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的新闻记者钱雪。

经常在美术馆将“路过”的影像作品投射到电影院屏幕上会有什么效果?最近,青年实验视频计划“未来未来”在上海外滩宝热幻影省举行了线下放映会,10名视频艺术家在流向各自视频语言的时间和视频中展示了对未来的思考和批评。

不同于美术馆或是线上的影像作品展示,电影院或许会放大作品的瑕疵,也会让人们更多地聚焦于作品,而项目策展人杨福东在接受澎湃新闻专访时表示,无论这种经验是好是坏,“那一瞬间艺术家都拿到了第一手的资料”。

如同一场寻常的电影一样,四周暗下来,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银幕上,你会看到电影片头标识出的“导演”和“出品方”。但是接下来,一段快速切换的晦涩画面让人怀疑是谁走错了片场。马海蛟的《时针》出现在整场放映会的片头,以不同的形式隐喻对时间的思考,同时将观众带入了一个既不同于美术馆、也不同于一般电影院的空间。“未来是一种等待时间上的重复”,艺术家这样陈述道,而整个放映会的主题“未来未来”也由此引出。

青年实验影像计划“未来未来”活动现场

青年实验影像计划“未来未来”活动现场

“过去、现在和未来总是以某种方式连接在一起,对未来的想象、预判和质疑也是对过去的回溯和对当下的审视……未来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它是我们的未竟之事吗?对未来的讨论将趋向何方?”杨福东写道,围绕着这些疑问,10位艺术家以各自的方式给出了答案。

在放映的这些作品中,一些影片更接近完整的电影。胡伟的作品游走于回溯和想象,文字、档案、移动影像、电影素材和声音被穿插在真实与虚构的叙述结构中,透过伊朗而揭开战争、欲望与物质之间的纠缠。沈蕊兰的《滞星》将祖母的记忆变成影像,模糊的画面与娓娓道来的叙述、音乐相结合,可以被当作一部讲述个人故事的文艺影片。而另一些作品比起符合观众的观影习惯,更像是一场自我的表达:林科的《卫星》把像素点“狡黠”地变成星星,在大约两个半小时的放映会上,它“稍纵即逝”,却以其独特性而留下痕迹;李明和唐潮的作品则充分地表达着作者的意识与想法,“挑衅”着观众的耐心。

胡伟新作,《未完成的电影》

沈蕊兰,《滞星》

在杨福东看来,“未来未来”的尝试可能会暴露很多瑕疵和问题,但是他期待的更多是年轻艺术家思想火花的呈现,而另一方面,大银幕为影像作品提供了一个标准,即使在线上,也可以以此作为参照,完成对空间的想象和对声音的理解。

青年实验影像计划“未来未来”由实验影像中⼼(Centre for Experimental Film,简称CEF)发起主办,CEF致力于影像展映与研究,将在线影像平台与线下电影院相连接,试图建立影像研究的多元生态。杨福东指出,影像艺术家的思维模式往往异于常规电影叙事,“而在常规的影院里放映,就会发生碰撞,这种碰撞可能你会不喜欢,或者会觉得不适,我觉得这样的碰撞也许会给大家提供更多的交流的经验,或者说是尝试讨论的空间。”

对话|杨福东

杨福东

澎湃新闻:请介绍一下这次青年实验影像计划的主题,为什么会以重复的“未来未来”作为主题?

杨福东:双重的“未来”是对未来的向往和期待,同时也是怀疑或者质疑,有“未来没有来”的意思。你怎么去看待所谓艺术创作的方向,以及其他方方面面的引申,是这个主题想要探讨的内容。

澎湃新闻:你的很多作品是以传统绘画作为一个源头,这次的影像展是指向未来,但是里面也有很多对于过去的隐射,你怎么看未来和过去的连接?

