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自己想过的生活

勇于放弃一些东西

Make A Decision

这一次,小川一共摆了40席,我们敬完半场,回到自己那桌上,来个中场休息。一坐下来,才发觉膀胱涨得慌,于是跟他们说了一声,起身去厕所。

偌大的男厕里空荡荡的,一个鬼影都没有。我站在尿盆前,一手扶着雪白的瓷砖,一手扶着水管。喝下去那么多酒,水都从小脑出去了,酒精直奔大脑,一下子就有了些醉意。

我已经完事了,却忘了收枪入库,仍站在那儿发呆。远处传来婚宴的喧闹,一时间,竟不知今夕何年。

这时候,一个醉醺醺的家伙,踉跄着走了进来,到我旁边,一边掏鸟,一边跟我搭讪。他结结巴巴地说,嘿,哥、哥们,那伴娘可真、真不赖吧?奶、奶子真他妈的大。

我皱皱眉头,认出了这个家伙,是坐在小川银行同事那一桌的,相貌可亲,像是风华正茂的郭德纲。刚才敬酒时闹腾得欢,一口京腔,活脱脱一个话痨,不去演相声,简直是浪费国家人才。

郭德纲继续道,等会你把她灌、灌醉,也带去洞、洞房嘛,哈哈,哈哈哈……

我懒得搭理他,拉好拉链,正准备走人,他却打了个尿颤,吁一口气道,不过嘛,搞一晚过瘾就、就好,这女人我见过,那可是个sao 、sao 货。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还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现在这、这样的女人我见多了,傍、傍大款,到年纪大玩不转了,就想找、找个傻叉来嫁掉……

风从窗户的缝隙里灌进来,我一下子就清醒了。我站在郭德纲身后,一边揣摩他这句话的意思,一边等他niao 完。

郭德纲回过头来,看见有个人站在身后,不由得吓了一跳。等看清楚是我,他骂骂咧咧道,哥们,看个ji 吧?我告、告诉你,我可不是兔儿爷。

我黑着脸问,你给我说清楚了,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狐疑地皱紧眉头,像在回想刚才说过哪句话。过了几秒,他恍然大悟道,哦,那个骚……

郭德纲说到一半,发现我神情不对,于是吐舌道,哥们,那不会是你女、女朋友吧?

我咬着牙关,腮帮硬起来,点了一下头。

他神情颇有些慌乱,说话倒是一下子顺溜起来,掩饰道,嗐,我这人就是嘴巴贱,爱嚼舌根,刚说那些全是胡编乱造,谁信谁倒霉。

他说完这些话匆忙要走,我挡在他前面,一字一句道,先别走,把这件事情给我说清楚了。

郭德纲左摇右晃,想要带球过人,却被我推推搡搡地拦下了。他被我惹急了,站在原地,梗着脖子道,哥们,你有完没完?

我冷冷道,你什么时候解释清楚了,就什么时候完。

他皱眉说,至于吗?

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我跟她,我们,明年准备结婚了。

郭德纲抓抓油乎乎的头发,叹口气道,嗐,这事整的。

然后,他抽了一下鼻子,捂着嘴巴说,得,我们出去讲吧,这里太味儿了。

我们走到消防通道的门口,正对着窗户的地方。郭德纲递给我一支烟,我摆手道,戒了。

他便自顾自点了一支,吐了个烟圈说,哥们,我要跟你说的,没错,都是我亲眼所见,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我勉强笑了一下,请他把自己所知道的,原原本本告诉我。

根据郭德纲的描述,在上半年的时候,他跟着行里领导,去广州开会。会后,有一个从北京老板,跟领导是老关系,刚好也来了广州,就怎样都要请他吃饭。

他自嘲说,领导一向不太尿他,这样的饭局,他本来是没机会出席的。不过那一次,对方老板刚好是北京人,领导才招呼他一起去。

那北京老板据说都五十多岁了,不过打扮得好,头发又染得一丝不苟,说是三十多岁也大有人信。记得好象是做IT行业的,姓什么倒忘了。

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北京老板带来的小蜜。瓜子脸,大眼睛,又高又白,巧笑倩兮,盘儿那个正点,看得人眼珠都不会转。在饭局上能文能武,说笑敬酒,一点也不怯场,隐约还有些明星范儿。

后来一问,果然没错,据说以前是一个主持人什么的,北京老板豁出去半个身家,这才搞上了手。好一个痴心情长的金主。

这样的饭局,不谈公事,纯粹联络感情,大家吃吃喝喝的,气氛一派祥和。到了尾声的时候,推门又进来两个人,一个中年胖子,怀里揽着个漂亮女人。看起来,这两个人都喝了些酒,应该是从别的酒席上赶场过来的。

郭德纲说到这里,轻轻哼了一声说,当时我就想呢,怎么好白菜都给猪拱了。

胖子,美女。接下里的剧情已经不言而喻,我的心慢慢揪紧。当你指间没有烟的时候,该用什么来掩饰自己的表情呢?

郭德纲也是个明白人,说到这里便打住了,一边抽着烟,一边斜着眼睛看我。在窗外黑夜的背景里,他的烟头闪着红光,一明一灭。

我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那一次,小川是不是也去了?

他吐了一口烟,又点了一下头。

我恍然大悟,犹如醍醐灌顶。原来是这样子的,怪不得在一开始的时候,小川会说那样子的话,他说如果跟叶子薇谈恋爱,我一定要学会收放自如。

收放自如,没错,刘小川跟叶子薇都做到了。这一段时间里,他们一起吃饭的次数并不少,两个人却心照不宣,安之若素。

我大概猜得出小川的想法,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他想着叶子薇或许改邪归正了,我经历丰富所以不会再动真情了,总之,他不愿意成为我们分手的诱因。

我深深吸了一口夜风,让它清冽地灌进肺里。到了这里,有些事情,已经不必再问。但是在现实里,人到了一个戏剧性的关头,往往就会潜移默化,不由自主的,自己也做出些很戏剧化的举动。

像所有低劣电视剧里的男主角,我声音嘶哑,很傻叉地问了一句,你确定没有看错?

他摇摇头道,哥们,这事能瞎说么?

他吐出一个烟圈,安慰道,要我说,这事都过去了,大老爷们的,你也别太小气了。

一阵夜风吹来,把那烟圈吹散,四处飘荡。我贪婪地吸着鼻子,突然间心痒难耐,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望尼古丁的味道。

世间上就是有这样的东西,从一开始的时候,别人不是没有告诫过你,你并非不知道有害,却仍然经不起诱惑,笑说自己是明知故犯。你总以为,事情在控制范围内,哪一天不想要了,就可以随时停止。

实际上,在你第一次下定决心,要戒掉这个东西时,就已经陷得太深。你已经上瘾了,就像身边无数次演过的那样。旁人也许多次说过,而你只是一步一步的,用自己的痛苦,去证明他们正确无误。

我戒烟戒了无数次,现在的这次,刚好维持了一个星期。而叶子薇,叶子薇呢?我又要用多少次的失败,才能真正把她戒掉?

爱情,有害健康。

郭德纲问,怎么样,这下子我可以走了吧?

我勉强笑了一下说,不好意思,耽搁你时间了。

他拍拍我的肩膀,又掏出烟盒,问道,哥们,真的不要来一根?

我站在那里,无动于衷。意识却仿佛脱离我的身体,一把抢过那根烟,然后狠狠地吸上一口,让一切的有害物质,充盈我那焦虑的肺部。

那是多么过瘾的一件事。

然而,我只是伸出左手,抚摸着右手腕上那一串木制佛珠,像在抚摸一副手铐。我答应过何小璐,从此以后不再吸烟。那一天分手时,她把这串从尼泊尔带回来的佛珠送给我,就当是一个见证。

这一辈子里,无论我说过多少谎,都无法辜负一个将死之人。

我吞了一下口水,笑道,没关系,扛得住。我们回去吧,估计他们都在找我呢。

三分钟后,我跟郭德纲肩并着肩,走进人山人海的宴会厅。叶子薇一眼就看见了我,欢呼道,不用找了,伴郎回来了。

收放自如。叶子薇或许注意到了郭德纲,或许没有;她或许还记得这人,或许已经忘了。无论如何,她脸上看不出一点破绽。

收放自如。小川转过头来,脸上笑颜逐开。这是我一辈子最好的朋友,砍头换命的兄弟,今天是他的大喜日子,我不能给他添晦气。

收放自如。我只记得他们是最亲近的人,忘了自己是被欺骗与隐瞒的那一个。我整理一下脸上的笑容,大踏步迎了上去。

演戏要演全套,我作为一个敬业的伴郎,是今天不容有失的配角。就算有天大的事,也等婚礼结束后再说了。

一个小时后,我们站在酒店门口,送走一位又一位宾客。再盛大的宴席,也有散场的时候,就像人们在出生的那一刻,便面临着死亡。

新郎新娘站在我旁边,一脸的疲惫和笑意。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正握着新娘子的手,满脸喜气地说,恭喜恭喜。

小川略微弯着腰,笑容可掬道,招呼不周,招呼不周。

我突然起了一个邪恶的念头,想要走上前去,同样礼貌地笑,然后说,欢迎下次光临。

当然了,我只是想想而已。

送完所有宾客之后,接下来,又是一大堆繁文缛节。我们咬紧牙关,勉强支撑,等到一切都忙完时,又快到宵夜的点数了。

除了新郎新娘,大家明天都要上班。有个兄弟是从广州开车过来的,我特意拜托他等到这时,好让叶子薇搭他的车回去。

我站在越来越冷的路旁,看着她上了车,便也叫了一辆的士,打道回府。

我先好好洗了个澡,吹干头发,然后把自己狠狠扔到床垫里。在酒席的下半场,我被灌了不少,如今酒劲一下子全涌上来,把我拽进了又黑又甜的睡梦里。

在枕头之上,我做了好一场大梦,许多人在我身边游动,他们都有张模糊的脸。我想要大声叫喊,嘴巴里被灌进了铅。然后镜头极速拉远,原来,我站在一片荒芜的操场中间。

睁开眼时,房间里仍然是黑漆漆一片。我头疼欲裂,从枕头下掏出手机,里面有一条短信,叶子薇说她平安到达了广州。我关掉短信,屏幕右上角的时钟里,标注着02:55 AM。

梦醒时分,凌晨三点。黑暗无边无际,四周静谧无声,只有角落里的热带鱼,偶尔吐出几个气泡,吧嗒,吧嗒。

我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刚才的那个梦,真实得触手可及。而昨天的那一场喧闹婚礼,却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

刘小川,那个坐在教室角落,腼腆得不敢抬头看人的中层生,真的就娶了高中时暗恋的女人?

而我,邓云来,又真的跟当年的校花拍拖了?

不不,事实可能是这样,我根本没有和叶子薇拍拖,只不过是在刚结束的那场婚礼上,偶然遇见了她。我又喝了不少的酒,所以就做了这么一个哀怨缠绵的梦。

如果,这个梦上溯的时间长一些,再长一些,如果我一觉醒来,还是那个云淡风轻的少年……

我在黑暗中合上双眼,陶醉在绝望的幻想里。如果明早上学的时候,我在校道上碰见叶子薇,那么,要不要跟她说起这个荒唐而可笑的梦?

突然间,几声咳嗽从我肺里窜出,划破了黑夜的宁静。我摸索着下床,开了灯,又把电暖壶里的水煮开。

然后,我坐到电脑桌前,按下了机箱的电源键。屏幕亮了,黑了,又更亮了,一串木头坐的佛珠,静静地躺在显示器下面。

那一天,何小璐对我说,看破放下,随缘自在。我明明知道她的意思,却硬要理解为另外一种。看破,然后才是放下,如果不把事情弄得水落石出,我又怎么能放得开?

