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27日,浙江省象山县人民法院对林某、王华等4人利用邪教组织破坏法律实施案作出一审判决。林某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缓刑两年,并处罚金人民币3000元;王华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六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2000元,其余两人分别获刑一年至一年六个月、缓刑一年六个月至两年不等,并处罚金。

日前,中国反邪教网记者对涉案人员、家属及当地警方进行了深入采访。案件背后的心酸故事,再次为我们敲响警钟。

小敏是某重点高校的研究生,2020年寒假放假在家,她拨通了报警电话——举报自己的母亲王华。

祸根源自2012年那个圣诞节,一位“客人”突然造访,送来一颗其貌不扬的苹果。此后,这颗苹果就如同开启潘多拉魔盒的钥匙,一点一点掀起风浪,最后将他们原本幸福的家击了个粉碎——母亲王华像是变了一个人,越来越不关心两个女儿,警方在调查过程中还发现,王华竟在别人怂恿下想合谋撞死自己的丈夫!

8年前的圣诞节究竟发生了什么?小敏为何报警举报自己的母亲?王华又因何突然性情大变?随着警方调查的深入,这些年发生在这家人身上一波三折的故事,一点一点被揭开。

出生于1972年的王华,是一个质朴的农村妇女,和丈夫刘健在浙江宁波一个村子里经营着一家五金店,辛辛苦苦地供两个女儿上学。

尽管并不十分富裕,但他们仍觉得生活充满希望。两人刚刚结婚时,家里原本有小几万的外债,但结婚二十几年来,夫妻俩凭借自己勤劳的双手,不但还清了所有欠款,还盖起两层小楼,有了一笔积蓄。两个女儿也十分乖巧懂事,从小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大大小小的奖状贴满家中墙壁。

然而,随着2012年圣诞节一位“客人”的到来,一家人的生活轨道渐渐发生了偏离。

那天饭点,王华一家四口正围坐在饭桌前吃饭。突然,有人轻叩房门,一个曾有过几面之缘的女子站在门外。

“圣诞节到了,来给你们送苹果,保佑你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女子满脸笑容,一把将苹果塞进王华手中。

以前,王华从没在意过圣诞节,一家子常年生活在农村,也不兴过什么“洋节”。但这次突然收到礼物,而且还带着满满的祝福,还是让王华内心一阵欢喜。

“谢谢!谢谢!以后有空常来玩啊!”王华和女子寒暄着。毫无防备之心的她并不知道,其实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之后,这名女子便成了王华家中的常客,两人一来二去也越发熟络起来。一天,女子又来了,见只有王华在家,突然神神叨叨地问:“你信‘老天爷’吗?”

“信啊,老天爷怎么能不信!”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王华平时多少也有些迷信,便随口答道。

以后的日子里,女子来王华家就更勤了。再来时,还带了不少宣传单、小册子。趁王华丈夫和女儿都不在家,便塞给王华,交代她一定要好好看。

起初,因为家里生意忙,王华也没怎么把这些传单当回事。后来,女子便常常带几个人来给她帮忙打下手。在帮忙的过程中,这些人又和她聊起“老天爷”,还讲起“神”,最后告诉她还有一个“全能”的“神”。他们还给王华送来一张“船票”,并悄悄跟她说,“世界末日就要来了!只有拿了船票,搭上‘全能神’的船,才能获得拯救!”

“如果知道她们这是在传邪教,我是打死都不会跟着信的……”现在再想起当年的情景,王华懊悔得直掉眼泪。她不知道,这就是“全能神”邪教组织拉拢信徒的惯用伎俩。在“热心人”的引导下,无知无觉的她,一步步将自己的人生,搅得天翻地覆。

“到别人家要勤快,不懒惰,要帮人扫地、帮做饭”

“言谈举止正常,让人看见不反感,是正常人,有好印象”

“知情人带路、拉关系、交朋友、爱心感化、建立感情、软磨硬泡等行之有效的方法要坚持长期使用,到必要时还得会用绝招。为使人得到拯救,必须不择手段”

