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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乞求‘人间相济,上帝怜悯’的世界里生存,逆流的人最终也会受到属于自己灵魂的救赎。


在战争中,无论你是以何身份,何原因踏入战场,工人,士兵,平民,强征,参战,误入…这些都不重要,因为你的结局已然锁定——像一条看门狗一样,毫无意义的死去。被爆破掀飞,毒气收割,弹片削烂,子弹打碎,像块破布,还不太大。

军犬会比你死得有尊严。


…………

时至今日,布拉格也常常想起过去…

“帝皇保佑。”当年第一次上战场,布拉格也曾委顿于地,蜷缩在机舱里,一面祈祷一面不愿往敌人头上伞降。

“想开点,带着子弹压满膛的快枪上战场,怎么可能不受伤呢。”带队的排长生硬的安慰他,戳穿了当时还是新兵蛋子的布拉格心中不切实际的幻想。“有祈祷的时间,不如再擦一遍枪。”

他是对的。

然而这个世界不喜欢聪明人。

它惩罚他们。

排长死了,被叛军的九头蛇防空车打成了灰。人,枪,擦枪布和重力伞一起,一瞬间。


………………

“在梦里,你知道自己知道的和你不知道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梦中人都知道。如果你自觉比他们聪明,智慧高卓,那就是他们在装傻。”即使他们没演好,你也不会觉察到,毕竟太过份,你就醒了。对梦中人来说,梦醒时分不啻于末日。


当布拉格还是个士兵的时候,他无时无刻不想回家,回到那个叫哈拉考尼的地方。

然而回家的路是迷宫,有无尽的旋回,有走不通的死路,更有复叠的楼梯,无声的黑暗中只能听到自己不堪重负的喘息声、错杂的脚步声、体内血流和精神撕裂的声音…误入其中的人大多会陷入迷失,但他不愿放弃,绝大多数人会带着绝望死在高耸的墙壁前。所以,只有继续向前。

最终累死在难越的高墙前。

布拉格-隼牙不是绝大多数人,他是哈拉考尼战隼,他是小队中的突击手和爆破专家,他从天而降,安置炸药,在轰隆隆的回响中撤离。

绝望的墙壁?

多高多厚?

应力集中在哪个点?

取我爆破筒来!!

胆大心细、运气不错,除了有亿点费队友外完美无缺的布拉格活到了退役。

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回到家后不出半月,他就开始埋怨帝皇为什么不把他留在战场上。


一开始战斗是为了有饭吃。

再后来,战斗是为了回家。

退役了,回到家。

父母早故,无有妻儿。

日子久了,布拉格都忘了当初在战场上为啥那么想回家。也许就是为了有个念想可以哄骗自己赖在世上罢。


血肉横飞的战场只管把每个身处其间的灵魂压进模具,冲轧成形,装罐排置备用,全然不顾压碎了几块脆骨,轧丢了多少边角…大凡活到战后的士兵或多成少都会出现些精神问题,比轻轻微的仅仅是神经过敏和容易失眠,而稍重些的也不过是习惯不了相对平静的生活,有时会不由自主的做出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来,比如会大半夜的不睡觉,去房后院子里挖壕沟垒胸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放置陷阱,或是睡觉抱着枪之类的……这些事,布拉格有一样算一样全干过。

这让他完全无法适应街上成天有黑帮火并的生活——太平和了。

战争综合症在常人眼中无从理解,但这些在和平环境中反应为『病症』的行为确是许多老兵能活下来的关键,在床上睡不着,非要睡在自己现挖的散兵坑里这种都算是较轻的症状了,很多有幸离开战场的人最后都不得不重归战场,过了征兵龄限就去当雇佣兵。

“谁知道尸体死没死透?身下压没压诡雷?阴影里又有没有人正在瞄准我的眉心?!”退役后去当雇佣兵就是为了把问题的答案确定下来。

“嗯,确实有人在瞄准我,不是发神经想多了。”

……

见过他的医生大都怜悯他的遭遇,而他自己知道他已经拥有了那些倒在战场上的战友,那些永远不可能退役了的弟兄们难以企及的幸运。他不想抱怨什么,只是再折腾下去确实活不下去。

只有一个同样从战场上下放到巢都的老军医和他的意见一致,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那老爷子的时候,对方用菜市场剁肉的目光扫过走进门来的他,阴冷而又专业,让他无比怀念,然后对方就拎着固定骨折的硬木夹板狠狠的揍了他一顿,在他有下意识还手的情况下,单方面吊打了他半个钟头,嘴里还骂骂咧咧:“为什么帝皇要让你这软蛋活到退役?而不是更棒的小伙子?马克、莱尔、希摩、约达…随便谁都好!为什么是你这软蛋?!!”