接下来的夜深人静,我紧紧盯着屏幕,投身到另外一个纷乱复杂的世界。我记得在最开始的时候,小川跟我说过,叶子薇有一个当主持人的男朋友,双方都要谈婚论嫁了。在我跟叶子薇相处的这一段时间里,偶然几次,她也证实了这个男人的存在。

当然了,到了最后,叶子薇并没有嫁给他。而他们之间的分手,一定是有原因的。既然女方的日志里没有留下痕迹,那么,我就从男方那里着手。

我充分运用了娴熟的搜索技能,十分钟后,硬是从千头万绪的网络信息里,揪出了她前男友的个人博客。

我一直认为,把博客当成日记,记录每天心情的男人,统统都是怪胎。在这方面,她前男友是个正常人。他的更新分布得非常稀疏,而且大多数跟私生活无关。我从记录里不断回溯,去到上一年的时候,终于发现了两篇有用的日志。

第一篇,是他自己写的一首歌,小标题,献给最爱的薇。之前,叶子薇曾经不无炫耀地跟我提过此事,所以现在,我更加确定了博客主人的身份。

第二篇的标题是,我们终于分手了,后面接着无数的感叹号。正文里只有语焉不详的几句,内容如下。

三角形是最稳定的图形,可是,三角恋却是最动荡也最痛苦的关系。原谅我吧,薇,对你的承诺我没办法做到,我没办法再走下去了。我只有走开,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祝你幸福。

我喝了一口茶,才发现已经冷掉了。日志里并没有说明白,到底这个三角恋,是他自己劈腿,还是叶子薇脚踏两条船。

我皱起眉头,揣摩他的语气,思来想去,却始终没有定论。这样的话,接下来,我可以联系这个主持人前男友,旁敲侧击,把这件事情问清楚。这个跟叶子薇拍过拖的男人,上一手业主,不知他现在过得怎样?

可是,我已经厌倦了周旋。与其这样,不如直接找那个死胖子,王虎,就什么都知道了。

之前我也查过他的联系方式,奇怪的是,在叶子薇所在公司的网页上,只有办公室座机,并没有王虎的联系电话什么的。不过不要紧,我知道他的邮箱。

我关掉博客,登录自己以前用的那个邮箱,却一直是密码错误。我突然想起,里面还躺着Cat的半封邮件,我到现在还没看完。

我试了好几个密码,仍然登陆不上,不禁把眉头皱了起来。是我自己忘了密码,还是说给谁偷了?我必须要拿回这个邮箱,可惜,这不是短时间内能办成的事。幸好注册一个新邮箱并不难,我花三分钟弄了一个,然后便迫不及待地登录,点击,写信。

收件人:Tigerwang@167.com。

主题:我是叶子薇的男朋友

正文:王总你好,还记得我吗?我们见过面的,就在国庆节的前一晚,子薇家门口。有些事情想和你聊聊,你可以回复这个邮箱,也可以直接打我电话。我的号码是……

点下发送按键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身心俱疲,仿佛在一瞬间,所有精力都被抽离身体。我慢吞吞地关掉电脑,把那串佛珠放到枕头下,然后再次把自己扔上了床。

王虎的那个邮件地址,我希望自己没有记错,又希望自己记错了。就像和叶子薇的这段感情,我不愿意放弃,却又无力继续。

黑暗中,我把手伸到枕头底下,细数那一串佛珠。28粒,再数一次,还是28粒。但我还想数多一遍。进退两难,优柔寡断,我并不是第一次这样。

但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从此以后,我要看破、放下,不再贪恋这自欺欺人的温暖。

这样想的时候,睡意如同海浪,从四面八方向我袭来。我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那好吧,该戒的还是要戒,该来的就让它来,如今我要做的,只是好好睡上一觉。

星期一中午,我正在公司楼下的茶餐厅里,消费着一份咖喱牛肉饭。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秋日暖阳,光线穿透咖啡色的塑胶杯,在桌上投下古怪的光影。

我舀起一块牛肉,这时候,桌上的手机响了,是短信。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11个数字里,快有一半都是8。在我的印象中,手机号码里有很多个8的,不是娱乐场所里的美女们,就是土得掉渣的暴发户。

短信内容是这样的,我是王总,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拿着电话的右手,稍微有一些颤抖,不知道该说是紧张还是兴奋。我马上就想要回复这条短信,字都打了几个,却又删掉了。

深深吸一口气,不要着急,慢慢来,等我吃完这顿饭再说。

我把那块牛肉放进嘴巴,以更慢的速度,更大的咬劲,一下一下地嚼烂。为了捍卫自己的交配权,与其他雄性个体争强斗胜,这件事情,本来就带着一种原始的兴奋。

看看动物世界里的猴子,跟我们有什么两样?至于我们敬爱的赵忠祥老师,他不光躲在一旁讲解,更加身体力,行,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人类具有怎么样的动物性。

在回公司楼上的电梯里,我把手伸进裤袋,紧紧攒住里面的手机。这时候我的心情,就好像一个贪嘴的小孩,怀揣着不舍得吃的糖。

那么,该怎么回复短信,来开始这一段争风吃醋,斗志斗勇?

回到办公室,刚刚坐了下来,谁料又收到了王虎的一条短信。他是这样写的,你要跟我讲什么!

我不由暗自好笑,这胖子,也太沉不住气了吧。想了一想,我回复道,王总,我想跟你聊的事情,是关于叶子薇的。

一分钟后,他回复说,行!不过这是我跟你两个男人的事!你不要告诉她,知道吗!

我虽然不知道胖子的用意何在,但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接下来,我跟他断断续续发着短信,通过这些对话,有些事态渐渐明朗,有些事情却越来越模糊。

这就像是三个人的罗生门,错综复杂,每个人都心怀鬼胎,谎话连篇,每一句话,都要花心机去分辨真假。

我说,请问王总,你跟子薇是什么关系?

胖子反问道,你先说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我耐心地说,她是我的女朋友。

胖子说,行!那她是我下属!我是她上司,就这样!

我问道,那么王总,国庆节前那一晚,你去找她是为了什么?

这条短信飞出去之后,足足一个小时,我有收到胖子的回复。他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是在考虑该怎么解释,还是说,他已经出尔反尔,让叶子薇看了我发的短信?

正当我开始沉不住气,想要再发一遍时,胖子的短信来了,内容却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他是这样说的,我还没问你在那里干什么呢!你们结婚了吗!你在那里过夜吗!

我握着手机,皱起了眉头。好像国庆节前的那晚,在叶子薇家的门口,胖子也问过相同的问题。以他的态度,似乎是把自己当成了叶子薇的监护人,或者是名正言顺的占有者。

可是,如果他真的那么理直气壮,当时为什么要跑呢?是怕挨打吗?可我又不是山东大汉,以我的体型,不具有这样的威慑力。那么,他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正在我思前想后时,胖子又发了一条短信过来,隔着手机屏幕,我都看见了他的怒气。他说,你根本没资格问我,你认清了自己的位置吗!我跟你说,她是我的人!

我的手有些发抖,这也是愤怒。让情绪充满肺腑,这种感觉真好,证明自己还活着。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抹冷笑爬上我的嘴角。

好了,有这句话就够了。

我没再回复这条短信,而是保存了起来。接下来的下午,接下来的晚上,还有接下来的几天,我跟叶子薇照常联系,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然后就到了星期五,下班之后,我再一次开着普桑,驶上开往广州的高速公路。我的车是二手的,这我不在乎,如同不在乎女朋友在我之前,有过多少段感情。我在乎的是,这一辆车,现在有几个人在开。

两个小时之后,我到了叶子薇楼下。昨天我们就说好了,今晚她在家下厨,我们来次烛光晚餐。我特意带了一支法国红酒,产地勃艮第,是关系户送给南哥,南哥又拿了给我的。

在楼下的花店里,我买了一束玫瑰,在她开门的时候,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了出来。她惊喜地接过花,我们在门口拥抱,然后我在她耳朵旁,轻声说,子薇,我爱你。

她甜蜜地笑,说,傻瓜,我也一样。

今天晚上的几道菜都很赞,跟叶子薇谈恋爱以来,她的厨艺是越来越好了。今晚这支红酒虽然年份不好,但口感很不错,我们一人喝了半瓶。如今,在摇曳的烛光里,酒的宝石红渲染了两腮,让她显得分外娇媚。

这样一个女人,入得厨房,出得厅堂,在卧室里更是百般逢迎,万种风情,这样的女人,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对象。然而,我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挑起事端,来一次休克疗法。

这是最后一次、猛烈而绝望的尝试。成功的话,我会得到全部的她,相反,如果失败了,我也将失去全部的她。

我喝掉最后一口红酒,放下杯子,执起她的右手说,子薇,看着我的眼睛。

她媚眼如丝,注视着我说,嗯?

我凝视着她的眼睛,妄图看穿这水波荡漾的无底深渊,三秒钟之后,我一字一顿道,子薇,你爱我吗?

她扑哧一下笑了,怕羞地低下头,用左手在桌布上划圈,轻声道,爱。

我把她的左手也抓到一起,用力握紧,突然变了声调,冷冷地说,好,那你为什么还要跟你老板纠缠?

叶子薇一时没反应过来,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

她无辜的表情,让我隐隐有些心软,我刻意冷掉自己的表情,好让心也变硬起来。

我沉着脸,再一次重复道,叶子薇,你为什么背着我,跟你的老板乱搞?

说完这句话,我后背紧张得笔直,准备迎接一场暴风雨。然而,她发作的级数,却比我想象中的要小。

叶子薇用力地把双手抽离,交叉放在胸前,冷冷道,你又怀疑我?

我冷笑了一声,狠狠盯着她的眼睛,她却不自然地避开了。这一个虚弱的小动作,表明她虽然口气强硬,不过是外强中干而已。她这样的反应,更加剧了我心里的疑惑。

两个人就这样别扭地坐着,蜡烛将要燃尽,餐厅里是凝固了的沉默。

过了一会,我站起身来,拉一下开关,打开了餐桌上的吊灯。然后,我站在叶子薇身旁,用手托起她的下巴,语气温柔地说,真的吗?你真的没有骗我?

她却突然强硬了起来,一把打掉我的手,勃然大怒道,邓云来,你是怎么搞的?你忘了上次回家的时候,亲口答应说要信任我的吗?

叶子薇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满脸怒容道,你这样子,我们还怎么相处下去?

我退后两步,微微笑了起来,把她弄得莫名其妙。然后,我从身上掏出手机,调出王虎的那一条短信,再上前两步,把显示屏塞到她眼前。

又是死一般的沉默,直到蜡烛最终燃尽,发出一声轻响。十秒钟后,我确定她已经看完了内容,才把手机从她脸上的表情移开。

她似乎被一记闷棍打中了后脑,脸色苍白,双唇颤抖,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我把手机放回胸前口袋,静静地站着,不发一言,耐心等待她的回应。

叶子薇咬紧牙关,浑身颤抖,终于仿佛崩溃了一般,歇斯底里地喊道,邓云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正前方站着一面镜子,此时此刻,我会看见这样的一个男人。他面色阴沉,嘴角却挂着微笑,邪恶而又天真,像刚完成了一次恶作剧,心满意足的孩子。

然后,我嘴角的弧度上扬,咣一声打碎了面前的镜子,用锐利的音色,一字一顿道,我的意思是,请你以后别再把我,当、成、傻、子。

叶子薇失去了冷静和自持,弯腰嘶吼道,你根本没搞清楚这件事!我早跟你说过了,我们老板在追我,所以他会想尽办法破坏我和你的关系。他是个疯子,神经病!你知道有我多辛苦吗?你为什么就不能体谅我?

她抬起头来,眼里已经有了泪花,哽咽着说,云来,邓云来,求求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如果是以前,或许我就被她唬住了。但是叶子薇,多谢你,在和你拍拖了几个月之后,我学会了更多的东西。

我仍然是这样站着,过了一会,沉吟道,我也很想相信你,不过,他说了一些更过分的话,让我不得不相信他。你知道吗?他说的那些话,具体到我都不好意思拿出来给你看……

她突然挥起一只手,把餐桌上的一个盘子打到地下,哐啷,碎裂出片片洁白的花。

然乎,她弯下腰,撕心裂肺地一声大喊,够了!我发誓,如果我跟王虎有什么事情,那我马上就去死!

