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文学作品在书中原本就承担着重要的隐喻作用,诸如《1Q84》中的《1984》,《海边的卡夫卡》中出现的卡夫卡的《在流放地》和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而即便不承担隐喻内涵,只是兴笔一书,村上也往往能用只言片语的评论让读者们会心一笑。
此外,从这些提到的书中,我们也可以窥见村上本人的阅读品位。毕竟,无论主人公是离婚的中年男性,还是十五岁的坚强少年,无论是学生、自由撰稿人,还是法律工作者或画家,他们总有一个特点,就是读过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这个大众文化横行的年代,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如果他们不都是村上小说中的主角的话。
一、《且听风吟》
《且听风吟》是村上春树的处女作,已经带有鲜明的村上文体风格,语言机警,结构潇洒自由,同时也是村上早期“青春三部曲”的第一部,书中共提到六本书。
“干嘛老看书?”
我连同啤酒一起把最后剩下的竹荚鱼一口送进肚里,收拾一下碟盘,拿起旁边刚读个开头的《情感教育》,啪啪啦啦翻了几页:
“因为福楼拜早已经死掉了。”
“活着的作家的书就不看?”
“活着的作家一钱不值。”
“怎讲?”
“对于死去的人,我觉得一般都可原谅。”我一边回答,一边看着柜台里手提式电视机中的重播节目“航线66”。
——出自《且听风吟》第五小节
2.儒勒·米什莱《女巫》
第三个女朋友死后半个月,我读了米什莱的《魔女》。书写得不错,其中有这样一节:
洛林地方法院的优秀法官莱米烧死了八百个魔女。而他对这种“恐怖政治”仍引以为自豪。他说:“由于我遍施正义,以致日前被捕的十人不待别人下手,便主动自缢身亡。”
“由于我遍施正义”,这句话委实妙不可言。
——出自《且听风吟》第二十一小节
3.尼可斯·卡赞扎基斯《基督最后的诱惑》
两点不多不少,我把车开到爵士酒吧门前。只见鼠正坐在路旁护栏上,看卡萨扎基思的《再次上十字架的基督》。
——出自《且听风吟》第二十七小节
4.罗曼·罗兰《约翰·克里斯朵夫》
我向这房间中至为神圣的书籍、即按字母顺序编印的电话号码薄发誓:写实、我仅仅写实。人生是空的。但当然有救。
因为在其开始之时并非完全空空如也。而是我们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无所不用具极地将其磨损以至彻底掏空的。至于如何辛苦、如何磨损,在此不一一叙述。因为很麻烦。如果有人无论如何都想知道,那么请去阅读罗曼·罗兰著的《约翰·克利斯朵夫》。一切都写在那里。
——出自《且听风吟》第三十二小节
5.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
对于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他往往持批评态度。他说,问题当然不在量的方面,而是其中宇宙观念的缺如,因而作品给人印象不够谐调。他使用到‘宇宙观念’这一字眼时,大多意味该作品“不可救药”。
——出自《且听风吟》第三十二小节
6.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
鼠仍在继续写他的小说。每年圣诞节都寄来几份复印本。去年写的是精神病院食堂里的一个厨师,前年以《卡拉马佐夫兄弟》为基础写了滑稽乐队的故事。他的小说始终没有性场面,出场人物没有一个死去。
——出自《且听风吟》第三十九小节
二、《一九七三年的弹子球》
“青春三部曲”的第二部,同样是“我”和“鼠”的故事。弹子球象征难以被忘怀有时时刻刻萦绕于心的过往,过往缠住我们的身体,要想离开,必须寻回过往向他告别,这是一个关于追寻的故事,也是告别的故事,正如村上所说:“事物必须兼有出口与入口,除此外别无选择。”
第七章中提到几本主人公正在翻译的书,未查到书的中文版本,故没有列出。此外,这本书中,村上对康德十分偏爱。
下班我返回宿舍,一面喝双胞胎斟的美味咖啡,一面读《纯粹理性批判》,读了一遍又一遍。
……
每周两人在浴室不胜怜爱地洗一次衫。我在床上看《纯粹理性批判》,时而抬眼,便瞧见两人赤裸裸并坐在瓷砖上洗衫的身姿。这种时候,我真真切切感到自己是真的来到了远方。原因我不明了。
——出自《一九七三年的弹子球》第一章
言之有理。我脱去衣服,拿起《纯粹理性批判》和一盒烟钻进被窝。毛内被有一点太阳味儿。康德依然那么出类拔萃。
——出自《一九七三年的弹子球》第七章
“说一句祷词。”
“祷词?”我一声惊叫。
“葬礼嘛,要祈祷的。”
“没想到。”我说,“现成的一句也没有。”
“什么都行。”
“无非形式。”
我冒着从头顶淋到脚趾尖的雨,搜刮合适的词句。双胞胎神色不安地交替看着我和配电盘。
“哲学的义务,”我搬出康德,“在于消除因误解产生的幻想……配电盘哟,在水库底安息吧!”
——出自《一九七三年的弹子球》第十一章
“没什么热乎东西可喝?”她问。
我摇下头,什么也没有,我说。没有咖啡没有粗茶,壶都没有。仅有一个小锅,每天早晨用来烧水刮须。她叹息一声站起,说声等等,走出房间。五分钟后两手抱着一个纸壳箱折回。箱里有半斤分量的袋红茶和绿茶,两袋饼干、细砂糖、水壶和一套餐具,还有两个印有史努比漫画的大号玻璃杯。她把纸壳箱重重地放在床上,用壶烧水。
“你到底怎么过的日子?岂不成了鲁宾逊漂流记了?”
