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园里只有一个人,又是园长,又是售票员,又是饲养员,那是我跟他们开玩笑。”虽然面对北京青年报记者采访,谭德才不断重复这句话,但他的动物园确实早已陷入举步维艰的困境。
谭德才被公众关注,是因为他在重庆涪陵区经营的动物园被称为“一个人的动物园”。谭德才身兼“老板、园长、饲养员、清洁工、兽医、保安、门卫、讲解员、采购员”数职。动物园已剩不下几只动物,老弱病残且生存环境恶劣。
以谭德才的动物园为代表,这种兴起于上世纪80年代的私人动物园,因营收渠道单一而难以为继,正在被整个行业淘汰。当谭德才的动物园引起公众关注之际,涪陵相关部门也开始有所行动,2月24日,涪陵区委宣传部官方微博发布消息称,望州公园内设动物园已于23日起停业整顿。
谭德才的动物园内,住着20多只无精打采的动物。靠壁一排笼舍,小的两三平方米,大的五六平方米,猫头鹰、珍珠鸡、孔雀、小猴子各占一格。一只腿部受伤的鸵鸟和另外两只同伴挤在同一个笼子里,笼子被废弃的广告布遮住了大半作为御寒的工具。
谭德才从猩红色的污水里捞出两条鸵鸟腿,告诉来访者,这只鸵鸟是晚上睡觉时不小心被邻舍的狐狼咬死的,“肉不要浪费了,可以给狮子吃。”
谭德才的动物园门票10元。由于在媒体到访时,整个动物园里只有谭德才一人,“一个人的动物园”随即引起关注。
谭德才反复对北青报记者强调,说动物园其实并不只有他自己,“养动物很不容易,晚上他还要给它们做升温,动物又脏又臭,动物园不可能只有一个人。”
但无论对外怎么说,谭德才也无法否认他动物园的尴尬:活动空间促狭,卫生条件差,动物们状况堪忧,园区内游客稀少。
被媒体关注前,谭德才雇来的工人生病住院了,确实有十来天的时间,园区内只剩下他一个人。如果要出去买东西,谭德才会临时挂上一个牌子,牌子上面写着他的电话。
据涪陵市政园林管理局园林绿化管理处一名谭姓负责人介绍,谭德才的动物园建在望州公园里,望州公园建于上世纪70年代末,而谭德才的动物园在望州公园里占地一亩多,从建园开始就作为望州公园的一个附属版块存在。谭德才有资质,于是他承包了动物园进行经营。
这名负责人承认,现在这家动物园在经营上确实遇到了一些问题。“这个动物园里动物很少,因为游人少,钱就少,就没有资金去引进新动物。”据其介绍,目前园内有一只非洲的母狮、一只黑熊、一只鸵鸟、一只狐狸、一条蛇,此外还有一些猴子。“因为经营状况不好,动物吃的伙食肯定要差一些。动物关了很久,都不太有精神。你们看动物觉得很可怜,因为它不像真正的野生动物园,(动物)野性那么强。”
曾是一代涪陵人的记忆
“这家动物园算是一代涪陵小孩的记忆吧。”涪陵人小宇告诉北青报记者,他第一次参观望州公园动物园大概是15年前,是幼儿园组织的一次春游。
作为涪陵当时仅有的一家动物园,彼时这个小小的动物园人气不差。小宇回忆,虽然面积不大,但当时的动物园里人来人往,他记得那时候“狮子的肚子是圆的”,还可以看孔雀、鸵鸟。“记忆里那时的动物园整体经营的比较好。管理人员应该不少于五人,且还专门雇了人打扫兽笼。”
变化大概出现在2010年,或许更早。小宇发现,动物园的售票窗口荒废了,园里一些曾经见过的动物不在了,空笼越来越多。“孔雀是没有了,狮子瘦得可以看到肋骨。”小宇清楚地记得,一次他去动物园玩,发现猴笼里多了几只猴子,有一只没有胳膊,还有一只头上有个窟窿,几乎能看到脑膜,那应该是一个被处理过的伤口。小宇后来听说,猴子是林业局救下来的,被谭德才收留了。
涪陵市政园林管理局园林绿化管理处的谭姓负责人向北青报记者介绍,上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中期,整个涪陵地区确实只有望州公园内的这一家动物园,“那个时候经营状况是很可以的”。大约10年前,动物园的经营状况开始出现问题,“那时候大家都不愿意去了。如果想要带小孩去看动物,那么家长一般会选择去重庆市的大型动物园,或者永川区的大型野生动物园,基本不会考虑再到这里来。”
这名负责人称,由于门票收入是这家动物园最主要的资金来源,人们用脚投票的“恶果”立竿见影,加上园区规模小、设施老旧、缺乏办园的专业性等因素,导致了网友所看到的“惨淡”状况。
照片被传到网上,小宇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中的老人:是谭德才。小宇说:“他换了身衣服,我记得他以前穿那种旧的迷彩服,有味道,有点脏。”
