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美院附中 12000名艺考生的哭声，清华美院能听见吗？

美是共识，美是见识

作者 | 一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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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一直陪伴孩子到凌晨三点多钟。自接到清华初选落选的消息后，这已经是孩子第三次大哭了。看着你哭泣难过的样子，听着你痛哭的声音，我不知道该如何来安慰你那受伤的心灵。苦累的你蜷缩身躯在沙发上慢慢的睡着了，可我却没有一点睡意，眼前浮现出你学画画的艰辛。

为了报考清华美术生，你执意要去北京画室学画。家里多少人的劝阻，也无济于事。最后我们只能妥协，让你去追求你的梦想。

还记得有次你电话问我，为什么最近拿不住画笔？拿东西总是掉？为这事我专门问了神经科主任，主任说是握笔时间太长，压迫了末梢神经，这让我有些担心。作为医生的我好想去北京看望你，但被你拒绝了。你告诉我，让我放心，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每周一次的电话通话，也只是那么廖廖的几句，我没时间了，要去教室画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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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位艺考生家长说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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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考和清华美院的逻辑

5月1日，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艺术类考试初选结果公布。

这是清华美院11年来，首次以各省艺术联考分数作为主要参考标准，筛选考生资格。往年，高三艺术生想要报考清华美院获得一个考试的机会，只需要在本省的美术专业统考中拿到成绩合格证。而今年，合格还远远不够，只有省统考成绩排名前5%以内的人，才有资格继续清华美院接下来组织的复试。

这就牵扯出来一个前置的问题，知名艺术院校一直有自己校招的传统，与各省统考内容不同，这会影响考生在备考上时间上做出权衡。至少提前一年准备美术考试的考生，会根据自身情况做出不同的选择：

一是走统考这条路，全省竞争排名，由承认各省统考排名成绩的学校为学生提供志愿；二是走校招这条路，它更受名校和相对优秀的考生们的青睐，但风险更大。因为校招院校根据本校特点自主命题，更有针对性的选拔考生。当考生一旦认定一所或两所院校，他几乎必须为之付出全部的时间来准备。

清华美院，与其他八大美院等名校一样，位于校招之列。因疫情原因，清华美院应对提出“最大限度减少因招生考试而产生的人员聚集”，3月份提出考虑参考各省联考成绩，按百分比划线筛选。结果，4月29日，清华美院在报名系统内公布了初选结果，考生可自行查询。5月1日，公开各省联考分数线，个别省份只有在排名前3%才可以继续清华美院接下来的考试。

16000名清华美院艺术类报考生中，有12000多名考生，提前止步于清华园。清华美院并非不知道采用这样的方式招生，势必会误伤到部分考生，但学校仍旧坚持了这种做法。站在全国层面，学校有它自身的一套逻辑。

业内资深艺术从业者东子为荐见分析：“去年12月底，全国各个地区的学校已经开始了各自的艺术类招生。疫情出现，所有的考试点就全部停掉了，学校开始想办法继续招生。很多学校调整应对的政策是，你把你画的拍成一张照片发给我，我通过网上直接评定。但是，能不能证明这个是考生本人画的，这个确实不好证明。那到了现在这个时间点，让考生来现场考试也有困难，因为各省的疫情情况不同，学校又不能在各个省份进行分段考试，而且很快7月份全国高考，不能因为美术专业考试频繁打断学生原有的文化课学习计划，高考后又需要在一定周期内阅卷出结果。这种情况下，学校能想到的，就是使用联考成绩了。”

至于按联考成绩前5%划线，公平吗？“坦率的讲，我觉得还是挺公平的。”东子说，“因为从历年这个角度去看，清华美院本身录取进来的绝大部分考生，他的成绩在全省就是能考到前5%。所以联考的线不是乱划的，它对应到省份，再根据不同省份的竞争力不同，最后在百分比上作出区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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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学、艺术机构形成的密闭空间

政策之下，一名考生的痛哭，哭得让人看着心酸。还有很多考生跟他一样，孤注一掷的在校招上投入了自己所有的备考时间。

不知这位家境不好的考生来自哪个省份，见者心痛。除此之外，一位行业内不具名的人士提出了另一种观点。“我看到的这个学生，更像是被洗脑了一样。很多高三的艺考生，一天到晚在画室里头。每天起床，睁眼就是十几个小时的画画，中间吃个饭，睡觉起来接着画。”