……

在“全能神”邪教书籍《摸底铺路问题细则》中,详细记录着教授信徒该如何伪装、一步步拉拢新人加入的方法。传播初期,他们往往极力营造出一副“救人”“助人”的假象,让被拉拢的对象放松警惕,然后再慢慢洗脑,直至其失去自我意识,最后心甘情愿追随“全能神”。

▲“全能神”邪教书籍

这种循序渐进、步步为营的方式,让刘健对于发生在妻子身上的变化几乎毫无察觉。等他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时,妻子早已经被彻底洗脑,心思全放在“全能神”上。

大女儿小敏对母亲信“全能神”邪教的反应最为激烈。2014年发生在山东招远麦当劳餐厅内震惊全国的5·28“全能神”邪教人员杀人案,曾给她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在小敏看来,因为要电话号码未果,就活生生打死一名年轻母亲的行为,实在太过凶残,也太让人匪夷所思。因此,当她发现自己的母亲竟也信了“全能神”,立马警觉起来。她在网上搜了大量新闻和资料,拉着爸爸一起劝妈妈,反反复复告诉母亲,这个所谓的“全能”的“神”,其实就是个打着基督教幌子到处行骗的邪教,早在1995年就被政府依法取缔了!

▲“全能神”招远杀人案宣判

“那时候根本听不进去,他们说啥都没用,跟着了魔似的。”王华说,当时的自己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家人的一切行为,在她看来都是在跟自己作对。“我自己信‘神’怎么就不行了?它怎么可能是邪教?他们什么都不懂!”

家人的极力阻挠,没有让王华幡然醒悟,反而加速了这个家关系的破裂。王华对丈夫和女儿的感情越来越淡,原本洋溢着欢声笑语的家,也开始充斥争吵和硝烟……

“我就想看看她的病是怎么好的”

每天凌晨三四点

她瞒着家人偷偷出门

但小敏没有放弃。

为了让母亲早日脱离“全能神”邪教,小敏软磨硬泡,用尽各种办法。2017年,苦劝未果的她,还和父亲一起,将王华的邪教书籍全部送到当地派出所销毁,并寻求公安机关的帮助。

在警方的耐心劝解下,王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表示将不再接触“全能神”。但谁也没有料到,几个月后,原本已经回归正常生活的王华,竟又被人拉拢,继续偷偷参与起“全能神”邪教组织的活动来。

这一次,她变得更加警觉,瞒着家人,和同为“全能神”邪教组织成员的林某、惠某等人偷偷来往。

离异多年的林某今年50多岁,已信奉“全能神”多年。相比王华,她对“全能神”更为痴迷,对其“教义”也更为了解。另一邪教成员惠某是一名70多岁的女性。她们几个人,都说惠某曾患过乳腺癌,就是因为信了“全能神”病才好了。这让王华对“全能神”更加深信不疑。

王华事后回忆,“说实话,哪个人身边没有个这病那病的。当时我就很好奇,想去参加她们的聚会,想去听听看人家的病究竟是怎么好的。”

事实上,谁也没有见过惠某的诊断书,就连惠某对自己的病也是说不清道不明。但已几近魔怔的王华,依旧如同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地再次投入“全能神”怀抱。这个文化水平不高、一辈子没去过几个地方的农村妇女哪里知道,鼓吹信教能“治病避灾”,不过是“全能神”吸引信徒的另一个伎俩罢了。

2018年,为了偷偷参加邪教聚会,王华对丈夫刘健撒谎说自己弟弟太忙顾不过来,需要她早上去帮忙一起卖菜。

而事实上,每天凌晨3点多,王华就骑着电动车,赶往十几里外的林某等人家中,准时参加4点到6点的邪教聚会。当大部分人都在熟睡之际,几个人就躲在阁楼之中,潜心学习研究《话在肉身显现》《跟随羔羊唱新歌》等“全能神”邪教书籍。

“他们说,人心坏了是要洗的,就像我们衣服脏了也要洗一样,所以老天爷才会安排下雨,脏的多就下大雨,脏的少就下小雨。”

