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曲傅先生事略异类傅山｜读书人岂能死坐屋底！

▲红叶福山崛起

“涨红叶”是太原八大古景之一

去年五月，我和妻子夏晓虹在北京郊区拜访了小说家李锐和姜云。聊着聊着，聊着十五年前的太原之行，叹息叹息。李锐在北京大学参加“北京:城市想象与文化记忆”国际研讨会后，应妻子邀请专程来到太原。同行的还有王德威、Xi·米和梅家岭。游览晋祠、双林寺、振国寺、平遥古城、乔家大院等。，都觉得很不错，但印象最深的是太原城外觉微山的多福寺。

这座寺庙始建于唐贞元二年，但历经多次战争。目前建筑重建于明朝洪武时期，在山西算不了什么，文物遍地。但是这里有傅山先生的阅览室，所以寺庙很有名。比如我们，去的是道观而不是寺庙。

▲觉威山多福寺肚空空照片

▲《霜红集》一书傅山在觉微山学习写作

明朝崇祯十五年(1642年)前后，福山曾在多福寺附近修建青羊寺，入清后改名为霜红寺，专门用于读书写字。如果是看红叶的季节，蜿蜒的山路会很拥挤。幸好我们是偶然来的，路上车不多。山顶上几乎没有树，景色非常好。遥望晋中，想起过去的傅山。庙里有傅山生平小展。图片换了颜色，排列也不精彩，但总比没有好。站在“傅山先生的阅览室”里拍照，是一种看不见的未来在家学习的冲动。第一次用数码相机，比较好查。那是2003年10月27日。

福山最出名的是它的药。太原有福山医院、福山药业街、福山文化园，还有福山准备的滋补食品“脑髓”。而我对傅山的依恋纯粹是因为文章。

在我所有的作品中，人民文学出版社最早出版于1992年，《古代文人之梦——武侠小说类型研究》未来的版本很多，大概是流传最广的。在这本书的第七章《笑傲江湖》中，有这样一段话:“明清之际的傅山有一句妙语，道出了天下士人的心理:‘每次花时间读《刺客与游侠传》，都喜欢动动颜色，有点生气。’(《霜红小生选集杂记三》)欣赏春风的人大概不会念念不忘游侠，只有经历过很多坎坷，尝过世面的人才会深深触动侠客的价值。太史公的“怒写”一开始传播游侠，后来者读《游侠传》“动了色”，不就是因为能发泄旧怨吗？"

▲傅山草书《洪超》。手稿

纵向:192厘米，横向:45厘米

山西博物馆收藏

司马迁仍然是一个侠客，《史记》特别喜欢扮演“以人为本”的角色，这一点在明末章雷的《论司马迁》和金圣叹的《读五子书》中都有所涉及。其他人只是在书房里叹气，傅山却不同。明朝死后，带着孩子四处游荡，和世界上的英雄交朋友，是相当侠义的。1654年道教朱彝案，全王祖《阳曲赋先生述略》中提到:“在吴佳，因连续染罪受刑，抗拒文字而自绝，死时九日。出其不意存钱的免了。”看了庭审记录，官方的怀疑并非没有道理，感谢傅山的谨慎回应。当然，最终的逃脱还是要看高手的“招数”。很难说傅山一开始是否直接参与了反清复明的伟大事业，但这并不妨碍后来的历史学家和文学家在天崩地裂之际，驰骋想象，用“长剑横九野，高冠刷轩琼”把他们塑造成英雄。

当然，傅山注定是一个开明的学者。《霜红龛》第25卷有云:“好学之人，必坐殿底！胸因胸而卑鄙，但气味不广。所以，会读书的人，也应该像走路一样，拿着一根棍子在瓶子里，寻山要水，既强健了筋骨，又能睁大了眼睛。如果再遇到老师朋友，你会往心里去，赢了胜利就不潇洒了。”

有这样的经历和才华，诗词书画都是上乘之作，加上医术最为著名，傅山的知识面之广，成就之大，在清初儒学中是少有的，也是中国文学史上的异类。

▲傅山《冯丹亭》(原文)

祁县私人收藏

这里有一个有趣的现象。文学史家通常把傅山(1607-1684)放在清朝，而张岱(1597-1680)属于明朝。当沈嘉的变化(1644年)发生时，他们都是成年人。面对这样一个不死于国家而死于世界的痛苦局面，作为一个懂得大义的学者，是“听话”还是“不听话”，是一个严峻的考验。

