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李安:一个小和尚的电影路

5 年前 · 来自专栏 知影
若干年前网络上有一篇行文极牛的网文——佛裂 作者:瞎子

我想要谈李安,就要从这篇故事的调子开始。

一 出门便是草

写这篇文章拖了很久。我一直没有想清楚,该怎样描述李安。

作为唯一一个拿过两届奥斯卡的华裔导演,李安就像一个活着的传奇,你能做得,只是庆幸,可以看他从那么多的中文媒体上,跟你谈创作,谈电影。我觉得,这是所有对光影有所执着的人的一份福祉。这并不是普通人能够盖棺定论的级别。更何况,人家还活得好好的。

所以我只说说我自己眼中的李安。依然是最牛的华语片导演,依然是温文儒雅的老好人李安。但是,我想说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一个小和尚的电影路

若干年前,瞎子有篇满是机锋的小说,叫做《佛裂》 。一想起李安这些年来拍的电影,总是忍不住想到那篇小说。满篇的风月啊,机锋啊,禅意啊……你觉得似乎抓到什么,但是很快又溜走了。明明是那么混沌的故事,却又分明有一种力量压在那里。不会轻飘飘的像朵云一样飘在天上。

李安身上有些和尚气的。我没有用禅意,因为李安的东西,远比禅意简单。远比禅意有力。

《少林寺》的结尾,戒律院首座为李连杰饰演的觉远剃度,老和尚问觉远,能持否?

能持。

李安的电影路,是一路“持”过来的。

从最早在父亲的反对下坚持读电影,到慢慢来到西方学习戏剧,拍不到想拍的电影。六年写剧本当煮夫的生活,都持下来了。

就是端着一碗水。

没有任何复杂的动作。但你就是需要一直承受着梦想的重量。没有丝毫懈怠。

是的,梦想是一滴水。慢慢的它会变成一碗。越到后来你越会觉得他该骄傲会自满,觉得他的碗会歪,可他偏不,领完大奖扭头就去街上吃汉堡了。大笑的样子任何人都为之侧目。

那是佛家自在。


李安出生在一个教育世家。做校长的父亲一直反对他做电影,觉得那是一个不属于知识分子该插足的行业。很多年以后,他在和台湾文化部长龙应台的对谈中说,离开父亲越远,觉得身上的力量也越大。

“师傅,出门便是草。”

小时候每年过年,李安的父亲都会写许多字条在墙上,都是中国人做人做事的道理。

那时候,李安和弟弟李岗都会觉得,那些字条就像道士的符咒一样:“人的心里都有很多妖,那些就像符一样,贴在我们心里,但有时候还是镇不住”。

我相信这是每一个传统的中国家庭都有的状况。只是他后来成为了李安。他拍了《父亲三部曲》。

可以说,父亲三部曲是李安在电影道路上的成人礼。也正是借由父亲三部曲中《喜宴》的一句台词,李安道出了那句著名的“中国五千年的性压抑。”

这是他电影之路的开始,也是对以前那个“不怎么行的李安”的告别。那未尝不是李安借着电影之口,一吐自己对儒家传统的反抗。小和尚从“山上”来到了“山下”。他脚踏实地地踩在了花花草草之上。那些花花草草又何曾乱过他的心呢?痛苦也好,诱惑也罢,都已经一路过去,摆在李安面前的,是一条由隐忍铺就的康庄大道。


二、李家有子唤金刚

日本曾有一个专门拍摄漫画家的纪录片系列,其中我看过的,有浦泽直树的,有井上雄彦的,有宫崎骏的。这些在日本漫画界封神的男人,在纪录片中都体现出一种特质——不肯再做自己熟悉的事,总想要挑战前人没有到过的地方。

这好像是这群“God”与生俱来的性格。

了解李安的人一定会知道,他从来没有在任何熟悉的题材上停留过。相比拍什么都似曾相识的王墨镜。李安的电影有着太多的面貌,太多的文化,太多全新的技术,领域。他甚至连合作的演员和团队也不固定。西方戏剧的技巧和东方的文化就这样在他手中浑然一体。

这是一个走在刀锋上的男人。

李安的好友谭盾曾在一次报道中讲过他的一件小事:

一年春节,当时包括李安在内的纽约艺术家们相聚联欢。

“春节了,咱们请李安为大家唱一首台湾民谣怎么样?”大家起哄。

李安连说不行,“那怎么好意思,我五音不全……”脸红耳赤的正推搪间,忽然,他头一抬,眼睛直望着一个角落,嘣的一声他开唱了!

说实话,他唱得很可爱,很朴素,但从我搞音乐的角度看,他是跑调儿跑得离谱。他唱完,因为跑调,大家肚子都笑疼了。他就带着笑,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实在是五音不全,你们这是赶鸭子上架。”突然呢,他眼睛又一瞪,说:“我再来一首吧!”

