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光潜,选自朱光潜《谈美》,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9月
什么是美?在普通人眼里,美是事物固有的。有些角色天生丽质,有些生来丑陋。比如赞美一个美女。你说她像一朵花,一颗星,一只轻燕。你永远不要说她像布袋,犀牛,癞蛤蟆。这就明确承认了花、星星、光燕之类的东西本来就漂亮,布袋、犀牛、蛤蟆之类的东西本来就丑。
说美女漂亮,就像说她高、矮、胖、瘦。她的高矮胖瘦是她星星决定的,是母亲子宫带来的。她漂亮也是,跟你没关系。这个观点并不局限于普通人,很多哲学家、科学家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们花了很大力气去实验最漂亮的颜色是红色还是蓝色,最漂亮的形态是曲线还是直线,最漂亮的色调是g还是f,然而这种普遍的观点显然有很大的困难。如果美本来就是事物的一个属性,那么长眼睛的人应该能看到它,承认它是美的,就像人的身高,可以用脚来衡量。高的话大家就说高,矮的话大家就说矮。
然而,对于美的评价并没有公认的标准。如果你说一个人漂亮,我说她不漂亮,你怎么说服我?有些人喜欢辛稼轩,讨厌温飞青。有的人喜欢温飞青,讨厌辛稼轩。谁对谁错?作为同一个对象,有人说美,有人说丑。从此可以看出,美就是一切这句话有问题。所以有一派哲学家说,美是心的产物。
怎么美都是心的产物,只是他们的说法不一致。康德认为,审美判断是主观的但又是普遍的,因为人心的结构是彼此相同的。黑格尔认为美是在个别事物中看到“概念”或理想。比如你觉得峨嵋山美是因为它表现了“庄严”和“沉重”的概念。你觉得《孔雀东南飞》好看是因为它表现了爱情和孝顺两种理想的冲突。托尔斯泰认为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包含宗教和道德的教训。此外,还有很多其他的说法。如果陈述不一致,只有可能都是错的,不都是好的,就像一道数学题生出很多不同的答案。
大约哲学家犯了相信理性的错误,对艺术的欣赏大多是感性的而不是理性的。当我们觉得某样东西是美的时候,我们是纯粹直觉的,不是康德所说的下一步判断,也不是黑格尔、托尔斯泰一般所说的从个别事物中看到普遍原理;因为这些都是科学或实践活动,美感不是科学或实践活动。不仅如此,美不完全在物,但也不是与物无关。看到峨眉山只能感受到庄严和沉重,看到小土堆却感受不到庄严和沉重。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事物首先要有让人觉得美的可能性,人不能完全靠内心去创造美。
在我们看来,美不完全在外在的东西,也不在人的内心。是婚后生的宝宝。美感从形象的直觉出发。形象属于事物但不完全属于事物,因为没有我就没有理由看到形象;直觉是属于我的,但并不完全属于我,因为没有什么会让直觉变得不活跃。美中必有人情和物理,两者都看不到美。
以欣赏古松为例,松绿是物理,松风是人情。
从“我”的方面来说,古松的形象不是天生的自在,但也是一个古松,所以每一个形象都是由每一个有人情味的人创造的。每个人看到的古松形象是每个人创造的艺术作品。它具有艺术作品通常所具有的个性,可以表现每个人的性别和兴趣。
从“物”的方面来说,创作一定要有创作者和创作,不是无中生有,还要有大量的素材,也有创造美的可能。宋所生的形象不同于刘所生的形象,更不同于癞蛤蟆所生的形象。因此,宋形象作为艺术作品的成功,一部分是我的贡献,一部分是宋的贡献。
这里我们需要进一步研究我是如何与事物联系的。为什么有些东西让我觉得很美,有些东西让我觉得很丑?我们最好用一个简单的例子来说明这个道理。
比如我们看下面这六条竖线,往往把它们当成三根柱子,认为这三根柱子围成的空(即A与B、C与D、E围成的空)离我们更近,而B与C、D与E围成的空则被视为背景,离我们更远。不仅如此。
我们把这六条竖线放在一起,它们似乎形成了一个和谐的整体;至于那两条不规则的线G和H,好像是整体之外的东西。如果只是看前六行,会觉得不和谐。(略)
(1)a和b、c和d、e和f之间的距离都相等。
(2)b与c、d与e之间的距离相等,略大于a与b之间的距离。
