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奥斯特 保罗·奥斯特 停滞在青春期的经典

《4321》

译者:李鹏程

版本:共和国九州出版社

2019年1月

保罗.奥斯特的作品。

保罗·奥斯特，1947年生于新泽西纽瓦克，著名小说家、诗人、剧作家、翻译家、电影导演，美国艺术与文科学院院士。他的代表作有小说《纽约三部曲》、《幻影书》、《布鲁克林的荒唐事》、《野兽》、《孤独及其创造》回忆录，以及评论集《饥饿的艺术》等。

可能只需要十分钟就能决定一个人是否能成为保罗奥斯特书中的读者——一页两分钟，更快的可能是一页一分钟——然后要么他被奥斯特的故事吸引，要么他决定没有必要读这些极简主义的句子。而如果你想从一个读书人晋升为书迷，你需要经历一个类似的考验——但人们通常是连续读了四五本书就放弃了。他就像一个“试用装作家”，我们可以很容易地从他的作品中挑选出十几个有吸引力、有意思的章节。但是，他还靠什么支撑整本书和他的整体创作呢？尤其是奥斯特试图保留一本伟大的书的时候。保罗·奥斯特的新作《4321》已有七年历史，75万字，精彩段落众多，但仍有属于保罗·奥斯特的争议。

1关于奥斯特的一些评论

《4321》的主人公弗格森就像《幻影书》里的齐默先生一样迷恋电影，不断有人以巧合的方式出现指导他的文学创作。重复、肤浅、自传几乎成了奥斯特的索引。如果我们想到在国内文学读者中有很大影响的书评，詹姆斯·伍德写的《浅薄的保罗·奥斯特》，这些都使保罗·奥斯特的文学“地位”显得不如其他当代美国作家先进。

詹姆斯·伍德的书评有很多真知灼见，比如“重复”、“肤浅”、“奥斯特科隆”。如果你只参考保罗奥斯特的风格，它是相当准确的。但有一点需要警惕的是，文学批评往往有意无意地构成一套评判标准。詹姆斯·伍德和大多数文学批评家一样，希望从文学作家创作的文本中挖掘出一些深层的东西，最好是某种人物的精神，从而为判断自己的审美设定一个标准，而不是传达审美直觉。这是文学批评的任务，但不是文学阅读的终极意义。最极端的倾向会导致文学批评转向法国哲学家乔治·巴塔耶的论述，从哲学的角度把文学完全变成了所谓的“封闭域”，“文学既不是诗也不是小说”，甚至像电影《死亡诗社》中的镜头一样，设置一个坐标轴，用Y轴评价语言，用X轴评价其现实或真实的意义，然后用表面积计算一部作品的得分。在奥斯特的案例中，对浅薄和自我重复的描述当然适用，但如果提升到评价作品的标准，人们需要保持清醒，是否真的足够成为文学好坏的分割线。奥斯特小说中一些迷人的地方，现代都市小人物的情怀，被伍德贬为“他作品中那些最不真实、最疯狂的片段，用冷静和冷漠，总是用奥斯特的一本正经来对待”。这是奥斯特最经典的风格，但显然没有得到评论家的认可。文学批评往往会让深入其中的人忽略一点，那就是文学中有很多东西是批评和观念无法覆盖的。美国评论家约翰·齐尔科夫斯基(John Zilkowski)说，“纽约三部曲挑战了时髦的文学理论”，而奥斯特的这些作品将文学批评推向了“理论的死亡”。

当然，理论永远不会真正消亡。相反，奥斯特的作品催生了一批新的分析师，包括蒂姆·伍兹(Tim Woods)，他们研究他作品中模糊的都市气息。哈罗德·布鲁姆作为一位更为知名的批评家，重新回到了新批评所关注的文本，讨论了奥斯特的两位文学之父弗兰茨·卡夫卡和塞缪尔·贝克特，并从语言上分析了他对贝克特的继承和转变。这些专业学者把保罗奥斯特从一个肤浅的位置拉进了文学经典的殿堂。

