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德林｜地狱之城的重生

以枪支毒品、文艺大师、世界小姐而著名的哥伦比亚，让人既畏惧又充满好奇。在世界上，哥伦比亚第二大城市麦德林的名气并不比首都波哥大小，作为哥伦比亚最大犯罪之城，古往今来都充分体现着拉美特有的精神气质。

晨曦中的麦德林充满生机。今天的麦德林从一个臭名昭著的犯罪之城变成了城市创新发展的典范，而麦德林的改变策略的核心是“平等”，赋予所有的居民以平等的权利。

跨越重洋，赴拉美求学，是个不平常的决定，满怀对新生活的兴奋出发。直到下了飞机，双脚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好莱坞式的西班牙味儿英语回荡在耳畔，拖着行李箱走在街头，穿行的车辆里传出震天响的拉丁音乐，我真正意识到：这是和以往完全不同的大陆。

既然来到哥伦比亚，怎么能不去趟麦德林。

城中漫游

为了快速了解麦德林，我加入了当地人极力推荐的City Walk（城中漫步），这是一个由当地志愿者自发组织的徒步旅游项目。游客们在领队的引导下漫步城市，观察和体验当地人真实的生活。  

热情的旅店老板带着浓厚的西语腔向每一位初来乍到的旅行者推荐，“City Walk，believe me，you can’t miss it!”（城中漫步，不容错过！）队伍中有很多年轻人，也不乏精神矍铄的长者。我们的领队José，个头中等，头戴象牙白巴拿马草帽，留有哥伦比亚男人钟爱的八字胡，眼神敏锐明亮，在旅行者中灵活地穿行。

José用流利的英文开场白介绍了自己，言语间丰富的肢体动作让人恍惚以为即将上一堂salsa（萨尔萨）舞蹈课。José从美国留学归国，本科主修生物科学，研究生期间改修创意性写作，曾在麦德林当地大学任教。4年前，José告别教师生活，成为一名自由的徒步志愿者。据说，他的收入只来自于每次游览讲解工作后客人打赏的小费，José乐在其中。 

我问José，麦德林这座城市最自豪的是什么？“麦德林地铁是城市的骄傲。”José不假思索地回答。哥伦比亚首都波哥大运用快速巴士实现了城市各地区的连接，而山城麦德林，地处科迪勒拉山脉附近，一直面临着交通困难的问题。上世纪80年代后期，麦德林开始建设地铁，到今天拥有哥伦比亚最便利的交通系统，这座曾被毒枭占领的城市重新获得了生机，麦德林人为此感到由衷的骄傲。  

全长2000多米的索道从山顶一直连接到山脚的地铁站。缆车的主要用途不是观光，是为方便山上20多万低收入居民日常出行的交通工具。15年前，圣多明戈是麦德林最危险的地方，频发的恶性犯罪事件使这里一度成为普通市民的禁地。

按照惯例，向游人展示自己的城市必然会介绍当地最负盛名或景色优美的地点，José却带着我们一行人穿过大街小巷，在一间破败的红砖教堂旁停下。教堂外墙污迹斑斑，教堂前大树下三三两两地坐着不少老人，教堂屋顶上成排站立的乌鸦展示着自己的活力。José引导大家的目光看向教堂左侧，压低了声音介绍“这是红灯区，街的两边充斥了售卖色情影像的摊位。临近午夜时，嫖客们便动身来到教堂前寻找妓女。”José继续用低沉的声音讲述，“哥伦比亚人是非常真实的，我们热爱自己的国家，但我们不会只向世人展示这里的好，却不让你们了解灰暗的一面。今天，麦德林的暴力犯罪、毒品和色情交易逐渐式微，却仍然存在。” 

麦德林最好的地方之一就是令人叹为观止的乡村景色

听着他的介绍，我不禁警觉地看了看四周，又不禁联想起前一天晚上，在麦德林富人区el Poblado（波夫拉多）的青年旅舍里，同屋的美国青年问我是否想出去透透气，一起抽“mariguana”（当地对大麻的叫法），就如同香烟酒精一般作为消遣。我礼貌地拒绝了，却隐约看见曾经犯罪之城的身影。  

5月的午后，漫步在麦德林市中心相当惬意，“永春城”之名不虚，四季的温度都在22℃上下。走在路上的我向四下观望，想亲眼证实“麦德林有哥伦比亚最多俊男美女”的传言。与道路两旁的当地人目光碰撞时，他们毫不羞涩，都回以和善的微笑，或是一句响亮热情的“Hola”（你好）。  

