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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瞻墡(1406-1478),是仁宗昭皇帝朱高炽嫡五子,母为诚孝昭皇后张氏,生于永乐四年。永乐二十二年(1424)七月,瞻墡的祖父太宗文皇帝朱棣在北征途中驾崩于榆木川,父亲高炽即位,册封兄长瞻基为皇太子,瞻墡为襄王,时年十八岁。
前奏:贤明亲王
襄王瞻墡的品格,《明史》卷一百一十九·列传第七·诸王四评价:
庄警有令誉。
仅仅五个字,就把瞻墡聪明机警、为人正派的作风跃然纸上。他深受父兄重视,在诸王中威信颇高,为日后多次参政奠定了基础。
洪熙元年(1425)三月,高炽下诏还都南京,把北京改为“行在”,同时派遣太子瞻基以拜谒太祖朱元璋孝陵的名义先期南行,并居守南京,做好迁都的前期准备。《明史》卷八·本纪第八·仁宗:
三月……戊戌,将还都南京,诏北京诸司悉称行在,复北京行部及行后军都督府。夏四月……壬子,命皇太子谒孝陵,遂居守南京。
本来按照事先安排,太子的准备工作一旦到位,皇帝便会率领朝廷动身南迁。不料到了五月,侍读李时勉上书劝谏高炽节欲,让皇帝羞愧难当、龙颜震怒,他把李时勉召到便殿斥责,但时勉答辩毫不退让。五月天气炎热,肥胖的高炽气急攻心,从发病到驾崩仅仅两天,临终前仍耿耿于怀。《明史》卷一百六十三·列传第五十一·李时勉传:
洪熙元年复上疏言事。仁宗怒甚,召至便殿,对不屈……仁宗大渐,谓夏原吉曰:“时勉廷辱我。”言已,勃然怒,原吉慰解之。其夕,帝崩。
《明史》卷八·本纪第八·仁宗:
庚辰,帝不豫,遣使召皇太子于南京。辛巳,大渐,遗诏传位皇太子。是日,崩于钦安殿,年四十有八。
只当了十个月皇帝的高炽骤然驾崩,打乱了正式还都南京的计划,汉、赵二王也一直在打探消息,图谋不轨,政治危机一触即发。据《夏忠靖公遗事》载:
仁宗宾天,夏忠靖公受顾命。时宣宗为皇太子,监国南京,中外汹汹,有汉庶人之忧。太后以公东宫旧辅,凡军国事悉命公裁处。公密谋急迎驾还京。驾将至,群臣出迎,太后密命公留佐襄王监国。
朝廷秘不发丧,迅速迎接在南京监国的瞻基北上即位。同时,太后张氏又密令嫡子襄王瞻墡监国,户部尚书夏原吉辅佐。襄王秘密监国,是为防止山东乐安的汉王朱高煦在半路截杀太子。太子抵达北京后,监国便完成了使命。虽然为时不长,权力不大,但这是首次以宗藩监国,也是瞻墡初次参政。
襄王朱瞻墡的父亲仁宗昭皇帝朱高炽
明代帝后半身像册,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襄王朱瞻墡的母亲诚孝昭皇后张氏
明代帝后半身像册,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明史》卷九·本纪第九·宣宗:
六月辛丑,还至良乡,受遗诏,入宫发丧。庚戌,即皇帝位。大赦天下,以明年为宣德元年。
兄长朱瞻基即位后,作为嫡亲兄弟的瞻墡不断地被大哥委以重任。宣德元年八月,汉王朱高煦造反,瞻基御驾亲征,命郑王瞻埈和襄王瞻墡一同居守北京。《明史》卷九·本纪第九·宣宗:
八月壬戌,汉王高煦反……己巳,亲征高煦,命郑王瞻埈、襄王瞻墡居守,阳武侯薛禄、清平伯吴成将前锋,大赉五军将士。