死亡观是“绝对的虚无”

从阅读体验来看，“4321”与其说是对读者理解能力的考验，不如说是对读者记忆能力的考验。四个弗格森走进不同的生活，但他们在成长过程中遇到的人都是一样的。有时候他和另一个角色的关系只是略有不同。在很长的篇幅里，读者很容易失去之前的线索。他们想不出弗格森一号和弗格森四号的区别，也想不起来是弗格森二号还是弗格森三号出了什么事，同时因为都属于同一个题材，所以有前后线索的联系，让读者无法以完全不相干和分裂的态度去对待。

在四个相似又不同的故事里，弗格森二号是第一个死的。在第二章中，他在十二岁时死于一场事故。和其他弗格森一样，弗格森二号对文学和写作有着浓厚的兴趣，并试图在学校经营自己的报纸。在《4321》中，父亲这个角色很有趣。在弗格森2号的故事中，真正影响他一生的不是家族中的父亲(他几乎没有出现在整本书里，尤其是在2号的故事里)，而是意义更高、权利更大的“父亲”——无名的父亲(原来是Nobodaddy，这是对上帝的不尊重的称呼)弗格森2号在被树棍打死之前，一生充满了意外。先是他妈叫他六岁就去死，然后他爸斯坦利努力多年的店在一场意外的大火中变成了废墟，让他一生的努力付之东流。在这些意想不到的情况下，生命的意义似乎正在崩溃——人类短暂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理想的现实是什么——因为有一只手可以随时把它们从世界上抹去。

在另一个更长的成长过程中，弗格森3号真正成为了一名作家，他即将在伦敦出版他的第一部作品。然后他怀着极大的野心过马路的时候，一辆车“直接把他扔到天上去了”。“从那一刻起，这个头骨中可能诞生的每一个未来的想法、每一个想法、每一句话、每一种感觉都被彻底抹去”，最后，世界的反应是”。

在另一个世界里，将不会有更多的、完全被抹去的、几乎是潮水般的MoMo反应，这正是保罗·奥斯特对死亡和命运主题的态度。奥斯特的故事很多时候读起来很像他的崇拜者村上春树当初:平行世界，人生四个时期，一个与另一个，自我反思，侦探结构等等。而面对死亡，村上春树的套路通常是以死亡为关键，借助某个人物的死亡，使故事链条和无序的秩序回归完美，以至于悬疑故事结束，而保罗·奥斯特则是将死亡连同其背后的梦境视为绝对虚无的结束。死就是死，没有延伸，没有后续影响，往往没有区别——美国总统的死和远方陌生人的死在奥斯特的语境中是完全平等的。被抹去的不仅仅是死者自身微小生命的意义，还有各种宏大的、形而上的、集体的意义，甚至还有故事的意义。这样，奥斯特证明了上帝不存在。作为犹太小说家，他经常在作品中表达对宗教和类似宗教的更高存在的怀疑。

除了家庭中的父亲和上帝，“无名的父亲”在奥斯特的小说中还有另一种表现形式，意为操纵美国历史走向、站在政治背后的“国父”的影子。在《4321》中，这些阴影随处可见，四位弗格森在成长的过程中都经历了20世纪的历史事件。保罗·奥斯特用与个人无关的拼贴风格在人物的背景墙上涂鸦这些历史:

“1961年7月是一个多事之秋的开始。当他们准备去天堂的夏令营时，所有的坏消息都来自外面的世界:柏林正在修建一堵墙，欧内斯特·海明威在爱达荷州的家中被子弹射穿头部，免费搭车者在乘公共汽车穿越南部时遭到大量白人种族主义暴徒的袭击...弗格森总是看他和一些远方陌生人的关系。例如，他会想，如果海明威，

