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荒谬的笛卡尔主义者……我把致使加缪丧生的这场车祸称作骇人听闻的事件,是因为它把我们最诚挚的要求多么荒谬地显现于全人类的心目中。
——萨特悼词
1960年1月4日,一辆快车从普罗旺斯去巴黎的第五大道上突发车祸,坐在副驾驶上的法国作者加缪当场死亡,终年47岁。
当时,车撞上了一颗梧桐树,加缪被甩到后车窗,整个脑袋穿过玻璃,颅骨严重碎裂,脖子被折断,当场死亡。他的脸充满恐惧,眼睛惶恐地睁开。
雨滑?爆胎?车轴突然断裂?总之是在平坦的直道上极其偶然地发生了车祸。
而加缪死亡的3年前,他刚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2年前,他刚在卢马兰买了心仪的房子,1年前,他终于成立了自己剧团。
《哲学家死亡录》(这本散文式的学术著作很友善的将加缪纳入了作者的哲学家体系中,但在加缪所生活的当时法国,加缪并不被主流精英哲学家群落认可,即使加缪高中与大学一直在努力攻读着哲学。他当时在哲学界的地位比同时代的萨特差远了,原因是认为加缪写的有关哲学的著作太散文化,缺乏概念与逻辑。)用简短地语言描述了加缪的死亡:“他说过他无法想象还有比死于车祸更无价值的死亡了。这或许就是加缪曾洋洋洒洒地描述过的随机力量的无常之处。”
当加缪的母亲得知儿子的死讯后,说了一句:“他太年轻了。”由于过度悲伤,加缪死后的第9个月,母亲也去世了。
当年萨特在给加缪的悼词中这样说:“对于所有爱过他的人来说,他的死包含有一种难以忍受的荒谬性。”
但是,对于“荒谬”,加缪集中论述了这个词语的书《西西弗斯的神话》中有这样一句话:”没有一种命运是对人的惩罚。”他接受这种荒谬。
加缪似乎接受任何命运,但当死神突然莅临时他惊恐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对生命的热忱。就像他在这本以论述“自杀”开头的书中最终强调着“但关键是要活着”。
如此,加缪总会在他年轻的时候提出一些精到的带有意义背离的话语,诚如20岁的加缪曾经说道:“正如一个人之死会让你夸大其作品的价值一样,一个人的死会让人高估他在我们心中的地位。”
号称全世界最好的法国读者在一次有关萨特与加缪的问卷调查时,大多数的读者把选票投给了阿尔贝加缪。这是否就是像年轻的加缪早早预言的那样,他意外的死亡提升了他作品的影响力呢?或许有这个因素,相比于加缪,萨特的年岁比加缪多活了一倍,每一部哲学作品都没有一个完整的结尾,之后出版的书修正着之前的书,政治的立场也随着他自身的激情不断变换着。
相比于灵活多变的萨特,加缪显得特别古板,他始终都拒绝站在任何一边,无论是当时政界的左派还是右派,还是在家乡阿尔及利亚和出生地法国,他都站在了中间。这有点像鲁迅,拒绝站在任何一方,在左翼作家联盟的大会上给所有激情澎湃的人们以警示的冷水。
因此,加缪生前活得很彷徨,然而也正是这样的选择。在加缪死后,被同时代的汉娜阿伦特定义为“一个好人”,也在之后漫长的时间的佐证下,在1957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激烈的争论下,用一句“以其明澈认真态度,阐明了我们这个时代人类的良知问题”赋予这个史上第二年轻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一个十分中肯的评价。(第一年轻的是英国诗人吉卜林)
这样的“良知”或许可以从加缪晚年回答一份外国刊物《重建》(“该刊物在政治上属于极端自由派”)的问题:“您怎么看待人类的未来?怎样才能通向一个更少压迫,更多自由的世界?”