就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台风警报迅速升级,她的反应之剧烈,已经出乎了我的意料。纵然是之前准备了那么多,现在的我,也不禁有一些疑惑。够胆量发那么毒的誓,难道说,她真的是无辜的?

难道说,就像叶子薇说的那样,王虎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得到叶子薇,所以不择手段?

我都已经快要相信她了,电光火石之间,脑海里闪现了一张脸。那是一张胖脸,在国庆节的前一晚,我一打开门就看见了。那张脸带着气愤、懦弱、惊愕,还有伤心。

没错,我相信那猥琐里夹杂的一点点伤心,真诚的伤心,胜于相信眼前这个表情多变,演技出众的女人。

叶子薇,这次你骗不了我。

我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倒数三,二,一,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是一副茫然而迷惘的表情。

我手足无措般,在身上四处乱摸,终于从胸前口袋里找到了手机。我看了叶子薇一眼,退后几步,然后打开手机,看那不存在的短信。

我咬紧牙关,时而摇头,时而叹气,让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难以捉摸。叶子薇一句话都没有说,我从眼角的余光里看到,她正扶着桌子,一动也不动地观察着我。

这一出空城计,到了摊牌的时机。我再次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像是下了全世界最大的决心,痛苦地说,子薇,我们分手吧。

她似乎早就料到我会这么说。连脸上意外的表情,都是准备好的。她就这样呆呆地站着,三秒钟之后,有热泪从眼眶里涌出。

这一瞬间,有一股暖暖的热流,一下子涌到我的喉咙。今天晚上,虽然我们一直在骗来骗去,演一出勾心斗角的对手戏,然而我相信这一刻,她的眼泪是真的,她眼睛里不舍而绝望的光芒,也是真的。

我的心痛,同样也是真的。纵使在许多年以后,我们垂垂老矣,爱恨都已泯灭——仍然要感谢生命,给过我真诚的、深刻的感情。

现在,我多么想就这样走过去,抱着她,然后一切烟消云散,重归于好。我的身体在蠢蠢欲动,但是,我硬起心肠,对自己说,不能前功尽弃。

我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要出门,她却扑了过来,紧紧抱住我,呜咽着说,云来,求求你,不要走……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用不大的力度,去掰开她的手。她却箍得更紧了,哭着说,不要走好吗?我求你了云来,没了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的心给泪水浸得又酸又涩,肿胀不安,垂下双手,任由她把我抱得更紧。叶子薇一直在哭,抽抽答答的,我忍不住又抬起手,轻轻抚摸她的后背。

就在她慢慢平静下来的时候,我用不大却清晰的声音说,子薇,我应该相信你吗?

她嘤一声又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讲话,我听也听不明白。我想把她推开,方便讲话,她却怕死般把我搂得更紧,好像一松开我,我就会逃掉似的。

我只好安慰道,放松,慢慢说,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只是,不要再骗我了。

叶子薇犹疑着,我又重复了一遍,她这才慢慢松开双手。

我近距离看着她的脸,妆都化了一点,梨花带雨的,我见犹怜。

她期期艾艾道,云来,你真的不会走?

我点点头说,真的不走,你放心,慢慢讲。

她一下子破涕为笑,从餐桌上抽出一张纸巾,擦掉脸上鲜活的泪痕。然后她拉起我的手,让我在餐椅上坐下,自己则蹲在旁边。

叶子薇抬起头来,注视着我,努力平复了下情绪,然后说,云来,你要相信我。无论我们老板跟你讲什么,都不要信他,他只是想要破坏我们。

我开口想要问她,她却用手掌轻轻挡住我的嘴巴,说,你先听我讲完。你想想,他年纪大了,又长成这样,我叶子薇,有必要跟他搅在一起吗?我图他什么?

我在心底暗自冷笑,图他什么?当然是图他的钱了。

当然了,这样简单粗糙,所以接近本质的话,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况,我都不会说出口。我那可笑的尊严和所谓的教养,都不允许自己这样做。说出这句话的本身,不但是在侮辱她,而且是在自轻自贱。

或许,我没有勇气面对的真相是,如果她真的那么差,我还要跟她在一起,岂不是更差?

叶子薇停了一下,见我没有回答,就接下去说,去年我跟上个男朋友在一起时,还经常约上老板,三个人一起去打网球,然后吃饭什么的。云来,你想一想,我跟他怎么可能怎样?

我弯下腰,左肘放在膝盖上,左手托腮,沉吟道,那,你们是怎么分手的?

叶子薇咬着嘴唇,又低下头,好像在思考着该怎么回答。从我这个角度,只能俯视到她细密乌黑的发丝,在头顶的中间,汇成一个让人深陷的漩涡。

过了一会,她抬起头来,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轻轻地说,我告诉你的话,不要生气好吗?

我点点头,期待着她的答案,同时暗暗祈祷,希望她不要让我失望。她那朱唇轻启,会说出事实真相,还是吐出另一个谎言?

叶子薇得到了我的首肯,便开口道,事情是这样子的,去年年底的时候,我带他回过我父母家。云来你知道吗?虽然他给我妈买了很贵重的礼物,又在二老面前许诺,说一定要学会我们家乡的方言,还说他是主持人,有语言天赋什么的。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笑了一下。

她以为我在笑那主持人,所以,她也笑了一下,继续道,可是啊,我妈还是不愿意我嫁给广州人,我不想伤了她老人家的心,所以过完年后,我们就渐渐疏远了。云来,你知道吗?当初我之所以那么快跟你谈恋爱,就因为你也是我们那的人呢,知根知底,我妈就不用担心了。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撑着餐桌站了起来,而不顾她原本趴在我腿上。叶子薇也随着站了起来,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会,然后又重新把双手交叉在胸前。

心理学上说,这是一个防卫的姿势,说明她缺乏信任感,害怕受到伤害。

我凝望着她,绝望地摇了摇头,然后换上一副戏虐的语气,拉长声音说,哦……我还以为当时他要离开你,是因为你跟那胖子玩劈腿,东窗事发了呢。

日期:2010-01-0810:42:20

叶子薇捂着嘴巴,退后了一步,似乎无法相信我会说出这种话。果然,她站稳之后便说,邓云来,你怎么可以这样讲我?

我冷冷道,为什么不可以这样讲你,难道这不是事实吗?还是说,只允许你撒谎,不允许我揭穿?

她眉头紧皱,满脸怒容道,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吗?

我摸着下巴说,证据吗?物证倒是没有啦,人证算吗?

我眼睑稍微低垂,撒谎道,是你前男友,亲口告诉我的。

她喃喃道,不可能。

我咄咄逼人地说,怎么会不可能?是你对不起他在先,难道你还那么天真,以为他会帮你说谎?

叶子薇痛苦地摇头,一直低声地重复道,不会的,不会的……

突然,她眼睛里有亮光一闪,定住了表情,直视我说,好,就当你说对了,邓云来,我问你,过去的事情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我反驳道,问题是,这件事根本就没过去。你什么都瞒着我,一边还要我信任你,当我是傻子吗?

她冷笑道,好啊,邓云来,你就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你自己干过哪些事情,自己清楚,你以为你有多清白吗?把窗户纸都捅破了,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我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字斟句酌地说,我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有可能会影响到我们以后的关系,而我没有跟你讲的。

叶子薇走前一步,逼问道,你确定?

我心里犹疑,脸上却装出万分确定的样子,点头道,没有。

她哧哧冷笑起来,仿佛我是个伎俩拙劣的骗子,早被她一眼看穿。我皱着眉头,等待她的回击,然后她终于吐出几个字,她说,那么,何小璐呢?

日期:2010-01-1111:51:37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她侧头微笑,继续道,你念念不忘的何小璐呢?有一天晚上,你把我错当成她,叫出了她的名字,以为我没听见吗?

我脸色一红,心头大窘,仍然分辨道,可是……

叶子薇抢着说,可是,她得了绝症对吧?别觉得奇怪,是麦麦告诉我的。我知道最近你没少担心她,还借了一本讲癌症的书,认真学习,对吧?

我在心底把刘麦麦骂了个狗血淋头,嘴上却不服软道,她已经嫁人了,这你也知道的,何况就像你说的那样,她得了绝症,命都快没了,还能对你造成什么威胁?

叶子薇摇头说,我知道你们不会发生什么实质上的关系,可是在抱着我的时候,心里却想着她,难道这不是一种背叛吗?

我刚想分辩,她却抢断道,好,就算何小璐已经过去了,那个去北京的女人呢?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皱眉道,什么去北京的女人?

她哼了一声说,别装了,那个脚上有疤的女人,她不是有了你的孩子吗?这么大的事情,你处理干净了吗?你又……

叶子薇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迅速合上了嘴。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她说的这个女人,是Cat!

我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关于Cat,我从来没有跟叶子薇提起过半个字,她是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呢?知道她去了北京,知道她有了孩子,甚至知道她腿上有疤……

我差点跳了起来,却咬咬牙,勉强压制住怒火,低声道,叶子薇,你偷看了我的邮箱。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分辨道,我没有。

她眼睛转了几圈,又说,好,就算有又怎么样?是你自己在这里上网时,用了记住密码的选项,我不小心就看到了。

叶子薇反守为攻道,这件事情,你不也一样没交代吗?你有资格说我不诚实吗?

我不再理会她所说的,一屁股坐在餐椅上,摸着下巴,思索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再蠢也不会选记住密码那一项,但是,我的邮箱确实被盗了。叶子薇连系统都不会装,又怎么可能会破解密码?

我在脑海里仔细回忆,最后一次登陆邮箱,是在国庆旅游前。那天晚上,我看了Cat的半封信,然后叶子薇洗好澡出来,我就匆忙关掉了。而我发现邮箱登陆不了,则是在国庆之后,有一次跟小川南哥喝完酒的晚上。

还有,我在叶子薇的电脑里,发现了那个死胖子的邮箱记录。

当所有的线索和疑惑交织在一起,真相也就慢慢浮出水面了。我闭着眼睛,苦思冥想,是这样吗,不对,应该是那样……

慢着。

我睁开眼睛,这一瞬间,仿佛醍醐灌顶,恍然大悟。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那个死胖子王虎,一定是在国庆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来过叶子薇这里,还用她的电脑登陆邮箱。

当时,他跟我一样,发现了陌生的邮箱记录。胖子本来就是开电子公司的,还是做技术出身,三下五除二,就破解了我这个邮箱的密码。

然后,胖子发现了Cat的那封邮件,为了让叶子薇知道我劣迹斑斑,就把这个邮箱拿给她看。而叶子薇看完之后,为了阻止我和Cat的联系,或者是出于报复,干脆把我的登陆密码也改掉了。

我下意识地拍了一下手掌,脱口而出,没错,就是这样子的。

叶子薇被我吓了一跳,皱眉道,没错什么?

我双手插在裤袋里,沉默无语,冷眼看她。

我早该想到,关于跟老板有一腿这件事,以叶子薇的性格,是不可能坦白从宽,亲口承认的。然而,她聪明反被聪明误,甩出了手里藏着的王牌,把何小璐跟Cat拿出来讲,这样的反应,反而让我100%确定,她跟那死胖子还在纠缠不清。

在争吵的时候,把对方所做的坏事拿出来说,就等于变相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言外之意,没错,我是不干净,你又好得到哪里去?我们半斤八两,你就不要贼喊捉贼,五十步笑百步了。

可是,实际上,我跟叶子薇处理感情的方式,是有根本性的不同的。我绞尽脑汁,是想要维持一段感情;而她机关算尽,是为了同时维持两段感情。

是的,感情。今晚的这一场戏,让我更清楚地认识到这点。她这么用心良苦,难道为的仅仅是钱?她总是要嫁人的,一个有房有车的经济适用男,会比不上有老婆有负债的中年胖子?

