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很多人自称英雄好汉,刀压脖子也不皱眉头,但就是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李逵壮如蛮牛性如烈火,又黑又矮的战五渣宋江只拿出八十两银子,就收购了他的一生和性命。

在梁山一百单八将中,不把银子当回事儿的,也就是鲁智深武松史进等少数几人,就连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的八十万禁军教头,一提到钱,也秒变砍价大妈:穿着旧战袍的落魄之人拿着价值三千贯的宝刀换饭吃,林冲居然砍价砍到一千贯,他是赚了便宜,但却难免有乘人之危的嫌疑,鲁智深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丢下一句“洒家且回去,明日再相见”就扬长而去了。

可能上了一些年纪的读者都有这样的经历:宁肯在太阳底下晒着,也不愿意陪夫人逛街,除了走不动,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不想听她们砍价。

黄金白银珠光宝气不但夺人二目,还能映照出真实品性,咱们今天的话题,就是从三十万饷银看人品:吴用惦记种师道军饷,鲁智深武松林冲三人的态度截然不同,这里面我们能看到吴用的卑鄙,也能看出鲁智深的忠义,武松林冲的态度跟鲁智深截然不同,其中的微妙之处,又该如何解读?

去过梁山访古探微的读者,肯定对宋江接受招安有一番理解:此山此水难成大业,官军不需征战,只要撒开游骑,四处袭扰梁山军运粮队就行了——梁山那些石头都变成馒头,也只能吃凉的,而且还未必够吃。

梁山缺少资源,也没有战略回旋余地,打家劫舍小打小闹可以,要是真的拥有了十万大军,那就只能打出去攻城略地,这好像又违背了宋江标榜的“忠义”原则。

《水浒传》前七十回与后五十回严重脱节,而且有太多事情虚构得没边没沿儿,以至于有人怀疑后五十回并非施耐庵先生原著,而是御用文人狗尾续貂。一百二十回本前后矛盾,就给了很多小说家续书的机会,这些续书中,以程善之的《残水浒》最为人称道:鲁智深、武松、史进那样的好汉都得到了好报,宋江、李逵、董平、蔡京、高俅、高衙内等恶贯满盈之徒,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在梁山一百单八将中,大多数人认为可以算得上英雄的,应该是鲁智深、武松,林冲一开始有些怯懦,但是走投无路之后,跨上战马挺起长矛,也不失为一位好汉。咱们今天的话题,就是聊一聊《残水浒》中的一段故事:宋江和吴用想抢夺种师道军饷,鲁智深武松林冲三人的态度为何截然不同?

细看之下,我们就会发现,这样的描写,是跟《水浒传》前七十回合拍的,林鲁武三人的表现,也符合他们前期展现出来的性格特征。

话说梁山一百单八将排完座次之后,梁山就发生了财政危机,负责军需的扑天雕李应和神算子蒋敬向宋江吴用汇报:“山寨钱粮只够三个月之用,再往后咱们就只能吃土啃石头了!”

这里面出现了两个问题:其一,梁山军后勤主管是小旋风柴进,为啥他不来汇报;其二,八百里水泊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鱼鳖虾蟹,大家怎么会饿饭?

第二个问题很好解答:读者诸君都知道炖鱼的时候最好放一些肥肉,如果只吃鱼鳖虾蟹,用不上三个月就得痛风——当年有很多人守着水边挨饿,那就是宁肯饿着也不吃大闸蟹。

第一个问题,吴用会给出答案:“当初柴大官人上我们梁山泊的时候,八十多万家私,一同带来。柴大官人要推归公用,晁天王一定不肯,只好暂行寄库。我们暂借来一用,不是山寨里又够七八个月开支么?”