加缪的回答很简单:“多奉献,停止仇恨。”
如此,他热爱世界也热爱着生活。他在他第7本的随身手记(加缪手记的风格始终充满着焦虑与彷徨)中列出了自己最喜欢的十个词:
世界、痛苦、土地、母亲、人们、沙漠、荣誉、穷困、夏天、大海。
一 世界:
面对这个荒诞的世界,加缪如此说道:“一切伟大的行动和思想,都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
而加缪的出生,带着极大的贫穷与苦难。
1913年11月7日,加缪出生。他的父亲死于1914年8月24日开始的马恩河战役。母亲因此精神受到严重刺激,脑膜炎、失聪、语言能力受损、胆怯、脆弱,常常沉默。
后来的日子,母亲委身于加缪暴横的祖母家中,变得更加沉默。如此,加缪在最初的散文中形容母亲为“这是非人的沉默”。
父亲在加缪的人生中是缺席的。但后来他去探望曾经的老师时顺便来到父亲的墓地,忽然被上面的生卒年震惊了,他父亲死的时候是29岁,而站在这个墓碑前的加缪已经40多岁了。如此怪异的阴阳相逢,加缪说:“葬在这块石板下面的那个男人,那个曾是他父亲的人比他还年轻!”年龄与时间将意识扭曲,使得加缪更加感到存在的困惑。(这一情节在加缪的遗著《第一人》中有着浓墨重彩地描述)
这样的相逢,按照加缪自己的话来说,是荒谬的。
面对拥挤不堪的贫民区、沉重的生活,加缪对于自由的渴望胜过任何的人。
他的敏感源自于童年眼中贫穷的世界,但加缪执意于这个世界的阳光和大海。他强调着贫困并不意味着不幸。
他在《反与正》的第一篇散文中的结尾说道:“无论如何,到底还有阳光温暖着我们的身骨。”
于此,他说自己是置身于贫穷与阳光之间,从对生活的绝望里体现出无尽的爱恋。
二 痛苦
加缪的痛苦最先源于贫穷,然后是疾病,最后是爱情。
加缪因患有肺结核而不能做剧烈运动,很明显,他的病源于脏乱的环境和贫穷导致的营养不良。对于热爱踢足球等体育活动的加缪来说很是沮丧。后来,你会经常看到一个在街上与人一边说话一边踢着石子的男人。
加缪自己说:“个人生活与幸福的联系其实很遥远。”加缪在《鼠疫》出版后与一位他很喜欢的朋友吉尤(他将加缪的《鼠疫》看了三遍)的谈话中,吉尤说:“过度的贫穷缩短记忆,削弱友谊和爱情的冲动。”但也就是在这种“过度贫穷”的年龄,年轻的加缪却完成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婚姻。
1934年,西蒙娜与加缪结婚,结婚当晚他们各自回到自己的母亲家过夜,以显示蔑视世俗的青春叛逆。
西蒙娜迷人的容貌和加缪身上浪漫的情调互相吸引,但这种吸引在加缪对陷入6年毒瘾之中的妻子解救无果后痛苦万分。西蒙娜为了毒品会放荡任性,对于家庭琐事的无知也加剧了分离。(西蒙娜的母亲为减轻她月经时的疼痛而给她打过一针吗啡,可能是那种可以减轻痛苦而迷离快乐的感觉使得这位美妙的女人从此染上毒瘾。)
在一次二人尴尬的旅行过后,他们便分开了。6年后他们的离婚案方才最终尘埃落定。
加缪第一次失败的婚姻使他始终拒绝保持唯一和持久的关系。他在《快乐的死》中有句名言:“我总是在相爱之前说分手。”
他的老师格勒尼埃对此说道:“这是一个对爱异乎任性、头脑异常清醒,爱着女性同时又蔑视的薄情郎。”
后来的加缪对于爱情十分谨慎,宁愿保持一种暧昧的安全关系已获得更多女人的爱,是一种自我惩罚也保护着自己。