又或者说,人非草木,在这一段不道德的关系里,谁能说他们没有动了真情?我们总是怀疑别人的感情,以为只有自己,才是真爱无敌。实际上有一些爱,因为它是畸形的,所以根扎得更深。

这样的想法,让我心如刀绞。

叶子薇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沉默,开口说,邓云来,你怎么不说话?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过了一会,才抬起头来说,子薇,我们还是算了吧。

她冷笑了一声说,邓云来,你说过要怎么对我好,你都忘了吗?只不过是一个疯子的胡搅蛮缠,你就受不了,要放弃了吗?

我摇头笑道,疯子,他真的是个疯子吗?我觉得好奇的是,在我面前,你总是叫他疯子、神经病,在他面前,你又是怎么……

叶子薇没等我说完,大喊一声,够了!分手就分手,你要说那么多干嘛?你给我走,现在就走!

我轻轻说,放心,你不讲我也会走的。可是叶子薇,我还有话要讲,请你最后一次,听我慢慢说完。

我用右手抚着胸膛,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你知道吗?其实你老板没发什么过分的短信给我,我也没有跟你前男友联系上。我这样子处心积虑,不惜手段,只是想要跟你好好在一起……你先不要笑。

我摇了一下头,继续道,现在,我也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要对我说那么多谎。因为真相是你离不开你老板,而只有谎言才可以留住我。在今晚之前,我一直相信你跟他不会有真感情,只不过是因为金钱的纠葛。

我叹了口气说,然而,或许从一开始,我就错了。

她的冷笑凝固在嘴角,皱眉看着我。

我的语速越来越快,继续说,本来,今天晚上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要逼着你承认事实,然后让你作下承诺,跟他了断关系,搬来深圳和我好好生活。很好笑对吧?

她脸上的表情,让我不忍心再说下去。

然而,我只能咬咬牙,狠心道,你说得没错,我也不是什么好鸟,做过许多坏事,亏钱了不少女人。然而,我跟你是不一样的。骗了人我会内疚,会想着下次再也不要。你呢,谎言对你来讲就是空气,不让你说谎,一分钟也活不下去。

叶子薇颓然坐在椅子上,头埋在两个手掌里,指缝中漏出虚弱的一句,云来,够了,不要再说了。

到了现在,我无路可退,只好继续这次道别演讲。纵然会让两个人心碎,但这就是我的本来目的。我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竭力不动声色。

我说,叶子薇,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能接受你的一切,我以为可以控制住自己,不要真的爱上你。然而,我错了,我真的爱你。真爱又甜又酸,真爱是无私的,又是无比自私的。

我还说,对不起,到了这里,我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谢谢你给我的所有快乐,我会铭记于心。

我最后说,这一次就让我来讲。叶子薇,我们分手吧。

她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双眼无神,失去了焦点。

我的难过并不在她之下,虽然挑起矛盾,提出分手的是我。感情就是这样子的,双方投入越多,结合得也就越深;最后无论是谁主动抽离,一样会痛得血肉模糊。

我呆站了三分钟,然后终于回过神来,开始默默地收拾东西。尽管我的上下牙都在打架,膝盖软得就要跪下去,为了男人可笑的自尊,我还是有义务逞强。我要留给她一个坚决的背影,装作有尊严地离去。

她默默地坐着,任我在房子里走来走去。该拿的东西都拿了,该还的也还了,包括她给我的那部集群网手机,我轻轻放在了餐桌上。卧室里还有些衣服,懒得收拾了,随便她留作纪念也好,扔掉也好。

只是,我胡乱拍着两个裤袋,我自己的手机呢?

沙发上没有,餐桌上没有,茶几上没有……我失魂落魄地四处张望,突然醒悟到,手机就在胸前的口袋里。

好吧,那就这样了。我最后一次环顾这间房子,再把目光落在她头顶。她抬起头来,像是在看我,又像在看我身后的那堵墙。

我推开门,挡住了想要钻进来的冷风。我应该决绝一点的,但还是神差鬼使,止不住地回头一望。

叶子薇一直盯着我,面如死灰,眼睛里却有些东西在闪动,像随时准备燎原的火。她张张嘴,几次欲语还休,最后终于说,云来,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一个字从声带里飞奔而来,冲破舌头和牙齿,马上就要脱口而出,带来无益的希望,又一段纠结,重蹈覆辙的痛苦。

而我堪堪忍住,闭着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别做梦了。

我咬紧牙关,向后一步退了出去,慢慢关上了门。她低下头,枯坐在门缝里,渐渐消失不见。

风从走廊的那一段,汹涌而来,吹动我衬衫的下摆。我逆流而上,走到电梯门口。电梯上升得太快,这段感情结束得太慢。走廊里没有脚步声,所以,她也没有追上来。

而心已经千疮百孔,风洞穿了一切,在胸腔里自由进出。我抬头看天上的云,在广州的夜空,它们仍是橙红色的。

我把停车卡和钱,一起交给保安亭里的老家伙,告诉他不要找了。或许因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他显得没那么面目可憎。

道闸高高扬起,等待落下。我开着普桑,就要驶出这栋公寓,这一次该说是痛别,还是解脱?

如今,我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挠着头发,心烦意乱。分手很难,收拾烂摊子更难。我已经在全世界放出消息,说叶子薇是我的女朋友,如今又要宣告分手,显得我这人对感情不严肃,很不靠谱。

这些且不去说它了,最让我担心的,是我爸我妈的失望和不解。你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人家小叶有什么不好,还配不上你吗?都几岁人了,对感情还这么儿戏?

难道我要跟二老说,你们儿子的女朋友,其实是别人老板的小蜜,所以我不能娶她?

我踩下油门,无奈地摇了摇头。本以为我们会修成正果的,谁知道还是道行不够。

叶子薇啊,叶子薇。让我感谢你,赠我空欢喜。

不过转念一想,既然这些事情我无法解决,也就只好逆来顺受,由它去了。砍头不过碗大个疤,小腿一伸拉(又鸟)巴倒,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最多下次我妈张罗着给我相亲,我不忤她老人家意思就是了。

我现在要搞清楚的,是早就该搞清楚的事情。

我一边开车,一边掏出手机,先拨给了Cat。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个号码还是处于关机状态,她一定是换了北京当地的手机号。炮友是不会共享朋友圈的,所以,我根本没人可以打听。

先不去管这有多么可笑,总而言之,我只有从邮箱着手了。

我打了个电话给南哥,他那边噼里啪啦的,估计又是在打业务麻将。

南哥估计叼着烟,口齿不清地说,你这小子,有异性没人性,四条!都他妈多久没打给我了?

我叹了口气说,等着吧,有天天要找你的时候。

他没听出我的话外音,只是问,怎么样,今晚胸花给你放假,请我去东莞?

我陪笑道,这事简单,我是有别的想麻烦你。

南哥不耐烦道,是兄弟,碰!就别说麻烦。

我于是一五一十交代道,是这样的,我有一个邮箱密码丢了,你不是认识一帮偷游戏帐号的吗?随便找个工作室,帮我拿回来。

他说,还以为有什么事,你等会把帐号发短信……操!你周润发上身啊?又自摸?

我不好再打扰他打牌,道谢两句,就挂了电话。

我把手机放好,这时候才发现,从叶子薇楼下出来之后,我正走在相反的方向,离高速路口越来越远。

失恋就像是高原反应,一开始只是氧气不足,头脑昏沉。到了真正难熬的时候,辗转难眠,心悸作呕,总以为自己快要死掉。意志力不够坚定的,就会拿起氧气瓶或手提电话,按下那个该死的号码。明知道这样不好,还是把对方当成了氧气。

如果你有类似的经验,就会知道,吸氧会让你镇静,也会让你上瘾。

在五分钟后的一个路口,我想要掉头,绿灯亮起的一瞬间,却突然改变了主意。既然分手了,就放纵一晚吧。做一些有节奏的运动,让自己大汗淋漓,也就没空去心痛了。

我所说的运动,不是去借鸡消愁,我还不至于那么失败。我说的,是去夜登白云山。八年前跟何小璐分手时,我曾经做过这样的蠢事,多谢叶子薇,让我有机会重温一次。

到了白云山脚下,把普桑停好,又拿出一件外套摔在肩膀上,便晃悠悠地上山了。我顺着大路一直往上,不到半个小时,竟有点气喘吁吁。

跟叶子薇拍拖的这段时间里,我几乎把所有业余时间都放在她身上,有运动也是跟她一起的运动。再这样虚耗下去,身子骨都要废了。

照我的经验,隔那么久没运动,这一次爬完山之后,腿会肿上好几天。不过,也有些粗枝大叶的年轻人,登一次山,肚子要肿上十个月。

好不容易爬到山顶公园,我浑身是汗,两条腿好像不属于自己。赶紧找了张椅子坐下,休息得差不多了,这才去看广州的夜景。

从这里俯瞰下去,城市在熊熊燃烧,世界好像失了火。

我掏出手机,一条条删除叶子薇的信息,然后又把她的名字,从老婆改回叶子薇。然后我发觉,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重复八年前的自己。

脚底下还是那座城市,只不过灯火更亮了些。居住在这里的两个女人,给了我最初的喜悦,还有最近的折磨。

而当时光飞速倒流,我穿着一身廉价的迷彩绿,还是个懵懂少年。那同样是一个夜晚,礼堂里坐满了人,汗臭跟脚臭混合在一起。两个年轻可爱的姑娘,正在台上放歌。

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你的心中满是伤痕。一语成谶,或许当她们开口的那一刹那,就注定了这个故事的结局。

然而,在那个炎热而漫长的晚上,我对未来一无所知,只听见了骨骼拔节生长的声音。仿佛在一夜之间,我的梦里有了女人。

少年时的愿望会铭记终生,在经历了那么长的时光之后,我拥有了她们,不是其一,而是全部。虽然最后都失去了,但上天总算待我不薄。我了结了所有心愿,从此以后,再没有什么美好的东西,在前方的路上,等待幻灭。

这时候,一阵山风吹来,整个城市火光明灭,摇摇欲坠。我退后一步,腋下跟背后穿心的凉,手指冷得有些发麻。外套呢?好像忘在凳子上了。我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分手了那么多次,以为自己有多气定神闲,也不过是个丢三落四,芳心混乱的小男生。

我一边往回走,一边抚摸着腕上的佛珠。看破放下,看起来,我还是没有放下呀。

奇怪,佛珠为什么在发烫?

回到深圳以后,我就发烧了。

18岁都过去九年了,还以为自己是壮小伙。本来秋天就容易感冒,爬完山浑身是汗,又傻站着吹风,不病才有鬼呢。

去医院挂了点滴,然后回家休息。失恋赶上了发烧,一个人躺在床上,三餐都是外卖叫粥,渴了还得自己起来烧水喝。幸好我求生意志坚定,要不然干脆死了省事。

如果还跟叶子薇在一起,她会请假来深圳,把我照顾妥当吧?只不过,我之所以会发烧,恰恰是因为跟她分手了。

躺在床上这几天,手机一直处于正常状态。老板打电话过来,一开口就是公司那么忙,你死哪去了?我说是真的病倒了,您要再让我上班,我就会倒毙在办公室里,影响不好。同事也有打电话来问公务的,我都尽可能详细地解答了。

剩下的那些,基本是叶子薇请来的说客。饭哥饭姐就不用讲了,刘麦麦也打了一通电话过来,语气激昂,指责我的莽撞与自私,责令我和叶子薇重修旧好,否则就此绝交。

我即使病得昏昏沉沉的,也可以想象出叶子薇在她面前,是怎么样地扮无辜。她算得很准,我不可能把真相和盘托出,因为这样我自己会更没面子。算了吧,就当我是不可理喻,无缘无故抛弃了校花,这种罪名,几个男人有机会背负?

