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年前的商朝安阳是什么气候看这里!不要再说妲己了，商朝灭亡很可能因为旱灾

今天我们到达河南省安养市西北郊外的殷墟时，其规模将令人惊讶。

殷墟东西长约6公里，南北宽约4公里，总面积达24平方公里，这还不包括边缘地带的遗址和墓群。宋镇豪推算殷都人口最盛时达23万人——考虑到这是中国文明的初始时代，殷都可称之为宏大。

繁荣的城市中，发展出令今天的我们都感到惊叹的青铜器铸造、宫室建筑等各种事业，可见商代已经是一个文明程度较高的社会。商代的农业规模也很大，刘兴林指出，“商代粮食亩产已达到61.28斤，每年种植面积6800万亩以上，供养了780多万人口”。因此钱穆说：“根据殷墟甲骨文字，知商代耕稼、种植、畜牧、建造，关于人类生事各方面之文化程度，已颇像样。”

国之重宝，司母戊大方鼎，重达800余公斤，需要上百人协作

这样一个强盛的国家，为什么就灭亡了呢？

对《封神演义》比较熟悉的盆友会想到，因为纣王对女娲起了淫心，所以受到了惩罚——妲己乱国，周人伐商，经过牧野之战，灭掉了商国。如果没有妲己，说不定历史是两样了呢！

电视剧中的妲己，图片来自网络

山西皮影，纣王宠妲己

也有的同学会根据《尚书·牧誓》中武王历数纣王的罪过而想到，纣王重用奸邪小人、罪人，不用亲族之人，损害了殷商王族和诸侯的利益：

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昏弃厥肆祀，弗答；昏弃厥遗王父母弟，不迪；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是以为大夫卿士。

不过，现在越来越多的证据指向了一个关键原因：

在商代末期，气候条件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各地发生了严重的旱灾，民不聊生，生存苦难导致了对商政权、商王的不满，于是各诸侯在周王的带领下，共同反商。

著名的利簋，又名“武王征商簋”，记录了武王伐纣这一重大历史事件，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一）商代前、中期温暖湿润的殷墟气候

原本商代中心区域的气候是温暖湿润的。1936年，法国古生物学家德日进(Teilhardde Chardin， Pierre)和中国古生物学家杨钟健等学者根据殷墟发掘出的动物遗骨，指出当时安阳的竹鼠、貘、圣水牛、獐、大象等动物如今只活动在南方热带。1938年，考古学家胡厚宣根据有关卜辞，推测殷代“气候必与今日长江流域甚或以南者相当也”。之后，在考古工作者中几乎形成了共识（除董作宾等少数学者持不同意见），认为殷商时期气候温暖，植被繁茂，土地肥沃，适合人类生存。

竹鼠，图片来自网络

重量级的证据是由气象学家竺可桢拿出来的。他考察了中国五千年来的气候变迁，指出“近五千年中的最初二千年，即从仰韶文化到安阳殷墟，大部分时间的年平均温度高于现在2℃左右”， 从仰韶文化到安阳殷墟是“中国的温和气候时代”。

不要小看这两摄氏度。如果某地区年平均气温每升高1摄氏度，就相当于将此地南移200—300公里，这就意味着，如胡厚宣所说，商代安阳的气候正如同现在湿润的长江流域。

有学者还提出，距今8500年—3100年间，气候温和，雨量充沛，野生动植物丰富，就连生物成壤作用也很旺盛，在黄河中下游流域形成了肥沃的土壤。 受益于良好的气候条件，黄河流域不但有比今天多得多、水量大得多的古代河流，还布满了星罗棋布的沼泽和湿地，这是一个非常适合人类生存的环境，直接促进了裴李岗一磁山文化、仰韶文化、龙山文化等各种史前文化的形成。距今8500年—3100年间因此被称为“仰韶温暖期”。

气候稳定而适宜时，盘庚选定的殷墟，可以说是先民们的天堂。从卜辞来看，这里全年各个月份都有降雨，雨量充沛。在地理条件上，《战国策·魏策》说，“殷纣之国，左孟门而右漳、釜，前带河，后被山。”殷墟地处华北大平原，西侧为太行山脉及山前丘陵地带，东南方是古黄河，殷墟边上就是洹河。充足的水源便于进行农业灌溉，也方便都城居民生活用水。

这一区域里生活着各种野生动物，包括习惯于暖湿气候的大象。《吕氏春秋·古乐篇》中说“商人服象，为虐于东夷”， 王国维认为“此是殷代有象之确证矣”。 徐中舒在《殷人服象及象之南迁》一文中指出“豫”字为“象邑”之合文，“殷代河南实为产象之区”，殷墟之象“此获象之象,必殷虚产物,与后来驯象之由他处贡献者不同”。

商晚期青铜铙上的象纹，西周之后就很少见了

在甲骨文中可以看到：

擒，获麋八十八，兕一，豕三十又二（《合集》10350）

允擒，获兕十一，鹿……[麋]七十又四，豕四，兔七十又四。（胡厚宣《苏德美日》附录一）

允获麋四百五十一。（《合集》10344）

在商王的田猎活动中，可以大量捕到沼地动物麋（一次就猎获了451头麋鹿），森林动物兕、鹿、豕，以及草原动物兔，可见殷墟周围的森林、草原、沼泽地相连接，生态条件极好。但是好景不长，“仰韶温暖期”在距今3100年时结束，之后大量湿地消失，湖沼面积缩小，到了今天，野生麋鹿已经在中国灭绝。

