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你一定无法想象Ly’s M,你一定无法想象,我坐在多么明亮灿烂的风景面前,想念你,并且把这样美丽的风景细细地向你描述。我的面前是一条河流。这条河流由南而北,贯穿整个城市。它流经的区域,曾经因为船只的聚集,商贩运送囤积货物,逐渐形成几个繁荣的河港市镇。但是,也由于河流的淤积,使大的船舶无法通行停靠,更由于陆地交通的发达,终于使这些市镇日渐没落,河流的航行也长久废弃。河流在最近半世纪已失去了运输功能,被遗忘在商业冷落萧条的地区,加上河流淤积后造成水患泛滥,人们便用高高的水泥堤防围堵,因此,除非在比较高的地区,或爬到堤防顶端,否则是不容易看到河流的。但是,很少人知道,这条河仍然是美丽的。在流经四面环山的盆地都市之后,河流在北端的两座山脉之间找到了一个出口。两座山都庞大高耸,东边的一座雄壮厚实,西边的一座比较尖峭秀丽。河流婉蜒流转,流经一些浅缓的沙洲,来到两山之间,忽然有了浩荡的气势,决定要进入大海了。Ly’s M,你可以想象河流要进入海洋时的踊跃兴奋吗?好像年少时憧憬着未来壮阔生活的喜悦欢欣,我坐在河边,眺望这里河水的浩荡,好像在眺望展开在你面前未来生活无限的憧憬。你憧憬过生活吗?从幼小的时刻,背着书包走去学校,坐在课桌前,听着教师口中的话,憧憬着各式各样新奇的知识。或者在中学时代,因为生理的发育变化,有了对肉体存在的喜悦与忧伤。在操场上奔跑跳跃的身体,在陡斜的坡道上以全力将脚踏车冲刺上去的身体,在球场上挑战各种动作难度的身体,感觉到骨骼在运动中承担的重量,感觉到肌肉收放的极限,感觉到内在的器官在剧烈撼动循环,心跳与血流的速度急促而且节奏鲜明;这个身体,好像在山峦间刚刚发源的急湍,在乱石间奔窜推挤,好像是过度旺盛的精力无法拘束,要迫不及待地奔向前方,去看一看前面更壮阔的风景。你这样憧憬过未来吗?感觉到在大量的运动中逐渐开阔的肩膊与胸膛,感觉到肺叶有了容纳更巨大呼吸的容量与空间,感觉到身体中每一个细胞在新陈代谢中更换的力量,感觉到旧的死灭,与新的诞生,生命为着所有新生的部分雀跃欢呼。Ly’s M,即使在我将逐渐衰老的时刻,仍然无限喜悦地看着你在憧憬未来生活的灿烂光亮。我要和你说的河流,是在经过了两山夹峙的隘口之后的河流;一般人称呼的“出海口”的位置。在比较高的附近山丘上,可以看到长长的河流,到了这里,忽然有一个喇叭状的开口,好像河流张开了双臂,迎接浩大的海洋。不知道河流,一条长长的河流,到了出海口,会不会忽然想念起它的上游,那在远远的山峦间踊跃欢欣的样子,那像少年憧憬着未来的壮阔时的自信乐观。然而,在这里,河流是特别安静的。在你离去的时刻,Ly’s M,河流对我有了不同的意义。我一整天坐在河边,计算潮汐上涨和退去的时间。涨潮的时候,蓝色的海水一波一波涌入,有一种不容易察觉的“砂”“吵”的声音,非常安静,却又非常持续而且确定。蓝色的海水和比较含黄浊泥沙的河水,一缕一缕,交互缠绕回荡。我以前没有这样看过海河交界的潮汐,它们的交缠波动,像一种呼吸,像一种爱恋,像渴望对方的身体,渴望抵抗,又渴望被征服。潮汐竟是海洋与河流互古以来不曾停止的爱恋吗?在满潮的时分,水波一直漫到我的脚下,鼓动汹涌的浪涛发出“啵”“啵”的声音。我想引领许多恋爱中的人来看这涨满时的潮汐,使他们看到巨大的满足中盈满泪水的喜悦,而那喜悦里也饱含着不可思议的忧伤啊!原来忧愁与喜悦是不可分的。Ly’s M,在分离的时刻,思念你,忧愁如此,也喜悦如此。在潮水涨满之后,“啵”“啵”的声音开始消退了,那不易察觉的“妙”“吵”的声音再次起来;是潮水在河滩沙隙逐渐退去了。
