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花岩《海棠白头图》,样品色,5035.4厘米。

天津博物馆藏。

七月初一,海棠花神下凡。

在中国岁时文化大前提下,“十二月令花”指的是以符合12个月份各个气候形态的花卉,再以其花卉的特性,让当时以农业为主要背景的百姓谙记气候转换时的工具之一。换句话说,十二花神是以 “十二月令花”为基础,逐渐发展出来的民间俗神。十二花神信仰始自中自古以來就有的万物有灵的观念,或是自然崇拜、精灵信仰,再加上一些早早深植于中华民族内心深处的观念(如各司其职、生生不息等) 。至于普遍的十二月令花神的说法,则酝酿于元明之际,到了明中叶才逐渐定调……

其中,据清代乾隆时期梨园抄本之《堆花神名字穿着串头》(傅惜华藏)介绍:“七月花神,为五萼大夫海棠仙,小生色扮。戴晋巾,扎带,穿花褶子,系宫绦。手执海棠花。”这是男花神扮相,不知何许人也?女花神是五代十国时期南唐歌妓秦弱兰。

[清代]华嵒《海棠禽兔图》,纸本设色,132.5×62.5cm。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据北宋僧人文莹撰写的《玉壶清话》(又称《玉壶野史》)卷4记载:

后周年间,陶縠(903-970。本姓唐,字秀实)出使江南。他容色凛然,不苟言笑。南唐宰相韩熙载(902-970)对亲友道:“陶縠并非端介君子,我有办法让他原形毕露。”他让歌妓秦弱兰扮作驿卒之女,旧衣竹钗,每天早晚在馆驿中洒扫庭院,果然引诱了陶縠。陶縠赠送艳词《春光好》云:

好因缘,恶因缘,奈何天,只得邮亭一夜眠?

别神仙。琵琶拨尽相思调,知音少。待得鸾胶续断弦,是何年?

[清代]邹一桂《白海棠图》,绢本设色,31.7×51.8cm。上海博物馆藏。

数日后,南唐中主李璟(916-961)在澄心堂设宴招待陶谷。陶縠岸然危坐,作矜持状。李璟便将秦弱兰唤到席间,命她演唱《春光好》。陶縠羞惭难当,连酌连饮,最后醉倒狂吐。南唐君臣都对他鄙薄不已,在他回国之时只派几个小吏在郊外设薄宴相送。当陶縠回到京师汴梁,《春光好》之词早已传遍朝野,后周皇帝认为他有辱国体,对他也就不再信任重用。

[明代]唐寅《陶谷赠词图》,绢本设色,168.8×102.1cm。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陶縠赠词的故事流传甚广,后世多有演绎:元代剧作家戴善夫根据这一故事,创作了杂剧《陶学士醉写风光好》,但把时代改到宋初,并把结局改为“陶谷无颜回宋,只得投奔吴越国,后与秦弱兰团聚”。而明代画家唐寅则根据陶縠赠词前后的场面,创作《陶谷赠词图》(见上图),并在画作右上方题诗一首:“一宿姻缘逆旅中,短词聊以识泥鸿。当时我作陶承旨,何必尊前面发红。”现代画家傅抱石也创作过同题画作《陶縠赠词图》,描绘秦弱兰在澄心堂宴会上歌唱《风光好》的场景(见下图)。

傅抱石《陶谷赠词图》(1944),纸本设色,尺寸不详。私人藏品。

而今,陶縠几无人知晓,而秦弱兰则为七月海棠花神。有诗赞曰:“一夜因缘未忍抛,漫将恩爱比鸾胶。秦蛾唱出风流调,难解词人万古嘲。”历史的趣味尽在于此。

海棠花姿潇洒,花开似锦,为名花之一,素有“花中神仙”“花贵妃”“花尊贵”之称,享有“国艳”之誉。在皇家园林中,常与玉兰、牡丹、桂花相配植,形成“玉棠富贵”的意境。其中,垂丝海棠与贴梗海棠花期3-4月,西府海棠花期4月,木瓜海棠花期4月(见下图),四季海棠花期为春秋两季。果期8-9月。