除此之外,我还收到了叶子薇老板,那个死胖子的短信。他发的信息风格明显,有很多的感叹号,而且说话颠三倒四。

这几天我看见May都快崩溃了,我挺内疚的!既然你们都分手了,那我就坦白告诉你吧!我只是很爱慕她,但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这点要跟你说明白!今年我老婆跟我闹离婚,所以我找May倾诉,她一直开解我,我就喜欢她了!我以前跟你说的那些话,就是为了让你离开她,不要怪我!只怪你们的感情太脆弱!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约出来好好谈一下也可以!

我忍着头晕,把这条短信反复看了几遍,归纳出不少讯息。第一,胖子对叶子薇是有真感情的,所以才愿意为她背黑锅;第二,之前和我的交锋里,他之所以语焉不详,不敢承认叶子薇是他小蜜,是因为老婆正在跟他闹离婚。如果被截取了证据,成为过错方,那可不是好玩的。

还有另外一条信息,短得只有一句话,他说,你告诉我,跟May发展到哪一步了!

看完这条短信,我苦笑着摇了摇头。从这里可以看出,叶子薇在胖子面前,是怎么描述我们这一段恋情的。快四十岁的人了,还让个女人骗得团团转,这种天真的确难能可贵。

叶子薇啊,你真的是这种女人。虽然已经分手了,这样子的想法,还是让我心里一痛。

我本来可以回复短信,告诉他真相,就说叶子薇不是什么贞洁圣女,我一早就干过她了,然后是变着花样地干。这样的短信可以激怒他,可以让他跟叶子薇大吵一顿,让我得到一点猥琐的快感。

当然了,我不可能回复这个短信。回答这个问题本身,就是在羞辱我自己。

放下手机的那一刻,我突然体会到一股巨大的悲哀。

如果能把自己抽离出来,置身事外,再回头一看——这样一个大千世界,不过是个可笑的闹剧。谁都不比谁傻,谁也不比谁聪明,到头来,谁都活得不容易。

我对于胖子的态度,渐渐从憎恨,变成了同情。胖子的老婆之所以闹离婚,还有公司糟糕的经济状况,很难说跟叶子薇没有关系。这么说来,他可以算是叶子薇的受害者。

至于叶子薇本身,当然也是她自己的受害者,受害于她的美貌,虚荣,受害于那么多年来,周旋在众多爱慕者之间,从而养成的爱说谎的个性。

身为女人,她当然是渴望真正的感情,还有一个安定幸福的家庭,好扮演贤妻良母的角色。这一点,从她对厨艺的热爱就可以看出。可是,继续这样跟胖子纠缠下去,哪个男人有本事娶她呢?而她今年已经27了,还有多少年轻美貌,可以再耗下去?

而我呢,我不是受害者,我只是一个共犯。我和叶子薇一起,犯下了这一起两败俱伤、伤筋动骨的恋爱。感谢之前分分合合的折磨,让我在真正分手后,可以冷藏自己的痛苦,回到这一次恋爱之前,那个没心没肺的自己。

我自作聪明地以为,到了这里,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生病的这几天,我躺在床上,睡得好一个天昏地暗,海枯石烂。第三天中午起床的时候,摸摸额头,已经不怎么热了。

这时候,肚子咕噜噜一阵作响。喝了两天多白粥,我是真他妈饿了。

我手忙脚乱地穿上外套,到楼下真功夫,要了一份套餐。稀里哗啦一阵热饭热汤下肚,元气似乎都回到了身上。我站起来摸摸肚子,打了个饱嗝,突然间神经发作,高举右臂大喊,希瑞,赐给我力量吧!

餐厅里一下子静了,群众们纷纷转过头来看我。我一边挠头,一边笑得像个弱智。

嗯哪,这一下,我是真的好了。

回到楼上,我先开了电脑,选一个失恋专辑,什么分手快乐,那就这样吧,我可以抱你吗宝贝,诸如此类,大肆播放。每天都有人在听这些歌,每天都有人失恋,我又算个毛线?

实验证明,把自己有限的痛楚,投入到失恋群众的滚滚洪流里,能起很好的稀释作用。

然后,我找出一个纸箱,把叶子薇的化妆品、衣服,还有那个保温壶,全部清仓,一件不留。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流血流汗不留货了喂。

二十分钟后,我对着打包好的纸箱,长长地吁了口气。环顾四周,少了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房间又回复了以前的样子。长叹一句,南柯梦醒。我还是以前的我,儿女私情,不过身外物而已。

我抄起一本小说月报,前两期的,然后把沙发拖到窗前,一边晒太阳,一边读书。至少,我现在可以浪费一整天来阅读,而不必记挂女朋友的短信,不必担心把她冷落在一旁。

而手里的书呀,我冷落你们多久了。

刚读了十几页,桌上的手机却突然响了。我懒懒地不愿起身,又翻了几页书,终于还是爬了起来。把手机拿起来一看,幸好,不是叶子薇。前几天拜托南哥的事办妥了,短信里是那个邮箱的帐号,和改了一次的新密码。

我丢掉手里的书,按下电脑开关,一边兴奋得摩拳擦掌,坐立不安。时隔两个月,我终于要看完Cat剩下的半封邮件了。里面会有些什么在等着我呢?尽管我一千个不相信,但是,难道说,她真的有了我的孩子?

这电脑真是死慢死慢,在我准备锤它一拳的时候,鼠标终于能动了。我心急火燎,拨号上网开浏览器输入地址输入帐号输入密码,登录!打开收件箱的时候,我不禁松了口气,谢天谢地,Cat的邮件静静躺在里面,没有给叶子薇狠心删掉。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打开邮件。

邓云来gou ri 的:

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老娘已经在北京了。

……

老娘知道你在想什么,上一次MC之后,我就只跟你搞过。不过你放心,老娘自己会处理的,除非你……

正文到这里就换页了,我又深吸了一口气,滚动鼠标滑轮。

老娘知道你在想什么,上一次MC之后,我就只跟你搞过。不过你放心,老娘自己会处理的,除非你想要这个孩子,除非你愿意娶我。

哈哈,想不到老娘一世英名,也会沦落到说这种话。我也曾经是个温柔可爱的女孩儿,不准笑,你知道我腿上的伤疤吗?是那个王八蛋甩了我之后,我自己用开水烫伤的。他是我第一任男朋友,我为他 liu 产了三次。他说最喜欢的是我的腿,所以我就要毁给他看。

邓云来,我爱你,你这该死的hun 蛋。因为你跟我,是一样的人。

老娘今晚喝酒了,但是没有醉,没有。要不要这个孩子,我给你两个月时间考虑,在12月1号之前给我答案。不然的话,如果还没流掉,我就去打掉。

这封邮件不长,却比坐过山车还要跌宕起伏,惊险刺激。我的心一下子飙到最高,一下子又冲到谷底。我惊魂未定,突然想起了什么,鼠标狂击屏幕右下角的日历。

该死,今天是12月3号。

我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喉头发紧,焦躁不安。根据我以前的经验,Cat这姑奶奶一向说到做到,两天前,她没有等到我的答复,一定是恼羞成怒,把我的孩子杀死了。

孩子。

我整个人倒在床上,手脚无力,沮丧从天花板上倾泻而下,注满了整个躯体。

我发过誓,再也不会犯这种错误。如今,我又一次,重蹈覆辙。

老天给我开了好大一个玩笑。回想这两个月里发生的一切,叶子薇,国庆旅游,偷密码,改密码,所有情节严丝合缝,所有巧合分毫不差,就是为了酿成这一个大错。

只要缺少其中的任何一环,或许我现在就跟Cat在一起,抚摸着她日渐隆起的肚子——最起码,我会有选择的余地。

然而现实不是这样的,现实是,在我病得最昏沉的那一天,一个真心爱我的女人,怀着绝望和我的孩子,走进了白茫茫的医院。然后,一个小小的手术,把那奇迹般生成的孩子,搅成一滩肉泥。

按照Cat的性格,或许连一个陪她的人都没有。

她那苍白的脸,苍白的墙壁,嘴角的冷笑,冷冰冰的金属仪器。轻轻一想,就让我心如刀割。

恍惚之间,她的脸跟何小璐的,重叠在一起。我这才醒悟过来,她们俩长得很像。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两天,我愿意用二十年的寿命来交换,如果今天是12月1号,如果……哦,慢着。

有可能,有可能Cat一时心软,或者有其它事情阻碍,她还没来得及把孩子打掉。对!现在只是过了两天而已,我还有机会!

我像是被打了一针强心剂,从床上弹了起来,飞奔到电脑前,顾不得坐下,噼里啪啦地开始打字。

Cat:

我也爱你,我们结婚好吗?

我用力点击发送键,就像那一个鼠标箭头,是敲在我自己心脏上。只要能联系上Cat,我马上订机票去北京。孩子在的话,我要去,孩子不在的话……

我更加要去。

到了这里,我其实已经有些反感。好歹曾经是校花,怎么玩起了那么低档的招式?更何况,以我对她的了解,说珍惜生命也好,说怕疼怕死也好,总之,自杀两个字不在她字典里。

她见我没挂电话,继续道,云来,你知道我在哪里吗?

这对白实在太例牌了,我差点笑出声来,问,阳台?

叶子薇哼了一声说,不,你猜错了。邓云来,我现在在楼下,风很大,很冷。

我皱眉道,哦。

她轻声说,我只穿了一件短袖,是你留下的衣服。还有蕾丝内裤,光着两条腿。

她的声音从幽暗中传来,像月光下的海妖,柔声道,你知道吗,附近有楼盘正在施工,我走多十分钟,会有民工来QJ我的。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知该说什么。

叶子薇笑了一下说,反正我也不是你女朋友了,我也不要爱惜自己,你也不用心疼我。

我皱眉道,你何苦这样糟践自己?

她说,好冷。

别说她几天前还是我女朋友,就算是点头之交,这时候也该于心不忍了。该怎么劝慰她呢?我搜肠刮肚,却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平时一张嘴口吐莲花,贫嘴耍滑,又有什么用处?一到紧要关头,夹得比处女的大腿还紧。

跟她说我很想上去,但是自己正在生病?不行,那她一定会马上打车下来,说要来照顾我的,这样我就更被动了。

就在我苦苦思索的时候,她却说,那我先挂了。

我脱口而出,不要。

叶子薇像妖精般笑了,说,怎么,你还会心疼我吗?

我斟酌道,你走到哪了?先回楼上去好吗?

她咳嗽了几声,却不说话。我刚要再开口,她却换了语气,用世界上最柔软的声音说,求求你,来陪我一晚。最后一晚,好吗?

谁的心没有一个柔软的地方?她一针刺中那里,让我又酸又麻,还有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她是真的那么爱我,那么离不开我?

我在黑暗里闭上眼睛,认命道,等我。

接下来的半个下午,整个晚上,我都在做着三件事。写信,读书,睡觉。

我一共给Cat写了七封信,短的只有几句话,最长的接近三千字。我把这两个月来发生的一切,尤其是没能及时联系她的原因,断断续续,画蛇添足,总算交代得差不多了。

然后,我开着邮箱,把手机放进胸前口袋,蜷缩在沙发里看书,等候命运的安排。午后的阳光温暖,纸上的铅字变成了乱花,我闭上眼睛,突然就昏昏欲睡了。

一觉醒来,却已是夜深人静。梦里手机响了几遍,我伸个懒腰,嘲笑自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左边胸口猛然振动起来,铃声划破了黑夜的宁静。我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顾不上看屏幕,一鼓作气放在耳朵旁,急切道,喂,是你吗?

那边的女声带一点惊喜,她说,云来,是我。还以为你那么狠心,不接我电话了。

我眉头一皱,清醒了几分,却原来是叶子薇。

她那边却已经哭了起来,风声夹杂着啜泣。

我用左手揉着额头,冷冷道,怎么了?