潮水的上涨或退去,只是一种现象的两面,也许并没有忧愁,也没有喜悦。我似乎希望自己以这样的方式看待生命,只是还不时有情绪的干扰与骚动罢。在退潮的时候,才发现天空原来密聚的云层已经散开,在云隙间露出了明亮的蓝色晴空。在寒冷的冬季,这样的阳光使人温暖,而且,河岸对面的山头,也因为阳光的照耀,从灰墨色转成苍翠的绿色,山头上树丛的明暗层次也越发清晰了。季节和岁月使山河有了不同的容颜,使许多原来沉重的心变得轻快开朗起来。我应该告诉你云隙间阳光的美丽。或许你在遥远的地方,也可以这样凝视一座我看不见的山头,看到山头上蓝色的天空,看到山头上树丛在风中轻轻摇曳,看到云移动时在山峦上映照着的影子,看到山脚下一些整齐安静的房舍,看到人行走在山路上。Ly’s M,因为对你的爱,使我可以这样在季节和岁月里观看山河、星辰、天空与大地,观看一些远远比忧愁与喜悦更广大的事物。潮水退去之后,河边露出了非常宽广的河滩。在湿润的泥土里有一些招潮蟹在蠕动攀爬。它们是很卑微的生物,密密麻麻,可以想见它们有很强的繁殖的能力,形成它们生存的方式。因此,我不禁反问自己:为什么要用“卑微”来形容它们。有任何一种生存是应该用“卑微”来形容的吗?有任何一种我们不了解的艰难的存在是应该被视为“卑微”的吗?有白鹭鸶飞来,轻轻搧动翅膀,停棲在河滩上。白鹭鸶姿态轻盈,它雪白的羽毛在脏污的河滩上也更显洁净明亮。白鹭鸶优美地行走着,有时停下来,用长长的喙叼啄四面奔逃的招潮蟹。也许要在河边坐久一点,才能发现,招潮蟹的“卑微”和白鹭鸶的“优美”,只是两种不同的生存方式罢。许多在诗文或图画中歌咏白鹭的艺术家,也许无法完全了解,白鹭鸶不是为了风景的美丽而来,而是为了觅食退潮后四窜奔逃的招潮蟹而来的。是不是因为你的离去,Ly’s M,我竟看见了美丽的山河后面隐藏着残酷的杀机?有小船驶来,马达声划破寂静,我直觉这船是为捕鱼而来,但也即刻对自己如此恶意的推理厌烦了。河流似乎在漫漫长途的修行中,学习和自己对话,学习和两岸的风景对话,学习在出海的时刻,能够接纳海洋的澎湃浩瀚。我也只是在学习的中途。在一个冬日变晴的下午,可以因为你的离去,静坐在河边观看潮汐的涨退,观看自己的喜悦与忧愁。 后记:在乌撒海子的旁边,一场场的狂欢进行着或已经结束,对于沦落的火把节,歌和酒是个形式,对于很多游走的身体来说,欲望象火把一样疯串,群山之间是压抑不住的喘息,所谓烂醉的被人架着的不再是姑娘的姑娘们和哪些谎言与欲望被文质彬彬地装在文化的名义里。我庆幸我开始远离火把节了,远离那原本让我曾经骄傲无比的火把节了,这样的火把节不是祖先的,不是彝族的,至少,不会是我的。我像一个不愠世事的孩子,冲进热闹的人群才发现迷失了回家的路,在喧嚣中忧伤离去,于是,我躺在贵阳一个小小的房间里,把整个原本声色犬马的夜晚看着一个从来不知道火把节的男人写给一个叫Ly’s M的书,看着火把熄灭,看着破碎的心脏被强行合拢,看着细细的笔尖穿过谎言扎在滴酒未蘸的胸膛,居然平静无比。 2013/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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