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廷乌拉圭】南美李后主，巴西末代皇帝——佩德罗二世

提到巴西，我们的第一印象往往是以桑巴、足球、狂欢节、娱乐为主的荷尔蒙充斥在小巷街道上，不同肤色的人种融合在一起成为一个国家，用沸腾的热情冲淡一切。

如果以人来形容国家，中国是厚积薄发的返老还童型，老树发新芽，而巴西只能算是叛逆少年的青春期，而且这个青春期长得有点浮夸。在加入金砖五国偶像天团二十年后，经济学家形容巴西还是一个长不大的娃娃。坐拥全球第五的国土和人口体量，自然资源也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典型，GDP泳姿却常年龟爬，偶尔还会来一个狗刨式，完全是最具发展潜力国家中的矿渣。

尤其是最近几年，民粹主义抬头，巴西川普上台，立起老美的牌位就是一通三叩九拜，结果国内疫情失控不说，疫苗也造不出来。支持者却跑到总统府门口拉起横幅，大声疾呼“我们欢迎独裁”。闪耀的五星巴西，逐渐阔别了世界强国的舞台。有人会问，巴西是不是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其实不是，150年前的巴西，思想开明，政治独立，年经济增长率高达7%，国家工业化蓬勃发展，教育和艺术成就鳞次栉比，在加拿大独立之前，美洲第二强国的地位名副其实，那段岁月是巴西历史上的黄金时期，这一辉煌的缔造者就是本文的主角——佩德罗二世。

一、鸢尾之族

在讲佩德罗二世之前，我们简单介绍一下巴西的历史。1500年，一位同样名为佩德罗的葡萄牙航海家登陆南美大陆，巴西有文字记载的历史由此开启。此后的三百年时间中，经历了葡萄牙西班牙双雄并立，然后海上马车夫荷兰异军突起，之后，日不落帝国强势登场，早于美国宝宝二百年成为世界一极。殖民时代的霸权几经易主，而巴西一直都是葡萄牙最忠诚的海外殖民地。直到19世纪初，拿破仑高举“我要活着，谁敢乳法”的旗帜，称霸欧洲大陆，打破了这一格局。

1807年，拿破仑率领西法联军占领葡萄牙，葡萄牙摄政王储若昂六世，带领全家集体逃亡巴西。饱受剥削和压榨的南美雨林，成为布拉甘萨家族的庇护之地。但巴西人对宗主国王室的到来并不感冒，三百年的奴仆生涯，让他们极度渴望巴西的自由自治，为此，风起云涌的独立运动浪潮席卷巴西。1822年，若昂六世的继承人佩德罗王子迫于压力，宣布巴西独立，建立起与葡萄牙地位平等的巴西帝国，正式脱离宗主国的统治，佩德罗王子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巴西帝国的第一任皇帝，史称佩德罗一世。

1825年12月，佩德罗一世的第三个儿子出生在里约热内卢，这是他十五个孩子中唯一一个存活下来的男性子嗣。为了让他活得长久一点，他有了一个非常长的名字，佩德罗·阿尔坎塔拉·乔恩·卡洛斯·莱奥波尔多·萨尔瓦多·比标诺·佛朗西斯科·泽维尔德·保拉·雷卡蒂尔·米格尔·加布里埃尔·拉斐尔·贡萨加，也就是后来的佩德罗二世，我们就把他简称为佩德罗。

佩德罗出生的时候，正是巴西帝国的艰难时期。父亲是一位传统帝制思想根深蒂固的君主，他自称皇帝而不是国王，最崇拜的人是自己家族的敌人拿破仑。为此他否决了限制皇帝权力的宪法草案，强行派军队解散制宪会议，他还以强硬的手段镇压共和运动，把军政大权集中在自己手里，建立起君主专制的独裁政体。面对这种违背时代的倒行逆施，1831年，巴西各地民众纷纷起义，烽火很快蔓延到里约热内卢，佩德罗一世被迫返回欧洲，将皇位让给了年仅五岁的佩德罗二世。

二、少年天子

父亲出走，母亲早逝，佩德罗的童年变成了他一生中最孤独和不幸的时期。陪伴在身边抚养他长大的，只有一个接一个的家庭教师。他们一边对佩德罗进行传统教育，一边悉心照顾他的起居。不得不说这种教育很有效果，佩德罗不同于父亲暴躁和不负责任的性格，他的样子威严而冷漠，他的镇静和不苟言笑也令人印象深刻，这些品质也代表了他足以胜任君主的角色。