“是不怎么有滋味。”
“想必。”
——出自《一九七三年的弹子球》第五章
3. 简·韦伯斯特《长脚叔叔》
“这样,两人不再是208和209,而变为橄榄绿圆领羊毛衫和浅驼色对襟羊毛衫。两人都无怨言。此外又给她们买来袜子和新的轻便运动鞋。我觉得自己像是成了长脚叔叔。
——出自《一九七三年的弹子球》第十八章
三、《寻羊冒险记》
“青春三部曲”第三部。长篇小说中首次直接介入现实,引入一种普遍性的“恶”的象征,隐含了对于右翼历史和发达资本主义现实的批判。
书中提到的《十二瀑镇的历史》一书未查到具体来源。
1.金斯堡《金斯堡诗集》
她杯里的咖啡经常冷冷的,烟灰缸经常堆满烟头。而书名却换来换去。有时是米奇·思比雷尔,有时是大江健三郎,有时是《金斯堡诗集》。总之只要是书即可。咖啡馆出入的学生借书给她,她便像啃玉米棒似的一本接一本看下去。那个时代大家都想借书给别人,我想看书方面她是从来没有为难过的。
——出自《寻羊冒险记》第一章
2.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
在不值一提的城市长大,从不值一提的中小学毕业。小时沉默寡言,长大百无聊赖。和一个不值一提的女孩相识,有了不值一提的初恋。18岁那年上大学来到东京。 大学出来后和朋友两人开了一间小小的翻译事务所,好歹混口饭吃。大约3年前染指PR刊物和广告方面的工作,这方面也算进展顺利。同一个在公司工作的女孩相识, 4年前结了婚,两个月前离了。原因一言难尽。养一只老公猫。每天吸烟40支, 死活戒不掉。有3套西装6条领带,还有过时唱片500张。爱拉里·奎因小说里的犯人姓名全部记得,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也一本不缺,但只读了一半。夏天喝啤酒,冬天威士忌。
——出自《寻羊冒险记》第一章
3.柯南道尔《福尔摩斯探案集》
6点一到, 她马上穿好衣服,对着浴室镜子梳理头发,往身上喷雾状花露水,刷牙。这时间里我坐在沙发上看《夏洛克家庭事件簿》开头是这样的:”我的朋友瓦特森的想法,虽然囿于狭隘的范围,但又有极其执拗之处。“开头委实突兀不凡。
——出自《寻羊冒险记》第六章
“是这样。”他表示理解,“您这职业像很有意思。”
“那也不是。”
“挺有《白鲸》情调的。”
“白鲸?”我问。
“是白鲸。寻觅什么是很有趣的作业。”
“猛犸?”我的女友问。
“是的。 什么都一样。”服务台责任人说,“我所以给这里取名为DOLQHINHOTEL,其实就是因为麦尔维尔的《白鲸》里有海豚出现的场面。”
——出自《寻羊冒险记》第七章
5&6.普罗塔克《希腊罗马名人传》、《希腊戏剧选》
战后刊行的书固然也有,但就价值而言可谓大同小异。唯有《普鲁塔克英雄传》和《希腊戏剧选》及其他几本小说兔遭风化而存活下来。在漫长的冬季里即使这样的东西也可能用处不小。不管怎样,我还是第一次目睹无价值的书籍如此济济一堂。
——出自《寻羊冒险记》第八章
四、《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村上第一次运用双线交叉手法的小说,这一技法在此后的许多作品中都曾出现。他营造出两个不同的世界呈现出迥然不同的意境,一个象征着技术理性统治的冷酷时代,一个象征着浪漫诗意中的田园幻想。
1.H·G·威尔斯《时间旅人》
桌面上她已开读的袖珍书活像一只熟睡的小兔趴着。书是H·G·威尔斯的传记《时间旅人》下册。看来不是图书馆的,是她自己的书。
——出自《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第七节
2.博尔赫斯《想象中的动物》
来之前我大致翻了一下。简单说来,这本书认为独角兽这种动物类似龙和人鱼那样的人们幻想的产物。
——出自《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第九节
“首先要将活动场所隔绝开来,以防其他动物侵入。”我说,“譬如该地块像柯南道尔《失去的世界》里那样高高隆起,或深深下陷,或者如外围山那样用高墙团团围起。”
——出自《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第九节
4&5.屠格涅夫《罗亭》、海明威《春潮》
并且遵从医嘱,歪在床上看屠格涅夫的《罗亭》。本来想看《春潮》。但在这形同废墟的房间里找到这一本已费了好一番折腾,再说细想之下《春潮》也并不比《罗亭》好出许多。
……
第一次看《罗亭》时还在读大学,已是15年前的事了。15年后我腰缠绷带重读此书。重读之间,我意识到较之从前,自己开始对罗亭怀有类似好意的心情。人不能够改正自身的缺点。脾性这东西大约在25岁前便已成定局,此后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改变其本质。问题是人们往往拘泥于外界对自身脾性的反应。也是借助醉意,我有些同情罗亭。
——出自《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第十五节
6.屠格涅夫《87分署》
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中的出场人物几乎都不令人同情,而对屠格涅夫笔下的主人公则马上产生同情之心。我甚至同情《87分署》系列小说中出现的人物。这恐怕是因为我本身在人性上有诸多缺点。缺点多的人常常同情同样缺点多的人。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人物身上的缺点很多时候很难使人视为缺点,因而我不可能对他们的缺点倾注百分之百的同情。托尔斯泰笔下的人物缺点则往往过于明显过于静止。
——出自《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第十五节
总之我好像喜欢看落后于时代的作品。当今时代到底有几多年轻人看《红与黑》呢?不管怎样,读着读着我又同情上了于连·索雷尔。于连·索雷尔身上,缺点在15岁以前便大局己定,这一事实也檄发了我的同情心。人生的种种要素仅在15岁便固定下亲,这在别人看来也是非常不忍的事。他自行投入监牢也是如此。蜷缩在四面墙世界里的他,不断朝毁灭行进。
——出自《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第十五节
8.巴尔扎克《农民》
我往浴槽放水和巡视房间的时间里,胖女郎躺在床上看巴尔扎克的《农民》。
——出自《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第三十一节
9.拜伦《唐璜》
如此思来想去,终于得出结论:恐怕还是假定自己将在24小时多一点之后死去较为合乎逻辑。而若以为迁往不死之国,事情难免像《唐璜遗训》那样虎头蛇尾。
——出自《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第三十三节
10&11.萨特《局外人》、毛姆《刀锋》
“‘怪不得我’这句话是《局外人》主人公的口头禅吧,大概。那人叫什么名字来着?呃——”
“姆鲁松。”我说。
“对,是姆鲁松。”她重复道,“高中时代读过。如今的高中生却根本不读什么《局外人》。近来图书馆做过调查。你喜欢什么样的作家?”