“他的世界很狭窄，你把他的外界信息全部封闭掉，他所接触到的一切信息就可以塑造他的想法。”对于一些省份的艺考生而言，学校和培训机构可以承担这样的角色。1999年大学扩招，艺术类考试逐渐形成产业化。学校可以通过艺术类考试，增加学生的升学率，所以对学生参加艺术类考试大多持支持态度，艺术培训机构随之出现。等到各省市的知名艺术院校学生毕业时，他们发现在当地进入或者创办一个艺术机构，稀缺性可以让他们的收入轻松高于当地平均工资水平，这开始成为很多艺考毕业生的一种选择。

不出几年，名校美术毕业生更多，艺术机构出现饱和。竞争关系出现，生源需要争夺才能拉来。据不具名透露：“很多省市的高中学校逐渐以‘竞标’的方式，与艺术机构进行合作，为学生审核和推荐培训机构，学生处于一个闭塞的信息环境，他很容易这样去选择。”

“存在这样一种可能性，为了与学校合作的艺术机构，甚至会给出条件，承诺将学生的大部分学费返还给学校。但机构本身为了维持运营，会成立特别的班，像针对考清华美院的，或者考中央美院的，但这块肯定是需要额外另收费的。”

“接下来，在这样信息闭塞的环境内，地方艺术机构会频繁夸奖报考清华班、央美班的学生，我为什么让你花十来万这么多的钱上这个班呢？肯定是因为你有很大概率考上这所学校的。同样的，因为环境封闭，学生很容易相信。”

相对发达的一线城市，会相对比较容易突破地方学校的信息封闭。有条件的家庭，会把孩子送到北京参加艺术培训。北京教育资源聚集，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央美、清华美院、中戏、北影等艺术类院校云集。

无法回避的教育资源均衡，让北京艺术培训机构可以有底气的分为央美班、清华美院班，宣称自己对各校的招生政策、考试内容多么了解，积累了多少年的经验。全国各地涌来的考生根本无需去一一核查机构的资源，因为放置在北京吃穿住行的周边，他会发现在本地看不见太多的名校学生，而在北京五道口等地遍地都是。

北京五道口夜景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北京很多运行了多年的艺术机构都有一个共同点：学费高昂。

3个月的集训，十几万的收费标准基本可以归类到中低档。但是，看似暴利的艺术培训，能有多少盈利？高地价的租金和师资投入两方面，就能挤掉相当一部分利润。这时，所有整体水涨船高的艺术培训机构，如果有一家收费少，那反而违背了消费者心理。

考生和家长为了接近更好的资源，全场买单。但艺术机构并非没有约束，市场的机制会倒逼艺术机构，如果它不能帮考生拿到更多的合格证，来年就会面临地方机构的争夺生源问题，只有倒闭才能终止这个循环。

3

父母用他所相信的教育孩子，错了吗

一位江苏省的家长，向荐见讲述了自己的孩子报考清华美院的经历。

“孩子从小就特别喜欢美术，我作为母亲，觉得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不管是从孩子的内心，还是她对未来这种美好东西的向往，我们都特别支持。初中的时候，孩子就很想考清华，但那时候她不敢去想，感觉太遥远了。那我们就鼓励她，为了这个梦想每一天都努力去做好，让自己靠的更近。到初三进入艺术专业后，她的自信越来越多。”

到了高中，面对统考和校招的选择，她经历很多考生都需要作出选择的迷茫阶段。“如果留在省内参加统考，老师说她的成绩会很好，加上她从来没有低于500分的文化成绩，她可以选择很多国内非常好的学校。我们也带她去看了很多联考可以上的好学校，结果她那个时候非常的迟疑，而且没有那么大的动力了。”经过半年的迟疑后，孩子还是想选择清华美院的校招。

“其实我半年内也是很犹豫的，因为我知道如果这里放下了，去走一个从零开始的路，那等于我现在已经拥有的就没有了，我就是在赌，我们作为家长是非常担心的。在我决定不了的时候，还是听从了孩子的选择，那我们就到了北京。”