但幼年的佩德罗长居宫廷，没有朋友，每天面对的是12个小时高强度的学习。为数不多的闲暇时刻，只能寄情于书籍。几十年之后，他回忆这段苦闷的岁月时说道：“当我卸下皇帝包袱的时候，时常对自己选择的书籍感到满意，因为这是我逃避世界的一种方式。”孤独的氛围中孕育出对知识的推崇，成为围绕佩德罗一生的命题。

伴随着佩德罗的成长，巴西经受了9年动荡的摄政时期。1840年，14岁的佩罗德达到法定年龄，正式登基成为巴西帝国第二代皇帝。此时的巴西，由于政治派别之间常年无休止的争端和对抗，导致全国各地充斥着骚乱和暴力。摆在这位少年天子眼前的第一个难题，就是如何防止这个国家分崩离析。

幸运的是，佩德罗做到了，他不是一位独断专行的独裁者，也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他把自己定位成一个政治仲裁者，充当各党派之间的中间人和粘合剂。在政治纷争中，他从不偏袒任何一方，通过轮流支持自由党和保守党，确保他们享有平等的时间，对国家进行管理。在佩德罗长达六十四年的统治生涯中，一共历经三十六届不同的内阁，顾问和部长都由他亲自挑选，这些精明强干的人才为他提供了极大的助力，帮助他成功维护了整个国家的团结统一。所以在职期间，他也得到了广泛的公众支持。

作为一位和平合作处理政治派别的专家，佩德罗在公众中的形象往往是公正、礼貌、充满耐心。他将自己的情绪保持在铁的纪律中，从不粗鲁或者乱发脾气。他相信言论自由，善于倾听不同阶层的意见，其中不乏他的反对者和政敌。而佩德罗从未对他们表现出恶意，他运用合作的方式，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无论是劳苦大众、民选官员还是经济团体，每个阶层都可以从他的政策中受益。在佩德罗的带领下，巴西赢来了一个和平稳定的繁荣时期。

三、黄金时代

1854年，许多欧洲国家还没有接受工业革命的时候，巴西人就修建了从桑托斯到圣保罗的第一条蒸汽铁路。从里约热内卢到茹伊斯迪福拉联合电子工业区的铺面道路也顺利开通，基建成果惠及整个巴西，工厂如雨后春笋般覆盖全国各地。七十年代，佩德罗下令铺设了第一条巴西——欧洲的跨大西洋海底电缆，并在1877年开通了第一个电话业务，成为最早提供电话服务的国家之一。到了帝制末期，巴西成为世界上第五个拥有现代污水处理系统的国家，绝大多数城市都配备了电灯和电车公司。

在此期间，佩德罗敏锐地洞察到工业时代对咖啡的依赖，于是鼓励人民生产咖啡而不是糖，最终造就了巴西“咖啡帝国”的美誉。经济的高速发展，让每一个巴西人变得越来越富有，甚至居住在亚马逊沿岸的原住民，都感受到了这种繁荣的气息。民众对佩德罗的爱戴无以复加，这就让佩德罗有了归正巴西外部环境的底气。

五十年代，一些国家对巴西惊人的经济增长和日益增加的政治影响力担忧不已，其中最积极的就是巴西南边的邻居——阿根廷。当时的阿根廷与英国还处于蜜月期，独裁者胡安·曼努埃尔就在英国的默许下，对巴西国内的叛乱公开。这场叛乱的规模不大，很快就被佩德罗的军队平息，但这件事却让佩德罗非常生气。

1852年，巴西与乌拉圭以及阿根廷国内的反对派联合，共同推翻了独裁者曼努埃尔的统治，给了英国一记狠狠的回击。颜面尽失的英国人马上给予报复，命令皇家海军扣留了一艘巴西商船，理由是船员在进行非法的奴隶贸易。结果，面对英国人恃强凌弱的行为，佩德罗态度空前强硬，完全不像之前温和谦恭的皇帝。他不仅拒绝了大英帝国要求赔偿的最后通牒，还动员军队准备抵抗英军的演习。

一见这个架势，英国政府立马认怂。他们马上转变立场，提议通过国际仲裁来和平解决。这一事件也是佩德罗一次完美的外交胜利。但他却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原因就是英国人提到的奴隶制。早在1826年，非洲大陆就已经禁止了奴隶贸易，但三十年之后，很多蓄奴的庄园制国家中，奴隶制依然普遍存在，巴西正是其中之一。