“屠格涅夫。”
“屠格涅夫算不得很了不起的作家,又落后于时代。”
“或许。”我说,“可我喜欢,福楼拜和哈代也蛮不错。”
“新的不看?”
“毛姆有时读一下。”
“毛姆算新作家?这么以为的人如今没几个。”她斜拿着葡萄酒杯说,“就跟投币式自动唱机里不放格德曼的唱片一样。”
“不过挺有意思的。《刮须刀》我读了三遍。虽说不很出色,但读得下去,比相反的好得多。”
——出自《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第三十五节
12.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
“读过《卡拉马佐夫兄弟》?”我问。
“读过。很早以前读过一次。”
“劝你再读一次。书里写了好多事情。小说快结束时,阿辽沙对一个叫科里亚·克拉索托金的年轻学生这样说道:‘喂,科里亚,你将来将成为非常不幸的人。不过从总体上,还是要为人生祝福。’”
我喝干第2罐啤酒。略一迟疑,又打开第3罐啤酒。
“阿辽沙懂得很多事理。”我说,“可是读的过程中我很有疑问:从总体上祝福非常不幸的人生是可能的吗?”
……
“我闭起眼睛,试着想《卡拉马佐夫兄弟》的三兄弟名字:德米特里、伊凡、阿辽沙,以及同父异母的斯美尔佳科夫。能够一口气说出《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兄弟名字的人,世间又能有几多呢?”
——出自《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第三十九节
凝望之间,我不由觉得自己像是浩瀚海面上漂浮的一叶小艇。风平浪静,惟独我悄然漂浮其中。大海中漂浮的小艇总好像有些特殊——说这话的是康拉德。语出《吉姆老爷》中风暴袭船那部分。
——出自《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第三十九节
五、《挪威的森林》
村上春树最为人熟知的一本书,同时是村上第一次不用魔幻手法的作品。这本书有极重要的“私人性质”,主人公渡边的阅读品味也和村上本人很是相似。
1.阿珀达依库《半人马星座》
对18岁那年的我来说,最欣赏的书是阿珀达依库的《半人马星座》。但在反复阅读的时间里,它逐渐失去最初的光彩。
——出自《挪威的森林》第三章
《了不起的盖茨比》对我始终是绝好的作品。兴之所至,我便习惯性地从书架中抽出《了不起的盖茨比》,信手翻开一页,读上一段,一次都没让我失望过,没有一页使人兴味索然。何等妙不可言的杰作!我真想把其中的妙处告诉别人。但环视四周,竟无一个人读过《了不起的盖茨比》,甚至连想读的人都没有!在1968年,阅读菲茨杰拉德的作品,虽然算不得反动之举,也终非值得提倡的行为。
……
一天,当我坐在食堂朝阳的地方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了不起的盖茨比》时,他挨我身边坐下,问我读什么。我说读《了不起的盖茨比》。“有趣吗?”他问。我答已经通读三遍了,越是读的次数多,越觉得有趣的部分层出不穷。
“若是通读三遍《了不起的盖茨比》的人,倒像是可以成为我的朋友。”他自言自语似的说。我们果真成了朋友。这是10月间的事。
——出自《挪威的森林》第三章
3.欧里庇得斯《埃勒克特拉》
“欧里庇得斯。”她言词简洁,“埃勒克特拉说:‘不,甚至上帝也不愿听不幸者的表白’。课不刚刚才上完吗?”
我仔细审视她的脸,她摘下太阳镜。我这才总算认出:是在“戏剧史II”班上见过的一年级女孩儿。只是发型风云突变,无法辨认了。
——出自《挪威的森林》第四章
我穿戴整齐,又是昨晚刮的胡子,况且正在聚精会神地看托马斯·曼的《魔山》。
——出自《挪威的森林》第五章
玲子目光落在我刚才看的书上,问看的什么书,我说是托马斯·曼的《魔山》。
”怎么把这种书特意带到这地方来!”玲子嗔怪似的说。给她这么一说,我想可倒也是。
——出自《挪威的森林》第六章
5.J·D·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
玲子蹩起眼角的皱纹,许久地盯着我的脸:“你这个人,说话方式还挺怪的。”她说,“是模仿《麦田里的守望者》里那个男孩吧?”
“从何谈起?”我笑了。
——出自《挪威的森林》第六章
6.马克思《资本论》
“你读过《资本论》?”绿子问。
“读过,当然不是全部,和大多数人一样。”
“理解得了?”
“有理解得了的,也有理解不了的,要想真正读懂《资本论》,必须掌握与之相关的系统思维方式。当然,对于整体上的马克思主义,我想我还是基本可以理解的。”
——出自《挪威的森林》第七章
7.福克纳《八月之光》
嘈杂的周日街头使我的心头舒展开来。我在通勤电车一样拥挤不堪的纪伊国屋书店买了一本福克纳的《八月之光》。
——出自《挪威的森林》第七章
8.黑塞《在轮下》
我边喝啤酒,边对着厨房餐桌看《在轮下》。最初看这本书,还是刚上初中那年。就是说,时过8年,我又在一个少女家的厨房里,半夜穿着她亡父穿过的尺寸不够大的睡衣读同一本书。我总觉得有些鬼使神差,若非处在这种情况下,我恐怕一辈子都不至于重读什么《在轮下》。
可话又说回来,《在轮下》尽管有的地方未免过时,但仍不失为一本不错的小说。
——出自《挪威的森林》第九章
六、《舞舞舞》
这部小说延续了《挪威的森林》的许多特征,如大篇幅有趣机敏的人物闲谈。村上明确了对于发达资本主义现实处境的批判,同时作为“青春三部曲”以来我、鼠、羊男故事的最终章,这部小说也继承了“青春三部曲”中对于孤独、虚无等心境的刻画和探讨。
这种美在对方身上唤起的是某种不安的情感,大约是美得过于微妙的缘故。“TALKING HEADS”——蛮不错的乐队名称,很像凯勒瓦克小说中的一节标题。
——出自《舞舞舞》第十五节
2.福克纳《喧哗与骚动》
恐怕仅仅是运气不佳所致,我得出结论。看罢报纸,从旅行包里取出福克纳的袖珍本小说《喧哗与骚动》读起来。福克纳和菲利浦·K.狄克的小说在神经感到某种疲劳的时候看上几页,便觉十分容易理解。
——出自《舞舞舞》第十五节
“那么说,你一个人吃完晚饭一直看书喽?”渔夫又问。
“先收拾好碗筷,然后才看的。”
“什么书?”