以上分别为垂丝海棠、贴梗海棠、西府海棠、木瓜海棠。

海棠为中国传统花卉。早在先秦时期的文献中就有记载。《诗经·卫风·木瓜》曰:“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诗中的“木瓜”“木桃”“木李”全都是属于海棠类的植物,它们在古时候常常被作为送给亲朋好友的礼品。

汉代,海棠就已经进入皇宫内苑中,《西京杂记》记载了海棠进入皇宫林苑的事情。原来汉武帝修建了一个林苑,于是群臣敬献珍贵的花卉给汉武帝,在群臣敬献的众多名贵的花卉中有4株海棠。这4株海棠非常得汉武帝的喜爱,于是便种植在林苑之中。中国著名的文学家司马相如曾经写过《上林赋》,其中有“椁、柰、厚朴”等相关的记载,根据后世的仔细考证,发现“柰”就是指中国绵苹果及小果类苹果属植物,也就是海棠。

四季海棠。

晋代,海棠花的美丽妖娆,艳丽动人深得人们喜爱。当时在洛阳有一座花园叫金谷园,是当时的荆州刺史石崇建造的,园中种植了很多海棠。根据史书记载,石崇非常喜爱海棠,只是海棠盛开大多没有花香,让他以为憾事,甚至他曾经对盛开的海棠叹道:“汝若能香,当以金屋贮汝”,这说明海棠花的观赏价值已经开始得到汉晋人的喜爱和重视。

唐代,据《杨太真外传》记载,唐明皇李隆基曾将海棠比作杨贵妃。“海棠春睡”典故的由来正与唐明皇和杨贵妃有关。宋代僧人惠洪《冷斋夜话》记载:唐明皇登香亭,召太真妃,于时卯醉未醒,命高力士使待儿扶掖而至。妃子醉颜残妆,鬓乱钗横,不能再拜。明皇笑曰:“岂妃子醉。直海棠睡未足耳!”从此,海棠也有了美女佳人的意思。唐德宗贞元年间(785-805)贾耽担任宰相,编着了一本《百花谱》,书中赞美海棠为“花中神仙”,这本书是最早使用海棠这一称谓的作品。书中还提及四川“海棠无香,惟蜀中嘉州者有香,其木合抱”,“独靖南者有香,故昌州号海棠香国”。此后,海棠作为观赏植物的地位与声望日益突出。唐代诗人贾岛《海棠》诗有“昔闻游客话芳菲,濯锦江头几万枝”的佳句,称道成都锦江两岸的海棠花。

[北宋]林椿《海棠图》(团扇),绢本设色,23.4×24cm。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五代,后蜀孟昶在蜀地封燕王,燕王宫盛植海棠,南宋诗人陆游任成都府安抚使参议官时写下了《驿舍见故屏风画海棠有感》诗,中有“成都二月海棠开,锦绣裹城迷巷陌;燕宫最盛号花海”句,称颂成都海棠花繁茂之极,以燕王宫最盛,有“花海”之誉。

宋代,海棠不但深受到人们的喜爱,而且历代帝王都对海棠花特别钟爱,不管是宋太宗、宋真宗、还是宋光宗都留下了许多题颂海棠的诗篇,因此海棠的名声更大了,喜欢它的人也随之增多。北宋沈立在《海棠记》中记载:“尝闻真宗皇帝御制后苑杂花十题,以海棠为首章,赐近臣唱和,则知海棠足与牡丹抗衡而独步于西州矣。”从上述记载中,我们不难看出,在宋朝时已经显示出了“百花之尊”的风范。

