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贲,学者
纳粹统治时期普通德国人是怎么生活的?他们在多大程度上认同纳粹意识形态,支持德国领导人希特勒,感受到他的魅力?纳粹暴力和恐怖对他们有什么影响?他们对自己的生活满意吗?觉得幸福?
历史学家对这些问题的回答大相径庭,甚至大相径庭。即使在同样的研究工作中,也会从不同的方面和角度得出看似矛盾的结论。比如希特勒的《纳粹德国:第三帝国社会生活史》中,纳粹统治下的日常生活平静而快乐,也有恐惧和不安。
《希特勒的纳粹德国:第三帝国社会生活史》封面 希特勒纳粹德国的封面:第三帝国的社会生活史
对于普通德国人平静幸福的生活,作者写道:“对于大多数德国人来说,20世纪30年代的记忆不是恐怖、谋杀和镇压,而是秩序、平静、就业和繁荣。所以在1951年,在德意志联邦共和国被问到30年代的人中,有将近一半的人把1933年到1939年这段时间描述为德国最好的时光。1949年,德国和谐研究中心进行的一项调查可以说是对其诸多调查结果的总结:‘保证工资、秩序、快乐的权力旅行团、顺畅的政治制度……所以,“国家社会主义”让他们只考虑工作、适当的营养、快乐的权力旅行团,政治生活不再陷入混乱。’"[1]
在暴力和恐怖方面,作者写道希姆莱党卫军的影子投射在纳粹德国的日常生活上,“盖世太保是负责搜寻危险人物和维护纳粹铁腕控制的秘密警察,其逮捕权完全没有法律限制。盖世太保有很多线人作为他们的耳目。例如,在一栋大型公寓大楼里,会有盖世太保线人,他们会驻扎在里面,监视大楼居民的一举一动。盖世太保1939年有2万名员工,1943年有10万名线人。一旦被告知,就意味着被拘留,在那里官员有权依法通过殴打获得供词。受惊吓的囚犯将被送往集中营,再也没有人会见到他。盖世太保用恐吓和恐怖手段严密控制国家和人民,很少有人意识到这一点。[2]
由于上述两个方面的共存,不同的研究者对纳粹统治时期普通德国人与极权统治关系的评价大致形成了三个不同的侧重点。首先是纳粹是警察国家,监视和控制无处不在。生活在恐怖中的德国人民别无选择,只能屈服,与纳粹合作,协助纳粹。
二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德国是反犹和仇恨意识形态盛行的时期,纳粹反犹宣传和暴行迎合了普通民众的需求,得到了他们的积极响应与配合。纳粹对德国一战后屈辱的报复和日耳曼荣耀的恢复深得人心,所以普通德国人和纳粹的合作是自愿的。
三是希特勒的个人魅力极大地团结、激励和动员了德国人民。这是一种人格力量与政治成功相结合的魅力。希特勒的魅力不仅仅是因为纳粹的宣传和洗脑,还因为他有着明显的成就和功绩,并从以上三种观点中提出了不同的观点。[3]即德国普通民众自愿、积极地与纳粹合作、协助纳粹,因为这样做对他们自己有利,可以给他们带来好处,无论他们是否认同反犹意识形态,也无论他们是否害怕盖世太保的秘密监视。希特勒让人民分享他从犹太人和其他国家掠夺和窃取的物质利益,让很多德国人分享纳粹利益,成为从纳粹幸福中获益的心满意足的小偷。
对于这些德国人来说,利益和好处比希特勒的个人魅力或者戈培尔的宣传更重要。大多数德国人的服从是纳粹有计划的物质购买和利益煽动的结果,他们对纳粹的忠诚也是接受购买和贿赂的结果。这才是纳粹能够得到德国人民广泛支持的真正原因。阿里把收买贿赂作为人们对纳粹忠诚和服从的唯一理由或最重要的理由,这一观点引起了许多批评和不同的看法。即便如此,他提出的依然是家族说法。尤其是后极权统治与市场经济结合的时候,人们失去了信仰,道德沦丧,以拜金为荣。在这样的时刻,我们思考为什么人们自愿参与他们的良心不允许他们做的事情。对于阿里因为被收买而在乎作恶的那种人,有着特殊的意义。