“卡夫卡的《审判》,或许你不相信。”
渔夫在纸上写卡夫卡的《审判》。“审判”二字写得不准确,文学从旁指教。不出所料,文学果然晓得《审判》。
——出自《舞舞舞》第二十一节
4.刘易斯·卡罗尔《爱丽丝漫游奇境》
相比之下,《爱丽丝漫游奇境记》中帽店疯老板举办的茶会倒好似百倍。席间虽然条理欠佳,但毕竟有活气有动作。
——出自《舞舞舞》第三十七节
七、《奇鸟行状录》
《奇鸟行状录》是村上春树极为重要的一部作品,他在作品中直面历史,探讨了历史与暴力的问题。译者林少华称之为村上“步入中年后向所谓文学权限全力发起的一次冲击”。
我开始归纳自己的外部特征。我究竟有何外部特征呢?
三十岁。身高172厘米,体重63公斤,短发。没戴眼镜。不不,这无论如何算不得特征,我边介绍边想。如此外表的人,品川太平洋宾馆咖啡屋里很可能有50人之多。以前我到过那里一次,是个十分宽敞的咖啡屋。恐怕要有较为不同寻常的醒目特征才行。可我又想不出任何那样的特征。我有迈尔斯·戴维斯签名的《西班牙素描》。脉搏跳动相当迟缓,1分钟通常47次,高烧38.5度时也不过70次。失业。《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兄弟姓名记得滚瓜烂熟。然而这些当然从外表看不出。”
——出自《奇鸟行状录》第三节
2.斯威夫特《格利佛游记》
“只有名字。电话号码和住址对我没有必要。因为谁也不给我打电话,而由我给别人打。”
“原来如此。”我说。这种无意义的腔调的附和像《格列佛游记》中悬浮空中的孤岛一样在桌面上方虚无地漂了好久。
——出自《奇鸟行状录》第三节
记得过去在哪里读过一个故事,说一个男的等待什么的时间里老是吃个不停。使劲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是海明威伪《永别了,武器》。主人公从意大利乘小艇越境好歹逃到瑞土,在瑞士一座小镇上等待妻子分娩。等的时间里不时走进医院对面的咖啡馆吃喝。小说情节差不多忘光,唯一清楚记得接近尾声的场面:主人公在异国他乡等待妻子分娩时接二连三地进食。我之所以记得这个场面,是因为觉得这里边含有强烈的真实性。较之因坐立不安而吃不下东西,食欲异乎寻常地汹涌而来反倒更有文学上的真实性,我觉得。
然而真正在这冷冷清清的家中对着时钟指针老实等起什么来,却是不同于《永别了,武器》, 全然上不来食欲。如此时间里,我陡然觉得,所以上不来食欲,很可能因为自己身上缺乏文学上的真实性因素。
——出自《奇鸟行状录》第十四节
4.尼可斯·卡赞扎基斯《佐尔巴斯》
由于种种政治上的原因,在希腊是最后从土耳其独立出来的。也许因此之故,风俗习惯也较希腊其他领土略有不同。尚武风气浓,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以顽强的抗德运动而闻名。加山扎基斯以克里他岛为舞台创作了长篇小说《希腊左巴》。我从旅行指南上所能得到的克里他岛知识基本就这么多了。
——出自《奇鸟行状录》第二十八节
5.Judith Dean《阿拉丁和神灯》
牛河用手心很小心地搓着脸道:“懊,冈田先生,那种事我也不清楚。一开始就说过了,我只不过是一个无所谓的信鸽。给主人叫去,喝令我干这个我就诺诺连声照干罢了。而且差不多都是麻烦事。小时候读过《阿拉丁和神灯》,记得对那个任人驱使的神灯非常同情。没想到长大自己竟也成了那个角色,窝囊得很,窝囊透了。但无论如何,这是我传递的口信,是绵谷升先生的意向。选择何者是您的自由。如何?我该带怎样的答话回去好呢?”