这就是李安。他实在太可爱了。我总觉得他是我们这帮艺术家中的阿甘,他的生命中有一种非常顽强和朴素的东西,他的这种顽强和朴素是他自己都不大察觉的。唱第二首时,大家都不笑了。所有人都感觉到这不是台湾民谣,而是一种,来自他内心深处的声音。

谦让有礼,退不了的时候便坦然捧出。陈文茜采访李安的时候说李安的谦虚是真的。

那是因为他一直都是挑战中走过来的。挑战过的人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高”, 这不是我们这些遇到事情喜欢绕过去的人擅长的事情——你知道珠穆朗玛很高,但你从未到过那里。你就根本不知道那种高意味着什么。只有那些真正什么都不懂的人才能吹出牛逼来。

所以李安的谦逊是真的。真的知道自己在哪里。什么位置。有多低,或者,有多高。

当这个一向温文儒雅的男人说出:“这件事只有我能做的时候。”你会不得不认同他。是的,只有他能做。

就好像Pi在暴风雨中对着上天做金刚怒吼。凡人在那一瞬间,明心见性,是可以化身金刚的。

李安不是不怕,他常常跟人经常讲自己很怕的,这也怕,那也怕。但是怕还去,怕还不退。

是为无畏。

三、笼中之虎

(本来打算一直围着佛家转的,不过写到这里倒觉得执着了)

我有一本李安的自传,第一遍读过以后多年没看,叫做《十年一觉电影梦》。

现在总觉得这本书出的太早了。早得仿佛一个出家人,刚有点样子,你就想从他身上烧舍利。别人的评论或许好写,但是李安的评论,写得真是诚惶诚恐。你翻过一座山,发现山的背后还有一座。而且令人沮丧的是,你绕不过去。

我怀着担心被掰弯的心情看了《断背山》,然后长长出了口气。

这是一个关于爱的戏。几乎每个人都能从里面找到自己。那重重羁绊与遗憾,那小鸟般的轻盈与向往。那两种情感都属于李安,都属于断背山。

那情感,寸寸都是力量。

从《断背山》到《色|戒》,给了李安最痛的那一点点。李氏电影自这里起,由人入魔。



《色|戒》中的那条杠,是李安的作品的一条分界线。

拍《色|戒》之前,他专程赶去偶像伯格曼的隐居地——位于俄罗斯和欧洲之间的一个荒凉小岛上去看望他。老人抱着他,摸着他的脸。那样子,宛若父子。



后来去了剧组,堪称呕心沥血,拍到精神也崩溃了,拍到体力也崩溃。仿佛到了炼狱,人就陷进去,那样失控,在片场不停地哭。想来那时他心中的那个世界犹如王佳芝他们最后受刑的乱石场,镜头缓缓地摇过一个漆黑无比的深渊。他努力地伸出手,却只能抓着无边如絮的黑夜。

写这篇文章的初衷是一个宛如噩梦般的场景:当年玩仙剑,打赤鬼王的那个血池。身边是冲天的腥气与累累的白骨。少年李安一张娃娃脸行在土埂上,表情惊惧,却僧衣猎猎。

是,他看起来很儒雅。是,他看起来有点温吞得过分。但那是真正的李安吗?

得到与失去。背起与放下。

哪有那么容易得来的情感?哪有那么容易放下的心愿?是一千柄刀在砍,是一万只虫在咬。可是你要往前走吗?仿佛肩扛着一个世界?

筹拍《色戒》期间,李安一直跟工作人员讲,我们是代表华人在拍这个电影,所以绝对不可以搞砸。他受了太多的儒家教育,哪怕心中是一只咆哮的野兽,外人看起来也仿佛是负碑的霸下。儒家的那套家国天下镇着他的心中之虎。西方的理性与情感纠缠着他的自由之心。

他在戏剧里解构人的欲望,也被这样的欲望映照着。亦人亦魔的李安,直到《少年派》,才又踩上了那条名为信仰的细细的线。飘然登岸。

如果没有一本严谨的传记,想来谁也不会知道那段时间李安经历了什么。但,他终于没有放下自己挚爱的电影。


四、见众生

拍商业片是一个功利且世俗的过程。营销也好,宣发也罢,李安清楚,观众一直高高地坐在那里。世界的目光一直高高地在那里。一个导演能做的,就是尽己所能对每一方负责。即便他是参加宴会都要第一时间缩到角落里的性格,也硬着头皮跑了这么多部片子的宣发,说了好多反反复复以至于背下来的话。为了振兴台湾的电影工业,他甚至费尽心机地将好莱坞的整条制作团队拉到台湾去,与当地电影人一起完成《少年派》。还顶着维持秩序的名义,给金马奖当评委。

不拍电影的时候,李安总是给人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做了很多“他这样的人”应该做的事。但是他拍电影了,你心里就会有一个期待值。这是一个好导演的本事。李安之前,华人导演几乎不曾在好莱坞这个世界电影工业的最高舞台上占有一席之地。直到《卧虎藏龙》,西方人才终于舍得用一座奥斯卡来承认,华人也可以拍出在技术上“足够好”的电影。

但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到,这其实是两件事:首先电影要足够好;其次,你要懂得奥斯卡的游戏规则。宣发啦,公关啦,各方利益的博弈等等诸多方面……电影本身的质量足够好只是一张“入场券”,冲击奥斯卡,某种程度上更接近一个政治游戏。

一个只能拍好电影的人,是无法用小金人来加冕的。为众生所见,先要见众生。这道理,如同落叶回归大地,如同草木生出枝桠。却不是每个人都懂得。

幸好的是,李安懂得。并且,他承受下来了。所以,无论他因此而获得任何奖赏,都是值得的。

是的。感谢电影之神。也同样感谢李安。
编辑于 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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