他曾在阿尔及尔的街道旁与三个女大学生同租一个屋子,那里能俯瞰城市的全景,所以他们把它称为“眺望世界之屋”。加缪说自己在这里找到了自由的真正定义。
他们养了两只猫,加缪也喜欢猫。一只叫卡利,一只叫古拉。有趣的是,加缪的第一部荒诞戏剧就叫《卡里古拉》,而初稿就诞生于此。
之后他的第二任妻子弗朗辛被这个“眺望世界之屋”里自由的氛围迷住了,也结识了加缪。而加缪被这个理性而迷人的女人所吸引。
巧合的是,弗朗辛的父亲也在马恩河战役中阵亡。他们遭遇了相同的苦难。
于是,他们于12月3日在法国里昂结婚了。
有趣的是,当弗朗辛于1945年9月15日在医院生下双胞胎后,他扶着妻子上了汽车准备回家,却把孩子忘在了诊所。
对于作家加缪本身的情爱问题,我不可避免地打开他在那个时代遥远的八卦盒。加缪自己也在中篇小说《堕落》中说过:“我会去拿十次与爱因斯坦的谈话去交换一个与漂亮的女配角的初会。在第十次幽会的时候,我就希望与爱因斯坦谈话了。总之,我从来只是在我短暂放纵的间隙才会去关心一些大的问题。”
这些重大问题诸如加缪试图分析个体性的痛苦,将它扩大到了整个人类的身上,是源于对世界荒诞性的发现,人与世界的疏离,而这个发现,也正是幸福的来源。这一发现贯穿了加缪一生全部的著作。
为此,加缪引用了一个他曾经在报纸上看到的故事来说明:
一个人外出谋生,二十五年后发了财,带着老婆和孩子回来,他的母亲和他的妹妹在家开了个旅店。为了让她们吃一惊,他把老婆孩子放在另一个地方,自己到了他母亲的旅店里,他进去的时候,她没有认出他来。他想开个玩笑,竟租了个房间,并亮出他的钱来。夜里,他母亲和他妹妹用大锤把他打死,偷了他的钱,把尸体扔进河里。第二天早晨,他的妻子来了,无意中说出那旅客的姓名。母亲上吊,妹妹投了井。
依据这一故事,加缪写了戏剧《误会》。在使他一夕成名的小说《局外人》中再一次出现对这个故事的复述,可见这个故事对于加缪发现这个世界荒诞性所带来的苦难的意义。加缪强调过一句话:“人生在世,我们不该演戏作假。”这句话就是加缪对世界荒诞性反抗的宗旨。
饰演《误会》的女主角是玛利亚卡萨雷斯,她是加缪的情人。他们二人从1944年到1959年一直在通信,持续了15年。某种程度上,他们通过通信的方式体验着另一种爱情模式。而这15年的通信终于在等待了将近半个世纪之后,加缪的女儿卡特琳娜(她一直按着有关父亲私生活信件拒绝出版)公开结集出版成书(英译版已出,目前尚无中译本)。
在奥利维耶托德《加缪传》的第34章《“独一无二的女人”》中满足了我对作家情爱的窥探心理。也将加缪所说的“爱情与婚姻混为一谈,又将幸福和爱情混为一谈,但这没有任何共同之处。有时候,当爱情缺席比爱情更常见的时候,婚姻会很幸福。”细索这句话,真实饶有意味。
而他与弗朗西娜的婚姻也最终变成了“左边是阿尔贝的房间,右边是弗朗西娜的房间。是孩子们把他们联系在一起,她似乎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生活。”
加缪“一直到死,他都同时爱着几个女人。”他也对所有的女人倾诉着他对衰老的恐惧,只是他还没来得及体验这种恐惧带给他更深的忧虑之前就以荒唐的方式死去。
你可以从曾经这个作家的风流史中搜寻些许所谓的意义,也就像我们搜寻郁达夫、徐志摩、胡兰成以及种种非我人生的例子作为标榜或者批判。加缪在后期自己的手记上也似乎流露出了一种应付恋爱的味道,而这个时候,他的妻子弗朗西娜对他说道:“既然你无力去爱,那你怎么能够谈论爱情?”
