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省新乐市有河北美术学院,街上的南校区建筑被当地人称为“省”,在低矮的房子里很壮观。建筑风格欧式,被网民评价为“中国的魔法学校”,校内到处矗立着仿造的西方人物雕像。

▲城堡一景

北校区小了很多,树木丛生,建有文庙、武庙、老庄祠,道路以中国古今画家命名,亭台楼榭一样不少。

▲文庙

校长甄忠义在开学典礼和毕业典礼时,都会要求师生着汉服,在文庙祭拜,接受毕业证书。

目前,河北美术学院还未开放,但每天通过各种渠道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

“为什么要把学校建成这样?钱来自哪儿?”

被问及最多的问题总是这个,对此,他总是哈哈大笑。他是自信、有野心的人,他给自己定位“做梦者”。

据河北美术学院官网介绍,河北美术学院是经教育部批准设立的全日制普通本科美术高校,是我国独立设置的九所美术学院之一。然而,河北美院的创校历史也不过15年,甄忠义想突出重围,创建自己的“美术帝国”。

“校区的建设是我吸引外界的一种手段。”甄忠义说。

“美术帝国”

最近,从正定机场到河北美术学院的高速路正在维修。如果要到河北美院,只能路过大片农田和工厂。农村散落在狭窄的公路两边,房屋低矮,人少车少,景色单调。拐到新乐市伏羲大街上,道路虽宽阔起来,道路两旁也鲜有店铺。

5年前,高鹏林来河北美院就读时瞥见上述场景,心里嘀咕,这地儿也太偏了点儿吧。“荒凉”,他脑子里蹦出这个词。那时的南校区还都是大坑,挖土机昼夜不停。

现在,在伏羲大街行车5分钟,“城堡”就会在上空显现。新乐市的出租车司机也会主动告诉乘客:“看见了吗?这得花几十个亿吧。”

“城堡”,成了河北美院的名片。它们仿照欧洲古建筑样式建造,一座连着一座。它们高高耸起,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但它们过于“理直气壮”,让你不太怀疑这些城堡存在的合理性。

这些城堡坐落在校园,夜晚更显魔幻,被网友称为“中国的霍格沃茨”。霍格沃茨是《哈利波特》里的魔法学校名称。

城堡前有四块石头,每块石头上都写有一红字,这是校长甄忠义自创的。“融合甲骨文等字体”,校长还贴心地给每个字用绿色的拼音标注了“mei shu di guo”。

▲城堡前门

“帝国”,来自甄忠义5年前的灵感。那年的大年三十,他忽然心血来潮,铺开宣纸提起毛笔自创了这四个字,他越写越兴奋,并构建了未来学校的蓝图,他告诉妻子张丽,一定要把河北美术学院建成名校。

对于网友调侃的“红配绿”,甄忠义不过轻描淡写地回应了一句,“大俗即大雅”。

每天,来自全国各地的新人来此地借景拍摄婚纱照,他们扶过城堡的栏杆,漂浮在“地中海”(校内人工湖),站在校内沙滩,眺望 “荷兰风车”,战战兢兢走过“伦敦塔桥”,在心形岛上微笑,在白色沙滩拥抱……

▲校园一景

相比南校区,北校区传统、古老、葱郁。甄忠义喜欢树,据一位工作人员统计,每年校长在引进树木上都会花费近百万元。在北校区,校长甄忠义建了文庙、武庙和老庄祠。甄忠义是画家,他把自己的作品放在三层小楼里供人参观。

▲古城城墙

高鹏林在河北美院学习雕塑5年,已毕业。他告诉红星新闻记者,雕塑院系很小,全系不过100多人,当年南校区还未建成,需要借用别院地下室上课,“冬天很冷,雕塑几乎无法下手。下雨天雨水会冲进教室。”

后来,他们经常跑去南区看挖掘机挖人工湖,看城堡慢慢盖起来,学长们雕刻的塑像都嵌在了城堡墙里。

城堡多用于办公、学生宿舍和酒店住宿,地下一层是教室。时值暑假,有些学生留在校园做社会实践。他们不太关心“城堡”,对宏伟也不太感同身受。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学生告诉红星新闻记者,每到下雨天,城堡里的宿舍都会漏水。

对此,甄忠义表示已知道这一情况,并称每年都会漏水但每年都会修。东城堡的西墙渗水严重,似乎无法弥补,连着好几层房间都已不再住人。他认为不要对房屋建设如此苛刻,“楼房修补很正常吧。不管哪儿不管什么时间都需要。”

大学,大楼之大?