显然，倾向于思考个体存在意义的奥斯特，更愿意把不可避免的历史事件放在一个遥远的位置。在他的世界里，个人站在最真实、最不起眼的中心，外面是层层越来越宏大、越来越远的墙。4321年，弗格森也从这个角度看世界。“1968年初，弗格森认为整个情况就像一系列同心圆。外围是战争和随之而来的一切...第二个圆圈代表美国...第三个圈是纽约...第四个圈是哥伦比亚...第五圈是大家...当然，还有一个人高于一切，个体中的个体，五个圆中最小的圆的中心——他自己”。这是他对个体乃至绝对自我的关注，但他也承认了另一点:这个同心圆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是一个无法走出去的密室，被包裹在圆心的人被困在这里。奥斯特对孤独荒诞的个体的刻画相当成功，眼界也相当有限。地平线带来的重复性非常明显。大量的原著人物在这个同心圆中间走不出来，被一层历史、政治现实、死亡命运等“奥斯特墙”所包围。另外，奥斯特并不是一个会从内心或者意义升华去努力的作家，所以他不会流到个体血液中任何更深的部分，这让他明显成为了一个停滞在青春期，然后在找到自己的文学风格后就止步不前的经典作家。

外界的变化导致了主人公的分裂

在奥斯特的小说中，个人与无名父亲之间的斗争总是以失败告终，他还用这些故事来暗示更高的秩序不存在。这似乎是约伯圣经里的老问题:如果上帝真的存在，为什么要制造这么多苦难，为什么要对生命的痛苦无动于衷？在思考这个问题的作家中，有一种信仰，认为苦难的经历是意志的磨炼，更多的苦难会导致对灵魂和爱情更深刻的理解；另一种是没有信仰，上帝不存在，世界什么都不是。奥斯特的小说属于后者。他的故事总是围绕着纽约，这个城市给他的主题增添了一种不稳定和流浪的感觉。尤其是上个世纪，每天铺天盖地的世界中心纽约城，“如果说纽约是一片象征性的森林，那么就是这样一片森林，斧头和推土机一直在这里工作，伟大的作品也在不断坍塌；在那里，新的意义总是随着建造的树木而产生，并消失了，”马歇尔·伯曼曾在《一切固体都消失了》中这样描述。

奥斯特写的是真正的都市文学。目前国内有很多作家都在尝试做所谓的都市文学。但受限于以往的经验，他们想在培养定居者集体记忆的基础上，探索城市生活的内涵。这只是将本土文学的核心移到城市建筑的框架上。现代城市的特点是流动性和无序以及巨大的陌生感。疯狂的变化不停的阻挡着记忆和经验的积累。中国没有优秀的都市文学小说。除了创作者的平庸之外，中国没有任何一个城市土壤可以孕育出Metropolis或者London Place。但保罗奥斯特的纽约完全不同。在20世纪的纽约，文化事件、社会事件、政治事件和日常生活不断向未知的现代性涌动。美国就像《4321》中弗格森爵士奥斯特创造的那些青春期的孩子一样，在困惑和痛苦两种情绪之间沉沦，试图寻找自己存在的一点意义，被凌驾于自身之上的无名父亲所象征的命运所包裹。美国作为无数移民的家园、避难所和理想之地，除了个人意义之外，也让人对其20世纪的历史感到困惑——美国的现实是什么，美国人过着怎样的现代生活，这种现代生活在多大程度上是政府指导的骗局。

无形的现实并不妨碍保罗·奥斯特用几乎非虚构的句子记录它们。“我把那些故事视为一种“诗歌艺术”——但没有理论，也没有哲学负担。”在接受《巴黎评论》采访时，他谈到了自己写故事的想法。“我的生活中发生了那么多奇怪的事情，那么多意想不到的、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件，我已经不确定自己是否明白什么是现实。我所能做的就是谈论现实的机制，收集世界上发生的事情的证据，尽量如实地记录下来。因此，在4321年的最后一次哥伦比亚学生运动中，奥斯特使用了与1968年几乎相同的语言:世界年，这是直截了当、纯粹描述性的，并作为他收集现实的证据。他没有让最后的弗格森四号成为大学运动的见证者，而是让他以《观察家》调查记者的身份进入校园。作家和记者成了不安分的弗格森青春期的理想。无论如何，他从未放弃这个职业。他首先对美国的风潮和政治事件感到疏远和好奇，然后发现他有必要在其中找到一个位置。在另一个平行世界，弗格森一号也进入了观察者。他慢慢地从虚构的故事走向记者。因为他发现他们是最愤怒的群体，他们已经开始明白自己是谁，在这个世界上。