叶子薇哭哭啼啼道,云来,我不能没有你。你知道吗,我三天都没吃东西了,一闭上眼睛,就看见你在我身边……

我头疼起来,摇着头说,叶子薇,不要这样好吗?一切都过去了。

她抽泣道,我知道你不要我了,我知道,可是云来,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我叹了口气,沉默良久,最后心平气和地说,叶子薇,你听过渔夫和魔鬼的故事吧?我不是没有给机会你,我一直在求你来深圳。如果你可以离开那胖子,你早就这样做了。清醒一点,别做傻事了。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嚎啕大哭,不要再说了,求求你,来陪我一晚好吗?不会发生什么的,我只要看着你就好了。求求你了,我怕自己会死掉……

黑暗里,一声沉重的叹息,砸到地板上,然后我轻声说,对不起。

叶子薇却赶在我挂电话之前,用一种视死如归的语气说,好,你挂吧,我出了什么事,你都别心疼我

一瞬间,她的声音转悲为喜,像个无辜的小女孩,连声道,真的吗?你不会骗我吧?你真的会来吗?

我安抚道,嗯,我这就换衣服,你先上楼洗个热水澡。

叶子薇却说,不,我要在楼下等你,不是不是,我要去广氮站等你。

我只好严厉地说,你现在就上楼,要不然我就不去了。

她紧张地说,好好,我现在就上去,乖乖洗澡。云来,你一定要来。

我说,好。

她又加了一句,你千万不能骗我哦。

尽管我不想体贴得多余,挂掉电话之前,还是说了一句,我说,你累的话就先睡吧,我到了会按门铃。

叶子薇甜蜜地说,不,我要醒着等你。

如今已是凌晨两点多,我开着普桑,跑在车影零星的广深公路上。在副驾驶的座椅上,放的是下午打包的那个纸箱。

我一边开车一边摇头,这样的举动,实在是愚不可及。她今晚要找人强奸,你上去了,明晚说要把自己卖到东莞,你不是更要上去?

车子经过厚街,突然间有个恶毒的念头,从车窗外飘进来,钻进我脑里。就当我开多几十公里,到了省城,去嫖一只高素质、不用钱的ji 。

我扇了自己一巴掌,轻轻的。因为这个想法,我死了之后,灵魂应该一直往下,如果真有地狱的话。

几十分钟后,我一个人端着纸箱,站在空荡荡的电梯里。头顶上灯光明亮,像是天堂的召唤,而且这电梯一路往上。我原以为再也不用来到这栋建筑,不用迈入这部电梯,现在我知道了,我一直在低估命运的戏剧性。

在走廊的一段,我一眼看见,那间房门虚掩着,投射出纯洁的白光。我慢慢走了过去,明知道,推开这一道门,通往的并不是天堂。

叶子薇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还没把门完全打开,她早就听见响动,迎了上来。

我把纸箱放在鞋柜上,然后回过头,把门带上,叶子薇默默地看着我。再然后,两个人就这样站着,什么话都没有说,什么动作都不合适,像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刚洗完澡,浑身散发出松软的热气,四周暗香浮动。她穿着一身柔滑的丝绸睡衣,两条细细的肩带,搭在雪糕一样柔滑的肩膀上,稍微一碰就要往下掉。

两天没见,她或许是真的没怎么睡,虽然略施粉黛,仍看得出眼眶深陷,下巴又尖了一点。毕竟是校花啊,偏偏这楚楚可怜,欲说还休的表情,更能秒杀一大批不明真相的男群众。

我突然间想起两句诗,宝剑锋从磨砺出,校花香自苦寒来。

不,清醒一点。Cat,Cat。

我避开她炽热的眼神,扭头看着墙壁,公事公办地说,你没事就好了。

叶子薇却说,你来了,我就没事了。

我王顾左右而言他,指着鞋柜上的箱子说,喏,你留在我那的东西,我都带上来了。

仿佛有火焰熄灭的声音,然后她说,谢谢,到沙发上坐吧。要喝点什么吗?

我笑了一下说,茶吧。

她转身去取杯子,又从饮水机旁拿出一盒立顿,又先把茶包的绳子缠在杯耳上。饮水机轰鸣着,水还没有开,她背对着我就这样站着。

我突然就有点恍惚,这样一个场景,我好像在梦里见过。

挂钟在墙上寂寞地响着,卡嚓,卡嚓,在这样的时间,地球上同一个时区里面,95%的人正在酣睡。醒着的,还有什么人呢?

市场里的菜贩,穿着胶靴,正在热气腾腾地奔跑。保安在保安亭里睡觉。piao 客空虚地望天花板,小姐们左顾右盼,等待着下一位客人。

我盯着前任女友的背影,眼皮止不住地下滑,陷入一场真实的梦境。

有点烫,小心!

我猛然从瞌睡中惊醒。叶子薇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然后再我身旁坐下

我揉揉眼睛,听见他说,云来,辛苦你了。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烫的清醒过来,她轻轻地把手搭在我的腿上,我没有闪躲,嘴上却说,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出乎我的意料,她马上答道,好啊,但是最后帮我一个忙好吗?

我放下茶杯说,嗯,没问题

叶子薇侧过身子,脸上的笑容美丽而脆弱

一碰就要碎的样子,她咬了一下嘴唇,对我说,云来,我已经两个晚上没有睡觉了,我只求你坐在我床沿,等我睡着再走好吗?

我皱起眉头,正在想她是否有诈,她却眼眶发红,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伸出一根手指说,这是我最后一个愿望,求求你了。

她的表情严肃的可怜,起誓说,我不会有过分的要求,一定不会

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勉强笑道,好

叶子薇笑逐颜开,像是纠缠了许久,终于能要到糖果的小女孩,她抓起我的手掌,连声问,真的,真的吗?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你真好。。。。。

我站起身来说,好吧,我带你去睡觉

她欢欣雀跃起来,牵着我的手,一起走进卧室,我小心翼翼的坐下,好像这不是床,而是一张针毡,她则像一条愉快的泥鳅,麻利的钻进了被窝

叶子薇说,云来,你知道吗,看着你我就觉得安心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床头等下,看见她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几乎是调皮的说,大哥哥,给我唱首歌给我听,好不好?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那就满足她这个愿望吧,更何况,我唱起歌来有催眠的功效,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早点滚回深圳了

我关掉了床头灯,挠挠头说,好,第一首是,《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叶子薇脸上荡开了笑意,想一个真正幸福的小女孩,她用被子遮住半张脸,瓮声瓮气地说,唱啊。

我清理了一下喉咙,抒情的唱了起来,“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拿过去的事情,我们坐在高高的。。。。。”

叶子薇咯咯咯的笑了,笑完又说,继续,继续。

我自己开始犯困了,用力捏鼻梁,振作精神,下一首是,《让我们当期双桨》。

酸涩的清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慢慢荡漾开去,歌一首接着一首,从童谣唱到情歌,从改革

开放唱到新世纪,从大陆唱到港台,从中文又唱到英文,没玩没了。

到了最后,我再唱不下去了。她就这样眼睁睁地躺着,而我坐在那里,昏昏欲睡。

在整个过程里,叶子薇一直紧握着我的手腕,像一副柔软的镣铐。我几次以为她睡着了,想要抽身而去,可是我离开的幅度越大,她缠绕的动作就越夸张。

她说,云来,不要走,我还没睡着呢。

折腾到了后来,她侧过身来盯着我,眼神亮晶晶的,睡意全无。我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寒意袭人。我明白了,这是一场无休无止的竞赛,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不会睡着,更不可能会放我走。

之后是长久的沉默,我们就这样僵持着,几经世界,步伐一眼。

与此同时,窗外的夜色渐渐消退,一片漆黑里,慢慢掺入了牛奶的白。黎明破晓,太阳将要照常升起,新的一天,马上就要来了。

她突然问我,云来,你冷吗?

我紧了紧衣领,又打了个哈欠,然后才说,还好。

她脸上带着纯洁无瑕的表情,建议道,被窝里好暖,要不然你也进来,先睡上一觉?

寒冷和睡意一起袭来,几乎是在一瞬间,我就采纳了她的意见。我站起身来脱外套,在把手臂抽出袖子的那一刻,突然看见了叶子薇脸上,那一抹大功告成的笑。

我在大腿上狠狠捏了一下,顿时清醒过来。这女人的心太可怕了,软硬兼施,步步为营,而我正慢慢掉入她的漩涡。之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她计划内,对吧?接着我如果上了床,面对这一臂温香暖玉,一定难以自持。

而如果我字啊一次陷入了她的身体,她一定会像八爪鱼一样,紧紧吸附着我,然后告诉我她有多爱我,恳求我不要走,是最后一次,恳求我给她机会,重新开始。她会有办法的,把我像木偶一样摆布,得到她想要的所有东西,我摇摇头,把手臂放回袖子,重新穿好外套,然后斩钉截铁地说,叶子薇,我要走了。

她猛的从被窝里坐了起来,悲切道,不要,你答应我睡着后才走的,你这个骗子!

我不再理会她的所作所为,转身就朝外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摧枯拉朽的巨响。我忍不住回过头去,却是床头灯都被她摔碎了,地板上,好一片残垣。

我皱了皱眉头,继续朝外走,她歇斯底里地大叫,你再走,我死给你看!

带着鲜血的玻璃片,马上浮现在我眼前。我赶忙回过头去,她拿起的却不是碎玻璃,而是一条尺寸娇小的金属刀具,不知道是夹眉毛还是干吗用的。

我松了一口气,不由笑道,算了吧,姑奶奶,靠这个挖耳勺来自杀,估计先饿死了。

叶子薇脸色苍白,眼睛却死死地看着我,一眨也不眨。她右手握着那小刀,伸起左臂,把手腕对着我。

我眼睛还没来得及眨一下,那一刀闪着寒光,飞快地割过了。几秒钟后,一条细如发丝的红线,在她手腕上慢慢浮现。

我一下子就被镇住了。虽然说,这小刀是无论如何让也割不破动脉的,我也知道,她并不是真的有胆量自杀,但这样的举动,就等于是一个仪式。一个愿意为你表演自杀的女人,说她不爱你,真的是冤枉她了。

头疼变成了欲裂,我一边用手揉着太阳穴,一边叹气道,你这又是何必呢?叶子薇,我对你没那么重要。

她示威似的举着手臂,更细的血丝慢慢渗出,向下延伸了几毫米。却不说话。

我摇头道,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叶子薇却不再看我,把拿小刀割在手腕上,轻声说,你走吧,让我死了就好。

我再也看不下去,只好几步上前,去抢她那一把迷你凶器。她狂烈的扭动身子,一边大喊,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混乱中我终于抓住了她的手腕,夺下那支小刀,扔到远远的地上。我刚退后几步,这一次,她真的捡起了地上的玻璃片。

我停住了往外的脚步,她摆出刚才那割腕的架势。时间仿佛就此凝固,这样一对痴男怨女,以如此诡异的姿势,僵硬在曾经多么柔软的房间里。

她脸上那死尸般的表情,让我开始怀疑刚才的判断。

然后一切重新开始,她右手的玻璃片,慢慢朝着左腕而去。我刚要上前,她用尽所有力气大喊一声,不要过来!

我双掌前推,做了个稍安勿躁的姿势,商量到,好好,我不过去,有话好好说。

叶子薇双眼发红,强忍着哽咽道,我只要你,给我一次机会,重新来过。你这样都不肯,你这样都不肯!你让我去死!去死!

我站在那里,近也不是,退也不是,突然觉得膀胱一阵胀痛。ti `他妈,这电视剧里才有的狗血剧情,竟然让我活生生碰上。早知道就不那么快换台,学一学里面的脑残主人公,是怎么处理这样的场面的。

叶子未受伤的玻璃片,仍然没有停止向前的步伐,我来不及多想,只好先来个缓兵之计,大声说,行,不就是重新开始嘛,行!