复原欧式城堡是甄忠义建造学校比较得意的部分。上世纪80年代,他以画家身份受邀去欧洲办展,然后被欧洲教堂吸引,十几年后,甄忠义自称自己搞懂了欧洲教堂的建造原理,“你现在给我一个教堂,我立马就知道它内部的结构是什么样的。”

2002年,河北美术学院成立。甄忠义想把欧式建筑搬到中国,便经常去欧洲考察。他告诉国外的朋友要建城堡,“他们都瞪大眼睛看着我,觉得我疯了。在欧洲,城堡这类建筑现在没有人建了,政府不敢建,因为花的是纳税人的钱,民间不愿建,因为成本回收十分麻烦。”甄忠义说。

2009年,“城堡”开建。他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建成后,好多人来参观,直接问他花了多少钱,钱从哪里来。他也坦然回答道,光建城堡,他花了50个亿,现在学校还欠有外债。

甄忠义今年68岁,留着及腰长发,平时梳成发髻挽在脑后,身体健朗,可以轻松跨上高70公分的台阶。他爱穿亚麻材质的唐服,但搭配着西裤和皮鞋,看起来和他的学校建筑风格一样,混搭。

▲甄忠义

他不介意记者将校园形容成景区或者园林,这也正是他的打算,他计划在明年“五一”期间将学校全面开放,并向游客征收门票。

除了已建好的城堡,他还在学校另一头准备建造一座古城。他认为中国各地古城建筑都不过一两层,他想建得更高,楼下商铺楼上旅馆,全部用于学生创业。每个人都可以穿着古代衣服在街上随意走动,古城还包含县衙、寺庙、月老祠、城门,还可以看水上演出。

▲正在修建的古城

除此之外,他还留下雕塑学院的毕业生完成万佛塔的佛像雕刻。他准备花十年时间在学校中间建一座塔,塔内摆满佛像,周围仿照龙门石窟和云冈石窟建造和雕刻。他给毕业生每人每月5000元,让他们留下来完成这项工程。

▲学生在雕刻石窟

李龙已经做了一年,毕业时他看到学校关于修建万佛塔和石窟的公告,自愿留校。说是石窟,其实是用钢筋和水泥搭建而成的。甄忠义从四川绵阳请来一位民间师傅,指导这些工人和留校生如何用水泥雕出一尊尊佛像。李龙说,他在慢慢熟悉传统服饰和佛像样貌,做了一年还在学习阶段,以后他想开一间自己的工作室。

提及甄忠义,他想了想说:“敢想敢干。”

对于用学生来建造万佛塔,包括老校区的武庙,甄忠义坦言可以减少成本。他给红星新闻记者算了一笔账,“这是一个十年的工程,正常预算应该2亿元以上,但如果用了学生,差不多几千万元。”

甄忠义似乎想让学校囊括所有他认为好的东西,在万佛塔后面,还未动工就已立起了名为“世界图腾园”的牌子,他还准备花10年时间去建造世界美术馆……

“他想让学校什么都有。这样我们学生就不用跑外面写生了。”有些学生不约而同地提到这点。

这个学校有1380亩,环绕周围的都是工业区。甄忠义告诉红星新闻记者,他已计划好,等这些工业区搬走,他会立刻把地买下来,然后建更多的影视小镇。

他不在乎外界评价这些是否山寨以及有多大价值,坐在船头带领记者游逛时,他就是这学校的男主人,他操着新乐方言表达对学校的喜爱:“假如我感冒了,我来学校逛一圈儿,这样看看,病就好了。”