襄王朱瞻墡的大哥和大嫂
宣宗章皇帝朱瞻基和孝恭章皇后孙氏
明代帝后半身像册,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宣宗章皇帝实录》卷二十·宣德元年八月己巳条:
广平侯袁容、武安侯郑亨、都督张昇、山云、尚书黄淮、黄福、李友直协同赞辅。
以及宣德元年八月庚午条:
在京每日启事止用启本。各处所奏机密重事启知,遣人驰奏。如强盗、反狱等事不可缓者,即时启知施行;及修治军器之属,急用诸物,公同会计,具启支给,仍用具奏。其余事务应行者,即具启施行。可缓者,以奏本付科,俟车驾回奏请。
此次居守,是郑王和襄王共同监国,并外加大臣赞辅。郑王朱瞻埈是仁宗庶次子,性情“暴厉,数毙人杖下”,选择他参与监国,应该是照顾他作为长弟的面子。但是,瞻基同时安排谨慎冷静的襄王制衡郑王的权力,襄王才他需要的定海神针。监国期间,兄弟二人亦不负所望,遇到机密重事绝不擅自作主,立即派人飞奏山东,请皇帝裁决。只是遇到小偷、反狱等事务才会自行处置。此外,关于前线所需的军粮和武器装备,两位监国都要和大臣商量,故有“公同会计”之说。实际上,郑襄二王居守权力有限,比不上太子监国。但这次表现,让瞻墡积累了更为丰富、成熟的政务处理经验,和郑王形成鲜明对比,亦使其声名再起,为日后靠近皇位提供了某些可能。
一、第一次接近皇位
宣德二年(1427)十一月,贵妃孙氏生下长子祁镇,四个月后被立为皇太子,孙氏进位为皇后。国本既定,诸王必须前往封地就藩。宣德四年(1429),二十六岁的襄王朱瞻墡正式就藩长沙,宣德一朝不曾回过京城。仅六年后,宣德十年(1435),兄长瞻基驾崩。《宣宗章皇帝实录》卷一百一十五·宣德十年正月乙亥条:
朕疾今不复起,盖天命也。其命长子皇太子祁镇嗣位,诸王宗室悉遵祖训,谨守藩国。嗣君年幼,惟望圣母皇太后朝夕教训,尔文武大臣尽心辅导,家国重务必须上禀皇太后、皇后,然后行丧礼,以日易月。
瞻基遗言命太子即位,但又明确表示太子年幼,把大权委以自己的母亲、太子的祖母张太后。
实际上,祁镇是否为瞻基嫡出,亦迷雾重重,传言是孙氏当年为了上位,在瞻基的默许下,抱了瞻基与宫女所生之子,对外宣称为自己所生,《明史》卷一百一十三·后妃一:
妃(孙氏)亦无子,阴取宫人子为己子,即英宗也。
祁镇身份迷离,主少国疑,宫中一时流言四起,说张太后可能抛弃父死子继的第一顺序,选择兄终弟及,立另一名儿子。《明史》卷一百一十三·列传第一·后妃一·诚孝昭皇后:
宣宗崩,英宗方九岁,宫中讹言将召立襄王矣。
有子而立弟,轻则坏了祖训,影响张太后的声誉,重则动摇国本,纷争不止。面对流言,张太后必须重视,最终她痛下抉择:
太后趣召诸大臣至乾清宫,指太子泣曰:“此新天子也。”君臣呼万岁,浮言乃息。大臣请太后垂帘听政,太后曰:“毋坏祖宗法。第悉罢一切不急务。”
最终流言挽救了朱祁镇,尽管年幼,但可仰仗“三杨”等肱股大臣,张太后最终选择了孙子。明知先帝有子,亦有祖宗家法,宫中还是传出“召立襄王”的流言,恐怕并非空穴来风。这种流言如果没有强大的背景支撑,不可能有人敢于言之。在内外质疑朱祁镇身份的同时,张太后或许动过心思,想到了远在长沙、年富力强、名满天下的另一个亲儿子瞻墡,让他来继承大哥的位置,国有长君,亦社稷之福也。不排除张太后对身边的人说过此事,并试探过他们的态度,又或者是宫人和群臣揣测太后的想法,遂成流言。
