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珈情侣的前世今生 --泰剧《鹰与蛇》的宗教文化含蕴

一、引言

那珈指蟒蛇，是东南亚地区神话中的动物，也是泰国影视剧热门题材之一。仅近几年，在中国网络上播出的那珈题材泰剧就有《娜迦的诅咒》、《娜迦传说-黑白公主》、《娜迦的女儿》和《三面娜迦》等，这些剧在中国的接受度与其在泰国的收视情况基本相应，特别是2016年的《三面娜迦》，在泰国收视率高，每集播出后，中文字幕的版本就紧跟着出现在网络上，获得较高的点击率。

随着泰剧的流行，那珈题材的影视剧逐渐受到中国观众的关注，我们从网络上的评论可以看到，不少观众在看了《三面娜迦》之后，搜索出以前的那珈剧来观看，并留下热烈的评论。然而笔者发现，2007年的《鹰与蛇》（Kasanakha，直译为《那珈的袈裟》，下文简称《鹰》），在泰国收视情况良好，但在中国网络上点击率较低，评论反应不佳。

注：那珈即Nakha的音译，网络泰剧字幕一般翻译为娜迦，本文笔者引用国内相关方面的研究专家吴圣杨的译法，见《东南亚那珈信仰的起源与嬗变--语言民族学视角的分析》，《世界宗教研究》，2008年第3期。

（图1：《鹰与蛇》剧照）

《鹰》是一部浪漫奇幻影视剧，讲述了男女主人公鹏帕亚和娲月缠绵几世的情缘。鹏帕亚和娲月曾是一对感情深厚的那珈夫妻，鹏帕亚为母出家为僧，娲月不舍，追夫途中遭到加鲁达（金翅鹰王）的化身薇娅达的阻拦，被伤害致死。从此，每一世的娲月都逃脱不了丈夫出家、与婆婆不睦和被薇娅达猎杀的悲惨命运。直至今世，娲月含泪放手，同意鹏帕亚出家，最后在鹏帕亚怀中死去，以那珈的身份重获新生，鹏帕亚为娲月祈福积德，拂去累世的冤孽报应。

《鹰》剧情跌宕起伏，制作精美，却遭到不少中国网络观众的吐槽，如“看了这么多的泰剧，唯独对《鹰与蛇》很是不理解。第一世男女主如此相爱，男主却在爱正浓时去出家了。真不懂这是为什么，如果你最初就一心向佛，何必来爱女主？”“难道佛就可以抢别人的爱么？”“到现在我也都是不能理解这剧情想要诠释的是一个什么境界，或者就是要告诉世人一件事：爱而不得”等等。

笔者也曾有类似的观感。在上大学前，笔者曾在网络上观看了这部剧，却感觉懵懵懂懂。大学期间，有机会深入学习泰国语言文化，在重温该剧后，笔者认为，这是一部反映泰国佛教信仰特征的电视剧。如果观众不了解泰国文化，很难理解鹏帕亚为何虔心向佛、娲月与僧人的矛盾及与薇娅达累世仇怨等情节。《鹰》的制作，就是基于泰国人对自身宗教文化知识的了解：丰富的那珈传说、佛教习俗和业报轮回的思想、作为原始信仰的那珈与佛教的关系等，这些中国观众普遍陌生的宗教文化知识被运用到《鹰》的创作中，亦难怪该剧在中国网络的推出遭遇滑铁卢。

二、那珈的传说与剧情创作

泰国流传着许多那珈传说，如“那珈建国”、“加鲁达擒那珈”、“那珈请求出家”等等，反映了虽然现在的泰国人以信仰佛教为主，但仍有那珈信仰为基础。那珈传说的知识被运用在娲月和鹏帕亚的身世、情缘及娲月与情敌薇娅达争斗的剧情设计中。

1.那珈城的传说

在《那珈的传说》一书中写道：“湄公河下的那珈城，存在于宇宙边际，是那珈存在的世界，隐藏于人类世界之中的另一面，并覆盖了泰-老两岸大地”。《那珈的真实传说》一书中也有写道，“人们所说的那珈城，也像其它王城一样，有着众多宫殿庙宇和数量达成千上万计的奇特耀眼之瑰宝”。

《鹰》剧中那珈城的布景，以上述传说为根据，且开篇即交代了男女主人公的身世，两人被同一个梦萦绕，梦境中两人都是那珈，生活在湄公河下的那珈城，那珈城由钻石打造华丽宫殿，布满了蛇的造型装饰，二人置身于炫丽的宫殿，陶醉在曼妙的乐声中，直到被钟声惊醒。鹏帕亚的母亲也梦到鹏帕亚来自地下，即那珈城。此外，剧中还特别提到鹏帕亚小时候病重，其父亲为救他，向湄公河里的那珈神立下毒誓，以此换得他的平安。

