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表自负自恋尊敬的花】花间语｜古希腊神话中的顶级自恋男神：水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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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仙在我的记忆中，一开始一直在清澈的水中绽放，绿箭上展开着一朵芬芳的黄冠百花。(莎士比亚)。

从前在家时候，每到年前，福建老家的亲人们便会寄来一筐漳州水仙的球根。我那两位心灵手巧的姑姑对这些球根兴趣不大，倒是平时脾气暴躁的小叔，对它们尽心呵护，想方设法保证它们到过年准时开花。

漳州水仙

所以，“凌波仙子”的清香馥郁，与我儿时的年味紧紧联系在一起。那种记忆太深刻，以至于到美国来以后第一次偶然看见水仙球根，大喜过望，立刻买回家。那时还是留学生，也不懂怎么种，只学着我小叔当年的做法，先找一个瓷盆，再找一袋碎石子，把球根养在水里。这些球根比我印象里的漳州水仙球根小很多，一个多月以后倒也顺利开出花来了。花形也是小白花瓣浅黄花冠，看上去和漳州水仙很像——然而，这些花儿们却散发出一股很奇怪的味道，几乎可以说是臭哄哄的，放在屋里让人根本无法忍受，只好扔出门去。

臭臭的洋水仙 “白纸（paperwhite）”

这才知道“Narcissus”是一个家族庞大的植物科属。原产于欧洲、澳洲或北非等温带地区的水仙品种，和中国的“凌波仙子”大不相同。从此对美国花卉市场上的水仙莫名失望，也莫名厌弃，自己再也没买过。在北美花卉市场上的“Narcissus”，更多时候被称为“Daffodil”，品种繁多，但几乎都是一个球根抽一枝花箭，开出来的花虽也有伞形花序，更多是一枝花箭上单开一朵花。洋水仙生命力顽强，多年生且花期都比较早，在美国东北部很受欢迎，每年积雪化尽一开春，到处都是。常见花色有白花瓣黄花冠，黄花瓣黄花冠，或白花瓣白花冠，都是单瓣品种。

我对过于大众化的东西向来缺乏热情，因此更不喜欢洋水仙。在美国念完了书，安顿下来以后，有了一个小小花坛可以自己打理，也需要早春开花的植物。我种下过臧红花、风信子、郁金香，却从未挑选过洋水仙。再后来搬家到纽约州，可以莳花弄草的土地大了很多，我相当兴奋。搬家的时候是初冬，我几乎整整一个冬天都在盘算这里那里要种些什么。

等一开春，才发现原来的房主要么不喜欢园艺，要么太热爱球根类植物，房前屋后的花坛里以小灌木锦带花为主，周围全是水仙和鸢尾。很单调不说，过了五月中旬，这些花坛里就不会有花开了。我便将花坛重新整理，原来的锦带、鸢尾不动，添补了不少牡丹、芍药、杜鹃、丁香、射干、金银花、桔梗、雏菊……这个过程中挖出不少水仙球根，都被我毫不吝惜地扔掉。

然而大问题随即就来了。残雪尚未消融，大批野鹿、野兔、松鼠、土拨鼠和花栗鼠轮番出动，除了牡丹、芍药之外，几乎所有植物的新芽都逃不过它们的啃噬。我用过各种驱逐它们的方法，化学制剂或民间土方，统统管不了大用。它们根本不忌口，凶猛的时候连辣椒苗、番茄苗都可以啃得一干二净，惹得我一看见它们就气得要死，却根本无可奈何。

邻居太太Cherly再次看见我在院子里跳脚，就走过来说，其实应该在所有花坛边上种洋水仙。洋水仙开花散发出来的味道，可以有效驱逐那些动物，保护周围其他植物的新芽。Cherly是园艺高手，她的经验一定是管用的，我闻言有些惭愧，不该对洋水仙有那么深的成见，不该丢掉那么多。当下赶紧亡羊补牢，把花坛里还剩有的水仙球根都挖出来，分种各处。

一年又一年，我的洋水仙们越长越繁盛。

前院的水仙们

前院的水仙们

今年没有倒春寒，春天来得比往年早，也比往年顺利。开春以来，几乎天天是白日里阳光明媚，到夜里下一场大雨，堪称风调雨顺，洋水仙们过一夜就更盛一些。其他花草树木的新芽儿得到保护，过一夜就窜高一分，虽然有时还是难免惨遭野鹿蹂躏，但毕竟比以前毫无阻碍地被啃噬好太多了。难怪人们喜欢它，喜欢到要给它一个崭新的，英语的名字“Daffodil”，取代最初“Narcissus”这个希腊语名词背后，自恋、无情的隐含意义。