北京的流言,让远在长沙的襄王瞻墡差点问鼎,这就是他第一次接近皇位。侄子幼小,母亲摄政,也当然地让他在流言中全身而退。
二、第二次接近皇位
九岁的朱祁镇登基后,祖母张太皇太后辅政, “三杨”(杨士奇、杨荣、杨溥)主持内阁,仁宣之治的繁荣得以延续。正统元年(1436),瞻墡的封地由长沙改封至襄阳。正统六年(1441)祁镇亲政,并正式定都北京。正统七年(1442),张太皇太后崩。前后几年间,三杨亦先后致仕和去世。此后,祁镇逐渐依赖宦官王振,对他言计听从。王振党羽遍布,百官侧目,这是明朝第一次宦官专权。《明史》卷·列传第一百九十二·王振传:
振权日益积重,公侯勋戚呼曰翁父……帝虽日益长大,而倚赖振如父师。
正统十四年(1449)秋七月,也先召集诸部,兵分四路进攻明朝边境。塞外城堡接连失陷,明军几经接战,前线败报频传。《明史》卷三百二十八·列传第二百一十六·瓦剌:
十四年七月,遂诱胁诸番,分道大举入寇。脱脱不花兀良哈寇辽东,阿剌知院寇宣府,围赤城,又遣别骑寇甘州,也先自寇大同。参将吴浩战死猫儿庄,羽书踵至。
王振此前曾有主导平定云南麓川土司的功绩,此时,他希望借与蒙古开战之机继续扩权,蛊惑皇帝驾亲征。七月十七日,祁镇不顾吏部尚书王直等群臣反对,偕同王振率军五十万御驾亲征,并命皇弟郕王朱祁钰留守京师。诏下两日,五十万大军即匆忙集结启程,各项准备不足,上下一片混乱。虽名为亲征,但军务大事皆由王振决定,将领处处受王振节制,无法自主指挥作战。王振不懂军事,指挥接连失当,致使明军屡战屡败。《明史》卷十·本纪第十·英宗前纪:
壬戌,师溃,死者数十万。英国公张辅,泰宁侯陈瀛,驸马都尉井源,平乡伯陈怀,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陈埙,修武伯沈荣,都督梁成、王贵,尚书王佐、邝埜,学士曹鼐、张益,侍郎丁铉、王永和,副都御史邓棨等,皆死,帝北狩。
最终,祁镇突围失败,下马盘膝向南而坐,随即被俘。《明史纪事本末》卷三十二·土木之变:
初,师既败,上乃下马盘膝面南坐。
此役明军死者数十万,京师精锐全军覆没,所余疲卒不及十万。随从文武大臣阵亡五十余人。大学士李贤《天顺日录》:
二十余万人中伤居半,死者三之一,骡马亦二十余万,衣甲兵器尽为胡人所得,满载而还。
精锐丧尽,国中无主,瓦剌兵锋直抵北京,这是大明开国八十多年来最为危急的时刻。此时,祁镇的长子见深年仅两岁,还尚未册立。孙太后远没有当年婆婆张太后的政治手腕,若立两岁的见深,本就命悬一线的大明朝又出现主少国疑之局面,稍有差池,后果将不堪设想。危难之际,当有长君。因此便排除了年幼的见深。孙太后权衡利弊,很快提出了第一套方案。《明史》卷一百一十九·列传第七·诸王四:
英宗北狩,诸王中,瞻墡最长且贤,众望颇属。太后命取襄国金符入宫,不果召。
毫无疑问,孙太后首先想到的就是小叔子襄王瞻墡。时年四十三岁的瞻墡不仅是在世诸王中最长者,又是宣宗章皇帝瞻基亲弟,还是德高望重的定国之柱,迎立襄王当是众望所归。于是,太后派人取来襄国的金符,马上要召襄王瞻墡入京即位。这是瞻墡距离皇位最近的一次。