清华美院

这一年，孩子顺利拿下了清华美院的合格证。但因为文化考试上出现的一个低级错误，最后综合成绩与清华相差不到一分。

这个时候，母亲觉得，“不能因为一个失误，让自己一辈子觉得遗憾。我觉得，不管未来怎么样，但是你在这个时候一定要做好，把自己所有的一切做到完善，做到最好。后来是我说，我们复读吧。三天，孩子那时候自己一个人在北京。我说我们俩不要见了，我说我们见了只会抱头痛哭。三天之后，她跟我说，我们复读，我想就是今年做得更好。”

到今年，他们已经做到更好了，唯一没有做的是没有回去对接省统考，因为舍不得耽误学习校考的时间，“有时候，我会觉得给孩子的这些教育挺难受的。因为现实是你那么多年的努力，那么多年的坚信的一些信念被摧毁了。你觉得努力就能被看到，你觉得自己遵守的底线，以及对艺术的追求，一下子就被这些现实打垮了。”

“我自己私下想，是不是我不要我的孩子那么努力，也许孩子今天就不会遭受这种打击。因为我们可以退而求其次，可能就是随便任何一个学校能考上就行了。”作为一名母亲，她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对于她而言，这也是人生经历的一场挫败。

清华美院结果公布后，这位母亲一直在为孩子争取一个考试的机会。“因为我不想让她作为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在人生中第一次面对这么现实、这么残酷、这么无情的东西，所有的善良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被这一切瓦解。”

这位母亲给清华美院的网站留言，给招生处打电话，她没有去指责任何人的问题。“每个人都是不完美的，他都有可能犯错的时候。我们国家疫情的时候，刚开始也在犯错，但是很快的我们去修正了这个错误，然后在我们觉得非常悲观，非常绝望的时候，我们国家把这一切都改变了，而且让我们从内心的就觉得国家太强大了。”

“我觉得清华美院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突发状况，它也不知道后面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在疫情时期，学校做出了一个让12000个孩子不能参加考试的应急方案。现在疫情已经基本结束了，家长们都希望清华美院能重新做出新的调整，取消初选，恢复1月10日招生简章制定的考试方案，让所有报名的孩子可以公平公正的参加校考。那么，我会觉得它还是我曾经心目中的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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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的人在为保护自己的孩子努力

与此同时，另一位上海的考生父亲也在努力为孩子争取一个参加考试的机会。

这个家庭两代画家，孩子也选择了艺术，初中毕业就考进了中国美术学院附中，今年选择报考清华美院。同样的，孩子把重点放在了校招，也去了北京参加了艺术机构的清华美院班培训，后因为统考划线失去考试资格。

“出现这件事之后，我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我向中央纪委、清华大学的纪委、清华美院的招办、教育部的各个部门，实名举报他们的错误。非常简单的道理，你一开始说好按照招生简章来办，要求联考成绩过线就可以获得校考资格。当然因为疫情原因，你一开始修改了招生政策。但是因为疫情缓和，教育部在3月12号，有文件精神指示建议组织校考的学校增加初选工作，但是清华美院没有再相应作出调整，这样会让大量孩子遭受到了不公平待遇。如果是我在竞争中败下来，我无话可说，所以在这个时候，我觉得公正已经比考试本身更重要。”

“第二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事：宽慰我的孩子，告诉她你不要有压力，这是一次两次的失败，就算碰到不公正也没有关系，你继续按部就班的学习。人在成长过程中，碰到挫折不要紧，但是孩子可不这么想，她的年龄太小了。”

“天下的父母心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父母为了孩子，是可以去拼命的。我想我只要保护好孩子，希望她不要真正的受到打击，我们缓一缓，明天还可以再来。但是我能保证所有的孩子都这样吗？”

截至到今天，距离高考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一位高三应届生对荐见说：“对于很多想要考清华美院的人来说，这意味他要复读。而选择复读，等待着他们的是第一年高考改革。”

事情发展到今天，美院没有错，艺术机构没有错，家长更没有错，孩子成为了唯一的受力者。这让我联想到一位还在等待马航MH370调查结果的母亲说过的一句话：“马来西亚政府没有责任，波音公司没有责任，搜索救援也没有责任，到最后没有人为这件事负责。”

如果不幸成为一名“牺牲者”，到最后都是可以被藐视的吗？如果是这样，那这是否意味着，“我”从来都没有重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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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编辑 / 施冬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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