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上的良朋佳侣
在上海期间,周瘦鹃著作等身,身兼数职,“吾们这笔耕墨耨的生活,委实和苦力人没有甚么分别,不过他们是自食其力,吾们是自食其心罢咧。”笔耕不辍的文人常吸烟以兴奋神经,周瘦鹃也不例外。但烟客同时也是茶客,茶于是成了消倦减乏、除烟去味的神器,成了周瘦鹃工作的良朋佳侣,所以他说:“我们吃惯了茶的人,总觉得白开水淡而无味,还是要去吃茶,情愿让神经刺激一下了。”
好在上海可以喝到全国各地的茶,上海是中国茶销往世界的中转站,茶厂很多。
这些茶中,周瘦鹃偏爱苏州产的碧螺春。碧螺春是苏州绿茶名品,乃康熙赐名,以形美、色艳、香浓、味醇“四绝”闻名中外。周瘦鹃对洞庭碧螺春情有独钟,不仅对其历史如数家珍,更是称洞庭碧螺春“实在西湖龙井之上,单单看了这名字,就觉得它的可爱了”“幸而洞庭山出产了碧螺春,总算可为苏州张目”。后来朋友们在拙政园相聚,品茶后周瘦鹃也不忘创作诗歌,其中一首赞的就是碧螺春:“玉井初收梅雨水,洞庭新摘碧螺春;昨宵曾就莲房宿,花露花香满一身。”
对周瘦鹃而言,与茶种和产地相比,他更在乎喝茶的时令。这一点与晚明文人类似,如李渔《闲情偶寄·颐养部》就以四季更迭来展开颐养,分别有春季行乐之法、夏季行乐之法、秋季行乐之法和冬季行乐之法。周瘦鹃喝碧螺春的时间一般在入夏。那时天气微热,正好喝绿茶解暑,当季的碧螺春正好新鲜可以用来品尝。红茶一般天暖了才喝,他说的“红茶断档”,大概指天冷时无红茶喝,就只能喝绿茶了,此时碧螺春也已放了半年之久,不太新鲜了,所以周瘦鹃才说“只好喝碧螺春”。他喜欢碧螺春,但更看重“尝新”,一定要够新鲜,配合天气,“夏绿冬红”,喝起来才够味。
一杯红茶往事多
周瘦鹃名扬上海滩时,张爱玲十分景仰他。爱玲爱茶,人尽皆知。她的小说《倾城之恋》里,流苏与范柳原到香港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喝茶。“柳原举起玻璃杯来将里面剩下的茶一饮而尽,高高地擎着那玻璃杯,只管向里看着。”对面的流苏问有什么可看的时候,范说,“你迎着亮瞧瞧,里头的景到使我想起马来的森林。”此时流苏只见“杯里的残茶向一边倾过来,绿色的茶叶粘在玻璃上,橫斜有致,迎着光,看上去像一棵翠生生的芭蕉。底下堆积着的茶叶,盘结错杂,就像没膝的蔓草与蓬蒿。”
一天,这个爱茶的女子用纸细细包了书稿,来到上海西区愚园路608弄94号公寓找周瘦鹃,她“穿着鹅黄缎半臂”,“长身玉立”,手心里捧着后来被周瘦鹃主编的《紫罗兰》发表的《沉香屑》书稿。长谈之后,被周瘦鹃赏识的张爱玲十分欢喜,邀周瘦鹃去自己家喝茶。应约而来的周瘦鹃带着《紫罗兰》创刊号样本,“乘了电梯直上六楼,由张女士招待到一间洁而且精的小客室里”,在那里,张爱玲和她的姑姑在等他喝茶。不过这顿茶是西式红茶点,而非中式绿茶,“茶是牛酪红茶,点心是甜咸俱备的西点,十分精美,连茶杯与碟箸也都是十分精美的”,这时是1943年,据周瘦鹃说,他也是这段时间开始喜欢喝红茶的,不知是否与在张爱玲家的此次饮茶有关?