随着新摩天大楼的建设，麦德林目前的城市发展已超过了哥伦比亚其他城市，包括波哥大。

City Walk的最后一站，我们来到市政府大楼前的广场Plaza de Botero（波特罗广场）。放眼望去，广场上除了几尊巨型雕塑外一片空荡。José给我们讲述这片空荡背后繁杂的历史：哥伦比亚共和国自成立以来，不断受到国内游击队起义军的困扰，其中包括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FRAC)。1983年，FRAC杀死了哥伦比亚前总统乌里韦的父亲，2002年总统乌里韦上台后，哥政府采取强硬手段，对其进行全面围剿，FRAC不得不逐步撤退。2016年6月23日，哥伦比亚总统胡安·曼努埃尔·桑托斯与FRAC在哈瓦那签订停火协议。哥伦比亚动荡不安的历史才暂告一段落。我想象这片广场曾挤满市民的景象，有他们呐喊中的斗争，才有今天空荡荡的平静。

José在徒步进行到尾声时沉重地说道：“麦德林经历过无数的创伤，但犯罪、毒品、党派斗争、政府腐败都无法将我们打倒。我一遍遍向来到麦德林的游客们讲述历史，就是希望大家知道麦德林人民对安宁与和平的渴望，比任何国家、城市的人都来得强烈，麦德林的大门永远热情地向大家敞开。”

麦德林位于南美洲安第斯山脉北部，属于安蒂奥基亚省，是座山城。这个海拔只有1500米的城市，空气暖，植物旺，于是有了“春城”“花都”的美誉。这片大陆上的许多人许多事都深深地依赖着安第斯山，受其左右。应该说，他们中的许多人的性格、思维、价值取向，都是这座大山给予的。

作为新兴的旅游城市，麦德林也因其丰富的夜生活闻名。不管是身处咖啡馆或是酒吧，往往还没等我开口，麦德林人已迫不及待地谈论起家国轶事，臭名昭著的毒枭巴勃罗·埃斯科巴（Pablo Escobar）和麦德林的毒枭时期，或是世界级艺术家费尔南多·波特罗（Fernando Botero）的成长之路，抑或是哥政府与游击队长达数年反复不休的斗争史，话题百无禁忌。麦德林人不会拒绝谈论历史，只因他们疯狂地爱着这片土地。

疯狂年代

近年的热门美剧、第73届美国电影电视金球奖“最佳剧情类剧集”得主《毒枭》（Narcos），是以哥伦比亚大毒枭巴勃罗·埃斯科巴为原型，扩展出的一系列发生在麦德林的故事。曾经的麦德林因毒品生产加工、走私交易猖獗衍生出一系列凶杀犯罪事件。1991年凶杀案数量达到顶峰。从1978到1993年埃斯科巴被击杀，15年间大约有4.5万人被杀害。

麦德林毗邻安第斯山脉，坐落在美丽丰饶的山谷内，其1500米的海拔高度，使麦德林拥有极适合种植古柯叶的土壤和气候，为可卡因制造提供了充足的原料供给。在哥伦比亚，麦德林有着重要的贸易地位，农产品运输与各种商业活动都通过麦德林；同时，靠近巴拿马与太平洋、大西洋海岸，麦德林为走私毒品提供了一条天然的运输通道。发生在美国迈阿密及加勒比海沿岸疯狂的毒品交易，迫使美国政府不得不出手干预。哥伦比亚政府加强对贩毒集团的打击力度，这段历史在《毒枭》中也被真实呈现。

近年的热门美剧《毒枭》以哥伦比亚大毒枭巴勃罗·埃斯科巴为原型，这位大毒枭的故事就发生在麦德林。

令历届哥伦比亚政府痛恨的贩毒集团犹如巨大毒瘤。然而在上世纪70年代，大多数麦德林人心中的统治者是麦德林贩毒集团头领埃斯科巴。那时，哥伦比亚人对政府的贪污腐败、裙带关系和政客的冷漠无情感到厌恶。人们根据埃斯科巴从穷人中走出来参加议员大选而赋予了他“贫穷的罗宾汉”的称号。“哥伦比亚人民终于拿起了打击美帝国主义的有力武器，我们对美国社会上的2500万吸毒者不负任何责任！”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这样说。他让人民因此相信，这是深深打击美帝国主义的方式和机会。