如此,加缪一生都带着实体的疾病以及这种情爱上的苦痛,但他总是积极的。他与太宰治相反,他认为生而为人恰恰是值得骄傲的,而“重要的不是治好病,而是带着病痛活着。”并形成了“接受生活”的哲学主题。
对于作家这个职业,他说:“这个世界充斥着谎言和奴性,孤独的荒草到处疯长。无论我们每个人有怎样的弱点,作家职业的高贵永远植根在两种艰难的介入中:拒绝谎言,反抗逼迫。”
三 穷困:
对于贫穷,加缪一直很敏感,但是也一直在感谢。
他说:“首先,贫穷对我来说从来就不是一种不幸,阳光在那儿洒满了它的财富。贫困让我相信并非一切都是美好的;而阳光又告诉我,历史并非一切。”(我一直认为,加缪总在强行豁达。或许我们都在强行豁达。)
加缪的父亲是孤儿,是酿酒工人,勉强能读书识字。但是死于战争。
他的母亲是文盲,因丈夫的横死而遭受精神打击,在听、说方面有缺陷。
他的祖母,粗暴而专横,经常用鞭子打加缪。
他的舅舅童年是哑巴,接受手术后勉强可以说话。
一战的4年里,他们家没有收到国家任何的补助。
加缪在拥挤不堪的工人居住区里,看着这些小商贩们用很少的工资艰难度日。自己的房子也很狭小,6个人住在三居室中,祖母的强势霸一间,加缪和哥哥与母亲却挤在一张床上。
厕所在楼道,与其他住户共用。
他们家庭是名义上的天主教徒,但因为贫穷,对待宗教随意,不谈上帝,也不需要神父的开导。所以,信仰在加缪的家庭与父亲一样是缺失的。
如果不是一位叫热尔曼的老师发现了加缪的文学天赋并极力劝说专横的祖母与无知的母亲继续让他上学,加缪就会成为一名沉默的工人,淹没在嘈杂的贫民区里。
所以,加缪把日后把诺贝尔的获奖词献给了这个老师,而将这位沉默的母亲与专横的祖母的形象永远刻在了他第一本散文集《反与正》中,使得一代代读者对于加缪贫穷的家庭造成的敏感的天性而多出几分同情。但加缪又一再强调着我并不需要这种同情。
四 母亲:
读过《局外人》的都知道这样一个惊世骇俗的开头:“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我不知道。我收到养老院的一封电报,说:“母死。明日葬。专此通知。”这说明不了什么。可能是昨天死的。”
加缪自己解释过这本小说的主题:“在我们的社会,任何在母亲葬礼上不哭的人都要被判死刑。”
对于母亲,加缪的态度是爱怜的。她的遭遇以及她辛苦抚育自己的成长,又忍受着祖母的暴吝。
但是,母亲的沉默带给了青少年时期加缪以巨大的孤独感。当他面对母亲这奇特的冷漠时,加缪感到走向他的不是对更加美好的日子的希望,而是母亲将这动人的冷漠弥漫到了加缪的思想意识里。
所以当我们读到《局外人》的结尾时,对于主人公默尔索荒谬的指控与莫名其妙的死刑结局时,加缪这样叙述道:“面对着充满星斗的夜,我头一次向这个世界的动人的冷漠敞开了心扉。”(郭宏安译本)
在生命的后期,加缪着手《第一个人》的写作,他自认为这样是他最好的一本小说,要写成像托尔斯泰那样的恢弘巨著,可以与他钟情的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媲美的小说。加缪在这本书中写道:“献给永远都不能读此书的您(母亲)。”
但加缪不知道,这也将是他的最后一部小说了。曾经他在《局外人》里这样写道:“所有身心健康的人,都或多或少设想期待过自己所爱的人的死亡。”
很不幸的是,他不断地设想过母亲死亡时离别的悲情,但他从来也没有想过送葬的人竟然会是他的母亲。这就是萨特所说的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荒谬性”。
加缪死的太突然了,作为一个苦难的女人,丈夫是横死的,儿子也是横死的,两个人都是如此的年轻。当老太太含着泪用颤抖的嘴唇说出:“他太年轻了!”的话时,我想有对他们父子俩以及自己的命运嘲弄般的口吻。
但我们必须确认的是,他短暂生命里活出的品质足够撑起他在浩瀚历史中闪亮的星星的位置,他的死正如他的精神导师尼采(加缪的书桌上常放着尼采的相片)所说那样,他的死“并未亵渎人类和大地,(他)的精神与道德在死亡之中仍能像黄昏的落日余晖般照耀着大地”,并且历久弥新。
但是同样荒诞的打击却是客观而具体的,加缪的母亲熬过了生命里最后的9个月,也是最荒诞的9个月后,在他们曾经居住过的贫民区里沉默地死去了。
五 人们
1957年,加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的得奖理由是:“他的作品对人类良知有非常清晰且诚恳的阐明。”
加缪的作品给了当时的人们以警醒,他以一个道德家的标准拒绝站在任何一方,总在极力保持着自己的独立性。
但是诺贝尔文学奖总能嗅到处于风口浪尖的作家并用以提升自己的话语权与影响力。
所以当宣布加缪拿到这个奖后,他的对手们嘲弄道:“选的妙!选的好!”
