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一部纪录片,它又是一部故事片,这是电影《1931刺杀宋子文之谜》首先给人的强烈印象。
乍一看,这是一个上百度就能查明来龙去脉的旧案:1931年7月23日,以孙中山的长子孙科为首的“反蒋派”,委托“斧头帮”帮主、人称“民国第一杀手”的王亚樵,在上海火车站北站刺杀蒋介石的大舅子、民国财政部长宋子文。案发后,大人物毫发无伤,无名小卒做了枪下冤魂。
但继续往下看,就会惊讶地发现,世人皆知的“刺宋案”底下,居然还隐藏着另一个诡谲莫测的凶案——刺公使案:日本特务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行刺日本驻华公使,并嫁祸“斧头帮”,以挑起事端,借机发动侵华战争。发生于上海地界的一起局部事件,竟差点引爆两国战争,这就是“案中案”所蕴含的巨大能量。
那么,如此富于戏剧性的故事,是真的吗?
接近真实,却无法抵达真实
真实,其实是一个极其复杂的问题。历史真实、逻辑真实、事实真实、艺术真实,哪个才是真正的真实?
拍摄历史纪录片,无非有以下三种“必杀技”。第一技是档案资料,包括文字、照片、影像。影像当然是最好的,但即便是影像资料,也不能保证一定就是完全真实的。
第二技是口述历史,包括当事人采访、亲历者采访、见证者采访、专家采访。但是口述历史就一定很准确吗?不一定。对于年龄较大的亲历者而言,有些可能因为记忆遗忘,有些则可能因为选择性遗忘,比如出于某种政治原因或出于对自己有利,口述内容往往与真实存在着距离。
在国外,口述历史更多被用于研究者进行研究。口述者为什么这样讲?为什么说到某个细节时会尴尬?尴尬就是一个表情,虽然在语言上没有表达,但摄像机却能够及时捕捉到,观众也能从中体会到某种意蕴。
第三技,是对当时场景的还原,也就是所谓的遗址拍摄。比如四十年前我在这幢楼里上学,现在我来拍这栋楼,这是真实的吗?显然它已经不是四十年前的楼了。因此我认为,采取任何手段试图去恢复历史,都是有缺陷的。我们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去接近真实,而永远无法抵达真实。
为了尽可能接近真实,《1931刺杀宋子文之谜》不惜采用第四技:找人扮演。不仅如此,还有第五技、第六技,不仅找活人扮演,甚至还有蜡像、亡魂等,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通过这些手段,影片不仅再现了已知,还挖掘了未知:案件背后的复杂性、历史的诡谲,以及灵魂与肉体、生命与死亡、常态与无常之间的微妙关系。而这,正是影片最有意思的地方,它让不同学识、不同阅历的人,体会到不同的含义,是比史实真实更难得的真实,比真实呈现更具难度的呈现。
不仅“主观”,还要大大方方“主观”
体现创作者的主观性,是《1931刺杀宋子文之谜》给人的另一个强烈印象。
任何类型的纪录片,哪怕没有解说词,它仍然是具有主观性的,原因就在于筛选和排列重组。选择拍这个或者拍那个,选择拍这一段或者拍那一段,取决于导演的主观意愿。一个故事,无数细节,通过不同的排列组合,表达出对世界的不同认知,这同样取决于导演的主观意愿。
在《1931刺杀宋子文之谜》这部影片里,导演韩晶显然对所有能搜集到的细节,进行了精心的排列和重组,就连影片结尾的彩蛋,也无一遗漏地被纳入到重组的序列中。影片大胆地以一位亲历者的第一人称口吻来叙述,甚至导演本人也作为与往事对话的“角色符号”,进入到现实与历史的不同维度,展开饱含“主观意识”的历史叙事,从容,坦荡,又不乏理性与克制。
这样筛选和重组的好处是,使影片具备了环环相扣的悬念和步步惊心的情节,吸引人往下看。同时,影片对事件细枝末节的雕刻,成熟而富有感染力的运镜,既透露出纪录片追求史实真相的执拗,又展现了故事片对声画美学的超凡掌控能力。
细想之下还会发现,影片不仅再现了事件真相,更指出了事件导致历史进程发生改变的种种可能性。虽然大的历史走向无可更改,但如果1931年日本特务机关的阴谋得逞,那么战争则可能提前爆发。而主张对华协调路线、反对武力征服中国的重光葵,用现在的话来说属于当时的日本“鸽派”,一旦他在北站被刺身亡,则当时日本“鹰派”就会更加疯狂,日本侵华战争的历史很可能就会发生变化。
这,恐怕是观众在观影过程中会自动添加的“主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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