如果你只是一个少年，“不守”是没有问题的；最难选择的是那些成年人甚至是名人。他们有着相对固定的立场、知识和信仰，在面对新王朝的威逼利诱时处于两难境地。明朝作为统一的民族政权灭亡的那一年，张岱48岁，傅山38岁，黄宗羲35岁，顾32岁。一般来说，我们不会讨论顾和黄的文章是明文还是明文。他们的著作是清代研究的第一部著作，他们的文章当然属于清代文本。比较复杂的是张岱和傅山。入清后，张活了36年，傅活了40年，大半生都在清朝度过。但学界谈及明清文章，张岱属明，傅山属清。十年的差距不是主要原因，关键在于自我认同。

张岱的生活情趣和文笔都与公安、竟陵息息相关，大部分人际关系都属于江南文人。晚明散文与江南士大夫的生活方式密切相关。傅山不一样，这个山西大汉过着不一样的生活。张岱入朝后的许多文章，如《陶安之梦》，至今仍活在二十年前的世界里，照顾着明朝的美好日子，照顾着江南的文人风貌和民俗风情。至于山西阳曲人傅山，对明末生活的描写很少，与江南文人接触也不多。全《阳曲赋略》称之为“雅而不喜后欧文学，谓之‘所谓江南文学’”，可见其趣。与此相反，他与明遗民、李二曲、孙奇峰等反清人士有着密切的交往。也就是说，他本人和整个生活圈都属于倾向于积极行动的明朝遗民，所以在清初的政治、思想、学术、文学思潮中讨论他们更为合适。

▲傅山书画书

山西博物馆收藏

▲傅山书画书

山西博物馆收藏

在随后的几年里，由于写作《中国文化通史·散文小说》(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即未来的《中国散文小说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2014年版；台北:二宇文化出版公司，2005年版；北大出版社，2010)，我和傅山迎面相遇。在第五章《八股时代与晚明杂文》中，我首先引用了傅山的《霜红祖集》第十八卷《书成弘文后》，并谈到明清文人对八股的批判:“仔细想想，就知道如何将这种技巧运用到极致。石闻·吴蓓，偷偷吃了他没有影子的亏。以此事为孔孟之脉，令人作呕。杀人真恶心。”后来讲了明清之际的变化，文人生活方式的大转折，奇感犹盛。但当文风由空灵逸转为抑郁时，我特别称赞傅山的文章:“傅山，明朝死后隐居，名为‘朱人’，仍写洁癖饮酒，写奇厨，但能转笔写字’。

说到隐逸，我们不能不提到傅山的《官训》:“官不能适时显露，即不能适时显露。”就算有好时光，做官也应该不容易。为什么？不要说“天意自古高不可测”，就算是上下级之间，也没有什么自由，很难找到意气相投的气质。学者靠“志”字。如果野心无法实现，当官有什么意义？危急关头，意气用事，拜国王所赐而死，其实于事无补。

所以，在阅读中寻找“野心”真的是明智之举。所谓萧瑟之家，自有浪漫情怀。当你读到这里，你很容易联想到后期文人喜欢隐居的传统，比如陈继儒。但明朝灭亡后，傅山的江湖漂泊和陈继儒太平天国时期的昆山隐居却大相径庭。前者不再只是一个清高不屑于官场龌龊的书生，而是包容隐痛，坚守节操。即使你不肩负起反清复新的重任，不开展各种秘密活动，光靠吊壶济世，也必然要经历许多磨难。

▲“伏氏女科”和“伏氏伏科”牌

▲傅山写《男科》第一卷

这并不意味着明末的风格对傅山没有影响。相反，我们可以找到明末小品的一些痕迹，以及他是如何从中挣扎出来的。

《帽花库克传》讲的是一个家庭故事，他没有抨击行业，而是痴迷于烹饪，鄙夷世俗名利，津津乐道如何烹饪。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从苏轼、袁枚到当代作家汪曾祺、鲁、王，有一条潜在的脉络，就是对饮食和饮食文化的特别关注。

另一篇《穿越》，也很有意思:“穿越，门外寂寞，金流户外。”萧索的门里有史圣·金，读者猜想作者大概是想写这位隐居的钢琴大师。不是，推门进去，是袁钟在石刻，正是傅山的书法作品。已经过了中午，问他有没有吃东西，他说“没有饭”；问他饿不饿，他说:“嗯，这个不是很饿。”。后面一个电话聊，谈谈如何看待这个“镌字迂腐，饿镌字，迂腐也”。这种对某种技能的特殊依恋，类似于明末袁宏道、张岱反复致敬的“痴情”。应该说，在傅山的小品里，还是有一定的后期文人风气的。只是这个痕迹不明显，可以感觉到背后有很强硬的东西。

