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如下:

唐朝平定安史之乱后为什么不撤除“藩镇”?

回答如下:

开宗明义,因为撤不掉。

唐代安史之乱的起因,很多人从课本里了解到的是节度使的权力过大,所以安禄山一朝构难,天下震动。

其实,藩镇割据存在的基础并不是“节度使”这个职务的撤废,而在于唐代兵制已经不可遏制地走向了募兵制,这些职业士兵不允许藩镇的时代过去,而他们的利益诉求也形成了独特的军将群体,让唐朝的撤藩、削藩成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们的意志,三解写过两篇旧文,一篇是《安史之乱中唐朝军人为什么不珍惜“盛世”生活去造反?》,另一篇是《为什么清朝镇压太平天国之后没有形成唐朝安史之乱后藩镇林立的局面?》,都有触及,可以参考。

事实上,“节度使”职务的出现远比募兵制更早,即武则天执政的时期,为了统一指挥边境上的“军”,而创造出来的官职。

在唐初,并没有常设的“军”的单位(那些说什么玄甲军、飞虎营的,你可以直接把手纸摔在他脸上),边境的日常戍守是由服役的民户轮番担任的“镇戍”来完成,单一编制人数很少,贞观末年高昌镇达到1000人,其余的镇戍编制往往在100人以下,服役期也相对固定,为一年。

这些“镇戍”实际上就是边防哨所或者说是预警的点,并不承担野战重任。

唐初的野战军是临时编组的“行军”,这是非常设部队,在战争动员发起时,由兵部根据户籍点选参军的“行人”,也称“兵募”,名义是“募”,其实是强制服役,这部分人在战争结束后,就要解散放归各家,不会久驻战区。

在唐太宗的时代,“行军”灭国很轻松,“行人”很快就可以回家,但是到了高宗武则天时代,西方的吐蕃,东方的高句丽、百济,北方的后突厥,乃至后起的东北的契丹,都对唐朝的边防形成了巨大的威胁。

所以,本来临时出征的“行军”在解散后,开始保持一定规模的“镇军”防御枢纽、要点,比如唐朝从吐蕃手中夺回安西四镇后,就在安西分散驻军3万多人。

不过由于各个要点的“镇军”规模往往不大,在万人以下,甚至只有1000人,在进行防御作战的时候,面对后突厥、契丹动辄数十万的入寇力不从心,为了巩固鞭长莫及的边疆“防御”,注意,是防御,唐朝朝廷开始派出“节度使”节制战区内多个“镇军”,形成更大的战区对敌。

镇军的久驻,也造就了兵员的分化,其中一部分人由于武力强悍,被挑选出来作为战斗力中坚,称为“健儿”。而越是能打,越受军将的青睐,就一次次地强制要求他们超期服役,形成了特殊的编制名词“长征健儿”(与二万五千里长征无关,唐人将参军出战者,称为“行人”、“征人”,长期参战,也称“长行健儿”),这部分几乎职业化的“武士”,也就成为了“镇军”的战斗力主体。

一直到唐玄宗继位初期,唐代边防的兵员种类已经非常复杂,比如兵募、蕃兵募、城傍、健儿等等。

为了进行边防整顿,唐玄宗对整个军事体系进行了调整:

长安的禁卫军被整理为南衙和北衙两部分,南衙管理的禁卫军原本是全国的府兵轮番宿卫组成的,却基本破坏殆尽,只能重建为“长从宿卫”、“彍骑”(这是前后两支),来负责长安城和皇城的警卫;北衙禁军则由左右龙武军、左右羽林军和左右神武军(开元二十六年置,旋即废)组成,负责防卫宫城和护卫皇帝。

边军,则将边军所辖的健儿与愿意从军的边民,编定兵额,建成了十个节度使统辖的49万职业军队。

安史之乱爆发后,唐朝的平叛,其实是依托西北方面的安西、北庭、河西、陇右和朔方六镇(四川的剑南节度使因征南诏实力大损),扑灭东北方向的范阳、平卢和河东节度使的一部(大同军等),而非中央军的平叛。

其中最为强大和重要的就是朔方军,郭子仪、李光弼、仆固怀恩都起自朔方,而长期的平叛战争,让唐朝不堪重负,只能对河北地区的河朔三镇采取姑息策略,从辽东渡海而来的平卢军也占据了山东半岛的一部分,这就形成了区域性的“割据”。

为了控扼和统一,从“姑息”的代宗皇帝到“刚勇”的德宗皇帝搞了一次大转弯,德宗皇帝的削藩大计,先把尾大不掉的朔方军拆分,又组建新军“神策军”主导对河北的讨伐,结果,河朔三镇是平一节度使,立一新藩镇。

平叛战争的巨大负担又促成了其他军镇的反叛,最终连长安都丢掉了。

之所以如此,很多人认为是德宗的平叛战争太过操切,其实没有考虑到一个根本问题,就是唐代的军将,其实已经形成了独立的“利益集团”,他们的饭碗和出身、富贵,全都系于军籍,削藩的结果必然是裁军,而士兵们决不允许自己的立身之本丧失掉。

唯一能够和这种“阶层自觉”对抗的就是大唐天子的“厚赏”,但是,唐代脆弱的税收体系,实际上是系于漕运一身,中央能够掌握的财富,只有淮南、江南、山南、剑南等地,以及部分关中地区,根本不足以“买回”占据天下财富1/3的河北道地区的士兵的忠诚。

河朔三镇的军将集团,很容易发现,保持割据的成本收益远远大于归顺朝廷。

所以,哪怕是在唐宪宗的元和年间实现了形式上的统一,各地方藩镇的士兵仍然需要朝廷供养和重赏笼络,等到这位靠着祖父德宗皇帝没皮没脸地向方镇索贿(所谓进奉、羡余)攒下家底平叛的“雄主”死去,唐穆宗长庆年间,刚刚举起裁军的大旗,河朔三镇就再次反叛。

到了这个时候,《供军图》显示,唐朝职业军人已经达到99万人,是开元天宝年间的2倍左右。

自此之后,对于藩镇,唐朝只能采取了类似于“推恩令”的手段,通过扩大节度使“支郡”权力,即非节度使治所的辖区州郡的权力,让“镇”下有“镇”,上下牵制。

可以说,唐朝中央可用的手段也不过如此了。

一直混到黄巢起义,席卷的起义军将武力急剧退化衰落的中原藩镇打得屁滚尿流(按照北大陆扬的说法,此时的藩镇镇将已经“文官化”,或者本身就是唐廷派出的文官,再不复当年的“骄悍”之态),唐朝朝廷彻底失去藩屏,最后的一点点实力也烟消云散了。

综上所述,并不是说唐朝皇帝不想撤藩镇,而是撤了藩镇,数以百万计的职业兵无处安置,反倒失去了约束,与其如此,还不如以藩镇牵制藩镇,形成一定程度的平衡,保护唐朝朝廷作为最大的“藩镇”和拥有“大义名分”的朝廷继续存在下去。

只不过,这种“混日子”的统治,看着岁月静好,却最经不起外力的摧折,一个窟窿捅下去,跟着倒下的可能是一面墙,甚至是整间破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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