柴进太了解宋江和吴用了:坑蒙拐骗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如果对外抢不到,那就会对自己人下手。

吞掉晁天王不肯下嘴的柴进、卢俊义家产,宋江和吴用动起了任何一个有良知的宋人都绝不会动的心思——打劫老种经略相公种师道的军饷:“种经略大军,在瓦桥关以北,同契丹(辽国)交锋,未分胜负。后方催赶军需,急如星火。现有饷银三十万,军粮十万担,打东京运来,预备转南旺下运河,到北地军前交割。”

按照《水浒传》的描述,吴用有诸葛亮之谋陈平之才,当然知道劫夺种师道军饷,就等于给辽国递刀子,但是绝大多数朝代都有为了钱而出卖祖宗的败类,不管是姓吴还是姓方,书读错了,屁股就会坐歪,吴用才不管那三十万饷银和十万担军粮对宋军有多重要,他眼里只有明晃晃或绿油油的昧心钱钞。

宋江吴用可以昧心,曾经在种师道麾下为将的鲁智深可不肯丧良心,看着吴用拿眼睛瞄着自己和武松,他当场就炸了:“洒家不去!洒家说不去就不去!洒家是受种经略提拔的,不劫他军粮!”

鲁智深当场炸庙儿,大刀关胜和双鞭呼延灼随声附和:“我们当初上山的时候已经说好了,就是少作恶等招安,这种不忠不义之事,我们万万做不来!”

一向以“棍棒天下无双”自傲的玉麒麟卢俊义也拉了松套,不管宋江吴用怎么忽悠,他都坚决不肯出头:“小弟怎敢比公明哥哥。公明哥哥才高识广,又山寨里许多弟兄们,都由公明哥哥挈带,自然指挥如意。小弟白手上山,又兼才疏识浅,怎能当此重任?”

宋江、吴用好话说尽,无奈“卢俊义再三再四,执意不肯。”

按理说鲁智深已经急眼,关胜呼延灼卢俊义也先后表态,行者武松就是不随声附和,也不应该听从吴用的调遣,只需推说昨天喝多了,就能既不得罪吴用,也不让鲁智深生气。但是奇怪的一幕发生了:李逵拍着板斧叫嚣请战,武松居然在吴用的安排下,“领命,自和李逵领二千步兵去了。”

武松跟着李逵走了,宋江和吴用还有点不放心,又把目光瞄准了豹子头林冲:“当年聚义之时,林武师原是老辈;今就请林武师担任指挥,也无不可。”

林冲居然也毫不犹豫,“慨然应诺,下山而去。”

看到这里,武松林冲在笔者心中的形象,忽然矮了半截,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又让他们的形象高大了起来,就像他们蹲下又跳起来一样:武松下山,根本就没有像从前杀贪官污吏那样冲锋在前,而是抱着膀子看李逵和八臂哪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挨揍,直到这三个家伙都被揍趴下了,武松才跑上去,将他们拖死狗一样拉了回来——原来武松是出工不出力,捧着爆米花看热闹来了。

武松出工不出力,林冲则从劫匪变成了镖师:“王进正待勒回马头,却见林冲高叫道:‘老兄!我们山寨上义气为重,你过去罢。’一面唤过项充、李衮,把前敌忧患,略说一遍.道:‘你们看还是劫还是不劫好?’二人齐道:‘不劫好!不劫好!’便约束喽啰,让出大道,将掘坏的道也填补起来。王、林两人,并马押着车仗,且谈且行。”

鲁智深是个直性子,他当着所有好汉的面给宋江吴用难堪,这就是一根导火索,如果武松和林冲也当场发作,很有可能会打起来,所以武松和林冲转了个弯,一个去监视李逵,一个去给军饷当镖师,总而言之一句话:不能让这批军前急需的粮饷落到梁山贼寇手里——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情,宋江吴用肯做,武松和林冲之绝不肯做的。

武松是老江湖,林冲曾混迹官场,说话做事可能会考虑得比较多,鲁智深则是一位表里如一的热血男儿、无畏勇士、仗义豪侠、磊落英雄: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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