傅山的名声在于医术、书法、诗词。不懂医学并不妨碍你欣赏他的医学文章。比如他有一个杂记:“医疗也是为了军人。古代兵法没有错，也没有什么不当的改动。手术之美在乎一颗心。”要说变化很奇妙，可以用一体机来形容。“胜于兵”一定是“胜于药”，胜于书，胜于文学——我加了最后两句，但我肯定能得到他的认可。兵、医、书、文，以及它们妙用的关键，在傅山看来，就一个字，不要做“奴隶”，要敢于有自己的特色，这样才能有无穷的变化。《医学简论》中提到“以自己为荣，就要时时尽力”，这就像“文章自古难，得失自知”。

这还没有结束。文人习气最好的表达是下面这段话:“奴隶患奴隶病，他们有自己的奴隶药和奴隶药，但高爽的人治不好。胡人害胡病，他们有自己的胡药和胡药，但严重的人治不好。妙人儿患妙病，有自己的妙药妙方。俗者不可治。”不知道医学生看了这篇文章是什么感受？当然，人们说的根本不是医学，而是人。傅山对“奴才”极为不屑，就像另一本杂记里说的:“无论如何，不要做奴才就好。如果你是奴隶，就让他熟练地雕刻和钻孔，为了狗，为了老鼠。”

▲邱琦雷雨土浮山

天津美术馆收藏

▲福山山水画

天津美术馆收藏

我喜欢傅山的文章，第一多才多艺，第二机智刻薄，第三口语化。然而，传统文学史家并不看好这样的散文。目前影响最大的高校教材如《中国历代文学选》(上海古籍出版社，1962年第一版，多次修订重印)、《冯其庸历代文选》(中国青年出版社，1962年初版，多次修订重印)、《刘盼隋郭宇恒中国历代散文选》(北京出版社，1980年初版，以后多次修改重印)不接受傅山的散文2000年，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了《中国散文选》，涵盖古今。它包括傅山的四部作品:《汾二子传》、《卓安笔记》、《写词示子》、《训子侄》，表现了他的个人偏好。前两个是传记，比较好理解；难得的是我选了两个家训。

20世纪30年代，周作人写了《关于家训》(收入《风雨谈》，上海北新出版社，1936年版)，开篇写道“我最喜欢读古人的家训，因为它在一切著述中都是诚实的”。其次，从韩的《严敦厚兄》中，对“忠厚亲民”和“深识时务”的家训予以褒扬当然，周本人最推崇的是颜氏家训，这与世人对道德教诲的重视是不同的。周强调“宽严相济于中，柔言兼容情调，极难得”(见《颜氏家训与夜读稿》，上海北新出版社1934年版)。

▲傅山在雨中画鸭子

山西博物馆收藏

《霜降红小生集》第25卷的《家训》里有很多教育子子孙孙的评语。他们除了谈生活的各个方面，还谈诗歌的押韵。当然，最著名的还是《文字说明》，比如《妙笔恰到好处》。但是，它不是板，不是死，而是古法”；“写作没有奇巧，只有拙。正极很奇怪，但是太好了，不聪明。《家训》作为一种文体，主要是以儿孙为意向读者，这一点正如周作人所说的相当坦诚，但也不排除作家们已经习惯戴面具，没有自己的知识，留给儿孙的也是大话空。再说了，当父母对孩子说的不是全部实话的时候，也会有所保留。或者怕被孩子误会，故意修饰隐瞒；或者觉得时机还没到，“猫还没露出来”。从这个意义上说，“诚实”只是相对的。其实，在历代家训中，诚实、率真、有气质、适当的自嘲和自省是很少见的。另外，家训不仅仅是写给儿孙的，还可以用来表达自己的感情，包括野心和抑郁，所以越到后世，越会大惊小怪。

“一言以蔽之，先使人，人自古有奇言。大纲总是逆反，笔墨不能补。”比如这个家训，就是他早年流畅地临摹了赵孟頫的墨迹，“不算，他要真实”。原因很简单，向君子学习很难。“反而和土匪一起游泳，他并不觉得自己的日子离自己的日子很近。赵孟頫的话，喜欢说温润脱俗，不喜欢说颜媚嫩，这个是没问题的。但没想到傅山一棍子打死了他，还警告他的儿孙:“只是因为学习不当，所以才软软的，好看的。心和手的刀枪不入也是。很危险！危险！二贝谨慎。"