艾莉在《受益者》一书中用翔实的史料证明,二战期间纳粹政权掠夺了欧洲其他地区,使普通德国人获得了巨大的物质利益。即使在二战民生物资匮乏的时期,德国人的生活中也不缺少圣诞餐桌上的香肠、家具、鞋子和烧鹅,这些都是有着浓重德国印记的来自欧洲各地的数百万德国士兵和党卫军购买并邮寄回家的。他们直接参与了从欧洲其他地方的盗窃,并使自己和家人获得了很多钱。
1939年9月3日,德国国防军一位名叫布尔的普通士兵给在德国科隆的家人写信,说他简直无法想象,一个月25马克的工资,能买到这么多好东西。咖啡在当时的德国是一种罕见的奢侈品,但在荷兰鹿特丹,50个电风扇可以买到半磅咖啡。他在信中要求家人给他寄钱。“越多越好”,他可以在海外买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德国士兵在国外可以买到在德国买不到的各种东西,于是家人把德国马克从家里汇到海外,通过德国邮局汇款,士兵在车站取出当地货币。每个士兵每月的工资限额被定为50马克,很快增加到100马克,并在1939年增加到200马克。因为马克很值钱,德国士兵可以在海外买到稀缺或奢侈品,“买下那里所有的货架空”。
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汇款限额,大部分像荷兰,每个人每月可以达到1000马克,相当于2005年的12000美元,形成了非常可观的购买力。士兵家属拼命利用这个机会,把钱汇往海外,购买物品,邮寄回德国。德国占领比利时第一年,士兵亲属通过邮局汇往比利时的钱高达3400万马克,还不包括第15、16军士兵的工资。负责比利时的德国经济学家警告称,这将带来严重后果,但“德国财长根本听不到他们的意见”。德国政府非常重视满足军事人员的要求,并尽最大努力为他们提供便利,无论是汇款还是邮寄或包裹。军队没什么好怕的。“比利时占领区当局要求限制外汇,要求每人不得超过50马克”以保护当地货币,但军需官拒绝了,并说“从东线到比利时度假的士兵需要放松”。军事邮局经常抱怨包裹太多,无法投递,但最高军事当局从不忽视,这得到了纳粹最高级别的支持。
1940年10月,为了提高德国士气,戈林下令解除对士兵购买的任何限制,并指示“不需要注意”士兵会购买空占领国的货架的恐惧。他称“对购买和交付施加限制”是“心理上不可接受的”。他命令敌对国家的德国士兵购买他们想要的任何东西,并限制当地居民。必须立即解除现有的“毛皮、珠宝、地毯、丝绸和奢侈品禁令”,还必须解除对士兵邮寄包裹数量的限制。
1942年8月,戈林在一次关于食品供应的高层会议上再次谈到了被占土地的货币问题。根据会议记录,戈林斥责在场的财政部副部长说:“我对阻止海关检查士兵不感兴趣...回国能寄多少寄多少,什么都不需要交关税。”。在场官员提议稳定法币,以备长期占领。对此,戈林愤怒地说,“有人说,我们应该限制士兵用工资购买商品,否则会造成法国的通货膨胀。我想要的是法国的通货膨胀...法郎应该变成废纸。这正是我们要打法国的方式。”。
正是因为这种优待德国士兵的政策,德国人在战时过得相当不错。一位当时在汉堡工作的图书管理员在他的自传中写道:“我们不认为有任何短缺...我们有食物、衣服和鞋子供应。我们的人继续从占领区带回肉类、葡萄酒、纺织品和烟草。