但是,使者出发后,北京形势却急转直下,瓦剌兵锋已经直抵京师,根本来不及前往遥远的襄阳去迎接襄王。孙太后和众臣商议之后,不得不马上提出第二套方案。《英宗睿皇帝实录》卷一百八十一·正统十四年八月乙丑条:
皇太后敕郕王祁钰:“迩者虏寇犯边,皇帝率六军亲征,已尝敕尔朝百官。今尚未班师,国家庶务不可久旷,特命尔暂总百官,理其事。尔尚夙夜秪勤,以率中外。毋怠其政,毋忽其众,钦哉。”
又敕文武群臣,凡合行大小事务,悉启王,听令而行,毋致违怠。
以及正统十四年八月丁卯条:
司礼监太监金英传奉皇太后圣旨:“今立皇帝庶长子见深为皇太子该衙门便整理合行事宜择日具仪以闻。”
《明史》卷十一·本纪第十一·景帝:
九月癸未,王即皇帝位,遥尊皇帝为太上皇帝,以明年为景泰元年。
襄王路途遥远,而京师告急,只能就近选择。此时留守京师且血脉最为亲近者,便是祁镇的异母弟、时年二十一岁的郕王朱祁钰。祁钰的生母是吴氏,并非孙太后亲子,因此太后起初并不想选择他。但形势危急,群臣力请,孙太后只能妥协,先是敕令郕王祁钰监国,同时又册立自己的亲孙子、祁镇之子见深为皇太子,以表明皇统仍在祁镇一系。接着,祁钰正式登基,遥尊兄长祁镇为太上皇,改元景泰。
远在襄阳的瞻墡,得知朝廷急召,却推辞皇位,没有选择北上,还给朝廷回复了一道奏疏,陈述时局应对之策。《明史》卷一百一十九·列传第七·诸王四:
瞻墡上书,请立皇长子,令郕王监国,募勇智士迎车驾。书至,景帝立数日矣。
瞻墡请求立见深为帝,然后令郕王祁钰监国,自己亦愿意招募智勇之士救回祁镇。由于当时通信迟缓,奏疏送达北京之时,祁钰已经登基很多天了。瞻墡的这封奏疏,来得颇为尴尬。
这是明史上耐人寻味的一幕。假设瓦剌进攻北京稍有延后,或者瞻墡选择入京,并打赢了北京保卫战,明朝的历史又会是另一种结果。遗憾的是,瞻墡本人就直接否定了这种假设。从他的奏疏来看,可以归结为三点:其一,他有自知之明,无意来京争夺皇位;其二,恪守祖训,遵守嫡庶之分,并念及兄长瞻基当年对自己的恩隆,绝不觑觎属于兄长的皇统,并提出合理建议;其三,顾念亲情,决心派人去营救侄子祁镇。由此可见,瞻墡是恪守本分的厚道之人。大嫂孙太后看罢奏疏,不禁五味杂陈。瞻墡在一个月后才得知北京的变局,经历这次巨变,他和孙太后都深感世事无常。
祁钰临危受命,任用于谦,力挽狂澜,终于击退瓦剌,取得北京保卫战的胜利。第二年,经过多方斡旋,瓦剌同意放还了太上皇祁镇。但是,坐稳皇位的祁钰却不再愿意让位。祁镇回京后,直接被弟弟软禁于南宫。这时,身为叔父的襄王瞻墡又上书祁钰,还是《明史》卷一百一十九·列传第七·诸王四载:
英宗还京师,居南内,又上书景帝,宜旦夕省膳问安,率群臣朔望见,无忘恭顺。
他提醒皇帝,虽然兄长已经退位,但还是应该每天前去问安,每月初一和十五,还应率群臣朝拜,切不可忘了恭顺。
这就是瞻墡第二次接近皇位,而且是离皇位最近的一次,但由于自己恪守祖训,加上世事瞬息万变,他再次全身而退。
三、第三次接近皇位
接前文所述,北京保卫战之后,明军又多次击败瓦剌。大明已有新有主,瓦剌利用祁镇来敲诈勒索的价值便已经消失。也先便想放了祁镇,借此求和。他想放,可是祁钰却不愿意接——祁钰突如其来登上皇位,大权在握,也就不会放手。这时,于谦告诉皇帝,天位已经定了,就保证不会改变。《明史》·卷一百七十·列传第五十八·于谦传:
于时八月,上皇北狩且一年矣。也先见中国无衅,滋欲乞和,使者频至,请归上皇。大臣王直等议遣使奉迎,帝不悦曰:“朕本不欲登大位,当时见推,实出卿等。”谦从容曰:“天位已定,宁复有他,顾理当速奉迎耳。万一彼果怀诈,我有辞矣。”帝顾而改容曰:“从汝,从汝。”先后遣李实、杨善往。
刘定之《否泰录》:
十六日,自东安门入。上迎拜,太上答拜。拜毕,相抱持而哭。各述授受之意,推逊良久,乃送到南内。
鸿胪寺卿杨善靠着三寸巧舌,说服了也先,把太上皇祁镇接回了北京。原本的兄弟手足之情,因为皇权的侵入,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祁钰害怕哥哥复辟,将其软禁于南宫,以锦衣卫严密控管,宫门上锁灌铅,食物仅由小洞递入。
本来,祁镇失道逊位,早已声名扫地,回来后也没有人再提出要他复位;祁钰保国有功,继续当下去亦毋庸置疑。但是,坐稳皇位的祁钰仍不满足,还希望传给自己的子孙。先前,孙太后认定祁钰即位的条件,就是确立祁镇之子见深为太子,祁钰只是暂摄帝位,帝系最终应回到祁镇一系,以此达成了政治平衡。景泰三年(1452),祁钰穷尽手段,废侄子见深为沂王,改立自己儿子见济为太子,破坏了先前达成的政治默契。次年(1453),太子朱见济夭折。
襄王朱瞻墡的侄子,大明英宗睿皇帝朱祁镇坐像,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太子薨逝,祁钰在精神上受到了沉重的打击。此后,时常有大臣上书请求复立沂王见深,皆不允。此时祁钰也才二十五岁,子嗣问题尚未显得突出。可是,到了景泰八年(1457)正月,祁钰突然一病不起,储君的问题再次摆上桌面。众臣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各方势力竞相角逐,都在找寻侯任者。既然祁钰没有儿子,又不愿意复立侄子见深,那只能再往上推,从仁宗高炽诸子的世系当中去选择——就像当年那样,不知从何而来的流言蜚语,又一次指向了襄王府。
黄瑜《双槐岁钞》卷八:
人竟传王文、于谦已遣人赍金牌、敕符往襄府矣。
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卷三十五·南宫复辟:
中外藉藉,谓大学士王文与太监王诚谋白太后,迎取襄王世子。
亲历者大学士李贤《天顺日录》:
初,景泰不豫,图富贵者因起异谋。学士王文与太监王诚谋,欲取襄王之子立为东宫,其事渐泄。既而,景泰病亟,太监兴安讽群臣请复立东宫,命谓上皇子固宜复之,惟王文意不在此,阁下陈循辈亦知之。贤因会议,问学士萧镃,乃曰:“既退,不可再。”贤始觉其有异谋也。文又对众曰:“今只请立东宫,安知朝廷之意在谁?”贤益知其必然。明日早,观奏词曰:“早选元良。”人皆曰:“此非复位之意。”遂驾其说于石亨辈曰:“王文、于谦已遣人赍金牌敕符取襄王世子去也。”
此次传言指向于谦、王文欲立襄王瞻墡的长子朱祁镛。正当大臣们争论不休时,宫中传出消息,言祁钰龙体无恙,将次日临朝,讨论储君问题。就在当晚,夺门之变猝然爆发,石亨、徐有贞等人撞开南宫,迎太上皇朱祁镇复位,改元天顺,并马上把兵部尚书于谦、吏部尚书王文下狱,以谋逆和“迎立外藩”的罪名杀于谦、王文,“弃市,籍其家”。所谓夺门之变,纯系宫斗,无甚意义,完全是石亨、徐有贞、曹吉祥等人复立祁镇以邀功赏。这一次,五十一岁的瞻墡离皇位甚远,但处境却比之前两次更加尴尬和凶险——三次危急关头,他或者他儿子,都被不同的人,以各种形式推定为候选者,虽然他并没有企图,却总有各种破事往他身上靠,总有人想让他当皇帝,这让朱祁镇非常恼火,对这位五叔颇为忌惮。《明史》卷一百一十九·列传第七·诸王四:
英宗复辟,石亨等诬于谦、王文有迎立外藩语,帝颇疑瞻墡。久之,从宫中得瞻墡所上二书,而襄国金符固在太后阁中。
好在祁镇从宫中看到了五叔先前所上的两封奏疏——一是建议册立见深,二是要求祁钰善待兄长,心中颇为感动。同时,又看到襄王的金符依旧在太后那里,并没有被王文等人拿过,亦不存在迎立外藩之事,才逐渐解开疑虑。
天顺元年三月,祁镇致信五叔,召他进京面圣。这次进京,瞻墡亦非常重视和珍惜,他要向侄子表忠,并提出治国建议,以释隔阂。还是《明史》卷一百一十九·列传第七·诸王四:
入朝,宴便殿,避席请曰:“臣过汴,汴父老遮道,言按察使王贤,以诬逮诏狱,愿皇上加察。”帝立出概,命为大理卿。诏设襄阳护卫,命有司为王营寿藏。及归,帝亲送至午门外,握手泣别。瞻墡逡巡再拜,帝曰:“叔父欲何言?”顿首曰:“万方望治如饥渴,愿省刑薄敛。”帝拱谢曰:“敬受教。”目送出端门乃还。
同时,为了向祁镇表明心迹,瞻墡在天寿山谒陵之后,发出了矫枉过正的声音——大肆诋毁景泰帝祁钰,要求平毁祁钰先前所建的寿陵。《英宗睿皇帝实录》卷二百七十八·天顺元年五月癸酉条:
命工部尚书赵荣毁寿陵。初,襄王瞻墡来朝,上命往谒三陵。王还,上章言:“郕王葬杭氏,明楼高耸,僭拟与长陵、献陵相等。况景陵明楼未建,其越礼犯分乃如是,臣不胜愤悼。伏睹皇太后制谕废之如昌邑王,臣阅汉书霍光因昭帝无后,援立昌邑以承汉祀,而无篡夺之非,后因过恶荒淫,数其罪而废之,复其原爵。其郕王祁钰承皇上寄托之权,而乃乘危篡位,改易储君,背恩乱伦,荒淫无度,几危社稷,岂特昌邑之比乎?幸遇皇上豁达大度,宽仁厚德,友爱之笃,待之如初,又存其所葬杭氏。僭拟之迹而不废,虽圣德之可容,柰礼律之难恕。伏望夷其坟垣,毁其楼寝,则礼法昭明,天下幸甚。”上是王言,遂命荣帅长陵等三卫官军五千人往毁之。
祁镇大悦,立令平毁寿陵,并把已经入葬的皇后杭氏的棺椁移出(不知所踪)。至此,襄王与皇帝彻底冰释前嫌。作为回报,祁镇表示“襄王宗室至亲,贤德可重,特与设护卫,以表朕褒进之意”,还将襄阳卫左所、安陆卫右所官兵划归王府护卫。
结局:安度晚年
天顺元年那次襄王入朝,叔侄二人重归于好。此后,祁镇经常赏赐五叔,给予了超越所有亲王、前所未有的最高礼遇,“岁时存问,礼遇之隆,诸藩所未有”。
天顺四年(1460)襄王再次奉召入京,礼数恩隆,特命百官亲赴朝见,还宣布特许“王岁时与诸子得出城游猎”。瞻墡离京时,叔侄二人更是上演了惜别大戏。朱国祯《涌幢小品》卷五·送亲王:
天顺四年再入朝。命百官朝王于邸,诏王诣昌平谒三陵(长陵、献陵、景陵)。及辞归,礼送加隆,英宗亲送至芦沟桥,车驾后王。襄王辞曰:“以臣先君,大乱之道也。”英宗曰:“王德厚望尊,今日非以君送臣,乃以侄送叔,何乱之有!”襄王不得已,命舁人倒其肩舆,示不敢背焉。
祁镇亲自护送五叔出城至卢沟桥,车驾跟随在襄王车队之后。瞻墡惶恐推辞,说自己作为臣子,岂敢走在天子前面。祁镇则深情答道,今天并非皇帝送臣子,而是侄子送叔叔。瞻墡无奈,只的命人把自己的轿子倒过来抬,不背向皇帝,以表尊崇。
