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汶叻公主 深度 | 公主参选为何震动整个泰国

泰国最近被一桩事搞得不淡定。事情起因于上周五，泰国公主乌汶叻宣布参加定于下月举行的大选，掀起一股挑战现任总理巴育的政治巨浪。然而不到24小时剧情反转，乌汶叻的弟弟，也就是泰国现国王哇集拉隆功以王室成员参政与宪法精神不符为由，认为乌汶叻不适合参选。11日，事件有了新进展，泰国选举委员会正式公布各政党提名的总理候选人名单，其中并不包括乌汶叻。

乌汶叻参选为何震动整个泰国？“公主参选风波”又折射出泰国怎样的政治生态？

他信的“大棋局”？

乌汶叻参选，被一些舆论视为是一位王室成员将与一位流亡的亿万富翁前总理结盟，与军政府对抗。

“流亡的亿万富翁前总理”，指的就是他信。自2006年泰国军方推翻他信政府后，泰国陷入政治对立，以为泰党为代表、支持他信的草根力量（红衫军）与以民主党为代表、反对他信的精英力量（黄衫军）屡屡诉诸街头政治，社会陷入动荡。

2014年，泰国军方再次政变推翻了他信妹妹英拉领导的为泰党政府，时任陆军总司令巴育设立全国维持和平秩序委员会，随后由时任国王普密蓬任命为总理，充任政府首脑至今。8日，巴育宣布接受国家人民力量党的邀请，成为这一政党的总理候选人，参加定于下月24日举行的大选。而他信、英拉兄妹则至今流亡海外。

因此，也就不难理解，当乌汶叻这个有着皇室血脉的公主打着支持他信的旗号参选，为何会引发轩然大波。她对选战的介入，将加剧泰国军方、曼谷中产阶级，以及农村选民三股力量的碰撞，打破国内政治力量的平衡。

 推举乌汶叻为总理候选人的泰护国党，党内不少高层人士过去隶属为泰党。因此，乌汶叻公主为泰护国党站台，必然能够收割一波“他信粉”、赢得“红衫军”的支持。而对于原本力挺巴育的选民而言，公主的“皇室身份”颇具信服力，很可能使他们“弃军从君”，动摇巴育的票仓。此外，前总理阿披实所在的民主党近年来面临巨大分裂，精英势力有所减弱。在公主的号召力下，难保选票不会分流……如此一枚狠角色，可真算得上他信手中的王牌。

“乌汶叻公主是他信的最后一张名片，”红衫军组织“反独裁民主统一战线”前主席提达表示，“我认为公主意味着一种妥协，是各方都能接受的人物。”专家们确信，一旦4个亲他信政党获得公主“加持”，将对巴育构成重大挑战。

如果说乌汶叻宣布参选是一项历史性创举，那么接下来国王哇集拉隆功以“不妥当”为由叫停姐姐的竞选努力，同样被视为“泰国混乱政坛的惊人转折”。

中国社会科学院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副研究员周方冶对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表示，国王反对乌汶叻参选，有两重考虑。

第一，乌汶叻被指违反王室成员不参与政治的传统和宪法。哇集拉隆功延续了普密蓬超然于政治之外、以维护国家稳定为己任的立场。而且民主政府的原则也让政治成为王室的禁区。乌汶叻与美国人结婚后，按照王室法规放弃王室成员地位。她离婚回国后，尽管王室头衔没有恢复，泰国民众仍视她为王室家族一员。在国王看来，她以如此身份参与政治竞争是不合适的，不符合政治中立原则。

第二，也是很重要的一点是，乌汶叻的决定无异于将王室裹挟入竞选的唇枪舌剑之中。要知道，泰国王室是神圣的，泰国国王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国家象征，而是具有人事任免、立法、宣战等实际权力的人物。此外，军队也听从泰国国王的调遣。这让王室在很多时候成为国内矛盾的最终仲裁者。任何人在王室面前都须礼让三分，按照泰国的诽谤王室法，违反者将最高面临15年监禁。可偏偏竞选免不了相互攻讦、抹黑。那么问题就来了，乌汶叻一参选，对手还怎么活？如果对乌汶叻轻慢不敬，会被认为亵渎王室；如果对乌汶叻的批评有所保留，反倒有助其选情。

周方冶认为，他信借重乌汶叻的影响力发起选战攻势，实乃兵行险招。“根据2017年宪法，选区制选举直接选出议员，政党名单制议席则参照全国得票率进行分配。乌汶叻是已故老国王普密蓬长女，长公主出面参选的话，他信势力在全国选区的得票率就能得到保证。他信想利用长公主的特殊身份打一个擦边球。”

“毫无疑问，这是他信非常大胆的游戏，”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所研究员丁萨·猜林帕拉努帕表示，“他现在实际上是在利用一个仍与王室关系密切的人来实施自己的政治策略，以智取巴育将军及全国维持和平秩序委员会，但可能事与愿违。”

不简单的角色

乌汶叻从小就是一个不简单的角色。

16岁时成为东南亚帆船冠军、18岁赴美留学、21岁搞异国恋下嫁美国平民、8年不曾回国看望父母、47岁离婚回到祖国……这位长公主有着堪称传奇的人生故事。

1951年，乌汶叻出生于瑞士洛桑。作为已故泰国国王普密蓬的长女，乌汶叻从小就深得父亲的宠爱，热爱体育的她十几岁就跟着父亲一起打乒乓球、羽毛球、驾驶帆船。1967年的东南亚运动会上，16岁的乌汶叻甚至和父亲一起参加帆船比赛，并勇夺金牌。

1969年，18岁的乌汶叻公主离开皇宫，来到美国波士顿麻省理工修读核物理专业。年轻开朗的公主在大学校园里和同班同学彼得·詹森陷入爱河，并于1972年结婚，当时尚未毕业的公主为了婚姻主动放弃王室头衔。

