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干国家马其顿今日将迈出融入西方的第一步。紧张、不安、兴奋和愤怒同时弥漫于全国上下200万人心间。
“已经等了27年了,我有一种感觉,我们国家短短27年的历史仿佛就是为了这一天。”37岁的职业翻译员丹尼埃拉在马其顿首都斯科普里的家中对澎湃新闻记者表示。
9月30日,马其顿举行全民公投,结果会在当地时间晚上7时揭晓。公投将决定是否应将官方国名“马其顿共和国”改为“北马其顿共和国”。
一字之差,给马其顿指向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前景:要么陷入与希腊无休无止的国名争议,顶着“前南斯拉夫马其顿共和国”的名字出现在官方国际场合。要么将旧的一页翻去,谋求希腊的合作进而加入欧盟和北约,实现国家融入西方的夙愿。
第一步,也仅仅是第一步
希腊、马其顿两国关系不睦由来已久,改善关系的主要障碍就是两国围绕马其顿应采用何种国名而产生的争议。希腊北部有同名的马其顿省,希腊认为,马其顿的国名暗示该省是马其顿领土。
雅典政府还将“马其顿”视为希腊历史文化遗产的一部分,指的是亚历山大帝国核心区域所在,不满遭到马其顿共和国盗用。两国为此多年来争端不断,希腊甚至阻止马其顿加入欧盟和北约。
“今天的投票十分重要,我已经和我的朋友说好了,到时会一起去投赞成票。”丹尼埃拉说道,“大家都很清楚,这仅仅是第一步,之后还有很多坎要过。”
根据法国《费加罗报》援引的最新民调结果,大部分受访马其顿人都支持改名。不过,对于赞同改名的一方来说,不仅需要获得多于半数的支持票,还要保证公投的投票率高过50%,才能使结果被视为合法。右翼民族主义反对党正在四处活动,试图说服人们不去参加公投或投下弃权票。
为了尽可能减小修改国名对民族情绪的刺激,公投问题被设定为“您是否赞成在两国协议的基础上加入北约和欧盟?”
现任总统扎耶夫来自社会民主党。自从今年6月上台以来,扎耶夫就致力于推动与希腊的和解进程。但民族主义者们对修改国名感到十分愤怒。属于右翼民族主义党派的前总理格鲁耶夫斯基对和解毫无兴趣。他不仅在任上强烈反对与希腊的相关接触,还故意在国名问题上激怒希腊。
担任马其顿总理期间,格鲁耶夫斯基下令在首都斯科普里市中心竖立起了一座亚历山大大帝的雕像,他还命令将首都的机场以亚历山大大帝的名字来命名。
扎耶夫上台后,立即下令机场改名,并将斯科普里市中心那尊十四米高的马上骑士铜像改名为“马背上的武士”。他的这些和解姿态没能说服国内的民族主义者。不仅一些反对党政要在私下里呼吁民众不要参与投票,受议会反对派支持的现总统伊万诺夫还公开号召抵制公投。
即便克服了反对派的阻力,公投投票率高于50%,其结果也须经过马其顿议会的批准,这是改名之路上的第二关。根据议会程序,修改国名的动议必须获得议会中三分之二多数的支持。扎耶夫的社会民主党目前只在议会中拥有微弱多数,他将不得不再争取一些右翼议员的支持。
改名加入欧盟之路还要经过第三关的考验。像马其顿方面一样,与外国政府签订的协议也需要得到希腊议会的批准。希腊总理齐普拉斯和他的左翼政党在议会中同样没有多数,因此需要借助民族主义政党的力量来通过表决,而这在希腊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们的国家很小,很多事情不能取决于我们自己。将来的事谁知道呢,但你不能不承认,这是我们第一次看到改变未来的机会。” 丹尼埃拉提高了敲击键盘的频率。
漫漫西化路
丹尼埃拉的童年带有明显的铁托时代印记。那时的马其顿作为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的一部分,仍然受到铁托主义的影响。塞尔维亚和克罗地亚等主体民族的民族主义受到中央政府抑制,在马其顿,南斯拉夫政府也力图倡导统一的“南斯拉夫人”认同。
丹尼埃拉回忆道,“我觉得那是个在不少方面都有可取之处的时代。现在人们一提到巴尔干三个字,联想到的除了混乱和冲突还有什么呢?但在我的父母看来,那至少是一个和平稳定的时代,人们总归还是把自己当作南斯拉夫人,而不是塞尔维亚人、克罗地亚人或马其顿人。”
铁托1980年去世,他在反法西斯战争中亲手缔造的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也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东欧剧变大潮中逐渐走向了解体。幸运的是,新生的马其顿共和国并没有像塞尔维亚,波黑和克罗地亚等前南国家一样受到南斯拉夫内战的波及。
然而,因为其境内的少数民族问题和与希腊的国名争议,马其顿自独立之日起,就艰难地走在荆棘丛生的道路上。不过,贯穿其建国27年历程的历史主线,则是马其顿对加入欧盟、北约,进而“融入西方“的希冀。