上述关于那珈城的剧情，既向观众交代了男女主人公第一世都是那珈，那珈城是两人的结缘之地，是整部剧故事的开端，同时也展现了泰国人的宗教信仰中依然存在那珈信仰的影子。而同为那珈出身，鹏帕亚对娲月爱之深、情之切，为后世因佛教感化后自身的蜕变和对娲月情感变化埋下伏笔。

2.那珈与加鲁达的仇恨传说

那珈与加鲁达的仇恨传说源自印度教。传说生主迦叶波的妻子迦德卢和毗娜达是两姐妹，前者生下那珈，后者生下加鲁达。一日，迦德卢和毗娜达打赌，猜测太阳神坐骑马的颜色，约定输者要当对方的奴隶五百年。结果，毗娜达猜对了马的颜色为白色，但迦德卢使诈，令其子喷出黑色毒液将白马染黑，毗娜达不明真相，终沦为迦德卢的奴隶。此事后来被加鲁达察觉，由此，以两位母亲为诱因，金翅鹰王和那珈之间埋下了仇恨种子并繁衍开来。

有一定的印度教和佛教文化知识的泰国人也不一定听过或了解上述传说故事，《鹰》巧妙地通过薇娅达父亲告诉薇娅达关于那珈和加鲁达的传说，为剧情的发展做了铺垫，同时也向观众交代了为何加鲁达转世的薇娅达和那珈转世的娲月两人会成为冤家。

有了这样的背景渊源，我们不难理解为何薇娅达非常看重画作《金翅鹰王》，而娲月却十分忌惮，原因是，这副画能赐予薇娅达神力与娲月斗争。并且，两者的斗争贯穿全剧，随着斗争日趋升级化，剧情逐渐引入高潮。

三、泰国人的佛教信仰与剧情创作

在当今泰国社会，佛教是泰国人的主要信仰，甚至成为泰国人的生活方式，在业报轮回思想的影响下，大多数人恪守行善积德的品行。每天清晨斋僧的情景随处可见，一年中各种传统节日和习俗，更是体现出人们对佛教的信仰和对僧侣的崇拜。在众多重要节日和习俗中，对于个人而言最重要的莫过于出家习俗，出家是泰国男子最重要的行善积德的行为。

1.泰国佛教的出家习俗

出家在中国常人观念中是一种极端行为，甚至是人生的悲剧，一般家庭对家

人出家是不接受的。但在泰国，出家是重要的佛教习俗，泰国男子一生中必须出家一次。出家既然是民俗，我们便不可以中国对出家的思维定式去审视泰国人的出家行为。泰国男子出家被认为是报答父母养育之恩的一种方式，父母通常会支持儿子出家，人们相信民间俗语所说的“儿子出家穿黄袍，父母死后升天堂”。

《鹰》的剧情表达了泰国人对佛教的崇拜，鹏帕亚的出家，是剧情发展的最终走向。对于泰国本土观众而言，鹏帕亚坚持出家的行为在剧中不难理解，反而更能加深观众对品德高尚、对爱人矢志不渝、对父母知恩图报的完美男主人公的喜爱。

由此可看，《鹰》是一部反映泰国佛教文化的电视剧，若把《鹰》当成纯粹的爱情剧看，就会产生类似前面提到的中国网络观众的疑惑。鹏帕亚的母亲反对鹏帕亚与娲月交往，不像众多爱情剧中反对未来儿媳的母亲一角的演绎，我们看不出她的毒恶。相反，鹏帕亚出家，导致娲月憎恨他的母亲，抵触僧侣、抗拒进入寺庙的态度与行为，体现了女主角的固执、自私和愚昧，按照泰国人的逻辑思维，她的爱情必定不能如愿。

2.泰国人业报轮回的思想

业报轮回，是佛教的主要思想。佛语云：“人非仅存一世，只要尚有欲望，仍会进入业报轮回”。《鹰》剧中，处处体现了泰国人信仰的业报轮回思想。轮回的每一世里，角色和角色之间的关系都延续前世。娲月和鹏帕亚都是情侣关系，与薇娅达都为情敌，和鹏帕亚母亲之间的矛盾总是不能化解。剧中佛教大师一语道破：“前世相连的人，正找寻而来”，娲月今世的遭遇，皆源自前世种下的因。

佛语云：“前世的性格特征会延续到今世，无大区别”。前世，娲月因鹏帕亚母亲和佛教而失去丈夫，后来遭到加鲁达袭击致死，这段经历对娲月产生了巨大影响，让娲月变得易怒、害怕鸟类、思想偏激、憎恶寺庙、憎恨鹏帕亚母亲，这种性格特征在前世形成，在后世延续并愈演愈烈。