麋鹿，图片来自网络

（二）商代末年的环境恶化

“仰韶温暖期”结束的3100年前，公元前1100年左右，大概是什么时候呢？

商代的起止时间为公元前1600年到公元前1046年，我们会发现公元前1100年正是商代末年。

商末，老天爷对黄河流域居民的赐予突然降了几个档次，生态恶化了，气候变得干旱了，降尘增多了，西北季风带来了细细的黄土，黑垆土退化，被厚约40—80厘米的现代黄土层所覆盖。今本《竹书纪年》说帝辛纣五年“雨土于毫”， 《墨子·非攻下》说帝辛时《墨子·非攻下》亦云：“还至于商王纣，天不序其德，祀用失时，兼夜中，十日雨土于薄。”所谓“雨土”，就是天上纷纷扬扬地下起了沙土。这在甲骨文中有明确的证据，证明这些文献资料不是空穴来风。郭沫若考释出了甲骨文中的“霾”字，他认为“于雨下从一兽形如猫，决为霾字无疑”。于是我们就独处了甲骨卜辞中有关“霾”的记录：

“已酉卜，争贞：风隹有霾？”（《合集》13465）

“癸卯卜……王占曰：其……霾？甲辰……”（《合集》13466）

“贞：兹雨隹霾？贞：兹雨不隹霾？”（《合集》13467）

“贞：翌丁卯酒，丁霾？贞：兹雨不隹霾？”（《合集》13468）

“……隹霾，有作[祸]？”（《合集》13469）

按《说文》：“霾，风雨土也”，《尔雅·释天》：“风而雨土为霾”，可见霾为大风扬尘的沙尘暴天气。这可比现在的雾霾要糟糕多了。

2006年民勤县的一场沙尘暴，网络图片

比霾更可怕的是干旱。《淮南子·俶真训》说“逮至殷纣。峣山崩。三川涸”，《国语·周语上》伯阳父所说“河竭而商亡”。干旱破坏了水网，河流湖沼之中的水量严重不足。连地下水都不乐观。周伟曾根据殷墟及附近地区发掘出的古代水井等材料，绘制出殷墟地下水位变化图，结论是“殷墟时代地下水位总趋势是下降的。殷墟一期到三期末水位大约下降3米。”[1]由此可见，在商代末期，降雨量逐渐减少，呈现出明显的干旱化趋势。

商代本来有一些治水的措施，比如卜辞中说：

辛卯卜，大贞，洹引弗其敦邑。(《遗》三九三)

意即卜问导引（开沟分流）洹水是否可以使城邑不受灾。考古发掘出殷都宫殿区不远处的一条5米深、7-21米宽、长度超过1公里的大壕沟，这是殷人治理洹水的重要遗迹。但是，水涝可以导引，干旱又该怎么办呢？

商代末年卜辞中，有大量卜问旱情的内容：

贞：我不旱？一月（《合集》 10178 ）

……北土……旱？（《合集》 10185）

……西土亡 （无） 旱？（《合集》 10186）

贞：商旱？（《合集》 249）

□丑卜，贞：不雨，帝叀 （惟） 旱我？（《合集》 10164）

庚戌卜，贞：帝其降旱？（《合集》 10168）

旱情普遍多发，严重危害了农业种植和民众生活。频繁的旱情使商代人大伤脑筋。他们靠焚人以祭、作土龙等各种方式求雨：

其作龙于凡田，有雨？吉（《合集》29990）

丁未卜，烄……母庚，有从雨？三月。（《屯南》3586）

戊申卜，其烄三母。(《续存》下744)

什么是“烄”呢，甲骨文中“烄”的字形像人在火上，是一种焚人以求雨的祭祀活动。裘锡圭说，上古时代旱灾严重时，常焚女巫求雨，以祷告上天。有一种解释认为，女巫有通灵之能，焚烧女巫时，神灵看到自己的侍者受到如此的灾难，不忍心之下，就会降雨了……

（三）灾荒下的自救：牧野之战与商周鼎革

但是气候条件的变迁，并不是巫术所能解决的。环境越来越恶化，旱情越来越严重，帝辛（纣王）只好发动了向人方等的战争。王晖、黄春长认为，纣王出击的目标区域是南方淮水流域，因为“淮水流域水资源良好，冲积土壤肥沃适宜耕垦种植，这当然是商人努力向这一带发展的客观原因。”（《商末黄河中游气候环境的变化与社会变迁》）

除了殷墟附近，商朝末年的大旱席卷范围极广、灾情极其严重。王晖、黄春长指出，周人屡次迁徙，正是由于气候环境变迁所迫，古公亶父迁岐、文王迁程迁丰，都是因为遭遇到了缺水干旱、饥荒严重的困境。而当周等诸侯的旱情几乎无法解决时，他们把目光投向了“天邑商”，在早已为克商作好准备的周人的带领下，牧野之战爆发。于是，“周克商的牧野之战发生在大旱之年，其直接导火索是为了解决因旱灾发生饥荒的生存危机”。

由于战争的胜利，灾荒缓解了，商周也鼎革了。很多年后，《左传·僖公十九年》借宁庄子之口说道：“昔周饥，克殷而年丰。”

牧野之战，图片来自网络

如果没有大旱以及由此带来的大饥荒，也许商代还能再“挺”几年。在《史记》中才思敏捷、武功非凡的商纣，也不至于背上千年的骂名，甚至还连累了“妲己”。 《论语·子张》里子贡说：“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似乎正在为纣王鸣不平。

殷墟，曾经的水草繁盛之地。从古代的孔安国开始，很多学者认为盘庚迁都于殷的原因是由于故都的水患。顾颉刚等人也说“水潦给旧地造成了祸患，引起了经济、社会问题，不得不迁。”盘庚感到“今我民荡析离居，罔有定极”，带着民众迁移到这里。没有想到，273年后，不是水患，而是旱灾，成了商王朝灭亡的关键因素之一。这真是老天所开的一个大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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