希腊神话名著奥维德（Ovid）的《变形记》（Metamorphoses）第三卷里记载，河神Cephissus和仙女Liriope生下了一个英俊绝伦的儿子，他们给孩子取名Narcissus，倍加宠爱。河神问大祭司，这个孩子能否长寿啊？祭司回答说：会的，只要能保证不让他看见自己，就肯定会的。

这个小娃娃长得实在太好，真正的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等他渐渐长大，注定要长成一个顶级少女杀手。但他生性高傲，对所有追求者不屑一顾，甚至嘲笑她们。仙女Echo（回声）就因为他无情的蔑视和拒绝，独自躲进深林中。Echo被悲伤侵蚀了容颜，也侵蚀了生命，郁郁而终，骨头化作了岩石，只留下最后的那三个字，她乞求他“占有我！”的声音不断回响。另一位仙女Ameinias也爱上了Narcissus，向他表白并遭到同样残忍的冷遇，Ameinias伤心欲绝，一边痛哭一边向众神哀哀祈求：“愿他也如此坠入爱河，却得不到自己所爱的回应。”

复仇女神（Nemesis）听到了Ameinias的求告，决定助可怜的仙女们一臂之力，报复自大、冷血的Narcissus。于是，某天Narcissus在打猎途中感觉有些累了，复仇女神便引导他来到了一处静僻的水潭边休息。

水潭是如此宁静清澈，Narcissus在潭边俯下身来，想喝口水解解解渴，一眼看到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他以为是居住在水中的精灵。那精灵有着和酒神巴克斯（Bacchus）、日神阿波罗（Apollo）一样美丽的卷发，丰满圆润的脸颊，美玉般的颀长的脖项，微张的性感红唇，浑身上下散发着健康、充沛的活力。

Narcissus 1688 René-Antoine Houasse

Narcissus瞬间为自己的倒影堕入情网，那倒影也用深情的眼睛凝视着他。他用自己的双唇靠近水边，想亲吻心爱的人，他把双手伸到水中，想拥抱心爱的人，可他做不到 ，他只能久久凝视着那双眼睛。他的泪水掉进水潭，倒影开始晃动。他一刻也离不开这个影子，茶不思、饭不想，只是时刻趴在水潭边上，凝视自己的爱人。

最后，Narcissus筋疲力竭，憔悴而死，留下最后一句话：“唉，没用，心爱的人！……再见！”

几位好心的仙女不忍心他曝尸荒野，准备了一堆木柴想要为他举行火葬，却找不到他的遗体，水潭边，只留下一丛盛开的水仙花。

Narcissus changed into a flower Fleece Blanket for Sale by Nicolas Bernard Lepicie

神话故事流传下来，“Narcissus”不仅成为水仙花属的植物名称，也由这个神话故事衍生出“Narcissism”、“Narcissist”这些精神病学的常用词汇，意思是“自恋症”和“自恋的人”。

欧洲的人们之喜爱水仙花，有些近似于中国人之爱杜鹃，因为这种球根大面积原生在山野，是最早报告春消息的使者。后来的“Daffodil”这个名字，完全抛开了希腊神话的影响，让鲜花脱离男神的阴影，还原为报春的鲜花。“Daffodil”的花语成为“重生”、“纯朴”、“有上进心”、“充满新希望”，是圣诞节期和新年前后，朋友、同事间互送礼物的最佳选择之一。

如今我满院子里散生着十三个不同品种的洋水仙，花期略有先后。它们已不是久远的，死于自恋自大的男神化身，而是一群总是以高姿态面对人生，朝气蓬勃的有为青年。当我不再带着偏见审视它们，也发现不同品种散发的花气不同，像“白纸”那样令人作呕的其实并不多。

不同品种的水仙都有不同的名字，可惜我总记不住，只能分出大致的花型类别。每年最早开的总是大朵单瓣的“号角”类和“大杯”类，从4月第二周起，迅速从地里冒出头来。

没几天连翘开花，早春的花事真正苏醒，水仙便进入全盛期。“小杯”类和各种重瓣类陆续开放。重瓣类的水仙只有在专业花圃才能找到，正黄色重瓣，晚开的这一种是老友Larry 送的。花朵有碗口大，完全不是通常水仙的形态，我非常喜欢，尽管因为花头重，它们需要一些额外的护理，也不敢抱怨。

莳花种草，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学习过程。学习热爱土地，学习不同物种的习性，更要学习以谦恭的态度对待自然造化的美意，不武断、不歧视、不带成见，才能有最丰满、最清心怡情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