——出自《奇鸟行状录》第四十八节
八、《斯普特尼克恋人》
《斯普特尼克恋人》是一部将村上早期文体风格推向极致的作品,书中随处可见新奇的比喻,错落有致的句式和繁复精美的修饰。或许会有过分雕饰之嫌,但的确别具一格。
1.凯鲁亚克《在路上》、《孤独的旅行者》
第一次见敏的时候,堇谈起杰克·凯鲁亚克。“垮掉的一代”的代表人物)的小说。当时她正一头栽倒在凯鲁亚克的小说世界里。她定期更换文学偶像,那时轮到了多少有些”不合时令“的凯鲁亚克。上衣袋里总是揣着《在路上》或《孤独的旅行者》,一有空就翻上几页。其中最令她动心的是《孤独的旅行者》中看山人的话。凯鲁亚克曾在孤立的高山顶尖一座小屋里作为看山人形影相弔地生活了三个月。堇引用了这样一小节:
人在一生当中应该走进荒野体验一次健康而又不无难耐的绝对孤独,从而发现只能依赖绝对孤身一人的自己,进而知晓自身潜在的真实能量。
“你不觉得这样很妙?”她对我说,“每天站在山顶尖上,转体三百六十度环视四周,确认哪里也没有火灾黑烟腾起。一天的工作量就这么一点儿。剩下时间只管看书、写小说。夜晚有浑身毛绒绒的大黑熊在小屋四周转来转去。那才是我梦寐以求的人生。相比之下,大学里的文艺学专业简直成了黄瓜蒂。”
——出自《斯普特尼克恋人》
大学第一个暑假,我一个人心血来潮地去北陆旅行,和一位同样单独旅行的比我年长八岁的女性在电气列车上相识,过了一夜,当时觉得颇有点像《三四郎》开头的情形。
——出自《斯普特尼克恋人》
3.夏洛蒂·勃朗特《简·爱》
堇满意地笑了:“尺寸谜一样正相吻合。连衣裙、衬衫、半身裙,什么都正好。只是腰围尺寸要收紧一点点,但扎上皮带也就不成问题了。鞋嘛,碰巧和敏的大致相同,就把她不要的鞋拿了几双来,高跟的,低跟的,夏天的凉鞋......全是带意大利人名字的。还顺手牵羊讨了手袋,化妆品也稍带一点儿。”
“活像《简·爱》。”我说。
——出自《斯普特尼克恋人》
4.荷马《奥德赛》
“嗳,我回来了。”堇说,声音十分冷静,十分清晰。“这个那个费了不少周折,但总算回来了。如果把荷马的《奥德赛》弄成五十字缩写版,就是我这样子。”
——出自《斯普特尼克恋人》
九、《海边的卡夫卡》
《海边的卡夫卡》同样是双线交叉的结构,充满了丰富的隐喻和充满哲学意味的对话,也贯彻了他对于历史和暴力的反思与批判。正如这个书名给我们的印象,村上在《海边的卡夫卡》中通过人物的行为和对话,提到了大量的文学作品,这些文学作品对于理解作品本身有着重要的作品,它们自成一套隐喻系统。
1.《一千零一夜》
最后,我从几册一套的装帧精美的巴顿版《一千零一夜》中挑出一册,带去阅览室。这是很早以前我就想看的书。刚刚开门的图书馆阅览室里只有我一人。我可以独占这优雅的房间。
……
坐在沙发上东看西看的时间里,我意识到这房间正是我长期寻求的场所。我无疑是在寻找仿佛世界凹坑那样静谧的地方,可是迄今为止那只是个虚拟的秘密场所。
——出自《海边的卡夫卡》第五章
我去阅览室接着看巴顿版《一千零一夜》。一如往日地,我一旦沉下心翻动书页,中途便欲罢不能。巴顿版《一千零一夜》里虽然也收有和我过去在图书馆看的儿童版本一样的故事,但故事本身很长,加上插图多细节多,根本不像同一故事。诱惑力大得多。猥琐、杂乱、色情的故事和莫名其妙的故事比比皆是。然而那里充满着常识框架所收勒不住的自由奔放的生命力,这点紧紧抓住了我的心。比之站内熙来攘往数不胜数没有面孔的男男女女,一千多年以前编造的这些荒诞离奇的故事要生动得多逼真得多。何以出现这种现象呢?我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出自《海边的卡夫卡》第七章
2.柏拉图《会饮篇》
“按柏拉图《盛宴》中阿里斯托芬的说法,远古神话世界里有三种人。”大岛说,“这个知道?”
“不知道。”
“古时候,世界不是由男和女、而是由男男和男女和女女构成的。就是说,一个人用的是今天两个人的材料。大家对此心满意足,相安无事地生活。岂料,神用利刀将所有人一劈两半,劈得利利索索。结果,世上只有男和女,为了寻找本应有的另一半,人们开始左顾右盼,惶惶不可终日。”
——出自《海边的卡夫卡》第五章
3.《圣经》
把人一劈两半?这——,为什么我也不知道。神干的事情基本上都让人捉磨不透。动不动就发脾气,又有时过于——怎么说呢——理想主义的倾向。若容我想象,大概类似某种惩罚吧,就像《圣经》上的亚当和夏娃被赶出伊甸园。
——出自《海边的卡夫卡》第五章
4.卡夫卡《城堡》、《审判》、《变形记》、《在流放地》
“不用说,你是看过弗兰茨·卡夫卡几部作品的喽?”
我点头:“《城堡》、《诉讼》、《变形记》,还有奇特行刑机器的故事。”
“《在流放地》,”大岛说,“我喜欢这篇。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作家,但除了卡夫卡,谁也写不出那样的故事。”
“短篇里边我也最喜欢那篇。”
“真的?”
我点头。
“什么地方?”
我就此思索。思索需要时间。
“较之力图叙说我们置身其间的状况,卡夫卡更想纯粹地机械性地解说那架复杂的机器。就是说……”我又思索片刻,“就是说他可以用这种方式比任何人都真切地说明我们置身其间的状况。与其说是叙说状况,莫如说他是在阐述机器的细部。”
——出自《海边的卡夫卡》第七章
“来这里后都看了什么?”
“现在是《虞美人草》,之前是《矿工》。”
“《矿工》?”大岛像在梳理依稀的记忆,“记得是讲东京一个学生因为偶然原因在矿山做工,掺杂在矿工中体验残酷的劳动,又重返外面世界的故事。中篇小说。很早以前读过。内容不大像是漱石作品,文字也较粗糙,一般说来在漱石作品中是评价最不好的一部……你觉得什么地方有意思呢?”
我试图将自己此前对这部小说朦朦胧胧感觉到的东西诉诸有形的词句,但此项作业需要叫乌鸦的少年的帮助。他不知从哪里张开翅膀飞来,为我找来若干词句。
“主人公虽然是有钱人家子弟,但闹出了恋爱风波又无法收场,于是万念俱灰,离家出走。漫无目标奔走之间,一个举止怪异的矿工问他当不当矿工,他稀里糊涂跟到了足尾铜矿做工,下到很深的地下,在那里体验根本无从想象的劳动。也就是说,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儿在类似社会最底层的地方四处爬来爬去。”我喝着牛奶搜刮接下去的词句。叫乌鸦的少年返回多少需要时间,但大岛耐心等着。
“那是生死攸关的体验。后来好歹离开,重新回到井外生活当中。至于主人公从那场体验中得到了什么教训,生活态度是否因此改变,对人生是否有了深入思考,以及是否对社会形态怀有疑问……凡此种种作品都没有写,他作为一个人成长起来那种类似筋骨的东西也几乎没有。读完后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心情——这部小说到底想说什么呢?不过怎么说呢,这‘不知其说什么’的部分奇异地留在了心里。倒是很难表达清楚。”
“你想说的是:《矿工》这部小说的形成同《三四郎》那样的所谓近代教养小说有很大的不同,是吧?”