另外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是，在《鹰》的剧终，娲月死后重获新生，只能重生为那珈，不能轮入人道，这是由于娲月身上的罪孽太深。佛语云：“罪孽太深，影响下世，或沦为地狱畜牲、鬼怪，或轮入畜牲道”。娲月最大的罪孽还没有解除，即对佛教犯下的罪孽，使她不能转世为正常之人，但同为那珈出身的鹏帕亚，无论经历几世，都保持着知恩图报，崇尚佛理的品质，终由那珈蜕变为正常之人，甚至成为道德高尚的僧侣。

四、那珈信仰与佛教的关系在剧情中的反映

东南亚文化发展的模式是，各国根据自身政治、经济和文化发展的需要，不断有选择地吸收外来文化，但又不摒弃本土优秀文化。外来的文化经历了千百年与本土文化的融合，沉淀成东南亚本土文化，佛教就是这方面的典型。在佛教传入东南亚之前，那珈信仰已经是东南亚中南半岛人们的信仰。佛教的传入，提升了东南亚的文明水平，在经历了与本土原有信仰的矛盾和融合的过程后，成功上升为主流信仰。

以佛教为主流信仰的泰国，佛教的力量远比那珈信仰强大，这在《鹰》的剧情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娲月从小就进不了寺庙，每次欲进寺庙，都会感觉像在遭受烈火焚烧，就是因为那珈信仰较之于佛教，属于弱者，但娲月又不愿服输，因而陷入痛苦；娲月多次回忆起前世的遭遇：在出门寻夫时，看到有众多那珈弟子静坐在佛教大师身旁，其中包括鹏帕亚，她愤怒出手推开大师，却被大师周身的佛光反弹致伤；娲月每一世都想阻止鹏帕亚出家为僧，却皆以失败告终。《鹰》对娲月角色的设计，无论是她的冲动、无理或好斗的性格缺陷，还是对佛教寺庙的抵触，都体现了那珈属性相对于佛教所表现出的劣根性和弱势。

佛教信仰在中南半岛占据正统地位，经历了与本土原始信仰的矛盾磨合，最终形成以原始信仰对佛教的推崇和佛教包容原始信仰的融合形态。佛教对原始信仰的包容直观地体现在寺庙建筑艺术上。泰国佛教寺庙建筑有许多其他宗教信仰中的元素，体现了信仰的融合，那珈是常见的造型艺术之一。《鹰》通过娲月父亲披苏向精通佛学的诺拉巍请教寺庙里“加鲁达擒那珈”造型艺术的含蕴。诺拉巍向他讲述娲月前世遭受加鲁达伤害的经历，用以解释寺庙里该造型的来源，虽然缺乏学术研究的严谨性，但借用电视剧这种通俗的方式，以故事形式阐释抽象的学术问题，显现出《鹰》剧创作的智慧。

（图2：泰国寺庙中“加鲁达擒那珈”图画）

“那珈请求出家”的传说则是那珈与佛教关系更好的说明。传说中，那珈出家心切，但佛主不许牲畜出家，考虑到那珈的虔诚，把那珈的名字保留，用以称呼准备受戒出家的男子。按照泰国出家习俗，男子受戒出家前身着白衣袈裟。《鹰》的剧名，直译是“那珈的袈裟”，其在剧中赋予的含义为“娲月送给心爱之人的的袈裟”，在故事结局，娲月终于懂得放下，将白色袈裟送给了鹏帕亚。我们看到，娲月象征的原始那珈信仰对佛教的退让和推崇，同时，鹏帕亚代表的佛教信仰对那珈信仰的包容，即是《鹰》剧反映的宗教文化主题。

五、结语

泰国电视剧《鹰与蛇》的剧情创作基于泰国人对自身宗教文化知识的了解，剧情主要运用了“那珈城的传说”、“加鲁达擒那珈”以及“那珈请求出家”的传说，并融入了泰国人出家习俗、业报轮回的思想，展现了佛教与原始那珈信仰的关系。该剧以宗教文化知识为创作灵感，剧情紧张刺激，环环相扣，引人入胜，在带给观众娱乐的同时，进一步宣扬了佛教是至高无上的宗教信仰。作为原始信仰象征的娲月，虽然牺牲了爱情，却也得到一个善的结局，被作为佛教象征的丈夫包容和救赎。我们在了解泰国信仰知识，特别是泰国那珈传说故事及泰国佛教信仰知识之后，才能更好地欣赏《鹰与蛇》的爱情故事。

文 | 唐静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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