在邪教聚会中,信徒们常常把生活中的巧合,归因于“神”的安排。他们每天聚在一起,讨论“神”的“神迹”和“无所不能”。也正是在这一天天的聚会中,王华被洗脑得越发彻底。

事情总有败露的一天。

枕边人刘健渐渐察觉到妻子的异样,并发现“帮弟弟卖菜”,不过是王华天天出门参加邪教聚会的幌子。

这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砸下了一块巨石,瞬间掀起惊涛骇浪。刚刚恢复安宁的小家,再次有了争执……而这次,王华信“神”所带来的种种连锁反应,超出所有人意料。

“她更加变本加厉了,叫她不要出去,她就干脆出去不回家。”刘健没有想到,为了对抗自己和女儿,王华竟会离家出走,甚至好几次向他提出离婚!离婚的理由也很荒谬,“她说‘全能神’让我们一定要离婚,离开亲人之后才能在这个组织里当领导。”

说起提离婚的事,刘健禁不住红了眼眶。在妻子信“全能神”之前,夫妻俩几乎从没有吵过架。他想不明白,明明是一起吃苦相互扶持走过二十几年的有情人,怎么就到了要吵着闹离婚的地步?

已经考上重点大学研究生的小敏也想不明白。她在给妈妈的信中写道:“你以前很关心我和妹妹,每天晚上都会陪着我们一起写作业。如今怎么会这样?”

事实上,几乎所有“全能神”邪教受害者家庭都和小敏一家有着相同的遭遇,感情淡漠、儿女不顾、夫妻离婚、离家出走……抛弃所有就为了全心全意“侍奉神”的例子比比皆是。在“全能神”邪教“教义”《话在肉身显现》中,更是直白地煽动信徒要不惜一切代价,全身心投入“全能神”——

“你有爱就会甘心奉献,就会甘心受苦,就会与我相合,就会为我舍弃你的所有,舍弃你的家庭、你的前途、你的青春、你的婚姻,否则你的爱就不是爱而是欺骗、是背叛!”“为着这一天的到来,我们花费所有都在所不惜。有的人辞掉工作,有的人撇弃了家庭,有的人放弃了婚姻,甚至有的人捐献了所有积蓄。”

就像一个藏在黑暗中见不得光的幽灵,“全能神”不断拨弄着信徒的人生,直至他们的家庭支离破碎、妻离子散、失去一切,死心塌地为邪教组织卖命。

▲“全能神”信徒写下的保证书

刘健没有想到,这种厄运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更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以前什么事都和自己有商有量的妻子,竟然瞒着他,把一家人辛苦攒下的16万积蓄,全部交给邪教人员搞什么“投资”!

“聚会的人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有一个投资叫数字币,叫我也去投一份,当时我投了10万,后来又增加了一点”。“当时他们说这个数字币几个月下来就能把本钱拿回来的,结果本钱没抽回来,还都给弄丢了。”王华回忆说。

刘健清楚地记得,这笔钱打了水漂,妻子的反应却并不大,“她说‘大人’‘亲娘’说了,我们原本是要生病的,钱没有了我们就不会生病了。”

然而,对于不信“全能神”的刘健来说,实在无法接受这个粗糙的理由。这笔钱,是他们一家子一点一点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前几年五金店效益不好,他一边经营着店面,一边又多打了一份工。现在钱没了,两个孩子又还在上学,将来可怎么办?

尽管如此,已听不进劝的王华依旧我行我素,继续一如往常地进行着她每天两个多小时的邪教“聚会”和“学习”,家庭矛盾进一步激化。

2020年年初,倍感绝望的女儿小敏最终拿起电话,拨通了110,举报自己的母亲参与邪教活动。

但是,在“全能神”的影响下,这个家的矛盾已经一发不可收拾。警方在开展调查的过程中发现,问题比刘健和小敏了解到的还要严重,身为妻子和母亲的王华,已经被“洗脑”到想要抛弃家庭、谋害亲人的地步……

在警方调查期间,多次苦劝妻子脱离邪教未果的刘健耐心告罄,跟着王华一起前往她们常常聚会的地点——林某家中——大闹了一场。被彻底激怒的刘健扬言,如果再继续拉拢王华参加聚会,他就将她们聚会的地点统统砸烂,还要向公安机关告发他们所有人!