杨福东:在某种意义上,它们都是此时此刻,很多时候取决于你的参照物在哪里。历史、过去、现在、未来,在某种状态下都是此时此刻的想象。你如何去看待此时此刻你想要做什么,我觉得这很重要。所有的期待是要从“现在”开始发生。

杨福东《竹林七贤 之一》,单屏电影,35毫米黑白电影胶片转DVD,29'32'',2003年

澎湃新闻:在策展方面,这次为什么采用五位艺术家各自邀请一位艺术家的形式?十部作品的先后顺序是怎样安排的?

杨福东:我选择了五位相对我比较熟悉的艺术家,然后我希望这种氛围更宽容和多元,我觉得他们会有自己喜欢或者认可的艺术家,一起共同参与到这个项目里,这可能是一种双层的憧憬,很多东西反映的是年轻人他们对于未来的眼光,会有不同的质感。

在顺序上,不同的艺术家作品有长有短,我们考虑了作为整体的整个片子的播放节奏。线上和线下的某些质感是不一样的,线下你要考虑在场的呼吸感,考虑放片子的节奏,也要考虑这样一个放映空间对于片子的质的要求。我觉得这对于艺术家们来说是一个很好的体验,无论是好是坏,那一瞬间他们是拿到了第一手的资料。

杨圆圆,《给未来的回忆》

澎湃新闻:此次展览在电影院里进行,不同于美术馆里的影像作品,可以自由地选择停留时间,它需要观众从始至终地持续观看,或者说必须等待前一部结束才能看到下一部,同时性变成了一种先后顺序,你对于这种呈现形式是怎么看的?

杨福东:在美术馆里对于观看的宽容度和自由度更高。我觉得观众就像第二个导演,有的影片可能有40分钟,然后他看了5分钟就走了,他和作品的互动就是那五分钟的缘分,然后他带走了对作品的理解、想象或者说“解码器”,之后他会在这五分钟内重新剪辑出一个他的感觉。很多人都是瞄一眼就走了,作品在他眼里可能就是一个走马观花的建筑物,美术馆是提供了各种契机或者可能性。

在电影院里,反而像是封闭的纵深的一条路,你必须陪着它走下去。很多的叙事电影会在封闭的空间里营造这样一条路径,各种情绪被调动起来,变成了这条路径上的花花草草。这种叙事是非常明确的。但是对于很多艺术家来说,他们的思维模式可能不是常规叙事的表现方式,而在常规的影院里放映,就会发生碰撞,这种碰撞可能你会不喜欢,或者会觉得不适,我觉得这样的碰撞也许会给大家提供更多的交流的经验,或者说是尝试讨论的空间。

唐潮,《日落指尖》

澎湃新闻:现在美术馆里有很多影像作品可能越来越往装置的方向发展,比如和周围的环境结合,或是运用VR、AR等各种技术,但是在电影院里,似乎是回到了一个二维的感觉。你怎么看这一点?

杨福东:我觉得分成两种。一种是在艺术空间里呈现的艺术影像,更多地是艺术家思想上对于美的理解,有很多实验精神。随着时代改变,新科技介入,很多艺术家可能有不同的思考和尝试。所以我觉得像VR也好,所有这些暂时被称为“不确定”的艺术表现形式,在艺术空间里应该更多地尝试和开放地去看待,因为它们会是未来做艺术的一个重要路径,现在的年轻一代艺术家熟悉这些技术媒介,知道怎么去发展成未来艺术的模样。

另一方面,现在影院里的电影,大家还是把它当做一个标准的、传统的、待消费的情感产品,很多长篇电影是用这种方式做,但这不代表未来。影院也不会一直是二维的,也许以后会更加多元。比如现在国外的很多电影节也在尝试跟艺术的互动,在关注VR、人工智能等。大家都是在找一个合适的表达方法,或者展示空间。

马海蛟,《时针》

澎湃新闻:回到这次项目的初衷,为什么要在电影院里做这样一个展览?和美术馆相比,你在策展上有什么不一样的考虑?