她眼神里的惊喜马上跳了出来,闪烁着狂热,比手中的玻璃片要亮,比躲在山后的太阳要良。

我拿出最温和的笑,好言相劝道,嗯,重新开始有多难?你先放下手里的东西。。。。。。

她狂喜道,真的吗?真的吗?你真的愿意跟我重新开始吗?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我慢慢走上前去,附和道,如果你真的那么爱我的话,如果。。。。。。

我一把抓住她的右手,她却没有反抗,任由我夺下那一片碎玻璃。然后,她的双臂就像藤蔓缠绕,一下子紧紧搂着了我的腰,把头埋在我怀里说,不要骗我,你不要骗我。

我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一堆廉价的承诺,已经迫不及待,又一次到喉头。在重蹈覆辙之前,我却咬紧牙关,捧起了她的脸。

叶子薇脸上一片迷惘和无辜,我强迫她跟我对视,让两个人的视线,牢牢焊在一起。我深深注视着那两个无底深谈,徒劳无功,想要看穿她的灵魂。

我咬牙切齿道,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的问题。

她无助地说,嗯。

我一字一顿道,告诉我,你跟老板有没有偷qing 过?

这是我给你最后的机会,只要你能对我坦白,只要你一句真话,所有的冰雪都可以消融,所有的前尘都可以不顾,让我们放开胸怀,重新来过。我满怀希望,人性不至于堕落至此,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只要你给我一个理由。

来吧,我准备好了,来吧。

……她却定定地看着我,毫无畏惧的说,没有。

我触电一般弹开双手,又向后退了几步,就好像我刚才捧着的,是一团锋利的钢针。

然后,我摸着额头,绝望的微笑,大笑,仰天狂笑,笑得直不起腰,笑得快要哭出来。

她从床上起来,想要走过来抱我。我止住狂笑,一把推开了她,轻蔑地说,对不起,太可惜了。我给了你一个重来的机会,你却亲手毁掉了。

我勉强压制住感情,咬咬牙说,叶子薇,我想要的,只是一份坦诚相对的感情,为什么你不能给我?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骗我?

我以为眼睛对着眼睛,就不能够再说假话、但是,你就这样子说了,骗人的时候,你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屈辱,在一瞬间喷涌而出。我付出的真心真意和艰难信任,换来了什么?谎言之后还是谎言,欺骗过后又是欺骗。我一次又一次装聋作哑,并不说明我是弱智,我一次又一次选择忍让,所以你觉得我没有尊严?

我痛苦地按着自己的胸口,哽咽道,我把心都掏出来,放在你的、脚下,只请你小心地践踏【打这句的时候,我真的想哭、、、一个男人,究竟要受到什么样的伤害?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在我热泪盈眶之前,叶子薇先我一步,放声大哭。她无助地看着我,口齿不清的哭喊,对不起,我不该骗你,对不起……

她那不顾一切的样子,像是苦撑了那么久,一瞬间崩溃了。在过去的日子里,她把谎言当成是铠甲,披挂在身上,终于再也承受不里那些重量。

我强忍住泪水,它们倒灌进胸膛,浇熄了心头仅存的火苗,像是雨水过后,一座荒凉的石头城。

叶子薇仍然在大声哭喊,云来,我对不起你,我一开始就要跟你坦白的,我只是怕失去你……

对不起。这一声道歉来得太迟。如果时光倒流一分钟,一切都有可能从头开始。但就是这短短一分钟,我看清楚了未来的命运,跟你继续下去的路,布满荆棘,并且最终通往悬崖。

我握紧拳头,勉强站直身子,而她哭着哭着,慢慢跪了下去。

我看着脚下哭泣的这个女人,她已经失去了说真话的能力,她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继续下去,我不可能伟大到享受被骗,更不可能无私到把心爱的女人,拿去和别的男人分享。而这个女人,更不可能会为我改变。即使我们勉强结婚,婚后的日子,也只是尔虞我诈的人间地狱。

说到底,世人谤我,贱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恶我,骗我,谁又能真的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

对不起,我的境界没有这么高。对不起,你赐予我的所有痛苦,我没办法原谅。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就走。

她却扑了过来,跪在地上,紧紧抱住我的右腿,心碎欲裂地哭喊,求求你,不要走,求求你……

我犹豫了几秒,还是弯下腰去,掰开她的手。她把双手打成一个死结,痛苦地说,对不起,我错了,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不要离开我,不要!

我狠下心来,慢慢掰开她的手指,一根,再一根。她是真的不愿防守,但是女人,那里有男人的力气大。

我最终从她的缠绕里挣脱,向前迈了几步,再转过身来。她瘫坐在地上,徒劳无功的伸出手来,说着谁也听不懂的呓语。我能理解她的绝望,因为我也亲身经历过。我那么坚决的要走,就像人们始终会死,她竭尽全力,却不可能挽留。

我摇摇头,向后慢慢退出房间。她像是脊椎骨被抽掉了,整个人瘫软在地上,蜷曲得像一只挨打的猫。她的睡意凌乱,两条大腿惨白如雪,这是我们最后别离的时刻。

如果有下辈子,让我们避开所有不洁,在十八岁那年开始相恋。

如果有下辈子,我们那时再见。

叶子薇。

这一年,我二十七岁。再过不久,就是而立之年。

在社会上瞎混了四年,一事无成,公司里的职位上不上,下不下,工资已经是一年没有加。想跳槽没下家,先辞了又不敢。

车是二手普桑,房贷还有二十多年要还,搞不好楼市一崩盘,我就成了负资产。

外貌大叔,智商正太,人品鬼畜。上班时西装革履,回到家,穿着大裤衩就敢下楼买啤酒。星期天到华强北去,我这样的男人,一捞一大把。

感情方面,刚刚经历了一场有始无终。后患无穷的恋爱。前女友紧抓不放,死缠烂打,一天十几条短信,还试过从广州跑下来,煲好了汤,放在我家门口。我怕自己心软,吃了回头草,害死两个人,只好换掉手机号码,暂时搬到朋友家里去住。

刘行长,小川,我朋友。他哥回老家调养去了,客房空着。小两口准备要孩子了,明年生个小牛,要给小兔补身体。

所以他每天下午提前下班,回家系上围裙,抄起菜刀,做饭。我沾光不少,每天下班回去,就赶上吃他的营养大餐。

有一次吃饭时,小川笑着说,云来,你要躲到什么时候?再往下去,要交伙食费了。

小兔皱眉说,真搞不懂你,子薇那么好,你就不考虑跟她复合?

我吞下一口饭,想起一首老歌,陈明真,《变心的翅膀》。

我故作正经地唱,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说什么痴情的脚步追不上,变形的金刚……

小兔捧腹大笑,小川无奈地摇头。

好了,这就是我二十七岁那年的基本情况。活着没有盼头,想死更没有理由。曾经的理想都见鬼去了,每一天都过得像行尸走肉。唯一引起我关注的。只是那一台手提电脑。

或者说,是手提电脑里的邮箱。

我每天都写信给她,告诉她我的近况,告诉她我换了新的手机号码。告诉她,我有多想她。我喜欢她的粗野,她的酒品,她说三字经时的口型。当然了,我最喜欢的,是她的坦诚。

我每天都在等她回信,十天过去了,什么消息都没有。

星期六晚,我们一起出去吃饭,与会人员有小川伉俪,南哥伉俪,我和我自己。

老板亲自来给我们写单,眉开眼笑的问,今晚喝点什么酒?

南哥从桌底下提起一个瓶子,大咧咧道,我们自己带了,你看还行吧?茅台特供。

我们一人点了一个菜,老板正在写单,小张老丶师问,我说云来,你那校花老婆,咋这星期没来?

小兔刚要开口,小川抢着说,张老丶师,快期末考了吧?

小张老丶师好笑道,哪有那么快?

菜陆续上来了,南哥这酒说不上是不是真茅台,但喝起来又挺顺的。小川肩负造人的重任,不能喝酒,我今天蹭他的车,所以跟南哥放开了干。

大半瓶下去,南哥招架不住,大着舌头问道,你小子今天是怎么了,我出酒,你出命啊?

我给自己又满了一杯,掂了一下酒瓶,回头大喊,老板,拿四瓶老金威!

小川在我身边轻声说道,云来,心情不好容易醉,别喝太多。

大排档里灯光晃眼,人声嘈杂,这么多的饮食男女,人间烟火。

我端起酒杯站起身来,环顾四周,仰起头来一饮而尽,这一天的记忆,也就到此为止,

再次睁开眼睛时,天光大亮,我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宿醉带来的是头疼,我摸摸后脑勺想了许久,才想起来,哦,这是在小川家的客房里。

再看看身上,穿着干净松软的睡衣,只能是小川帮我换上的,我这人酒品出了名的烂,不醉则以,一嘴惊人。昨天晚上。我一定是上吐下泻,唱歌跳舞,只希望没有对谁破口大骂,那就算菩萨保佑了。

我狠狠的揉了几下太阳穴,下了床,到客厅去到了一杯水,房子里空荡荡的,小川跟他老婆不知道去哪了。

阳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灰尘在几道光线间上下飞扬,我抬头看着墙上的挂钟。这是个寂静的下午。

喝完水,我又在冰箱里找了些材料,给自己煮了个鸡蛋面,端着碗进房间,一边吸溜面条,一遍打开手提电脑,脑子都不用指挥,鼠标键盘就像是全自动的,嗖嗖嗖,登陆了邮箱。

我心头一震,赶忙把碗放在桌上,点击进去,里面却只有一句话:

十二月十六号,早上九点,北京妇产医院,大门口,不见就散

心脏像脱缰的野马一样狂跳,全身血液涌向大脑,一时间头昏目眩,我大吸了几口气,稳定情绪,揉揉眼睛再看,发件人千真万确就是CAT

我把这封信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揣摩她的意思,十二月十六号,也就是

后天早上九点,妇产医院。。。。。。

孩子,孩子还在,奇迹,无论是当初的孕育,还是曾被医生定位不可能的存活,都是活生生的奇迹,或许,地球上的生命,原来就是奇迹本身。

几乎是在一瞬间。我明白了CAT要说的一切,希望,失望,绝望,惊喜,然后是怀疑,最后要靠缘分和我的诚意,来决定两个人的命运。

那么,我就证明给她看。我一定要在医院门口,把CAT截留下来,不让她把孩子打掉。孩子能存活到现在,对她来说是个奇迹,赌窝而言是一次终极的救赎,

机票,现在就在网上订机票,城市,从深圳到北京。方式,还是单程吧,日期,十二月十五号,星期一,理它还能打多少折。全价我也要去,日,我网上银行的密码是多少?

星期一早上,我悻悻地从老总办公室里退出来,没掌握好力度,房门砰一声巨响。

她的更年期一定是提前来了,我刚开口说请假,她便七窍生烟,三尸神暴跳。你不是上星期才请了四天假吗?怎么这个星期刚上一天,又要请事假?

