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未完成回眸中国围棋:2017终章？凡为过去皆是序章

乌镇围棋峰会

　　连载四十六 2017，终章，故事未完成

　　现在发生的一切，终将成为历史书卷里，或长或短的墨痕。

　　就在11月20日，梦百合杯半决赛战罢，朴廷桓2：1击败谢科，朴永训2：1击败李轩豪，两位韩国棋手会师决赛，在中国围棋统治地位越发牢固的今天，这样的事情已经成为了让我们惊奇的话题。似乎我们早就已经认可，中国棋手们应当理所当然的获得每一次比赛的胜利，中国棋手们应当理所当然的，获得每一届世界大赛的冠军。

　　而事实上，如果我们对历史和时间保持足够清晰的观察，我们就会发现，其实中国围棋获得如今的至高地位，不过是最近五年的事情而已，就在二十一世纪第二个十年开始的时分，中韩围棋对决的大胜负，依然看起来焦灼万分，远远没有到能够分出胜负的当口。就像此刻的我们绝无可能预言五年后的围棋世界将会有怎样的天翻地覆，五年前的人们，也想象不到这五年里围棋世界已经有过怎样的壮阔波澜。

　　2012年2月，二十岁，当时还是五段的江维杰零封李昌镐，拿下LG杯冠军。这是90后的第一座冠军奖杯，而如今，整个棋坛已经是90后们的天下，00后们，也已经慢慢的走向了镁光灯的正中央。当年，三星杯鏖战的古力与李世石，依旧在书写着双骄并立的传奇故事，我们也依旧等待着他们继续天下英雄，唯吾与君的并肩格局，但如今，他们各自，都已经被本国的后辈，被无可匹敌的岁月，遥遥甩在了身后。

　　每一个时代有每一个时代的故事，有每一个时代的英雄，长江后浪前浪，江湖新人旧人。

　　那么，倘若多年后，我们用历史的视角来窥探今日正在发生的故事，我们此刻正在经历，却终究会进入历史的2017，将会是怎样的一段旅程？

　　我们终究太过庸碌，没有一双能穿越岁月长河，看透未来的神奇眼眸，我们只是经历者，大概许多年之后当一切已成不可改变的定局，我们才会恍然大悟，原来那么多的事情，都已经在我们的面前，实实在在的发生过了。

　　莎翁写，What’s past is prologue，译成中文，就是我们常常念叨的“凡为过去，皆是序章”。

人机大战中落泪的柯洁

　　谈我们眼下发生过的事情，大概首先避不开的，就是柯洁。这位已经作为前两篇连载主人公出现的少年王者，依旧是整个围棋世界的焦点与核心。而在两次人机大战中，因为他而与这个围棋世界发生关联的人们，变得越来越多。或许这是围棋世界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明星”，而他的粉丝，比起当年擂台赛后聂卫平的粉丝们，大概也有着本质上的不同。柯洁曾经说，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外界对于围棋世界有着更多的关注，而他无疑真真切切的做到了这一点，冷落安静的围棋世界，因为了这个少年人的存在，多了几分烟火，几分热闹喧嚣。

　　像是清冷了许久的老巷子，突然住进来一个年轻人，再因为他，巷子里突然开始有了欢声笑语，有了吵吵闹闹，有了人世间应该有的所有气息。这是好事儿吗？不同人有不同的想法，但封闭了太久的古老街道，热热闹闹，有点变数，大概总是好的。

　　而对于柯洁本人，这一年究竟将会在他的职业生涯里扮演什么样的意义，我们此刻还茫然难言，在这一年里，他还剩下新奥杯与彭立尧的决战，而即使这一战能够拿下，他的2017，也只收获了一座冠军奖杯。相较于此前两年的少年意气睥睨纵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今年的柯洁，让我们看到了许多次他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瞬间，人机大战上落下的英雄泪，人机大战后喝下的伤心酒，还有三星杯输给安成浚后写在微博上的“我是真的累”，LG杯被日本第一人井山裕太逆转后的“或许我根本不适合下围棋”，刚刚度过了自己二十岁的柯洁，也许正处在自己职业生涯中又一个蜕变的当口。其实无论是否能够有冠军收入囊中，柯洁的2017都已经足够璀璨，在和人工智能的终极一战里，他是人类阵营最后的希望和关隘，他落下的每一颗棋子，都书写着人类的骄傲与尊严，人机大战后，他又完成了震惊世间的22连胜，赫赫声名，人间无双。但是，他毕竟是柯洁，是这个时代万众瞩目的主角，我们对他的期待，也总是比对其他人的更多一些。

　　漫漫岁月长河里，我们已经看过了李昌镐李世石们劈波斩浪而去的骄傲身影，而如今，这个时代走在最前的，终于是一位中国的天才棋士，此刻风雨漫天，极目之处，是茫茫苍苍的云霞烟岚，我们看不清这个少年的前路究竟在哪里，我们能做的，只有默默等待，默默希望。

　　但大仲马写过的，人类全部智慧就包含在等待和希望这两个词里，不是么。

　　除了柯洁彭立尧决战的新奥杯，朴廷桓朴永训相会的梦百合杯，今年尚未决出最终冠军的，还有三星杯和LG杯，而这两项都由韩国人举办的世界大赛，对韩国棋手们而言却没有那么友好。三星杯的前两轮，韩国棋手们的强势表现一度让人惊呼韩流再度袭来，直到八强战，依旧是四对四旗鼓相当的格局。但是，正如近年来每一次关键战役中我们正在见证的，每当韩国围棋再度露出逞威的苗头，便会有一位中国豪强出手，将这还未熊熊燃起的火焰熄灭。这一次，出手的是比柯洁还要年轻的小将辜梓豪，还有外战从不让人失望的唐韦星。面对韩国第一人朴廷桓，辜梓豪将自身治孤功力展露无疑，238手中盘获胜，让朴廷桓又一次倒在了离冠军太近又太远的地方。而完成了一场硝烟弥漫大战的唐韦星，则把韩国围棋“接班人”申真谞击落，这位已经两冠在手，在去年应氏杯里赢下那场最重要大胜负的“关键先生”，从来都擅长在镁光灯下为我们制造一些惊喜。恍然间，他离自己的第三座冠军奖杯也只差一战，而如果这一座冠军再度到手，他和柯洁之间的冠军数差距，也只差一座。