“我点头:“嗯,太难的我不大明白,或许是那样的。三四郎在故事中成长。碰壁,碰壁后认真思考,争取跨越过去。不错吧?而《矿工》的主人公则截然不同,对于眼前出现的东西他只是看个没完没了,原封不动地接受而已。一时的感想之类诚然有,却都不是特别认真的东西,或者不如说他总是在愁眉不展地回顾自己闹出的恋爱风波。至少表面上他下井时和出井后的状态没多大差别。也就是说,他几乎没有自己做出过判断或选择。怎么说呢,他活得十分被动。不过我是这样想的:人这东西实际上恐怕是很难以自己的力量加以选择的。”
“那么说,你在某种程度上把自己重合到《矿工》主人公身上了?”
我摇头:“不是那个意思,想都没那么想过。”
“可是人这东西是要把自己附在什么上面才能生存的。”大岛说,“不能不那样。你也难免不知不觉地如法炮制。如歌德所说,世间万物无一不是隐喻。”
我就此思考着。
大岛从杯中啜了一口咖啡,说道:“不管怎样,你关于漱石《矿工》的意见还是令人深感兴趣的,尤其作为实际离家出走的少年之见听起来格外有说服力。很想再读一遍。”
——出自《海边的卡夫卡》第十三章
6.夏目漱石《心》、《三四郎》
“某种具有不完美性的作品因其不完美而强有力地吸引人们的心——至少强有力地吸引某种人的心。比如你为漱石的《矿工》所吸引。因为那里边有《心》和《三四郎》那样的完美作品所没有的吸引力。你发现了那部作品。换言之,那部作品发现了你。舒伯特的D大调奏鸣曲也是如此,那里边具有惟独那部作品才有的拨动人心弦的方式。”
——出自《海边的卡夫卡》第十三章
7.莎士比亚《麦克白》
“一曲终了。”说着,琼尼·沃克把沾满血的双手朝中田伸来,“你不认为这活做得很漂亮?当然喽,能吃到活心算是外快,可每次都弄得这么浑身是血也真够人受的。‘那滚滚而来的波涛,那一碧万顷的大海,只要把手浸入,也倾刻间一色鲜红’——《麦克白》里的台词。倒不至于有《麦克白》那么严重,但洗衣费也不是个小数。毕竟是特殊的衣装。穿上手术服戴上手套自是便利,却又不能那样。这也是那个所谓注定如此。”
……
琼尼·沃克嗤嗤笑道:“人不再是人。”他重复一遍:“你不再是你。对,中田君,说得妙!不管怎么说,这是关键。‘啊,我的心头爬满毒蝎!’这也是《麦克白》的台词吧。”
——出自《海边的卡夫卡》第十六章
8.索福克勒斯《厄勒克特拉》
两人沉默得一如并列的冰山。
“索福克勒斯的《厄勒克特拉》。我反复看了好多遍。另外顺便说一句:gender一词说到底是表示语法上的性,表示肉体上的性我想还是用sex更为准确。这种场合用gender属于误用——就语言细部而言。”
——出自《海边的卡夫卡》第十九章
9.索福克勒斯《俄狄浦斯王》
“优点为杠杆产生的。我的意思你可明白?人不是因其缺点、而是因其优点而被拖入更大的悲剧之中的。索福克勒斯的《奥狄甫斯王》即是显例。奥狄甫斯王不是因其怠惰和愚钝、而恰恰是因其勇敢和正直才给他带来了悲剧。于是这里边产生了无法回避的irony。”
——出自《海边的卡夫卡》第二十一章
“那被称为‘活灵’。外国我不知道,日本则是屡屡出现在文学作品里。例如《源氏物语》就充满了活灵。平安时代、至少在平安时代的人们的内心世界里,人在某种场合是可以生而化灵在空间游移并实现自己心愿的。读过《源氏物语》?”
我摇头。
“这图书馆里有几种现代语译本,不妨读读。例如光源氏的情人六条御息所强烈地嫉妒正室葵上,在这种妒意的折磨下化为恶灵附在她身上每夜偷袭葵上的寝宫,终于把葵上折腾死了。葵上怀了源氏之子,是这条消息启动了六条御息所嫉恨的开关。光源氏招集僧侣,企图通过祈祷驱除恶灵,但由于那嫉恨过于强烈,任凭什么手段都阻止不了。”
“不过这个情节中最有意味的是六条御息所丝毫没有察觉自身化为活灵。恶梦醒来,发现长长的黑发上沾有从未闻过的焚香味儿,她全然不知所措。那是诅咒葵上时所焚之香的气味儿。她在自己也浑然不觉的时间里跨越空间钻过深层意识隧道去了葵上寝宫。六条御息所后来得知那是自己的无意所为,遂出于对自己深重业障的恐惧而断发出家了。
“所谓怪异的世界,乃是我们本身的心的黑暗。十九世纪出了弗洛伊德和荣格,对我们的深层意识投以分析之光。而在此之前,那两个黑暗的相关性对于人们乃是无须一一思考不言而喻的事实,甚至隐喻都不是。若再上溯,甚至相关性都不是。爱迪生发明电灯之前世界大部分笼罩在不折不扣的漆黑之中,其外部的物理性黑暗与内部灵魂的黑暗浑融一体,亲密无间,就是这样——”说着,大岛把两只手紧紧贴在一起,“在紫式部生活的时代,所谓活灵既是怪异现象,同时又是切近的极其自然的心的状态。将那两种黑暗分开考虑在当时的人们来说恐怕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们今天所处的世界不再是那个样子了。外部世界的黑暗固然彻底消失,而心的黑暗却几乎原封不动地剩留了下来。我们称为自我或意识的东西如冰山一样,其大部分仍沉在黑暗领域,这种乖离有时会在我们身上制造出深刻的矛盾和混乱。”
——出自《海边的卡夫卡》第二十三章
11.上田秋成《雨月物语》
“问题很难,我回答不好。我只能说从未见过那样具体的例子。比如《雨月物语》中‘菊花之约’的故事,读过?”