因为当时的加缪正处在阿尔及利亚与法国的问题漩涡中,对于反抗殖民统治的阿尔及利亚独立的民族解放阵线,萨特旗帜鲜明地已经站在了这一边。而加缪犹豫不决。
他痛恨法国的种族主义和高压政策,但是又痛心于解放阵线的暴力迫使不是阿尔及利亚的人们背井离乡,被驱赶的人也包括加缪的家人。
因此,他处于两难的境地。因而说出了那就名言:“我相信正义,但是在正义面前,我要保护我的母亲。”
于是,他呼吁双方停战协商。但双方都拒绝加缪的建议,之后,加缪陷入了痛苦的沉默。
而在这之前积蓄10年心血出版的《反抗者》也引起了法国精英评论界的哗然,引发了加缪与萨特的笔战,这场笔战引来各方转载,连当时的娱乐杂志《周六之夜》中混杂在几张性感美女照片的头条栏中都醒目的标出:“加缪和萨特断交已成定局。”
当加缪想要用沉默来沉淀自己的思想时,诺贝尔文学奖迫使他抛头露面,加缪备受折磨,说道:“我感觉我被阉割了。”
所以加缪这样说道:“通常情况下,选择献身艺术的人,都曾自视与众不同。然而他很快会发现,自己的艺术、自己的与众不同,往往就扎根在与所有人的相似中。”
在这人生低谷与不真实的风光中,加缪写出了被萨特称为最优美但是最不为人理解的小说《堕落》,是加缪小说中讽刺笔法的巅峰。
领完奖后的加缪沉默无力,大脑供氧不足、幽闭恐惧症接踵而来。出名后电话里全是要钱的,收到了有人要暗杀他的恐吓,这些都使得加缪对世界失去了清醒的判断。
当然得奖的好处是加缪用获得的奖金在远离喧闹的城区——卢马兰村,用70万法郎买下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而这里也成为加缪最后居住过的地方。
这里的人们不像城区那样咄咄逼人,而是纯真朴素,给了加缪难得的舒畅心情。
加缪曾在《局外人》中这样形容人性的真实:“我们很少信任比我们好的人,这可太真实了。 我们宁肯避免与他们往来。 相反,最为经常的是我们对和我们相似,和我们有着共同弱点的人吐露心迹。 因此,我们并不希望改掉我们的弱点,也不希望变得更好,只是希望在我们的道路上受到怜悯和鼓励。”
六 荣誉:
加缪自己很重视荣誉和归属。于此也不乏表现的过于自信,与出版社的同事决裂。
对于名誉,加缪说:“它不比憎恨和友谊重要,也不比它们次要。”
这种对待名誉的敏感很显然来自于童年的贫穷和默默无闻。加缪在《西西弗斯的神话》中说:“在所有的荣耀中,最不骗人的就是眼见为实的荣耀。”
确实,加缪的名誉是一步步艰难挣得的。他从贫民区中一路近乎神奇地走到现在,24岁的加缪还在小说《快乐的死》中给主人公梅尔索设计了杀人抢钱后的“幸福生活”,但这样的生活丝毫没有带给主人公任何快乐,他的自由仍然是有条件的。
多年后的《堕落》中,加缪依然用主人公克拉芒斯无力而纠结的行为与思考,给到底什么是自由而快乐的人生下着定义。
这两部小说的中间发生了很多的事情。
加缪完成了“荒诞三部曲”到“反抗三部曲”的创作过渡。
经历了两次婚姻,在众多的情人中周旋着,但似乎很少遭到嫉妒与憎恨。她们似乎出奇地理解这样一个来自贫困,带着疾病,敏感脆弱而又一直反抗着生活,感谢着这些不幸的经历打造的多情男人。
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不管出自什么理由,他的作品确实值得岁月的尘封与洗礼。而他也成为诺贝尔文学奖历史上第二年轻的获奖者。
他的荣誉来自于他总能以恰切的文学样式来表达某种晦涩的哲学思想,这也就是令萨特读出了伏尔泰味道的地方,也是加缪在《西西弗斯的神话》中认为哲学小说是最高境界的实践。
对此,读者总能被激发起热情去捧起加缪的作品,感受着作者的道德智慧,也深切同情着加缪个人的遭遇。
但如果要甄选加缪一生的荣誉,用加缪自己在《提帕萨的婚礼》中的叙述最为恰切,也符合他多情的一生:“在这里,我终于明白了,人生所谓的荣誉,就是那无拘无束的爱的权利。”
在小说《鼠疫》中有另外一种描述:“这个没有爱情的世界真好比死人的世界,总有一天人们会厌倦监狱、工作和勇气,去找回可人的面庞和柔情似水的心曲。”