当天的“聚会”在一番争吵中被迫取消。对此,林某又惊又怒。事后,她找上徐某等其他邪教成员,上门向刘健父女讨说法,称她们所信奉的“全能神”不是邪教,并表示提离婚是王华个人的想法,和她们几个人没有任何关系。

与此同时,林某等人还给王华打了十几个电话,说“你老公没素质,去家里也不脱鞋,是撒旦!是魔鬼!”

“撒旦”“魔鬼”“邪灵”,这是“全能神”邪教组织对“外邦人”最邪恶的称呼。而所谓的“外邦人”,指的就是不信“全能神”的人。

“全能神”在其邪教“教义”《话在肉身显现》中写到,“在神的眼中,凡是抵挡神的都属于神的仇敌”,并煽动信徒“该舍的就舍,该砍的就砍,该杀的就杀,该留下的必须留下……我的话就是权柄,谁改动谁就触犯刑罚,必遭我击杀,严重的断送自己的性命。”

在这种邪恶“教义”的持续洗脑下,生命在一些信徒眼中,变得一文不值。

信“神”多年的林某一直否认看到过上述鼓吹暴力的“教义”。但2020年4月26日双方发生冲突后,她曾在打给王华的电话中表示,“想一车子把他撞死。”电话中,她还具体询问了刘健的上下班时间和路线。

“撞死后的事情谁来负责?万一我老公死了,家里谁来照顾?”对此,王华一开始是强烈反对的。但事后,她又打电话给保险公司,向他们咨询了人身意外保险理赔等相关事宜。

“我去过林某家里之后,没过一两天,我老婆就和我说,她们那群人是不会怕我的,说是我作恶,老天爷会来惩罚我的。”刘健后来对办案民警说,妻子确实和他提过要买意外保险的事,但他没同意。直到现在,刘健还不知道妻子为何突然提起要给他买意外保险。

“当获知林某想要煽动王华给丈夫制造意外的情况后,我们公安机关高度重视。不管她说的是气话,还是真的打算实施,都必须马上行动,防止现实危害的发生!”当地警方说。

2020年5月1日凌晨,警方出动20余名警力,组织统一抓捕行动。

当天的“聚会”地点在一个地下室,林某等几名邪教成员正围坐在一个圆桌前“学习”。她们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平板电脑,里面保存有大量邪教资料。每个人手里还拿着笔记本,记录自己的学习心得。此外,民警还在现场查获了起誓书、邪教书籍等若干。

2021年1月27日,浙江省象山县人民法院对该案作出一审判决。因犯利用邪教组织破坏法律实施罪,林某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缓刑两年,并处罚金人民币3000元;王华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六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2000元,其余两人分别获刑一年至一年六个月、缓刑一年六个月至两年不等,并处罚金。4人均当庭表示认罪认罚,并明确表示退出邪教组织,不再从事邪教活动。

如今,已幡然悔悟的王华,再回忆起深陷邪教前与丈夫相识、相恋、相伴的点点滴滴,不禁泪流满面。

她说,他很疼爱她,知道自己爱吃肉,便常常到菜市场买肉做给她吃;

她说,他很关心她,家务从来都是抢着干,有时下班回到家,衣服已经洗好了,饭也做好了。

她还想起了一件事儿。有次“全能神教会”的人问她,是选择“神”还是选自己,她回家后突发奇想,转而问丈夫:“如果我们两个之间,只有一个能活下来,你会怎么选?”没想到丈夫一点没犹豫,说:“当然是我去死,你要好好活着。”

那一刻,王华打心底里觉得,自己没有嫁错人。

可是,“一步错,步步错”,这些年,她差点把自己的家,丢了!差点把他,也丢了!

如今,经过公安机关教育转化的王华,终于敢于正视自己这些年走过的弯路。在羁押期间,她给丈夫写了一封信,让他工作不要太累,等她出来,再给他好好做一顿可口的饭菜。

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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