从小接受的宗教和人文教育，让佩德罗很早就对这种罪恶的制度深恶痛绝。他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表示自己要解放奴隶，但遭到了许多种植园主的强烈反对，承受了各方面不小的阻力，佩德罗意识到，奴隶制改革是一件牵一发动全身的大事，不是一纸法令就可以根除彻底。因此有别于美国头脑简单的政客，他采取了一种循序渐进的方式。

1840年，他以身作则释放了自己的奴隶。1850年，他以退位为要挟，要求立法机构宣布了禁止大西洋上的奴隶贸易。1871年，他监督制定了《自由出生法》，规定所有女性奴隶生育的后代，都被视为巴西公民且生来自由不受奴役。接下来的几年中，他又参与制定了一系列法律，确保奴隶能够得到更多的权利。最终，在1888年，他的女儿伊莎贝尔公主签订《黄金法案》，阻碍巴西现代化进程的奴隶制终于彻底消失。

四、帝国祸根

巴西是西半球最后一个解放奴隶的国家，这个进程持续了整整半个世纪。但对比美国废奴后爆发的南北战争中，三百多万人的伤亡，这个结果已经皆大欢喜。佩德罗废除的不仅是这种制度，还有长期以来盘踞在民众内心的偏见和歧视。以至于现在我们聊起曾经蓄奴的国家，很少有人记得会有巴西。可惜佩德罗还是低估了废奴带来的负面影响，种植园主对君主政体的支持减弱，最终也成为他葬送帝国的伏笔。

之后，佩德罗发动的两场战争，同样动摇了帝国的统治。1864年，邻国乌拉圭爆发内战，叛乱分子越境跑到巴西抢劫财物，在巴西边境制造了不少流血冲突。于是佩德罗联合阿根廷和巴拉圭，向乌拉圭宣战。一年之后，这场战争以巴西占领萨拉托和帕桑杜城而告终。然而此时，巴拉圭独裁者却趁火打劫，入侵了巴西的马托格罗索省，当地民兵无法抵抗巴拉圭军队的入侵，于是佩德罗又联合阿根廷与乌拉圭，向巴拉圭宣战。所以那个年代，南美大陆上重复上演着这样一出大戏，老大哥巴西带着老二阿根廷，四处教训老把自己当老大的老三和老四。

这场战争打得很艰难，因为巴拉圭比乌拉圭更难对付。战况最激烈的时候，佩德罗想要亲自上前线参战，理所当然遭到了议会的劝阻，于是他再一次发动传统技能，以退位为威胁，迫使议会同意他以义工的身份加入战场。有了皇帝的亲自坐镇，士气高昂的巴西军队一路高歌猛进，最终，巴拉圭无条件投降，巴西和阿根廷瓜分了巴拉圭近十一万平方公里的国土。

两场战争奠定了巴西南美第一强国的地位，也给军队带来了宝贵的作战经验，由此开启了巴西军队的现代化进程。佩德罗原本是想通过战争，清除掉巴西周边的一众威胁，为国家赢得一个和平发展的环境。但巴西的民众却对此毫不领情，在他们眼里，佩德罗不再是一个维持政治平衡的高尚者，对战争的倾向已经背离了他的初衷。这也引发了巴西国内对君主制越来越多的批评。

对此，佩德罗并没有太过在意。因为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一个国家的皇帝，突然觉着帝制对国家来说毫无意义。他在报纸上写道：“即便他们夺走了我的政府，我为什么要恐惧？多少比我优秀的国王都失去了它，对我来说，我的职责就是扛起十字架的重量而已。”佩德罗开始越来越厌倦作为君主的角色，两个儿子的早逝也让这种思想表现得越来越彻底。

五、教师皇帝

他曾经说过，如果我不是一个国王，一定会成为一个老师，这句话绝对不是当权者的自吹自许。佩德罗是一枚妥妥的学霸，他会说14种语言，包括真正的巴西本土语言——图皮。他保存有六万本藏书，也是巴西第一位摄影师。除了科学，他还对哲学、绘画和诗歌感兴趣。他的博学多才和个人魅力，吸引着大批世界级的大师前往巴西，科学家贝尔、文学家爱默生、化学家巴斯德、哲学家尼采、大作家雨果、作曲家瓦格纳、生物学家达尔文都是他的好友，经常受邀出入他的宅邸。