实现独立后,邻国希腊认为“马其顿”一名只是地理概念,其范围包括希腊北部地区,坚决反对将“马其顿共和国”作为马其顿的国名。在希腊看来,将 “马其顿”作为国名意味着对希腊有领土野心。希腊还反对马其顿使用类似于古代马其顿国家标志的放射形太阳图案作为国旗。
1993年,联合国作出决议,国际社会可以以“前南斯拉夫马其顿共和国”的名字承认马其顿,但希腊仍然对此不满,并从1994年开始对马其顿实行禁运。
希腊、马其顿两国间的国名争议解决与否,关系到马其顿的入盟入约前景。加入欧盟和北约是马其顿独立后历届政府的既定国策,也是朝野各党的共识。2004年进行的一次民意调查显示,97%的马其顿人支持加入欧盟,创下了西巴尔干国家同类民调的纪录。
2004年,时任总统茨尔文科夫斯基向欧盟递交了入盟申请书。2005年初,马其顿政府又向布鲁塞尔提交了长达1.4万页的答卷,回答了欧盟提出的各种有关马国发展现状和改革规划的问题。
“这件事情看起来难道不荒谬吗?如果不按照希腊的意愿改名,那我们就不算是欧洲人了吗?”谈到长期以来阻止马其顿加入欧盟的障碍,丹尼埃拉有些无奈。“我在法国读了‘伊拉斯谟’项目,同学都来自西欧和中欧,从来没有人质疑过我的欧洲身份。”
大国角斗场
马其顿坎坷的入盟入约之路从一开始就和大国的政治游戏紧紧联系在一起。尽管对修改国名意见不一,在加入欧盟和北约一事上,马其顿国内各政治力量并无原则性分歧。但是,欧美常常因各种理由“婉拒”或拖延马其顿政府的加入请求。
马其顿境内的阿尔巴尼亚族问题始终令历届马其顿政府感到棘手。西方国家也一直对阿族的自治要求有所偏袒,要求马其顿历届政府都必须有阿族政党参加,分享选举成果。只有让阿族政党入阁,西方才承认马其顿任何一届新政府的合法性。
科索沃战争期间,美国看好马其顿的战略地位,先后在联合国和北约框架下向马其顿派出了驻军。到1999年初,美军和北约部队已经取代了联合国维和力量,在马其顿长期驻扎。美国和德国还给予马其顿大量军事援助,意在预防塞尔维亚的“侵略”和俄罗斯的“干涉”。
1999年上半年的科索沃危机中,马其顿政府又同意北约“快速反应部队”部署在其国土上,为北约联军轰炸南联盟提供基地。根据国内学者马细谱在《南斯拉夫兴亡》一书中的论述,马其顿政府此举使其加入北约和欧盟的愿望受到了重视,但也让马其顿和南联盟以及俄罗斯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张。
此次改名公投自然也牵动着周边大国和美国的神经。就在公投前的几个礼拜之内,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美国国防部长马蒂斯和德国总理默克尔等欧洲国家领导人先后到访了斯科普里,游说马其顿政府接受修改国名的方案,与希腊实现和解。
据《华盛顿邮报》28日报道,在会见了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后,马其顿总理扎耶夫重申了加入北约的意愿。
“对于我的国家来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替代完整的北约和欧盟成员国资格。”扎耶夫在会后表示。
除了积极游说马其顿政府,在希腊和马其顿两国之间充当“和事佬”,西方大国和欧盟还十分警惕俄罗斯在西巴尔干地区的影响,甚至怀疑俄罗斯已经开始采用各种方式干涉马其顿的改名公投。
《华盛顿邮报》报道称,西方和俄罗斯目前正在马其顿“角力”。报道称,马其顿最近出现了多家新注册的反公投网站,每天发布大量内容呼吁民众抵制公投。除此之外,西方还怀疑一名俄罗斯商人名下的足球俱乐部唆使一群“足球流氓”在反改名的游行中煽风点火。
“如果他们投票反对改名,俄罗斯会将此视作一个重大胜利。”迈克·卡彭特分析称,他曾在小布什时期身居五角大楼高级职位,目前是宾夕法尼亚大学的高级研究员。
俄罗斯并不愿看到主体民族为斯拉夫人的马其顿全面倒向北约。俄罗斯驻马其顿大使日前也就马其顿加入北约的前景发表了看法。他警告道,如果马其顿成为北约成员国,一旦将来北约和俄罗斯之间的矛盾激化,马其顿将会成为俄罗斯的一个“合法的目标”。
上个月,在结束与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的会面后,马其顿总理扎耶夫希望打消俄罗斯的顾虑。“我们是一个友好的小国,也愿意与包括俄罗斯在内的任何国家建立友谊。”扎耶夫表示。
“像不少前南斯拉夫人一样,我小时候也学过俄语。“拥有翻译硕士学位的丹尼埃拉回忆道,“说实话,我在法国上学时,发现更容易与塞尔维亚和俄罗斯朋友打交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注定要在西方和俄罗斯之间选边站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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