同的“京剧发祥地”地标石广场。“京剧发祥地”五个大字由京剧名家王金璐书写，背面则是由京剧名家马铁汉所作的《京剧发祥赋》。从200年前徽班京到今天，八大胡同所在的大栅栏一带诞生了谭鑫培、梅兰芳等367位京剧名家

几幅京剧发祥地广场艺术小品

京剧发祥地广场一隅

上面几幅为徽班领袖、京剧鼻祖程长庚创办的四箴堂在百顺胡同36号院内的“堂子”

上面几幅为“青衣泰斗”陈德霖在百顺胡同55号的住处。如今已成这样

京剧泰斗余振庭的戏班“斌庆社”开在百顺胡同40号院儿，以上几幅是今天的这座院子

清末民初，八大胡同的妓院，有层次之分，从从业者来源讲，有南班北班之分，南班妓女出自江南、安徽一带，擅琴棋书画，姿色也胜于北班。从名称上亦可分出四个层次，“清吟小班”为四级之首，此等烟花女子擅长琴棋书画，吟诗作对，其秋波明媚，颦笑情深之态，往往令名流士绅、权贵商贾趋之若鹜，爱不释手，位于韩家潭胡同里的庆元春，即是当时著名的清吟小班。“茶室”则为次于小班的二等风尘聚所，茶室亦属于较为高雅的风化场所，室内的装饰、艳染颇为讲究。至今从朱家胡同的临春楼、福顺茶舍，仍可看出当时茶室的华美和精致。当时茶室这一等级的莺莺燕燕，虽不及小班艺女素质之高，但仍不乏年轻貌美、识文尚艺之质。三等的“下处”，则无前两者的楼院之美，室内装饰简单，烟花女子年龄较高，貌质一般了。至于最下等的，即俗称的“窑子”，房屋极为简陋，一般仅有简桌铺炕，来者多为跑街者、车夫等苦力之人了。

陕西巷内一处一等妓院——“清吟小班”旧址

朱家胡同一等妓院“清吟小班”建筑遗存。据说，在此等“小班”，艺妓们主要以琴棋书画待客，或辅以性的服务

韩家胡同一等妓院“清吟小班”旧址

上面是八大胡同内的二等妓院——“茶室”建筑遗存

小力胡同内的一座三等妓院——“下处”入门处

胭脂胡同里的一处四等妓院——“窑子”用房，很简陋的了

在中国近代历史上，有一个风尘女子，她一生中竟两次与历史风云际会。她有着由花船上的雏妓，一跃而成为“公使夫人（妾）”，并陪同夫君出使欧洲的奇特经历；八国联军进北京的一场浩劫，又将她造就成为“九天护国娘娘”。她就是晚清名妓赛金花，一生三次嫁作人妇，又三番沦入烟花的中国历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女人。

在“八大胡同”中最有故事、保存最好、最有看点的陕西巷，有两处遗存同赛金花发生关系。一处是从前的“上林仙馆”，今天的“阿来客栈”，传说赛金花曾在此卖身。但可信的说法是，“上林仙馆”旧时只是一处商家，绝没做过皮肉生意。而另处的榆林巷1号，即确为赛金花拉“艳旗”、“办班”拉客处了。并且，榆林巷热心的民俗学爱好者李大爷说，八国联军统帅瓦尔希当年就是在这座楼上同赛金花幽会的。今天，“上林旅舍”仍在营业，将错就错，以讹传讹，无疑对经营者的生意是有好处的。而榆林巷1号，当年老瓦和赛金花的幽会洋楼，现在归北京二轻局所有，有不少职工住在里面。小楼已破败不堪，早没了从前的灯红酒绿、莺歌燕舞，甚至让踩在上面的我们都觉得有点岌岌可危。

瓦尔希和赛金花

旧时的“上林仙馆”，现在的“阿来客栈”

今天的阿来客栈，出于商业利益的考虑，是根本不准非住店客进入拍照的。为拍这张内景，我们使出浑身解数

上面多图：榆林巷1号茶室，一座西洋式两层建筑，赛金花真正的“办班”、同老瓦幽会处。我们是在住在旁边的民俗爱好者李大爷的明确指点下，找到这里的

一双运动鞋悬挂在榆林巷1号从前赛金花开办的“茶室”大门外，给死样寂静的院子带来些许生机

如果说，旧时在中国娼妓史留名的一个是赛金花，再一个就非小凤仙莫属了。小凤仙出生于浙江钱塘；15岁便名震京师，成为名妓；与蔡锷一见钟情的爱情故事、掩护蔡锷逃出北京、出卖字画捐资欢迎北伐军和同梅兰芳地结识等等，都是不争的事实。接触相关史料后，我甚至觉得小凤仙的故事较之赛金花的““传奇”，更为来得真实和可信。陕西巷内的“云吉班”是小凤仙所在的清吟班，也正是在这里她结识了蔡锷，并一往情深。

现在“云吉班”建筑得以原貌保留，但保护状况仍令人堪忧。

蔡锷和小凤仙

小凤仙所在的“云吉班”旧址，已被乱搭乱建的面目全非

下午办完正事，冒着北京41°的高温，走遍了“八大胡同”中的每一条。所见多为破旧民居，间或旅舍、茶肆，完整的妓院遗存已经不多。但不知怎么，行走其间，旧时妓院的插诨打科、浪荡形骸的声影仍会不浮现眼际。影视剧看多了吧？哈哈

八大胡同里的居民，多还使用公厕。这位大姐该是午休后出门倒“马桶”了

居民院里，不知拉的什么管道，密密麻麻，快赶上化工企业了

几个工人，正在给八大胡同内的一处矮房“穿衣服”

这家烟酒店，该算是八大胡同内一家规模较大的小卖铺了

尽管脏乱差，尽管不堪，但八大胡同这几条带着旧时代烙痕和记忆的街巷最终还是得以在争论中被完整保存下来。此乃幸事！

当代，从1949年后几乎是一夜之间的对八大胡同污泥浊水的荡涤、1950年代《卖淫法》地颁布、1997年《刑法》修改之前对流氓罪的认定，到今天仍在间或开展的“扫黄”运动，都是在马克思主义阶级和阶级斗争学说指引下进行的——卖淫女是被剥削和被压迫的对象，嫖客和淫媒（鸡头、妈咪）是剥削和压迫者。取缔和扫黄就是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反抗和镇压。也如此，“扫黄”政治正确。改革开放以来，北京市同全国其他地方一样，性服务业从复燃，到规模与日俱增，再至大举泛滥（据不完全统计，在京城一段时间以来成气候的“八大胡同当代版”即有通州的八里桥，丰台的洋桥，朝阳的三里屯、亮马桥，石景山的老古城，大兴的德茂桥，海淀的某大学外等等），使已有的法律颇显失据、后置和尴尬，甚至呈现出对社会治理的负面效应。在此情形下，以李银河为代表的一批社会学学者在2005年即提出了"性工作者非罪化"（不等同于合法化），即对于所有的成年人之间的性行为，政府不去管它的观点——这也是联合国文件、全球多数国家和当代世界女权主义者看待性服务的一般原则和主张。但在我国现行意识形态框架下，此类说法纯属“清议”，于法律和政策调整的影响为零。目前，我国各级政府在操作层面，仍对性服务业取睁眼闭眼之间的态度，且在公安部门同卫计部门之间时常发生行为抵牾，互为拆台。

此作后话。

撰稿：水一 / 编辑： 江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