在他们的影响下，佩德罗一生都在支持着巴西的艺术、科学和教育，他创办了帝国音乐学院和国家歌剧院，常年资助着父亲创办的皇家美术学院。他无偿为学生提供奖学金，不是动用国库，而是用他自己的积蓄。他资助创建了巴西历史地理协会和巴斯德研究所，而后者将会成为诸多疫苗的先驱。他通过自己的影响力，将皇家博物馆扩展成为一座集自然历史和人类科学为一体的现代化博物馆，可惜的是2018年的一场大火，将他贡献了一生的藏品付之一炬。

留下一个文教事业蒸蒸日上的巴西之后，上了年纪的佩德罗开始萌生退意。七十年代，他带着妻子开始了两次环球旅行，他把第一站选在了欧洲，去探访布拉甘萨家族的祖籍。在葡萄牙，他拜访了自己的外甥葡萄牙国王路易斯一世，当国王提议为他封爵的时候，他说我只是以一个平民的身份旅行，而不是一个皇帝。接着，他先后游历了法国、德国、意大利，在欧洲各地受到了隆重的欢迎。之后，他追寻人类文明的脚步，探访了中东，小亚细亚和埃及，巴西博物馆收藏的诸多埃及文物，正是那个时候佩德罗游历尼罗河的足迹。

1876年，佩德罗成为第一位访问美国的外国元首，在当年的费城博览会上，无数美国人见识了这位巴西皇帝的风采。佩德罗的率真、见识和亲和力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美国报纸将他的旅行称颂为“纯粹的胜利”。之后，他从旧金山到新奥尔良，再到华盛顿，几乎游遍了整个美国。旅行过程中，他见识了这个新兴国家蕴含的巨大潜力，于是着力推动美国和巴西建立友好关系。虽然佩德罗认为帝国注定要灭亡，但他还是不遗余力地为巴西人谋求福祉。

经年累月的旅行，让佩德罗远离了他的人民。回到巴西的时候，他资助的学院中培养出来的学生，越来越多的接受了自由共和的思想。他身先士卒带领士兵赢得战争的军队，逐渐脱离了他的控制。奴隶制废除之后，利益受损的庄园主也不再信任他，转而开始支持共和主义。而那些刚刚获得解放的奴隶，还沉浸在苦尽甘来的自由中，没有人与佩德罗站在一起。人民依然爱戴他，却是以一种特别的方式。

六、帝国末日

1889 年，巴西陆军首脑丰塞卡和佩绍托发动军事政变，包围内阁会议厅，宣告废除君主立宪制，改行共和制。佩德罗得知逼宫的消息之后，面无表情地说道：“没什么，如果这是注定的，那就是我的命运。”两天之后，64岁的佩德罗带领全家流亡欧洲，他们来到葡萄牙，但葡萄牙王室担心佩德罗幼年时王储的身份会威胁王室的统治，下令将他们驱逐出境。

颠沛流离中，他的妻子克里斯蒂娜皇后撒手人寰。强忍悲痛的佩德罗，安顿好一家之后，只身前往法国巴黎。他拒绝了朋友的援助，一个人蜗居在巴黎市郊简陋的旅馆中，他将在这里渡过生命中最后的时光。他不止一次梦想着回到巴西，不是作为皇帝，而是一个普通的公民，但造化弄人，诺大的祖国始终没有为他留下一席之地。

1891年冬天，在访问法国科学院之后，他感染了肺炎，病情迅速恶化。12月5日，66岁的佩德罗在贝德福德酒店去世。法国政府破例为他举行了隆重的国葬，葬礼当天，街道上挤满了成千上万的哀悼者，他们中有欧洲和美洲各国的外交官，甚至有奥斯曼帝国、中国、日本和波斯派出的代表。也有曾经的西班牙和法国王室，与佩德罗一样，在共和制运动中失去王位的国王。更多的是那些来自法国科学院、铭文学院、美术学院、道德与政治学院的学者。

他们目送佩德罗的灵柩在法国士兵的护送下缓缓穿过街道，二百多个花圈紧随其后，里面塞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信件。一封信中写着：“致伟大的巴西人，祖国和人类的恩人”，署名是代表种族名义的巴西黑人。另一封写着：“思想、文字和笔端的自由时光”，署名是全世界的艺术家和作家。最后一封写道：“致伟大的父亲”，署名是巴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