▲傅山《舒舒朱林家书》

要说单凭书法就能看出一个人是奸诈、狡猾还是残忍，其实是很勉强的；不然书法评论家也可以管人事。北京人喜欢吃咸菜，但“六必活”这几个字是明朝奸臣严嵩写的。你能根据这个区分善恶吗？不要说单个作品，也就是一套完整的书法，几乎不能对应。无论是“言如其人”还是“言如其人”，都是大势所趋，只能说难以解释，严禁鼓胶柱。在这一家训的最后，历史学家和书法评论家经常引用:“宁拙不聪明，与其说是奉承，不如说是丑陋，不如说是草率，不如说是直截了当，这足以回到临池，扭转乾坤。”

作为一个美学命题，傅山的“拙”论在书法史上具有重要意义。但傅山不喜欢赵孟頫的书的原因是软而美的，也不认同董其昌“文笔只有巧，拙则直截了当，不在变化状态”(《画禅室随笔》)。在乱世，目睹世风没落的朱庆先生，刻意强调“心正笔正”，“正极奇，足以归于大能”，既指书风，又指学者风。作为宋钊宗师，赵孟頫后来投降了元朝，在翰林取得学士学位，所以没有骨气，傅山很看不起他。是明朝遗民的洁癖，值得尊敬，鄙视他为人，贬低他的话。在另一条家训中，傅山自己也承认，如此激烈地批评赵孟頫是出于道德义愤，而不是纯粹的美学立场:“俞极其不喜欢。贬低别人的人讨厌他的书。仔细看，不能马虎。熟而婉约，自是刻薄，润秀圆转，仍是正脉。封面与《兰亭》略有不同。

▲傅山《金刚经》

2001年春夏，我在北大为研究生开设了一门专题课“明清散文研究”。刚开始上课，反响不错。《生活·读书·新知》联合出版公司的朋友听说了，提议出版讲义。于是，我找了几个研究生帮忙记录，做了初步的安排，然后我也做了相应的修改。《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4年出版的《从文人写作到文人写作:明清散文研究》后记中，我提到:“没有一开始的经验，有些课(归有光、王思仁)没有记录，有些(龚自珍)换磁带的时候漏了很多；有三个讲座(徐宏祖、刘东、傅山)，整理初稿后不满意，被压了下去。至于李煜，袁枚，章学诚，他们都准备好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这是一个七折，八折，原来的十八跟现在的九节课就剩下了。”很多人很好奇，说不录就忘了。徐宏祖刘东傅山初稿为什么没有出？

傅山的讲座，原题目《道德之人与圣人之人——傅山之人与文学之人》，共分“道德之人”和“家训之体”三节。课堂效果很好，但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傅山自己的传奇——基于傅山的《个人实录》、《二子传》和全王祖的《阳曲赋》正如周作人的《关于傅青主》(收录在《风雨谈》)所说:“我们读了全谢山写的《一个简略的记述》，看到73岁的人如何抵制博学的文字的招募，真是令人肃然起敬。”坚持诚信，鄙视名气，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过去是这样，今天也不例外。由于缺乏专业性，本次讲座未被收录。毕竟讲课和写作是两回事。

▲傅山草书《归来》

这一次，由于《名著欣赏》手稿的邀请，以及我们面对的不是专家，而是喜欢文学的普通读者的解释，我鼓起勇气，拿出了多年前的抄本，看看能不能修改补充出版。为了设定一定的视域标准，我重读了魏的《傅山评论》(南京大学出版社，1995年)，的《我读傅山》(文学遗产，1997年第2期)，白的《傅山世界》(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结论是，还不如把别人藏起来。

记得大学的时候，有个老师说，对于自己喜欢的角色，最好不要轻易写文章或者书。一旦下定决心写作，一定要清醒客观，有条不紊的分析，容易破坏美感。最好慢慢保持你的品味——在和傅青主见过几次面之后，我无法进行像样的辩论，所以我只能为自己辩护。

▲傅山《冯丹亭》(原文)

祁县私人收藏

最近在北京举办了一个书法展览。我写了一个关于傅山的特别词，好评如潮。内容是:“傅山《霜红小生集杂记》:穷途中，每次看《刺客》、《游侠》的传记，都喜欢动动颜色，有点生气。”

▲陈平原教授书法作品(傅山《霜红蜻蜓集_杂记》)

作者陈平原教授

▲2003年陈平原教授在太原觉微山福山阅览室合影

陈平原教授1954年出生于广东潮州。现为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兼系主任、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香港中文大学汉语言文学教授、北京大学20世纪中国文化研究中心主任、中国通俗文学学会会长。曾在日本东京大学、京都大学、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德国海德堡大学、英国伦敦大学、法国东方语言文化学院、美国哈佛大学、香港中文大学、台湾省大学从事研究或教学工作。研究课题包括20世纪中国文学、中国小说与中国散文、现代中国教育与学术、图像与人物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