[南宋]佚名《海棠蛱蝶图》,绢本设色,25×24.5cm。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宋末元初战火不断,众多文物古迹、花草树木都受被摧毁,可是海棠像是不食人间烟火,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依然长盛不衰,深得人们喜爱,栽植的热情丝毫不减。四川的海棠栽培继续著称全国,孔迩是明代的文学家,着有《云焦馆纪谈》,其中有一段描写“元末明玉珍据蜀,其子明升用大足县香霏亭前的海棠花焙茶,茶味极香醇。”而以种植海棠著称于世的不只是四川,江西信州也是大面积的种植海棠。元代有文人名高克恭(1248-1310),诗画俱佳,他在《过信州》诗中有“二千里地佳山水,无数海棠官道旁”的佳句。在诗中写出信州官道两侧栽种无数海棠的情景。元代诗人牟巘《和刘朔斋海棠》中有“锦里宣华思旧梦,杭州定慧起新愁”诗句,称颂杭州的海棠。

[明代]佚名《花卉册》之《秋海棠》(上)与《玉兰海棠》(下)(缂丝),41×42cm×12。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明代,海棠可谓是无处不在。花园、道路、庭院、寺庙等处都留有海棠的足迹。万历年间文坛领袖王世贞在江苏太仓筑“弇山园”,取其名神仙居所。园中大多栽种海棠,并作《弇山园记》称其景:弇山堂“之北,海棠、棠梨各二株,大可两拱余,繁卉妖艳,种种献媚。……每春时,坐二种棠树下,不酒而醉”……

清代,海棠的栽培种植仍保持长盛不衰的势头。顺治朝进士、浙江海盐人张惟赤(清末光绪年间进士、商务印书馆创办人张元济先生9世祖)去官归家建私园“涉园”,叶燮《涉园记》载其园中“退思轩”“前轩庭海棠六七株,扶疏摇曳,皆百余年物”。

[清代]蒋廷锡《海棠牵牛图》,绢本设色,107.6×54.5cm。南京博物院藏。

乾隆年间,江南文坛领袖袁枚在金陵小仓山构筑私家园林“随园”,园中多处栽植海棠。其孙袁起《随园图说》描写到:“廊外西府海棠二株,花时恍如天孙云锦,挂向窗前”。晚清胡恩燮在南京建私园“愚园”,俗称“胡家花园”。清邓嘉缉《愚园记》称园中海棠:“编竹为藩篱,海棠八、九株,花时嫣红欲滴,为‘春睡轩’。”苏州和扬州的私家园林中都广植海棠。苏州环秀山庄园林辟有“海棠亭”景点。此外,北京海棠种植也盛,《顺天府志》提到慈仁寺海棠已衰败,而西直门外法源寺则大盛,花时游人络绎不绝,上有轩额称“国香堂”。

如今,云南昆明圆通公园植有千株西府海棠和百株垂丝海棠(见上图),被人们称赞有“花潮”的美誉。每逢春天来临,上千株西府海棠在道路的两旁,花繁叶茂几乎将太阳也给遮住。百余株垂丝海棠种植长达200多米,就像是建立了一个长长的拱形走廊一般,枝条茂密重迭、花儿竞相开放,花团似锦,莺歌蝶舞,绚丽夺目,似云霞万朵。

但是,也有一个问题:以上海棠是木本植物。花期大多在春天,农历三、四月间,如何成为农历七月主花?若此,七月海棠应该指秋海棠(见下图),也即草本海棠。它约在农历七月开花,八月结果。在明清两代,秋海棠颇为风行。革命志士秋瑾非常喜爱这种花,为之赋诗曰:“栽值恩深雨露同,一丛浅淡一丛浓。平生不藉春光力,几度开来斗晚风。”既是咏花,又是言志。

秋海棠还有一个名字,曰“相思草”。《红楼梦》第37回写有探春发起组织海棠诗社,所咏当是秋海棠。其中,黛玉写道: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缝缟抉,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她将自己的情思融入秋海棠之中,正合了秋海棠的“相思草”的别名。而黛玉凄凉的结局,亦应证了秋海棠的“断肠花”的说法。“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纯洁之爱情乃至青春的生命在最灿烂的季节却走入终点。人世之悲剧莫过于此。记得那一年,陆游与唐琬别离,唐琬送给陆游的即是一盆“断肠红”。

而今,海棠仍旧,伊人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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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工人出版社,2020年2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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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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