阿里还亲自做过调查,对象是二战期间的军嫂。他写道,“德国士兵真的买了空欧洲货架,从前线把几百万个包裹送回德国。包裹的主要收件人是他们在家的妻子。直到今天,当他们谈到收到包裹时,他们的眼睛会发光。”。包装里有各种他们喜欢但在德国得不到的好东西:“北非的鞋子,法国的天鹅绒、丝绸、葡萄酒、咖啡,希腊的烟草,俄罗斯的蜂蜜和熏肉,挪威的鲱鱼——更不用说德国的盟友罗马尼亚、匈牙利和意大利源源不断地送进德国的各种礼物。”
女人炫耀,互相跟上。他们收到的包裹越多,他们就越有面子。然而,后来阿里问她们的丈夫时,没有一个人承认自己寄过包裹,说自己“从来没有寄过包裹”。这当然是因为觉得我参与了其他国家的抢劫和盗窃是可耻的。
阿里在《受益者》一书中想做的不是收集和记录一堆二战期间德国士兵如何购物和寄送包裹的趣闻轶事,而是以此为缩影来回答一个令许多研究者困惑的问题:“纳粹做了那么多明显是欺骗、傲慢和犯罪的事情。为什么他们能成功地让大多数德国人相信这是为了他们的利益?”他自己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虽然纳粹的种族政策对犹太人、残疾人和其他‘多余人’非常残忍,但他们的国内政策对下层德国人非常友好。纳粹攫取了大量财富,重新分配战争负担,让下层阶级受益。”。这是“国家社会主义”的社会主义部分。
纳粹打了人类历史上最昂贵的战争,但德国大多数人根本不用承担任何经济负担。希特勒对犹太人和被占领土上的人民进行掠夺和压榨,把他们逼到了无法生存的地步,摧毁了许多国家的货币,使普通德国人受益,成为希特勒一贯“惠民”和“社会主义”的新证明。
艾莉在他的另一本书《希特勒的民族帝国:劫掠、种族战争与纳粹主义》中已经讨论过纳粹社会主义,并指出当今欧盟的一些社会主义政策,如农业制度、配偶分割税制、道路交通规则、机动车强制责任保险制度、子女补贴制度、税率等级制度、自然保护道德等,都与30年代的社会主义有关。
《希特勒的民族帝国:劫掠、种族战争和纳粹主义》封面 希特勒民族帝国的封面:掠夺、种族战争和纳粹主义
不可否认的是,希特勒的纳粹政府在内政方面取得了突出的成就,使整个民族从一战后的屈辱和悲惨境地中解脱出来,走上了德国民族复兴的道路,给普通民众带来了骄傲和实惠——比如补贴子女、提高工人退休金;进行文字改革;为有需要的家庭提供经济适用住房和廉租住房,征收房东房产税,禁止其擅自提高租金;承诺分车给民,实行强制车险;提高关税壁垒,补贴国内农业;发行国债,加强基础设施建设等等。[4]
德国纳粹的战时“利民”政策是典型的不公正和不道德的损人利己。“柏林官员遵循的两条铁律是:第一,如果战争使人挨饿,那么一定是别人,而不是我们;第二,如果战争不可避免地会导致通货膨胀,那么它可以在任何地方发生,但不能在德国。”。
那么,德国人有没有不同意这种不公正不道德的政策呢?几乎没有,因为人民和政府的利益是一致的,这足以让任何反对者闭嘴。戈培尔正是看到了这一点:人民的私人利益可以完全赢得人民对纳粹领导人及其反人类罪行的感情。他宣称:“元首告诉我们,无论对错,我们都必须赢。这是必由之路,也是正义、道德、必然。当我们赢了,没有人会问我们是怎么赢的。
阿列克指出,这并不意味着德国没有人怀疑这种所谓的正义和道德,而是“在战时,没有人会听他们的声音。大多数支持纳粹的人都被纳粹许诺的这个或那个目标所诱惑。他们中的一些人与该党同流合污,因为他们认为该党将要击败的是德国的宿敌法国。一些人认为,纳粹党年轻而充满活力的领导人打破了传统的道德陈规。天主教支持纳粹对无神论的布尔什维克使用武力...社会主义“人民同志”热情支持纳粹的反教士、反精英立场。后来战争结束,百万人的命运联盟像魔法一样消失了。反而是极其夸张的“抗希特勒”,历史上从未有过。