周瘦鹃主编的《紫罗兰》
后来周瘦鹃和张爱玲在发表文章的刊期上产生了不同意见。早在《沉香屑·第一炉香》发表不久,周瘦鹃就决定《沉香屑·第二炉香》分三期刊出,原因有二:一是这篇小说篇幅比较长,周瘦鹃非常喜爱,舍不得一次刊完;二是出于杂志的商业利益考虑。张爱玲获悉后,即表示反对,要求一期登完。对此,周瘦鹃没有答应。双方由此产生芥蒂,心高气傲的张爱玲一气之下,和周瘦鹃断绝了来往。真可谓幽香缕缕玉人梦,一杯红茶往事多!苏州的“园林茶会”
解放后,周瘦鹃在苏州定居下来,朋友之间相聚除了吟诗作画外,还有就是品茶。苏州是中国茶艺的发祥地,居民饮茶早成风习。大街小巷茶馆密布,茶客云集。20世纪前期,苏州有五六百家茶馆。熟悉苏州文化掌故的郑逸梅谈及苏州茶馆时写道:“我们苏州人会享福,只要有了些小家私,无论什么事都不想做,他平常的消遣,就是吃茶。吃茶的最好所在,就是观前吴苑深处,那茶居分着什么方厅咧,四面厅咧,爱竹居咧,话雨楼咧,听雨山房咧,不像上海的茶馆,大都是个几开间的统楼面,声浪嘈杂,了无清趣可比。”从中可窥苏州茶风之盛。
苏州茶馆
茶风兴盛的苏州怎会少了把茶喝成一门艺术的文人!谈到品茶艺术,有一个人连周瘦鹃都佩服,他叫汪星伯!年长周瘦鹃两岁,生于苏州望族,据说陆小曼都钦佩他才高八斗,拜他为师学习画山水及做诗。汪星伯主持古典园林修缮,负责修缮拙政园、虎丘、留园、耦园。他不但从物质形体上修缮园林,而且把文雅传统带到了园林里。在一个七夕的早晨,汪星伯把碧螺春用桑皮纸包作十余小包,安放在莲池里已经开放的莲花中间,第二天冲饮。周瘦鹃喝了赞不绝口。周瘦鹃故居“紫兰小筑”
园林茶会渐成苏州文人相聚的时尚。当时有一个苏州作家小组,跻身其中的有周瘦鹃、程小青、范烟桥、陆文夫、滕凤章等人。其中滕凤章热爱文艺,上世纪50年代任《新苏州报》副刊编辑,正是风华正茂才华横溢之时,而此时周瘦鹃已过知天命之年,大家倒忘年之交,其乐无穷。他们常在网师园或沧浪亭或狮子林聚会。聚会时必饮茶,一边喝茶,一边谈古论今,吟唱酬和,喝出了诗情画意,喝出了神仙生活。多年以后,滕凤章回忆起来犹说“有点神仙聚会的样子。”“中式生活”范式
所谓生活美学,简单来说,就是人对如何度过一生的方式的看法与理念。以周瘦鹃为代表的一批苏州艺术家不但在通俗文学作品上继承了明清文艺旨趣,而且在个人生活方式上将明清典雅精致的生活情趣沿袭了下来,他注重营造美的精神世界,茶成了他进入美丽的精神世界的入口。
周瘦鹃与盆景
首先,韵味、情趣的诗意生活。从周瘦鹃对茶器的态度可窥一斑。茶器是茶文化的重要环节,周瘦鹃对茶器十分讲究。热壶有助挥发茶香,水仙茶茶叶愈嫩绿,冲泡水温愈低,这样茶汤才会保持滋味爽口,否则就会把茶叶“烫熟”了。在小茶杯里来回斟酌几遍,就能降低水温,保证茶的活性。“那天请了五位客,连他自己一共六人。一只小圆桌上放着六只像酒盅般大的小茶杯和一把小茶壶,是白地青花瓷质的。他先用沸水将杯和壶泡了一下,然后在壶中满满的放了茶叶,据说就是水仙。瓦铛水沸之后,就斟在茶壶里,随即在六只小茶杯里各斟一些些,如此轮流的斟了几遍,才斟满了一杯。”
——周瘦鹃《茶话》
其次,平静、淡泊的养性生活。喝茶也是周瘦鹃情性内省的方式。即便在时局动荡时,周瘦鹃依然保持一颗平淡之心,不畏生活坎坷,茶成了这种内在精神的“显示器”。
1937年,“八一三”事变爆发,日寇击碎了苏州的宁静,周瘦鹃与程小青等友前往安徽南屏村避难,他们在大松林中砍柴生火,烧煮茶水,茶和野外的风景融为一体,茶中的况味与山水自然融为一体,透露出文人的悠然心态。虽然茶叶没有苏州的碧螺春鲜嫩,但艰难时世、遍地狼烟中的闲情逸致显得尤为可贵。周瘦鹃并不主张避世、离世、遁世,而是主张积极作为、应对时世之厄。他的女儿周全在采访中说,“在父亲的一生中,他始终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抒发着爱国情结。”
1936年元旦,上海著名小报《金刚钻》出版“元旦增刊”,周瘦鹃以《岁朝诗话》为题刊发一则文言短文,文字间蕴蓄着爱国热忱。同理,乱世饮茶正是对侵略者不妥协不投降的态度的另一面,在民族大义上不低昂扬之头,不堕锤寇之志,不领嗟来之食,不鸣无奈悲歌,表达了坚持抗争的决心和意志。
周瘦鹃与爱莲堂
其三,率性、达观的随缘生活。周瘦鹃不因循虚名,故作高深,而是务实随缘,本真率性,这在他对茶的态度中可以看出来。周瘦鹃爱茶深切,他说自己“对酒只邀明月坐,论心原许白云知”。他不会固守一种品牌的茶,也不固守一种类型的茶,茶分三六九等,不同的时令节气、光雨条件、水文地理造就不同的茶种,红茶、绿茶、花茶各有特色,各有风味。苏州茶馆里可以吃到全国各地的茶,如西湖龙井、黄山毛峰、高级铁观音、陈年普洱茶等,按照周瘦鹃说的,应当是样样都会尝一些,大度的品茶心态,才有领略天下茶味的口福。周瘦鹃在茶事生活中展现出游走传统和现代间的双重气质,既包含散淡悠闲的士子之风,也透露着都市的现代气息,展现了一个“文学周瘦鹃”之外的“生活周瘦鹃”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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