杨福东:首先是因为“未来未来”线上展明年1月才开始,这次更多的是一个线上制作的线下发布,同时把影院当成了一个替代空间,多了一层放映的质感。

影像艺术在某种意义上有点像电影圈所谓的“作者电影”,艺术家往往是把影像当成创作媒介和表现语言,来表达他个人的思想观念,很多东西不具备常规电影里的那种标准形式,在某些地方就会显得另类。

“未来未来”这样的尝试可能会带来很多问题,但不管怎样,年轻的作者都会获得不同的经验。在策展的时候,我期待的更多是年轻艺术家思想观念的呈现,哪怕作品不是很完整,但是希望可以有火花冒出来,甚至是尖锐的,或是某种新艺术的味道。

大银幕需要的是完整的成品,它会暴露很多瑕疵。但是在这样的技术指标之下,以后你往线上走,同样会在乎质感,比如在网络里对空间的想象、对声音的理解。有这样一个标准的影院的感觉,或许可以在技术指标上帮大家把这种意识提上来。

澎湃新闻:你自己涉猎绘画、影像等不同的媒介,如何决定用怎样的媒介去讲述一个故事?

杨福东:年轻的时候,我喜欢画画,然后考上美院,后来在这个过程中接触当代艺术:装置、行为表演、录像,我觉得影像这方面的创作有吸引力,就会用影像来创作很多东西。现在我觉得不要被某种特定的媒介限制住,而是你觉得有的东西适合用绘画,就用绘画做,有的像最近在香格纳的展览“无限山峰”,就是绘画、摄影等结合在一起的多元影像。

我觉得更多时候首先是有艺术家自己的创作理念,然后围绕着这个去营造,去选择媒介。

杨福东《无限的山峰—是风 之二》,木板、素描、丙烯、摄影,2020年

澎湃新闻:这种对媒介的利用会有一点像拼贴的过程吗?

杨福东:没有。我觉得随着时代媒介的发展,很多艺术家的拼贴和早年的那种拼贴艺术是换汤不换药的,只是从报纸、图片的拼贴变成了线上的,或者三维图像、视频的拼贴。这种气势都是平面的拼贴,而现在更需要的是建筑式的拼贴,你要把你的思想立体地搭建起来,而不是表面和散落的。这种立体的拼贴是一个心理的状态,思维的状态,也是此时此刻的状态。我觉得有点像拼贴的过程,把综合的一些各种各样的就想到要去用它才去用它,是这种感觉。

我们有时候聊天也会说,现在很多艺术家随着时代媒介的发展,比如新科技数字,在很多方面与早年的拼贴中的在某些质感上是换汤不换药的。

澎湃新闻:技术在影像艺术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你觉得中国的影像艺术发展三十年以来,技术带来了更多的自由和想象力吗?

杨福东:以前我们用胶片拍摄的时候,因为开销很大,所以会珍惜每拍一条的机会。但是现在不会,因为它的方便,这种轻易的获得反而造成了一种浪费。这是双重的消耗,你拍的时候有很多消耗,后期制作的时候,面对大量的素材,你在“海选”的时候很可能丧失你的精准度。

朱昶全,《我伪装起来了,就在你面前》

陈轴,《伤心蛋糕》

对于现在年轻的艺术家,我认为重要的是独立思考。没有事先就规定好谁是引领者,而是取决于这些拥有独立思考的这些年轻艺术家,他坚持做他的事情,然后慢慢地越来越多的人会感受到他的力量。

澎湃新闻:最近有些怎样的新作?

杨福东:今年的作品主要是展览“无限山峰”上展出的这些,接下来到明年春节这一段会缓一缓。艺术家的工作也不可能天天做,有点像是古代的信使,你准备好背包,然后骑马奔赴驿站。沿途的风景和感受可能都是创作上的一些快乐。你到了下一站,小包一摘,喝点水歇一会儿,然后再准备启程。

责任编辑:陆林汉

校对:刘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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