婚后，乌汶叻和丈夫搬到美国洛杉矶，育有三个孩子。在相夫教子的同时，“学霸”乌汶叻还在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拿到公共卫生硕士学位。这期间的乌汶叻卸下公主的光环，在美国享受着天伦之乐，一度8年未回家乡。

上世纪90年代，乌汶叻开始频繁地回乡省亲，泰国的各大杂志封面、社交聚会、时装活动都可以看到她的身影。1992年，乌汶叻成立以自己名字命名的慈善基金会，为艾滋病孤儿提供帮助。这段时间的乌汶叻虽然没有重新获得泰国王室头衔，但一直享受着公主的待遇。

1998年，乌汶叻和丈夫彼得的婚姻走到尽头，但离婚的原因并未向外界透露。3个孩子跟着她回到泰国定居。2004年印度洋海啸，乌汶叻的小儿子不幸丧生。从此，这位特立独行的长公主，更加醉心公益，投身慈善，泰国对她的记忆也从“出逃公主”变成了“慈善公主”。

乌汶叻公主还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文艺青年”，经常自己写小说，演电视剧、电影。在电影《玩命狙击》中，她跟中国演员余文乐有过合作。乌汶叻公主也是一位地道的“网红”，经常在社交媒体上发布自己的动态，像普通人一样晒美食、美景，甚至是吐槽曼谷的雾霾。这些行为都拉近了她和泰国民众的距离。

法新社写道，乌汶叻与他信及其家人的密切关系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他信支持乌汶叻的公共项目，即使他信逃离泰国后，他们仍然定期会晤。2018年世界杯期间，一张她与他信、英拉在莫斯科观看比赛的照片在网上疯传。虽然，乌汶叻公主的影响力不如她的妹妹——诗琳通公主那样强大，但是作为一位特立独行、风格鲜明、气质形象俱佳的皇室高阶成员，乌汶叻公主在泰国的号召力，还是相当可观的。

美联社称，乌汶叻与弟弟的关系一直被认为非常亲密，他还称赞姐姐从事慈善事业，并赢得了家人与泰国人民的爱戴。因此外界难以想象乌汶叻公主会在没有得到弟弟准许的情况下做出竞选总理的举动。

三分天下的选情

在泰国3月24日即将迎来近5年来首次大选之际，“公主参选风波”也让巴育—国家人民力量党为代表的保守阵营，他信—为泰党为代表的草根阶层，以及民主党等精英阶层之间“三分天下”的博弈态势愈发显性、复杂。

根据现行选举制度，泰国选民将在新一轮大选中选举500名下议院议员，再由当选的下议院议员与全国维持和平秩序委员会指派产生的250名上议院议员联合投票选出新一任总理。

选举委员会11日公布的名单显示，45个政党共提名69位总理候选人。依据泰国现行法律，每个政党可以提名至多三名总理候选人。传统大党民主党仅提名前总理阿披实一人，为泰党则提名了前卫生部长素达拉、前交通部长察差、前司法部长猜格森三人。新组建的国家人民力量党仅提名现任总理巴育，新未来党仅提名政坛新星塔纳通。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副研究员宋清润认为，上议院250名成员将由军方主导产生，不由选举产生。新总理由上下两院共同选举产生，须获两院半数以上的议员支持方可当选。而且，未来总理人选未必是民选议员。这就意味着，只要军方及其亲信人士主导的上议院不同意，总理就很难产生，因为新宪法的一些关于选举等方面的条款，使某个政党很难在下议院占半数以上席位，更难拥有超过国会两院总席位的半数席位。

如果政党和文人较难推出被军方认可的总理人选，新大选后的首个总理很可能出自军方，至少是军方和权贵集团认可之人。巴育也有可能成为下届总理，由“军政府总理”成功转变为“民选总理”。泰国国立发展管理学院（NIDA）1月一项民调显示，巴育的支持率为26.2%，位居第一，素达拉和阿披实分别以22.4%和11.56%的支持率紧随其后。

宋清润说，虽然巴育占据一定优势，但泰国如此多的党派间博弈相当激烈——精英势力虽然分化，但不失为一支重要的政治力量；小党丛生也令选情更趋复杂。谁能笑到最后并不好说。泰国新宪法设计了非常复杂的选举规则，核心宗旨在于，让选举产生的下议院500名议员不再出现以前一党独大的局面，而是出现多党林立、互相博弈的局面。如此一来，下议院产生各方共同认可的总理人选就非常困难。

至于亲他信派阵营的选情，则可能因“公主参选风波”受到牵连。为泰党原本打算与泰护国党等一系列亲他信派政党打配合战，但乌汶叻提名未获通过无疑影响了其原有部署。更糟的是，自8日至今，先后有政党和相关组织上书选举委员会，要求判定泰护国党提名乌汶叻参选是否违反宪法或政党法，以及若有违反是否应依法要求解散泰护国党。就算大选前泰护国党逃过一劫，也难保日后“散伙”不会成为一柄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周方冶认为，巴育连任可能性比较大，但未来新政府组成可能比较多元，成为一个弱政府，改变前几年的强势面貌。其他几大阵营也可能在选举临近之际祭出更多竞选策略，递出险招，增添变数。

总而言之，多年来复杂博弈成为泰国政坛的底色，“他信”和“军方”是两个不容忽视的因素和标签。新一轮大选的最大悬念似乎仍是他信阵营与反他信阵营之间的较量成败。不过，泰国社会和国际社会都期待，此次选举能为泰国政坛释放压力、缓和对立，为“微笑国度”增添平稳向前的动力。        （编辑邮箱：ylq@jfdail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