下棋还是快乐的

　　比起柯洁，唐韦星更像是草莽出身的雄杰，是别具一格的“怪腕”、“魔刀”，少年拿下晚报杯，却因为贵阳晚报拖欠会费而被取消参加世界业余锦标赛资格，从2003年开始参加定段赛，却连续三年定段失败，甚至还曾经被定论“离天才差很远”，因为和同学打架被扫地出门。从艰难岁月里一路走来，让唐韦星多了几分顺遂心性的洒脱，多了几分棋手中难见的江湖豪气，而这，也许是他关键战从不手软的原因所在。或许，我们对于这位见谁都能“五五开”的大胜负师依旧是看的太低，我们总是愿意把这个时代视为柯洁和朴廷桓争锋逐鹿的战场，但不经意间，围棋世界的峰巅，隐约已经有了第三个人的影子。

　　如果说其他世界大赛的战绩都还在我们的预料之内，那么LG杯，就只能让我们惊叹一局围棋女神的剧本实在玄奇。十六强战中，柯洁逆转姜东润，江维杰赢下朴廷桓，让韩国围棋的顶尖力量在八强门外就遭遇重创，八强战柯洁和谢尔豪分别送申真谞、崔哲瀚出局，更是让我们早早就把LG杯当成了中国围棋的囊中之物。四强中三位中国人一位日本人的格局已然让人惊讶，但更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位让人轻视了许久的日本七冠王，竟然用面对柯洁取胜杀入决赛的方式，让日本头衔王的名字重新在世界大赛中熠熠生辉。上一个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日本棋手，已经是2006年的张栩。28岁的井山已经称不上新锐，在他身后，日本围棋新一代的接班人也不知何方，但这样的一胜，也许会让日本围棋找回久违的血性和斗志，找回六超时代挺秀睥睨的心态，毕竟，在世界围棋的舞台上，中国围棋的这位老朋友，已经离开太久了。

　　2017年的围棋故事远远没有结束，而已经传承了太久的，属于围棋的传奇，也远远没有到完成的时分，2017年的围棋大赛究竟会产生哪些冠军，此刻在我们眼前风雨叱咤的他们，究竟会以怎样的方式被写进历史。这一切，都会在我们目力所及的不远处，以我们欢喜或者悲哀的方式发生。这个时代终将落幕，终将像我们最初写下的那些故事一样，棋谱照片，故事细节，都黯淡泯没在史册里，只有那几个最光亮的名字和最灿烂的胜负，镌刻在围棋圣殿的墙壁上。

　　但这毕竟是我们正在见证的现在，毕竟，他们正在我们的面前，意气风发的落下他们的棋子。

　　我们属于这个时代，这个一切都还没有成为故事，都还没有成为定局的时代。

　　不悲过去，不贪将来，心系当下，由此安详。

　　在开始写这个系列的文章时，我还在西南边陲的怒江兰坪，进行着我一年的支教生活，而当我写下最后一篇的此刻，我已经坐在明德新闻楼101教室里，听着身边同学讲述的，关于尼采，关于道德，关于超越的那些高远超卓的学问。我用这些文章，一篇一篇的翻过六十年的悠长岁月，而我自己的时光，也在这一字一句一笔一墨里，缓慢却又坚决的溜走了。

　　一年前，写完第一篇文章后，我在元旦假期去了沙溪古镇，这是茶马古道上的古集市，黄昏走到戏台边的时候，夕阳灿烂的洒在古老的木板上，有细密的纹络光泽，恍惚间似乎旧日唱腔响起，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回荡，一声一声的，是几百年来所有走过这里的过客，只属于自己的欢喜和悲伤。

　　你说，一百年后，我们这个时代能留下的，究竟是什么呢。我们，在这网上以文字的名义，完成偶然和短暂的相逢后，我们各自，又会经历怎样的山和海，怎样的夜空与清晨呢。

　　无论如何，感谢看到这里的每一个你，感谢你们听我像一个说书先生，絮絮叨叨的讲那些陈年旧事，讲那些泛黄篇章，讲围棋世界里的帝王将相，讲围棋世界里的爱恨情仇。

　　此刻，故事已终，不如就让我们一起饮一杯酒，酒中滋味各自不同，敬的，却都是这六十年来，为中国围棋的今日与明天，落下的每一颗属于过去的棋子。

　　快要二百年前，爱伦坡在他的诗集里发出的沉沉吟咏，在如此漫长的时间后，依旧穿越烟尘俗事，直击我困于案牍冗杂的疲惫心灵。

　　于是这只黑鸟把我悲伤的幻觉哄骗成微笑

　　以它那老成持重一本正经温文尔雅的容颜

　　“虽然羽毛被剪除”我说“但你肯定不是懦夫”

　　你这幽灵般可怕的古鸦漂泊来自夜的彼岸

　　请告诉我你的尊姓大名在黑沉沉的冥府阴间

　　乌鸦答曰：永不复还

　　而如今，我的岁月和中国围棋的那些岁月，的确都是永不复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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