七 夏日、大海、土地
每当在加缪的作品中看到这几个词时,他会天然的与穷困连接在一起。而每当加缪被荒诞的生活打击受挫时,他总会寻求自然的阳光和大海。
加缪强调着“贫困并不一定就必然产生妒羡。”他可能会失望,但从来不会感到辛酸。
他心灵的自由全部奉献给了那夏日的阳光、海中的畅游以及脚下这片广袤而深邃的土地。
加缪说:“死亡是我们无法摆脱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死。归根结底,太阳还是温暖着我们的身骨。”
当加缪看到巴黎豪富的生活后,他产生的是怜悯。他确证了世界的不公正与存在特权生活的阶级,但是加缪自己对此常常是怀有讥讽与暴躁的情绪。
贫穷启示了加缪的一生。他说:“不,确有可以骄傲的东西:这阳光,这大海,我的洋溢着青春的心,我的满是盐味儿的身体,还有那温情和蓝色中相会的广阔的背景。我必须运用我的力量和才能来获取的正是这一切。”
他数次强调过一句话:“没有生存的苦痛,就不会热爱生活。”
于此,“他对神的轻蔑,他对死亡的仇恨,他对生命的激情,使他受到了这种无法描述的酷刑:用尽全部心力而一无所成。这是为了热爱这片土地而必须付出的代价。”
加缪偏爱着夏日,它以《夏》命名的散文集证明着这一点。它首先使加缪想到的是无拘无束的爱情,然后才是因为酷热干燥而引起的精神萎靡。
面对短暂的夏日,加缪也不断地爆发出激情:“我已经没有时间去对我不感兴趣的事情再产生兴趣了。”
可以这么说,加缪生命中的一个又一个夏天,也催生着一个又一个事关加缪未来的生活的小的转变。
加缪对于阳光首先是热忱的,但他会时不时的转化为阴影。使我们震惊于《局外人》的主人公杀人的理由竟然是因为阳光太刺眼的荒诞理由。这就是加缪也屡次强调说自己是置身于阳光与阴影之间的人。
当加缪面对大地时,便镇静了许多。
他看到了很多人的矛盾:“人拒绝现实世界,但又不愿意脱离它。事实上,人们依恋这个世界,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不愿意离开这个世界。他们远非要忘记这个世界,相反,他们为不能足够地拥有这个世界而痛苦。”
对于这痛苦,加缪仍然用他的“正午思想”给予了解释:
一方面,他说:“人有可能痛苦时间一长便再也不感到痛苦了。”这句话在小说《鼠疫》中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但另一方面,他说:“不,我们所受的最残酷的折磨总有一天将结束。一天早晨,在经历了如此多的绝望之后,一种不可压抑的求生的渴望将宣告一切已结束,痛苦并不比幸福具有更多的意义。”
八 沙漠
对于沙漠,加缪在避开喧嚣的巴黎回到奥兰的小城时,对奥兰的沙漠这样描述道:
沙漠中总有某种不可改变的东西。沙漠的魅力是寂静,而在这寂静中,我们的情感和才智绝不会对自己漫不经心,缓解心灵的饥渴,尽情在这里回忆人生,找到某种能在未来使之激奋的灵感。
加缪在《婚礼集》中有对沙漠的专章散文,它是写给他老师格勒尼埃的。
值得一提的是,《婚礼集》曾被作家纪德作为礼物送给她的女友当生日礼物。所以,这个散文集加缪写了婚礼、风、夏日和沙漠,风格轻快明亮。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不那么沉重的作者。
在《沙漠》的结尾,面对着广阔寂寥的沙漠,借着这干瘪的氛围,加缪呐喊道:“尘世啊!在这神灵逃离了的伟大庙宇里,我所有的偶像都只有这泥塑的双脚!”
如果将这10个词语概括成一句话,我想应该就是这句话:
我们所受的最残酷的折磨总有一天将结束。一天早晨,在经历了如此多的绝望之后,一种不可压抑的求生的渴望将宣告一切已结束,痛苦并不比幸福具有更多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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