天顺六年(1462)祁镇又召叔父进京,瞻墡则以年老推辞。
天顺八年(1464)正月,祁镇驾崩,太子见深即位。五月,襄王以宗室长老身份上书,请新帝早行婚礼。《宪宗纯皇帝实录》卷五·天顺八年五月甲戌条:
襄王瞻墡奏:大行皇帝遗诏内言嗣君以继承为重,婚礼不宜过期百日外,有司请行,毋得固违诚先帝。贻谋为宗社万万年之计也,臣思四月二十七日已及百日之期,有司虽请行大礼,犹恐皇上哀慕之中未忍举行,愿以遵遗命为孝,以奉宗庙为重,从权卜吉,早册贤淑协相圣躬,以顺四海臣民之望。臣忝宗室遗老,不容无言,并进玉斝以备礼筵之用。
见深采纳了叔祖的建议,并郑重批复道:“王为国家至亲,劝朕早行婚礼,以遵遗命为孝。宜从所请,还写书报王。”
成化皇帝朱见深延续了父亲的恩典,对叔祖父一家关怀备至。成化十年(1474)五月,以湖广襄阳闲田三十顷给襄府。次年十一月又赐襄王世子祁镛南漳县祭田。
成化十四年(1478)正月十六,瞻墡在封地襄阳去世,终年七十三岁。见深为叔祖辍朝三日,赐谥曰宪,是为襄宪王也。《宪宗纯皇帝实录》卷一百七十四·成化十四年正月己卯条,朝廷为瞻墡盖棺定论:
襄王瞻墡薨。王,仁宗昭皇帝第五子,母曰诚孝昭皇后。永乐丙戌生,甲辰册封襄王。宣德己酉之国长沙,正统丙辰移国襄阳。英宗复位,王再来朝,大赉以归。时遣中使存问。王于诸王中为最亲,故朝廷所以眷爱之者为最优。王小心清慎,笃于孝敬,尤为诚孝昭皇后所钟爱。然能守礼法,远嫌疑。故虽有异议,不为上下所疑。卒能安荣寿考,以终其天年。至是薨年七十有三,讣闻,辍朝三日,赐祭葬俱如制,谥曰宪。
仁宗昭皇帝高炽在位时间虽短,但子嗣众多,共有十个儿子,其中襄宪王瞻墡最为幸运——比起无子国除的三哥越靖王瞻墉、四哥蕲献王瞻垠、八弟滕怀王瞻垲、九弟梁庄王瞻垍、十弟卫恭王瞻埏,和英年早逝的大哥宣宗章皇帝瞻基、六弟荆宪王瞻堈、七弟淮靖王瞻墺,以及常年体弱多病的二哥郑靖王瞻埈,可谓福寿双全。他的一生跌宕起伏,但小心谨慎、恪守原则,三近皇位,皆全身而退,安享晚年。襄王世系传承了两百多年,直至末代襄王朱常澄,于弘光元年(1645)四月袭封,最后国亡不知所终。
2021年6月26日
辛丑年五月十七
写于意大利罗马
参考文献
[1]《明实录》,维基中国哲学书电子化计划,2021.
[2](清)张廷玉等《明史》,中华书局,2010.
[3](明)夏崇文《夏忠靖公遗事》,维基中国哲学书电子化计划,2021.
[4](清)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中华书局,2015.
[5](明)李贤《天顺日录》,维基文库,2021.
[6](明)刘定之《否泰录》,维基文库,2021.
[7](明)黄瑜《双槐岁钞》,维基文库,2021.
[8](明)朱国祯《涌幢小品》,维基文库,2021.
[9]图像资料来源:台北故宫博物院书画典藏资料检索系统https://painting.npm.gov.tw/,台北,2021;以及微博“佩然君”和“羊7狼”主页,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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