四个弗格森在面对世界的时候很迷茫，外界的变化导致了他们的分裂。比如他的父亲斯坦利是否死于商场火灾，是否放火骗取保险，是否是意外事故，是否成为了没有任何问题的商业大亨，青春期的女友艾米是否误成为了他的表妹或者是另一个家庭的陌生人。青春期的弗格森正在这些可能性中分割自己的未来。没有人知道哪个结果更好，也没有人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即使他看到了未来生活的一点点阴影，第二天意外死亡，从世界上消失也不是不可能。奥斯特在20世纪对美国的态度也是如此，他把美国当成青春期的形象，在性冲动和人生理想之间碰撞。如果越南战争没有发生，如果911没有发生，如果肯尼迪没有被暗杀...在这些问题之后，他留下了和弗格森一样的青春期空洞，没有反思，只有提问和叙述，他的提问都是针对那些宏大。

所以最终故事中的4号弗格森选择了当作家，1975年完成了长达1133页的小说《4321》，想象着自己是如何分裂出四条不同的人生轨迹，以及1971年弗格森1号是如何在大火中遇难的。如果当时没有死，弗格森一号四年后在监狱里就被美国警察开枪打死了，打死他的子弹上印着他的名字。

4陷入自我重复

这是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1975年后，下一个“4321”将开启，生活在地球上的人们将被无名的父亲抛入未知的漩涡中重新生存。“奥斯特古龙”是“奥斯特叙事公司”的品牌产品，本身的味道其实很吸引人，但难免会因为泛滥而让人厌倦。其实奥斯特离“西方典型”作家只有一步之遥，不是为了写什么，而是为了停顿，不是为了写，是为了寻求自我反思和自我毁灭，而不是为了重复呈现既定的风格和自我。太多非突破性的作品给了读者质疑他的机会。作家写得越来越好并不是一个特殊的现象，我们也没有权利去规定艺术创作者的精神地图。此外，《纽约三部曲》和《布鲁克林的荒谬》充分证明了他的才华和创造力。但是奥斯特，以及更多早期留下爆炸性经典，然后“稳”的作家，真的很遗憾。也许，他们已经证明，文学创作是一个基于灵感、激情和思考的特殊事件，而不是一种可持续生产的手艺或职业。

[评论摘录]

审美尊严是我读过的每一部奥斯特作品的补药。如果奥斯特的成就有瑕疵，那就是喜剧，甚至连怪诞的喜剧元素都没有。卡夫卡用他独特的极端方式做到包罗万象，足以为罗斯和奥斯特提供各种营养。然而卡夫卡的忧郁喜剧仍然是喜剧，但在奥斯特的文坛上似乎没有人笑。-哈罗德·布鲁姆

虽然奥斯特的小说有很多可取之处，但无味的写作风格绝不在其中。(我戏仿的大部分过时的语气——比如悲伤被酒精淹没，或者妓女的眼神太冷，多到看不清世界——都是直接借用奥斯特之前的作品。).

——詹姆斯·伍德“大多数生命正在消失。一个人死了，所有的痕迹一点一点消失。一个发明家在他的发明中幸存，一个建筑师在他的建筑中幸存，但大多数人都没有留下任何纪念碑或永久的成就……我的想法是成立一家公司，出版关于被遗忘者的书籍，拯救即将消失的故事、事实和文件，并将它们形成一个连续的叙事，一个生命的叙事。”。

——保罗·奥斯特，《布鲁克林的愚蠢》

作者/新京报记者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