巴勃罗·埃斯科巴（1949〜1993）曾被《财富》杂志评选为全球7大富豪之一，是有史以来最嚣张的毒枭。

如今在麦德林不乏人士公开表达对埃斯科巴的怀念。但多数人民深受其害，毒品在麦德林的疯狂年代永远回不去了。

埃斯科巴依然是麦德林“黑暗”的旅游遗产，图为埃斯科巴街区的墙画。

创新之城

关于麦德林，不可不谈的还有出生于此的世界级艺术大师费尔南多·波特罗（Fernando Botero）。波特罗的绘画和雕塑作品以胖和大为特点，因其独创的艺术风格和浓厚的民族色彩、拉丁元素而广受哥伦比亚人民的喜爱，也成为了各国收藏家眼中的热门藏品。自1978年起，波特罗开始在世界各地举办巡回展，2015年也曾到访北京和上海。

费尔南多·波特罗（1923〜）一贯以肥胖造型的绘画和雕塑著称。他作品中的“胖子”则往往被理解成为对贵族和中产阶级的反对、讥讽。无论男女，每张面孔的表情、长相几乎如出一辙，体型也都是肥肥胖胖。然而，各个主题都不同，颇具卡通诙谐的味道，在他的画中，就连哥伦比亚总统、基督、圣母也难逃肥胖的命运。

作为哥伦比亚首屈一指的世界级艺术大师，他从这里走向世界，不仅是哥伦比亚人的骄傲，更是麦德林人赞叹不绝的信仰之父，被誉为这个世界上最会画胖子的艺术家。在他笔下最有名的胖子当属《蒙娜丽莎》，打破你原有对经典的印象，而对这位胖女人印象深刻。梅尔卡多广场两端坐落着一对肥胖巨大的鸟状雕塑即波特罗捐赠，其中一座完好无损，另一座却有着巨大的窟窿。1995年，暴力横行的麦德林贩毒集团在雕塑下置放炸药，其中一座雕塑被炸毁。爆炸事件还造成23人死亡、200多人受伤，波特罗得知后极度震愤，他请市政府把炸毁的雕塑留在原处，让人们记住这段令人发指的历史，2000年他又另做了一座名为《和平鸽》的雕塑以纪念死伤者。

上世纪末的哥伦比亚，已经有近60年没有人讨论过“公共空间”，而哥伦比亚城市规划师、建筑师潘纳罗萨（peñalosa）与莫克斯（Mockus）就此引入这一概念，并为麦德林城市规划组建建筑师团队，针对城中贫民区与富人区巨大差异与隔阂，进行社区街道的更新与改造，提出城市整合项目（proyectos urbanos integrales）与新北部项目（el nuevo Norte）。

摆设于波特罗广场上的夸张与肥大的雕像，极具波特罗雕塑的艺术风格。

麦德林一共有16个区，政府从第1区和第2区——麦德林最贫困的区域开始建设缆车，目的是将碎片状态的贫民区域连接起来，且改变人们的出行方式；同时对该区的居民来说，缆车项目也成为他们归属于这座城市的象征。在经历了严重暴力伤害较多的社区，政府建设了职业培训中心、图书馆和文化中心，尝试通过公共空间干预遏制社区犯罪。

当有人问到波特罗为什么要选择胖子为他作品的主要形象时，他回答说：“我画的不是胖子，而是想通过现实题材来表达一种体积带来的美感和塑性。艺术是变形和夸大的，跟胖子没有关系。不只是人，我画的动物、水果、乐器也都是胀鼓鼓的。”

我花1500帕索买了张通票，在市中心坐上缆车，从半空中一路俯瞰城北的贫民窟Santo Domingo（圣多明戈）和城南的富人区Itagüí（伊塔圭），既看到了巨大的贫富差距，也看到了未来的无限可能。

2016年，“李光耀世界城市奖”颁发给了哥伦比亚第二大城市麦德林。在介绍麦德林的短片中，麦德林前市长阿尼瓦尔·加维里亚·科雷亚(Anibal Gaviria Corre)说：“在过去20年中，麦德林从一个令人恐惧的犯罪城市变成了一座适于生活的城市，居民的生活更幸福，城市更加人性化、更加自由、更加公平。”

波特罗广场位于城市的心脏地带

※文章为作者原创，版权归《世界知识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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