休憩半年的布拉格毫无招架之力的被打瘫在地,对面不愧是老军医,这手横练的正骨开背技术绝对是水里火里拔出来的,从死门儿里救过多少人就活拆过多少耽误他救人的垃圾。不是外边那些个挂羊头卖狗肉的骗子能比的。

打完,老头也不看诊,只赶他走。

临走,老头给他开了几剂军品激素。

“今天先用这个顶上,睡个好觉,少吃那些绵塌塌的面糊药片儿,没用。”老头如是嘱咐着。“以后你还是找个能听见炮响的地方过活吧!出去记得把门带上,我不想再见到你,有多远死多远!!”


——医生,谢…

“滚!!”


…………

军用品级的镇定剂确实有草根面片儿比不了的药效,但也比前两者副作用大的多。

一夜无梦的代价是让布拉格感觉自己重新回到了战场上。狂燥、嗜杀的刺激不断冲击着他的理智,他又开始下意识的以所能做到的最强硬的应激反应来对抗这个世界。事情很快就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险些杀了来看望自己的朋友

如果那哥们不是个民兵队长,反应迅捷,身体强健,他就真死了。

哪怕如此,布拉格也失掉了身在家乡的最后一个朋友。

看来医生说得对,他该搬家了,在不可挽回的事情发生之前。

当地的法务部已经把他列为重大治安隐患了。总督随时有可能给他头上安个阴谋颠覆帝国罪或寻衅滋事罪,便寻一良辰吉日毙之而后快。


『下岗大兵莫留泪,佣兵大营排长队』

下次征兵要等半年,布拉格觉得自己扛不到那会儿,好在佣兵不挑人。

紧赶慢赶,布拉格终于在临跑路前从老军医那薅的针剂打完之前混近了哈拉考尼附近无法地带的佣兵队伍里。

当枪弹和破片从头皮上唰唰扫过的时候,他终于松了口气。

“来对地方了。”

为了精神不致崩溃而重返战场的布拉格全然不挑捡雇主善恶、佣金高低,一心就像个吸铁石,哪儿的战争烈度高去哪儿。

“告诉我,杀什么,去哪儿杀,杀多少。”

一时之间,广为人知,周边几个星区,大凡沾过脏活的人都晓得近年来道上多了个杀胚,钱可以不要,任务可以不交,仗不能不打。

人怕出名,猪怕壮。

爷秀于孙,浪必摧之。

当了雇佣兵王的战隼在一次任务中马失前蹄,由于雇主提供的错误情报,在黑吃黑的火并中被连人带船卷入了亚空间风暴,迷航到了流浪星区边缘世界安托尼卡。

之后的故事你就都知道了。

他又是个兵了。


…………

夜幕降临,有人睡不安生。

那人正是近些日子以来大放异彩的『战隼』布拉格。

在之前当佣兵的日子里,凡有任务要执行,他总是孤身一人。

现在身边突然睡着一堆人,一时间布拉格还没适应过来,不过想也知道这些士兵不会对自己做什么事,对自己也没有恶意——虽然没听说过流浪军团这一番号,但能感觉出他们身上的纪律性和战术素养。帝国何其大?穷乡僻壤里蹦出一支没听说过的劲旅也不是什么大新闻。既是强军,大抵不会无故处决己方就地征召的临时编制,更遑论深夜袭杀…道理布拉格都懂,但他还是失眠了。

这个幽默的冬夜,在冷焰燃棒的爝光渐暗下去之后就失去了光明。枕着自己的手臂,布拉格闭着眼晴浅浅睡着,不过只要周边一有动静,那他便瞬间醒来。


长夜泰半,哈拉考尼的战隼反复判定、刨除着所有异动的威胁性。士兵们翻个身、咕囔几句梦话、要塞外的风向骤变、十五步外无需睡眠暂充夜哨的护教军们体内齿轮细密啮合的沙沙声…布拉格都听的一清二楚。

这就是他的睡眠。

敏感、疲惫且扭曲。

这样的生活,他过了几十年,预计还会继续下去,直至某日,帝赐长眠。


“啧,天又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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