“你怎么理解大学非大楼之大,而是大师之大?”红星新闻记者问道。

他也没有生气,只重点说了民办学校的不易,“学校有个性有知名度,才能吸引好的老师,现在办好学校真的太难了。我想先把学校建得宏伟。”这是他吸引社会关注的一种手段。

还有对学校门口雕塑“一马当先之自由女神”的解读,似乎也也能暴露他的野心。这个被网友嘲笑的名字,他的理解是,9匹马中有一匹比其他八匹站位更加靠前,“你就当那是河北美院,其他八匹是其他美院。”

▲校门口雕塑,一马当先之自由女神

他的妻子张丽在学校帮甄忠义做着后勤和财务工作,她指着餐厅里的桌椅说,这板凳这窗帘都是自己亲手挑选的。

“他就是想到什么一定要做出来,管不住我也不管了,只要他提起要做,那只能支持。这么多年就是这么过来的。”张丽说。

校长还是商人?

令高鹏林对校长甄忠义印象深刻的,有两件事。其一,“既来之,则安之”,甄忠义曾对高鹏林说的这句话,让高鹏林得以忍受偏僻环境5年,并且愿意在决定未来规划之前留校静心学门手艺;其二就是“自信自立,敢为人先”的校训。

张丽说,(校训)也真像甄忠义的性格。当初,她和甄忠义还没在一起时,因为有年龄差,张丽家庭极力反对,但她毅然决定嫁给甄忠义。“他确实勤奋,肯钻研,才气这个东西不好说,但他能坐得住。”

直到现在,甄忠义依然没什么爱好,他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现在职务一多公事一忙,画画和旅游的时间也渐渐少了。他在学校食堂总喜欢来一碗杂粮面条。

▲甄忠义

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甄忠义总跑出去写生,为了去北京看展,他可以骑20多个小时的自行车。他没学过一天的绘画,但在80年代后,国内逐渐兴起很多奖项,甄忠义便将自己的作品一件件寄给主办方。“我的作品不同于学院派,所以总能让人眼前一亮,多看一眼。如果你第一轮就被刷了,那真的没有机会了。”

这与他现在想让学校在人前“眼前一亮”的初衷,有些类似。

但他自认为,自己一直没有进入艺术圈内,他想过去北京但苦于“没有人脉”,所以他一直留在新乐。

他自嘲是“拿奖专业户”,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国外常邀请他出国参展,但只负责机票和住宿,加上参展并没有挣到什么钱,他也因此负债十几万元。后来,他不顾众人反对,出了一本画册,又负债13万元。为了挣钱还债,他开了一家公司,帮名画家卖画,以期从中赚取利润。但并没有人把画交给他,他也一直赔钱。后来,他开始在一所中专学校下面带美术培训班。

有次,他去东南亚考察,和当地一位商人达成协议,向这位商人提供商品画,每幅可卖上千元。那些培训的学生便开始给他画商品画,每人每幅50元。他靠这个,挣得了人生第一桶金,并将这笔钱用于大专的成立,即河北美术学院的前身,就在北校区教学。

大专成立的第一年,甄忠义带着5个老师只招到6名学生,他聘请的校长也因压力过大而辞职。后来,他自己担任校长,开车到各个省市寻找生源。

2009年,他有了建造城堡的计划,并就此展开长达20甚至30年的工程建设。资金来自第一桶金和各方借款。

他也想着,要如何收回本金并盈利。首先是学费,今年学生一年的学费是2.4万元;其次,他计划开放校园收取门票。除此外,学校的这些建筑可以做成影视基地,每年来此的婚纱摄影也是商业的一部分。

现在,他说他不懂教学,教学一直由老师和各二级学院院长来定。这些二级学院院长都十分年轻,大多30多岁,他认为只要够格都可以做院长,年龄不该是问题。高鹏林也告诉红星新闻记者,他的一位同班同学开学后会教一门3D打印技术课程。“没有人开过这个新式课程,所以学校愿意给他这个机会尝试。”

甄忠义说,他其实不喜欢做教育,“但既然做了就做到最好吧。这楼都盖了,为何不盖成最大最高的呢?”

END

红星新闻记者丨叶雯 发自河北新乐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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