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阿大最近美滋滋的。
这个北宋时期登州的普通农民,是个标准的屌丝。穷,丑,40多了还没结婚。不过最近韦阿大的亲事有着落了,对方还是十里乡村有名的美女,年方16的阿云姑娘。阿云是个苦命的人,自幼丧父,最近又死了母亲,韦阿大趁着这个时候,用几担粮食,从阿云叔叔的手里买来阿云做媳妇,没几天就要过门了,想到这里,韦阿大笑着睡着了。
月黑风高,在这个寂静的夜晚,窗外一个黑影悄悄摸了过来,手里还有一把菜刀,此人确定阿大睡着之后,猛然破门,冲向阿大就是一阵乱砍,阿大惊醒,拼命抵抗,死活赶跑了凶手,自己受伤,断了一个手指,慌乱之中,凶手的模样都没看清。
杀人未遂!官府迅速行动起来,缉拿凶手,很快案子就破了,凶手正是准新娘阿云,阿云很主动承认了自己的杀人动机:嫁给屌丝阿大我不愿意,都是叔叔把我卖了,我宁可拼个鱼死网破。
至此,这个案子都很简单,依大宋法律,谋杀亲夫,属不赦之罪,斩立决,没毛病。偏偏登州知州许遵,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判决:流放。许遵不懂法?非也。许遵其实算是大理寺(最高法院)在地方的挂职干部,史书评价“累典刑狱,强敏明恕”。许遵有两个理由给阿云减刑:第一,谋杀亲夫才斩立决,问题是,阿云和阿大订立婚约时候,阿云的母亲刚死,还在服丧期间,依大宋律,父母婚丧期间不得结婚,所以,按道理他俩的婚约都属于非法,谋杀亲夫罪名更不成立;第二,依大宋律,犯罪后,如果自首,可减刑,阿云主动承认罪行,算是有自首情节。综上,斩立决不合适,改判流放。都是依据法律,听着也有道理,而且阿云的身世确实值得同情,那就这样结案了得了呗?
不行。除了许遵,几乎所有官员都认为阿云该杀,就你许遵懂法?我也依据法律和你说道说道:第一,父母婚丧期间结婚无效,这是法律条文,但是,阿云嫁阿大,所有人都知道,聘礼也收了,日子也定了,监护人也同意了,这属于“事实婚姻”,在事实上,阿云已经是阿大的合法妻子了,许遵第一条理由不成立;第二,自首可以减刑是大宋法律没错,但是这条法律还有一个备注,谋杀罪不适用,因此许遵判决有误,还是应该判斩立决。
双方争执不下,案子上报刑部、大理寺,甚至惊动了皇帝宋神宗。刑部、大理寺经过研究,认定阿云谋杀亲夫成立,还是斩立决。偏偏这时候,宋神宗下了一道敕令,同意许遵的从轻判决,让阿云流放。敕令一下,两拨人反对。刑部、大理寺反对,我们依法办事,皇上你这属于干预司法公正,不妥,请收回成命。这倒不奇怪,和宋神宗一个观点的许遵居然也跳起来反对:我判阿云流放是依法行事,堂堂正正的,皇上你下敕令属于法律之外解决司法问题,有问题。宋神宗没想到反弹这么大,行吧,此案交由翰林学士讨论。
自此,这事又更复杂了。翰林学士,由两派构成,王安石代表的改革派,司马光代表的保守派。此时,王安石主持的变法正在推行,因此,案件的讨论,难以避免的演变为改革派和保守派的争斗。王安石赞同宋神宗和许遵的看法,应该轻判;司马光认为,按照法律行事,就应该斩立决。双方争论不休,范围逐渐扩大,上至皇宫庙堂,下至百姓坊间,都在谈论此案。
一次朝堂之上,关于此案的辩论又开始了,虽然当时大部分官员赞成斩立决的判罚,但是王安石仗着宋神宗的支持,孤军奋战,坚决不松口。副宰相唐介突然忍不住了,大骂王安石:现在所有人都支持重判阿云,就你在这狡辩,你到底意欲何为?王安石冷冷的说:支持杀阿云的官员,都是朋党。
完球了。
之前都是司法讨论,你这咋突然就扯上朋党了呢?宋神宗就在上面坐着呢,不管哪朝哪代,对于官员结党什么态度,还用多说吗?唐介当场气的说不出话来,回到家后,背后生疮,最后死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没法再讨论了。之后,阿云真的就被判了流放。不久之后,宋神宗大赦天下,阿云也在皇恩之列,之后阿云再嫁人生子,也算是个happy ending吧。
此案看似简单,没想到后来影响之大,死了一个宰相,数个官员被罢免。后世历朝历代都会讨论此案,甚至现代都有人还在争论,因此有人称阿云案为“北宋第一奇案”。就个人而言,我更倾向于司马光的观点,因为就当时的法律来讲,斩立决是最符合法律精神的。至于对阿云本身的同情,这个和法律判罚是两回事。法律,惩前毖后,更重要的是毖后,如果轻判,那对后面的人是什么暗示?只要我对婚姻不满意,就可以行凶,然后自首就可以轻判?你同情阿云,但是阿大呢?他就是丑点老点,轻判阿云,置受害者阿大于何地?
不过,我之所以说倾向于司马光,而不是支持司马光,是因为,即使到了此时,案子还没有结束…
阿云案17年后,宋神宗驾崩,司马光当了宰相。司马光认为之前那次大赦天下不妥,那些杀人犯、强奸犯等重犯还是应该罚,于是旧案重提,很多罪犯还是被砍了头,其中,就包括阿云。这…看官们自己评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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