(3)f与g的距离大于b与c的距离。
(4)A、B、C、D、E、F是六条平行的垂直线,G、H是两条不规则线。
从这个有趣的事实中,我们可以看到两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第一,最简单的形象直觉是有创意的。把六条垂直线看成三根柱子,就是直观地感知一个图像。它们原本是垂直线。我们一起选择了A和B,却没有一起选择B和C。空之间的距离没有区别,都是被一条直线包围的。但是,我们仔细看A和B之间的空,远远看B和C之间的空..由此可见,物体外的人原来是松散混乱的,只有通过感知的综合作用,形象才出现。意象是心灵从混沌的本性中创造出来的整体。
第二,心灵把混沌的事物整合成一个整体的倾向是有限度的,事物应该有被整合成一个整体的可能性。六行A到F可以看成一个整体。为什么两行G和H不能包含在这个整体中?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当我们觉得美和丑的时候,内心和事物的关系。当我们从左向右看,可以看到CD类似于AB,DE类似于BC。这两种相似的感觉在心里形成了一个有规律的节奏,让我们期待右边的所有线条都跟着左边的线条的节奏走。当视线移到EF线的时候,期待的东西出现了,EF和CD差不多。
不出所料,一种快感自然产生。但是当我们再向右看的时候,看到G和H这两条线的时候,突然觉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不仅G和F的距离突然加大,原来是一条像柱子一样的平行垂直线,现在却是两条不规则的线。这是意料之外的,所以造成不愉快。因此,G线和H线不仅在生理上与其他六条线不同,而且在情感上也与之不相容,因此被排除在整体之外。这里所谓的“期待”自然是无意的,就像半夜下楼,一步一步踏上阶梯,不经意间期待着下文。如果突然遇到大距离或者踩在地上,会觉得这是意料之外的。
很多艺术都是运用规律和节奏的,规律和节奏的心理影响就是基于这种无意的期待。通过理解这两个原则,我们可以进一步研究美与自然的关系。大多数人常常欢喜地说“自然美”,仿佛以为自然界中有美,即使没有人欣赏,美也还在。这个观点是我们上面已经反驳过的。其实从审美的角度来说,“自然美”这几个字是自相矛盾的,即“美”不是“自然”,而是“自然”尚未成为“美”。
说“自然美”,就像说上面六条竖线有三根柱子。如果你认为自然是美好的,那它就变成了艺术和你的作品,不再是粗糙的自然。例如,如果你欣赏一座古松、一座高山或一湾清澈的水,你看到的形象不是松树、山和水的本来面目,而是人性化的。每个人的口味不一样,所以每个人从松山水的收入也不一致。
流行语里有一句极好的话:“情人眼里出西施。”审美和“柏拉图式的爱情”很像。当你第一次尝到爱情的滋味,那个普通血肉做成的女人变成了你的小仙女。为了女人的美丽,她拥有你想要的一切。这时,她在你眼里已经不再是她自己原来的样子,而是你理想化的那个变形。
在你的理想中,你先酝酿成一个美丽善良的女人,然后把她射向你的爱人,那么你的爱人其实只是一个精灵的遗骸。你只看到精灵,所以你觉得无辜;别人冷眼旁观,只看到骨架,所以常常会想:“真奇怪,他竟然爱上了她。”总之,恋爱中的对象是已经艺术化的自然。对美的欣赏也是如此,也使自然具有了艺术性。
所谓艺术性,就是人性化,理想化。然而,审美和普通的爱情有一个重要的区别。平凡的爱情,占有欲很强。当你爱上一个女人,你会有意识或无意识地抱着“愿意得到你想要的”的态度。审美态度一点也不占有欲。一朵花诞生在邻居的花园里,或者插在你自己的瓶子里。只要你能欣赏它,它也同样美丽。老子说的“无为而治,无为而治”,可以说是审美态度的定义。
大部分书画石的古董商和收藏家都是抱着“珍奇之物住进来”的态度,很少有真正能欣赏艺术的,就像我上面说的,对美的欣赏和“柏拉图式的爱情”很像,所谓的“柏拉图式的爱情”只是一种没有占有欲的无所事事的欣赏。这种爱情是否可能,值得怀疑,但历史上有很多例子,达到极致专注的初恋情人往往能达到胸无大尘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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