“没有。”我说。
“《雨月物语》是上田秋成在江户后期写的作品,但背景设定在战国时期。在这个意义上上田秋成是个retrospective或者说有怀古情绪的人。
“两个武士成了朋友,结为兄弟。这对武士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关系,因为结为兄弟即意味着生死与共,为对方不惜付出性命,这才成其为结义兄弟。
“两人住的地方相距遥远,各事其主,一个说菊花开的时候不管发生什么都将前去拜访,另一个说那么我就好好等着你。不料说定去拜访朋友的武士卷入了藩内纠纷,沦为监禁之身,不许外出,不许寄信。不久夏天过去,秋意渐深,到了菊花开的时节。照此下去,势必无法履行同朋友的约定,而对武士来说,约定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信义重于生命,那个武士剖腹自杀,变成鬼魂跑了一千里赶到朋友家,同朋友在菊花前开怀畅谈,之后从地面上消失。文笔非常优美。”
“可是,为了变灵他必须死掉。”
“是那么回事。”大岛说,“看来人无论如何是不能为了信义和友情而变成活灵的。只有一死。人要为信义、亲爱和友情舍掉性命才能成灵,而能使活而为灵成为可能的,据我所知,仍然是邪恶之心、阴暗之念。”
——出自《海边的卡夫卡》第二十三章
“《物质与记忆》。没读过?”
“我想没有。”星野想了想说。除去自卫队时期被迫熟读的《陆上自卫队特殊车辆操作教程》,记忆中只读过漫画周刊。”
——出自《海边的卡夫卡》第二十八章
13.莎士比亚《哈姆雷特》
“是的,我那样认为。”大岛回答,“假设完全没有这样的情况出现,我们的人生恐怕将变得枯燥无味。贝多芬说过:‘倘若你没读《哈姆雷特》便终了此生,那么你等于在煤矿深处度过一生。’”
——出自《海边的卡夫卡》第四十章
十、《1Q84》
这本书从书名就可以看出,受到了乔治·奥威尔的《1984》的影响。村上在这本书中试图描绘一个现代的极权宗教。此外,村上曾谈及希望将《1Q84》写成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那样的“综合小说”。这两本书在这本书中都曾出现,此外,引人注目的引用还有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
1.狄更斯《雾都孤儿》
这个可能性对少年时代的天吾来说,既是噩梦,也是极大的希望。他贪婪地阅读狄更斯的小说。第一本读的是《雾都孤儿》,从那以后他就迷上了狄更斯,把图书馆收藏的狄更斯作品几乎全部熟读。他一面畅游在这样的故事世界里,一面沉湎于对自己身世的种种想象中。
——出自《1Q84》第一部第十四章
2&3&4.信浓前司行长《平家物语》、源隆国《今昔物语》、森鸥外《山椒大夫》
“你喜欢的小说是什么?”
“《平家物语》。”
回答得精彩!天吾心想。“喜欢《平家物语》的什么地方?”
“全部。”
“此外呢?”
“《今昔物语》。”
“你不读现代文学吗?”
深绘里想了一会儿。“《山椒大夫》。”
精彩。森鸥外写《山椒大夫》是在大正初期,这就是她认为的现代文学。
——出自《1Q84》第一部第十六章
老师注视了一会儿自己的双手,然后仰起脸说:“乔治·奥威尔在《1984》里,你也知道的,刻画了一个叫‘老大哥’的独裁者。这固然是对极权主义的寓言化,而且老大哥这个词从那以后,就成了一个社会性的图标在发挥着作用。这是奥威尔的功劳。但到了这个现实中的1984年,老大哥已经变成了过度有名、一眼就能看穿的存在。假如此刻老大哥出现在这里,我们大概会指着他说:‘当心呀,那家伙就是老大哥。’换句话说,在这个现实世界里,老大哥已经没有戏了。但取而代之,这个小小人登场了。你不觉得这两个词是很有意思的对比吗?”
——出自《1Q84》第一部第十八章
许久,他抽出了上周刚读完的契诃夫的《萨哈林岛》。因为他在深感兴趣之处贴了标签,恐怕便于找出合适的地方朗读吧。
在大声朗读前,天吾先对这本书做了简单的说明。一八九0年契诃夫赴萨哈林旅行时,只有三十岁。作为比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晚一辈的新进青年作家受到极高评价、在首都莫斯科过着奢华生活的都市人契诃夫,为何会下定决心独自来到这边陲之地萨哈林,并长期滞留,真正的理由无人知道。萨哈林主要是作为流放地开发的土地,对普通人来说只是不祥和悲惨的象征。况且当时还没有西伯利亚铁路,他只能乘坐马车,在苦寒之地跋涉四千多公里,这种苦行让他原本就不健壮的身体受到了无情的摧残。而契诃夫在结束了长达八个月的远东之行后,作为成果写出的《萨哈林岛》,却令许多读者困惑不已。因为这是一部极力抑制文学要素、更接近实用性的调查报告或地志的东西。“为什么契诃夫在对一个作家十分重要的时期,去做这种徒劳无益、毫无意义的事?”周围的人都窃窃私语。甚至有批评家断定这是“企图引起轰动,借以沽名钓誉”。也有人猜测他是“已经没有东西可写,是去寻找素材的”。
——出自《1Q84》第一部第二十章
7.弗雷泽《金枝》
“准确地知道小小人是什么的人,只怕在哪儿都不会有。”男人说,“人们能知道的,只是他们的确存在这个事实。读过弗雷泽的《金枝》吗?”