你们部门的进度都脱了多久?小邓你是老员工了,要给新同事做好榜样啊,机票订好了,今晚的?别跟我来先斩后奏这套,不行,不批,不可能。

总而言之,明天想要不来公司,除非不干了吧。

如今我坐在办公桌前,火气冲天,又不知如何是好。c 蛋。把老子惹恼了,干脆辞职算了,可是这样的话,年终奖怎么办?还有万一,万一只是CAT的一个恶作剧?要是工作丢了,她可不会包养我。。。。。

正在我焦虑不安的时候,忽然间手机响了,这个钟点,又是证券公司的服务短信,我懒洋洋的掏出来一看,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许乐。

短信的内容,只有四个字

小璐走了。

我眼前发黑,大脑一片空白,何小璐,她死了。

虽然我早就知道,这是无法抗拒的事,虽然我做好了一切的心理准备,但在最终结果终于到来的时,我仍然是无法接受。我怎么接受?我不可能接受。

这一个二十七岁的生命。我生命里的第一个女人,就这样,死了。躺在冷冰冰的柜子里,再也不能呼吸这世界上的空气,我再也不能和她说上一句话。而她的身体曾经在我的怀里,那样炽热,年轻。她的身体里,还有过我的骨肉。

我抬起右手,遮在眼睛上,昨天下午订机票的时候,我还想着去了北京,还能顺便看望一下她,带着北京没有的东西。谁能料到今生今世阴阳两隔。

彼岸花,忘川河。奈何桥上那一碗孟婆汤,她最不喜欢喝苦的东西了。

手机短信又响了起来,仍然是许乐,他在里面说,遗体将在近日火化,想看她最后一眼的亲友,请尽快赶往北京,来之前请与我联系。

我右手死死地握紧手机,下意思的,一遍又一遍看这条短信,我能想象得出,他打出这些字的时候,忍受着多么巨大的痛苦。

想看她最后一面的亲友们,请尽快赶往北京。。。。。。

我福摸着手腕上的佛珠,又倒吸了一口冷气。

尽快,赶往北京。

这不是巧合,这是何小璐给我的最后启示,关于生死,关于人生道路的选择。

我再一次走进老总办公室,在老板面前坐下,她换了衣服嘴脸,笑眯眯道,又是你啊小邓,我先声明,请假就别谈了。

我十指交叉,放在胸前,同样笑着说,您放心,我是想问一下,今年的年终奖有多少?

老板沉吟到,具体多少。要到年底了,让财务黄姐算了才知道,不过你也清楚地,今年金融危机,我们公司能撑下来就不错了,。效益嘛,肯定没没有去年好,年终奖也会受影响,说道底,公司使我们大家的,遇到难关,要同舟共济嘛。。。。。。

我依然保持这笑容,再一次问,大概有多少呢?

老板有点不高兴了,敲着桌子说,你的啊,三万,三万左右吧,你问这个干嘛?

我沉着的点了一下头,伸出手指,一本正经的算起来,一边念念有词道,就当三万块吧。一盒jie shi 邦是十块,三片装。那三万块就可以买三万,三千,九千片、、、、、、

我抬起头来,春光明媚的笑道,九千个橡皮tt,够您用到jue 经了吧?

老板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拍桌子,怒道,小邓,你在说什么?

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不疾不徐的解释说,为了感谢您这么多年来的照顾,这三万年终奖,我就不要了,折合成九千个tt送给你您,以示感谢。

我练笔伸直,舒展了一下筋骨,拉长声音说。您给我听好了。。。。。

我打了个响指,小人得志,扬眉吐气道,老子不干了。

回到部门办公室,不去理会同事们的唧唧喳喳。简单交接了一下,又把新的手机号码留给他们,有什么事尽管问我。

爱穿黑丝的女实习生问,邓哥,走的那么急,去哪?

我一本正经的道,天竺。

又有人起哄道,辞职请吃饭。。

我打哈哈说,行啊。等我取回真经再说。

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挨到中午下班,最后一次蹭到打卡机前,我手里捧着一个纸箱。同事们的眼光五颜六色,说的话更是丰富多彩,我一概置之不理,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呀,看不穿。

别了,浪费我几年青春,你这个烂公司。

从公司出来,我在楼下的茶餐厅,一个人吃了顿告别大餐,午饭后,我先去了一趟小川家,拿几件随身物品,然后才回自己的住处。

我把纸箱放在门口,一边掏钥匙,一边疑神疑鬼的四处张望,当然没有人藏在暗处,呃,我有点被害妄想症了。

一只脚刚刚踏进房门,我却差点被滑了个四仰八叉,低头一看,地板上躺着两个信封,应该是从门缝下塞进来的,我捡起其中的一封,抽出信纸,

展开,果然是叶子薇写的,

我匆匆看了开头几句,然后便放下了,她的字很秀美,他的话很凄美,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会心软吧。

课如今,对我来说,他已经过去了,她不值得,我的柔软,冲动和热情,要献给另外的女人,一个值得我这样做的女人。

男人们出门的行李很简单,就一个背包,刮胡刀,充电器,小说月报,几件换洗衣服,再加一件小外套,钱带够了就行了,

几个小时之后,我坐上了飞往北京的航班,这一辆飞机,之前也从CAT的楼顶上飞过吧?如今我要乘着它,到伟大祖国的首都,去看第一个女人的最后一眼,再去寻找我的最后一个女人,和她一起,共度余下的漫长人生。

北京欢迎你。

出机舱的门的时候,我紧了紧领口,深圳市没有秋天的城市,北京有。

老许接到我的电话,并没有太过惊讶,或许是因为何小璐跟他说了什么,或许是因为她什么都没有说。

我从机场打车去黑山扈,解丶放军三零九医院,一路上,车窗倒映着流光溢彩。

出租车后座上,我昏昏欲睡,猛然惊醒的时候,身处在一个陌生的城市,这里举办过一场国际盛会,还留下许多大张旗鼓,喜气洋洋的痕迹,然而,在每一个灯火辉煌的大城市,都有你看不见的伤感。

最后,在真正巨大的伤感面前,文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告别的场面让人心碎,如同何小璐紧闭的眼睛,瘦的只剩下骨头的脸,她的嘴巴再也不会说话,她不能笑也不能哭,她的眼睛,再也不会弯的像月牙儿。

到了二十几岁,我想大家都经历过生死离别,亲人,挚友,音容笑貌,此生不见,这一种终极的悲痛和无奈,经历过的人,才有所体会,急事是一只养了几年的宠物狗,离开我们的时候,也可以让人整夜的,辗转难眠,勉强入睡,也会梦见它水汪汪的大眼睛,毛茸茸的尾巴。

更何况是人。她只有二十七岁,家中独女,公司里的好同事,丈夫最爱的老婆。

希望你在天堂里,过得很好。偶尔从云层的缝隙里,俯视我们这些地上的人,像一大群蚂蚁,忙忙碌碌,蝇营狗苟。

我陪着老许,一直到第二天的早上七点。两个男人,最初和最后的,在清冷的空气里,长久无语。

离开的时候,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节哀顺变。

在医院的大门口,天色刚蒙蒙亮,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有些人却永远地死了。我站在路旁一边等车,一边冷得跺脚。呼气的时候,有白雾呈现。

终于来了一辆出租车,我钻了上去说,师傅,到北京妇幼医院。

这司机长得一脸福相,像电视剧里的贫嘴张大民。我回过头来,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说,好咧。

车轮开始转动,我坐在其上,从一个医院赶往另一个医院,从死亡走向新生命。

朝阳正在从东边升起,温暖着地上所有的花。

后来我就睡着了,再后来,太阳照得我脸上发痒。我揉揉惺忪的睡眼,看看窗外,我正置身于一个无边无际的停车场。无数的倒车镜,反射出奇形怪状的光斑,晃得人睁不开眼。

我皱着眉头,问前面的出租车司机,师傅,这是怎么了?

张大民侧过脸来,一口地道的京片子,咧嘴道,嘿,还能怎么样?塞车呗。我拿出手机来看,已经过了八点,于是心急道,到妇幼医院还要多久?

他说,不塞的话,半个多小时,现在哪,还真说不准。

张大民回过头来问,笑嘻嘻地问,怎么样,媳妇快生了吧?

我苦笑道,算是吧。

他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唠唠叨叨地说,不是我说您,真该早点出门。咱这北京城,就是一个塞字。您看,现在是上班高峰期,前面不知道出了啥幺蛾子,指不定要塞到几点呢……

我心烦意乱,打断道,师傅,九点钟前能到吗?

张大民咂舌道,我看哪,悬!

我着急说,师傅,能不能帮忙想办法?我九点前一定得到那儿,人命关天呀。

他跟我一起着急,拍着脑袋,突然大声说,啊,有了!您看哪,前面那有个地铁站,您下了车,跑过去搭地铁,兴许能赶得上……

我来不及多想,马上点头道,行,就照您说的办。

张大民一遍往右慢慢变线,一边安慰道,别着急,早去晚去都是您的种。

出租车靠了边,我付了钱背上包,急匆匆推开门走人。后面追来张大民的高声呼喊,嘿,祝您生个大胖小子!

地铁站里人潮汹涌,都是上班族,天子脚下的芸芸众生。我多年没有搭过地铁,不禁有些晕场。在售票机前排了好久的队,终于轮到时,又不知该买去哪个站。幸好后面有个阿姨热心指点,这才算买对了车票。

好不容易挤上了车,早没了座位,角落里有个落脚的地方,我挤过去站好。

时间越来越少,站点还那么多,我打开手机看了下时间,焦虑感从脚底慢慢升起,蔓延到了膀胱。到底,我能不能准时到达?这一次,是我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最重要的一次约会,如果错过了,会变成最严重的一次迟到。

那一个小小的胎儿,能在Cat贫瘠的土地里,扎根了三个多月,这本来就是一个奇迹。它一定很渴望活下来,降临人世,去看一眼这大千世界,去领会生命的无奈和宽广。

到了现在,这个奇迹能不能延续,就决定于这最后的三十分钟。

地铁走了又停,停了又走,叮咚,喇叭里又报了一次站,我焦急地看着站点示意图,在心里默默数着时间。正在这时,我左边的车厢里,喧闹声小了一些,两个高亢的男声传了过来,唱着我听不懂的歌词。

我转头看去,却是两个卖唱的小伙子,长得都挺寒碜的。前面这位,留着松狮一样的发型,挎一个土黄的单肩包;后面的那一个被挡住了,影影绰绰的,似乎背着一把吉他。

他们的音挺高的,唱的歌我从没听过,有可能是原创。但是对于现在的我,这样的歌声,只能起到催尿的作用。

他们一路向我这边走来,一边唱歌,一边接过乘客手里的小钞。一曲终了,前面的这位开口道,谢谢,下面由我们哥俩,为大家带来一首经典老歌,希望大家喜欢,《梦醒时分》。

我心里一颤,吉他一声弦响,他们却已经唱了起来。比原唱高了好几个调,估计是迪克牛仔的版本。

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你的心中满是伤痕。你说你犯了不该犯的错,心中中满是悔恨。

我心乱如麻,掏出手机又看了一边。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我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

他们朝我越走越近,歌声已经从高亢,变成了凄厉。要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因为爱情总是难舍难分,何必在意那一点点温存……

突然间,地铁毫无预兆地刹车,发出摩擦轨道的刺耳声响。灯光闪了几下,然后便集体熄灭掉。与此同时,车厢里炸开了锅,人们怨气冲天,高声咒骂。

我的心跳,就好像游乐园里的跳楼机,在最高的那个地方停止,然后便被巨大的力气扯住,骤然下沉!

下沉。

下沉。

像一个无底的深渊,下沉。

我在黑暗深处深处双手,却徒劳无功,抓不住一缕空气。然后再看不见的某个角落,吉他迟疑了几秒,又重新响起。

弦动心惊,歌声刺耳。

要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在每一个梦醒时分。有些事情你永远不必问,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

刷的一声,车厢里的灯大放光芒,广播也响了起来;在这一刻,我用手掌捂住了眼睛,却看透了自己的未来。地铁故障了,我不可能赶上Cat的约会,打错一定要铸成。我重蹈覆辙,这一生余下的时间,都将活在悔恨里。

热泪从指缝里溢出,烫伤了我的灵魂,啪嗒啪嗒地掉到地上。

时间仿佛就此凝固,人生鼎沸,混乱不堪的车厢里,我弯下身子,痛苦地哭出声来。原来,世界上根本没有奇迹,也没有所谓的救赎。你年轻时犯下的错,永远要一犯再犯。

然后,我们用余下有限的生命,去活在无限的悔恨里。

……

大老爷门儿的,哭啥?

有人戳了戳我的肩膀,递过来一张什么,轻声说,难看得要死,给,擦擦。

我用衣袖擦一把鼻涕眼泪,勉强止住哭泣,转过头去说,谢……谢。

泪眼模糊,光影闪动。她穿着件工装裤,脸上笑得不三不四,像个女流氓。

Cat!

-END-

早些休息,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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