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自己小时候,那时世界上有四季。
有些树冬天会掉树叶,他小时候住的地方,路边的行道树都是落叶的那种。(莎士比亚)。
可惜的是当时他太小了,并不能记得那些树是什么品种。他记得的只是自己喜欢在冬季不下雪的时候溜出家门,沿着街道两侧玩一种只有小孩子才会感兴趣的游戏,他会将路上没落叶的地方想象成某种禁区,而自己的每一步都只能踏在落叶上。落叶很脆,即使是小孩踩下的轻轻一脚,也能使它们彻底粉粹,变成细小的残渣,于是他便不能重复曾经的路径,这游戏的乐趣就在于怎么找到另一条落叶构成的道路让自己能原路返回家。
他也还记得过去抚养自己的那个女人,那是自己记忆中对话过的唯一两个女人之一。但记忆已经模糊了,他无法确认那是母亲还是普通的一位保姆什么的。她不喜欢一切对小动物或是植物的伤害。或许那是种伪善,但无论如何,在她的教育下,他从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捕捉昆虫或是小鸟,也从不摘花。
某一天,女人发现他正在玩踩落叶的游戏,然后皱起了眉头。
他看出了她的不满,本能地停下了游戏:“不行吗?”
女人深思了许久,最后似乎是想通了什么:“没事,别把衣服弄得太脏。”
长大之后,他回想起这个片段,觉得女人最后是将落叶排除出了生命的范畴。本来,落叶这种东西,类比起来就跟人身上脱落的皮屑差不多,别说是生命了,就连尸体都算不上。
后来他才明白,女人的敏感,并非源自女人自己,而是源于他的身份。
他是世界最后的守护者,不能有任何与“伤害”有关的想法。
就结论来说,这套教育的确是成功的。
眼下,他的脚下不再有落叶,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四季已经消却的今天,草原日复一日都是同样的颜色,不会更深也不会更浅,只有拂过的风能使一些草暂时低伏下去,在太阳光下制造出深深浅浅的绿色波浪,让一切显得不那么单调。
除此之外,能让一切景象显得不那么单调的只有草原上那个直径五百米的圆柱形巨大机器了。
就在不久之前,在这台机器的入口处,他难得地和另一个女人有了对话。过去,在他指引下走进机器的那些人,留下的不是赞美就是咒骂,这些他都没有回应。但那次不同,那个女人是第一个向他提问的人,他只会回答提问,这是在他成年之后被写进大脑的,必须遵守的义务之一。
“请问,我们每个人都得进到这里头吗?”
问话的女人看上去已经是垂暮之年,根据她的信息记录,她的年龄是九十六岁零三十六天。她甚至有可能就是当年抚养自己的那个女人。然而即使他是人工智能,也无法回忆起太多童年,因此,他无法就这一点做出结论。
他只是回答她的问题:“根据新的法律,是的。”
“可是……这里头看起来实在不像能放下这么多人啊?”
“过渡仓只是一个暂时的中转,人们的思想会被上载到草原上,无用的躯体则会化为草原的养分。您应该听说过吧?”
“听是听过,就是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好的呢?”
“人类的思想可以离开肉体的束缚,这就是最好不过的了,您觉得这个说法如何?”只能以问句做结,因为他没有资格替代人类就此给出结论性的判断,他并没有资格,“您所在的这片草原下是一个巨大的根系网络,这片网络联系起了地球上的每一块大陆。人们将意识上载入其中,在那里不需要担心饥饿和疾病。”
“那……那草枯萎了怎么办呢?”老女人的语气小心翼翼,像幼儿园的孩子。
“正是为此,人们才彻底调整了地球的自转转轴,草原将会永远在阳光适宜的区域自我维持,我与其它6829049位同僚也将维护草原的正常运行。”
“这也是我不太懂的,我们……我们真的生活在一个球上面吗?”
“您指的是,我刚才提及的‘地球’,这一概念吗?”他意识到女人的知识层面比自己预想的低。虽然信息记录显示女人接受过系统的高等教育,但他也知道,有不止一种疾病能将人类的知识与才干吞噬殆尽,本质上它们都有同一个名字——衰老。
他开始调出地球乃至太阳系的全息图像,开始向老叟解释这一切。最后,女人还是走进了过渡仓,尽管在门关上前的最后一刻,她还在喃喃自语:“怎么是个球呢?不像呀。”
他判定那并不是一个针对自己的问询,因此保持了沉默。更何况,她还有漫长得近乎能算是永远的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总能想明白的。
有人曾经这么说:漫长的时间里,人类终会在这片草原之中获得所有答案,然后走向心满意足的死亡。
在尽忠职守的同时,他也真诚地期待着那一天。
如果草原枯萎,他就可以重新开始一次过去的游戏了。
(2018年旧作未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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