“没读过。”
“一本非常有趣的书。它告诉了我们各种各样的事实。在历史上的某个时期——那是远古时期的事——在世界上的许多地方,都规定王一旦任期终了就要被处死。任期为十年到十二年左右。一到任期结束时,人们便赶来,将他残忍地处死。对共同体来说,这是必要的。
王也主动接受。处死的方法必须残忍而血腥。而且这样被杀,对为王者是极大的荣誉。为什么王非被处死不可?因为在那个时代,所谓王,就是代表人民‘聆听声音之人’。这样的人主动成为联结他们和我们的通道。而经过一定时期后,将这个‘聆听声音者’处死,对共同体而言是一项不可缺的工作。这样做是为了很好地维持生活在世间的人的意识和小小人发挥的力量之间的平衡。在古代世界里,所谓统治和聆听神的声音是同义的。当然,这样的制度不知何时遭到废止,王不再被处死,王位成为世俗的、世袭的东西。就这样,人们不再聆听声音了。”
——出自《1Q84》第二部第十一章
8.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
“就像在《卡拉马佐夫兄弟》里,有魔鬼和基督的故事。”青豆说,“基督正在旷野里严格修炼,魔鬼要求他显示奇迹,要他将石头变成面包。但是基督拒绝了。因为奇迹是魔鬼的诱惑。”
“我知道。我也读过《卡拉马佐夫兄弟》。不错,就像你说的那样,这种花哨的卖弄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我必须在有限的时间之内赢得你的认可,这才做给你看。”
青豆沉默不语。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善,也没有绝对的恶。”男人说,“善恶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东西,而是不断改变所处的场所和立场。一个善,在下一瞬间也许就转换成了恶,反之亦然。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描写的,正是这样一个世界。重要的是,要维持转换不停的善与恶的平衡。一旦向某一方过度倾斜,就会难以维持现实中的道德。对了,平衡本身就是善。我为了保持平衡必须死去,便是基于这样的意义。”
——出自《1Q84》第二部第十一章
“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怎么样?”tamaru说。“如果还没读过的话,也许现在是个读一遍的好机会。”
“你读过了?”
“没有。我既没进过看守所,也没长时间地躲在哪里。人们都说没有这样的机会就不可能通读《追忆似水年华》。”
“周围有谁通读过这本书吗?”
“我周围可没有在监狱里长期待过的人,也不是对普鲁斯特感兴趣的类型。”
——出自《1Q84》第三部第二章
十一、《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
村上春树的习惯,在每完成一篇长篇巨作之后,就会写一本不那么长的小说作为调剂,如同《奇鸟行状录》之后的《斯普特尼克恋人》、《海边的卡夫卡》之后的《天黑以后》,《1Q84》之后村上写了《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小说关于孤独、成长与爱,也是村上一贯的主题。
1.柯南道尔《失落的世界》
沙罗看着作一会儿。然后说道:“总之他们两人现在都在名古屋市内工作。从出生以来,两人都基本上都一步没离开过那里。学校也一直在名古屋,工作也在名古屋。有点像柯南道尔的《失落的世界》呢。喂,在名古屋生活就那么舒服么?”
——出自《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第九章
十二、《刺杀骑士团长》
村上春树的最新长篇,自出版后褒贬不一,然而丝毫不减热度。
“是鬼怪故事?”
“说志怪谭大概更为接近。上田秋成 的《春雨物语》那本书看过的?”免色问。
“我摇头。”秋成的《雨月物语》很早以前看过,但那本还没看。
“《春雨物语》是秋成晚年写的小说集。《雨月物语》完成大约四十年后写的。较之《雨月物语》偏重故事性,这里更被看重的是秋成作为文人的思想性。其中有一篇名叫《二世缘》的奇特故事。故事中,主人公和你有同样的经历。主人公是个豪农的儿子。喜欢学问,半夜一个人看书当中,不时听得院子角落的石头下有类似钲的声音传来。心里觉得奇怪,第二天就叫人把那里挖开。只见里面有一块大石头。把石头挪开一看,有个盖着石盖的棺木样的东西。打开一瞧,里面有个没有肉的、瘦得像鱼干的人。头发长到膝盖。只有手在动,用撞木咚咚敲钲。看样子似乎是古代一位为了永远开悟主动求死而被活着装入棺内埋葬了的僧人。这是被称为禅定的行为。成为木乃伊的尸体挖出后放在寺院供奉。禅定行为称作‘入定’。估计原本是位高僧。情形似乎是,灵魂如愿达到涅槃境地,唯独失去灵魂的肉体剩下来继续存活。主人公家族已经在这个地方住了十代——看来是在那之前发生的事。也就是几百年前。”
——出自《刺杀骑士团长》第十四章
2.森鸥外《阿布一族》
“我把刚才看的书给她看。森鸥外的《阿部一族》。”
“《阿部一族》。”说着,她把书还给我。“何苦看这么旧的书。”
“前不久住的青森青年旅舍社交室里放的。啪啪啦啦翻阅之间觉得有意思,就直接带了出来。作为交换放下几本看完的书。”
“《阿部一族》没看过。有意思?”
这本书我看过,重看。极有意思的地方固然有,但也有理解不透的地方——森鸥外到底为了什么、出于怎样的观点写这样一本小说、非写不可?但探讨起来话长。这里不是读书俱乐部。再说,女子仅仅是为了自然交谈而适当提出眼前话题罢了。”
——出自《刺杀骑士团长》第十九章
3.乔治·奥威尔《1984》
那里是因乔治·奥威尔创作《一九八四》而闻名的地方。奥威尔在这座不折不扣远离人烟的小岛的北端,一个人闷在租来的小房子里写这本书。以致冬天里弄坏了身体。房子里只有原始设备。想必他是需要斯巴达式环境的吧!
——出自《刺杀骑士团长》第三十九章
“嗬!”他说,“对了对了,说起书,记得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群魔》里边,有个为了证明自己是自由的而用手枪自杀的人。叫什么名字来着?觉得问你能问明白……”
“基里洛夫。”我说。
“是,基里洛夫。近来一直促使自己想起,却怎么也想不起。”
“那又怎么了?”
雨田摇头:“啊,怎么也不怎么。只是碰巧那个人物浮上脑海,我努力回想他的名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就多少觉得是回事,像小鱼刺扎在嗓子眼似的。不过俄国人嘛,考虑的东西总好像相当奇特。”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里边,有很多人物为了证明自己是独立于神和世俗社会的自由人而做傻事。噢,当时的俄国也许并没傻成那个样子。”
——出自《刺杀骑士团长》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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