小宇记得,以前有很多次,他和同伴买了瓜子花生之类的食物,想要去喂熊和猴子,都被谭德才吼住了,“他说,有的动物不能吃这种加工食品,对它们不好。”在小宇的印象里,谭德才常常端着一个大瓷碗,坐在园内阶梯尽头。
私人动物园频现经营不善
谭德才经营的动物园所遭遇的困境在国内并非孤例。近年来,私人开办动物园被频繁曝出生存环境恶劣、动物挨饿等问题。
今年春节,有网友爆料称,湖南株洲神龙公园内一个动物园的猴子无法独立进食,且身上有伤,动物园内无人清理,阵阵恶臭扑鼻。据媒体报道,2月初该动物园已停业整顿。查询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可发现,目前该动物园类型为个体工商户,组成形式为个人经营。
北青报记者注意到,2010年10月,国家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发布《关于进一步加强动物园管理的意见》,叫停各地动物园和其他公园所有动物表演项目。其中,动物园必须恢复公益性质,禁止进行租赁、承包等违规经营。
据一名动物园相关从业者介绍,目前,国内动物园的审批权下放到各地方政府,只要具备相关条件就可以建设动物园进行野生动物保护和公众教育,对经营主体的性质并无严格要求。该业内人士表示,虽然建设部2010年出台了相关文件,但这仅是指导意见,约束力不强,目前还没有法律法规规定私人不许承包动物园。
2月23日,重庆市园林局公园处一名李姓负责人告诉北青报记者,对于网友反映的望州公园动物园的情况,市园林局正在协调区里进行核查。
“现在动物园虽然没什么游客,但每天还是会有人去的。”涪陵园林绿化管理处的谭姓负责人告诉北青报记者,“他(谭德才)跟那些动物有感情,我们也在跟他商量。如果他实在经营不下去了,我们会到正规的机构妥善安置这些动物。”
2月24日,涪陵区委宣传部官方微博发布消息称,望州公园内设动物园已于23日起停业整顿。
对话
大量私人动物园或将被市场淘汰
针对谭德才的私人动物园面临的困境,西宁野生动物园副园长齐新章介绍说,国内私人承包动物园多兴起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目前,多数私人动物园由于难以满足游客需求,导致收入持续下降,经营状况陷入恶性循环,或逐渐被淘汰出市场。
北青报:私人承包动物园需要具备哪些条件?
齐新章:最主要的是野生动物驯养繁殖许可证,如果涉及一级保护动物或者国外动物,需要到国家林业局去办理。
北青报:现在国内一些私人承包动物园是在什么背景下兴起的?
齐新章:是改革开放以后,从一部分类似于耍猴的杂耍艺人演变过来的。当时经济开始慢慢发展了,但是各地文化生活水平相对落后,很多人没有见过这些野生动物,在一些偏远地区特别是小县城,人们不方便到大的城市去参观动物园。这时候一部分原本具有驯猴或马戏表演资质的人,他们自己养了一些动物,然后把这些动物进行流动式的展示,以此盈利。慢慢的其中一部分人固定下来,留在小县城,就发展成这种承包式的动物园了。
北青报:这类动物园在国内占到多大比重?
齐新章: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这种私人承包式的动物园很多。现在,这种动物园在整个行业中的影响力越来越小,游客的总数量也越来越小。
北青报:这类动物园的资金来源是什么?
齐新章:资金几乎全部来自门票收入,有的老板可能会组织一些投喂、动物表演,但这部分(收入)比较小。很多时候政府的投入微乎其微,甚至根本就没有。
北青报:这类动物园目前存在哪些困境和隐患?
齐新章:望州公园动物园遇到的这种困境可能在同类动物园里会越来越凸显。最大的困境还是收入持续下降的问题,游客可能有了更高的需求,不再满足于集装箱式的展览。动物园自身的规模和经营理念也已经限制住了它进一步发展的空间。对于圈养的野生动物来说,福利几乎是无从谈起的。在社会上的价值引导层面,它们很难发挥正面作用,动物保护理念几乎是无从谈起的。
北青报:未来这类动物园将往什么方向发展?
齐新章:第一种可能是,未来它逐渐被市场淘汰。第二种可能是,它在以往多年的经营过程中,积累了非常丰富的社会财富,它依托这种财富,转型成新的野生动物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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