阿里想用希特勒时代人民和人民支持的史实告诉他的德国同胞,因为你们是希特勒的受益者,你们是“希特勒满意的小偷”。
二、纳粹德国的“面包与马戏团”
罗马帝国讽刺诗人尤尼纳斯用“面包和马戏”来形容帝国专制统治对罗马人民的愚蠢和腐蚀作用。他写道,“既然人民失去了投票权,不能再买卖选票,人民就放弃了对国家的义务。从前,人民是政治、军事等几乎一切事务的权力来源。但现在他们太专注了,只焦虑地期待两样东西:面包和马戏。
从那时起,“面包和马戏团”这个短语就被用来比喻购买人的一种常见手段和一种愚蠢的政策。在经济层面上,就是给人们一些能满足他们的“利益”和“好处”,让他们幸福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在政治层面上,指的是民众对政府的认可和配合。政府不是通过道德示范或高质量的公共政策引导公民过上自由、有尊严、负责任的公共生活,而是刻意引导他们过上只在乎眼前快感,只在乎单纯的物质满足而没有精神向往的平庸生活。
青少年用“面包和马戏团”这个词来谴责大众的自私和对公民自由和义务的忽视。他并没有主张人们不要面包和马戏,而是提醒人们,在专制制度下,面包和马戏不是白给的,而是用来交换的。因为他们只关心面包和马戏,原本是自由公民的人投降了,放弃了自由。
阿里在20世纪90年代初写《受益人》的直接原因是为了平衡当时的一种研究趋势,即把工业、企业和金融精英与希特勒政权的合作视为纳粹能够顺利统治的根本原因之一。阿列克不同意这种观点。他认为过分强调这些德国精英的责任“只会把矛头指向一小撮人”,但事实上,希特勒政权在德国成功建立了“种族极权福利国家”,在这个国家里,大多数普通德国人从纳粹的犯罪政策和行动中获得了一些利益和好处。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德国人如此广泛...对第三帝国时期的政府感到满意”。
阿里要讨论的是普通德国人的责任,而不仅仅是几个工商金融精英,因为他从小就听过希特勒时代很多“面包和马戏”的故事,也亲自接触过很多念念不忘希特勒“风度”的普通德国人。
阿里生于1947年,德国战败后的第二年。他说,“我还记得战后德国的头20年”。他记得人们谈论最多的是战后1946-1947年的粮食短缺。他经常听到身边的长辈说,在希特勒时代,他们过得很好,“粮食运输一直很顺畅”。相反,他们在战后挨饿,“都是因为美国军事组织的低能”。阿里的妈妈告诉他,他爷爷原来是个胖子。1946年突然瘦了,直到50年代才恢复体重。
阿里的老师和他的母亲一样,从来不提他们在二战中遭受的苦难,尽管他们中的一些人失去了胳膊或腿。相反,“他们的故事让战争听起来像普通人的游记,有很多奇遇和有趣的往事。他们回忆起意大利、法国和波兰,以及他们在这些国家拥有的快乐。在那些享受过从未见过的好东西的人身上:食物、商品和周到的服务。相比之下,他们的战后生活就更不用说了,美国帮助德国人度过饥荒的玉米为主的食物简直就是“鸡食”。
随着研究的深入,阿里逐渐发现了那些老故事背后的真相。在纳粹统治时期,第三帝国的家庭主妇不必吃鸡肉来充饥。从1941年到1944年,他们的丈夫不断从被德国占领的国家寄许多包裹回家。这些包裹是“真正美味的食物,远远超过人类生存所需的卡路里”。
阿里还小心翼翼地向亲戚询问了情况和细节,这着实让他大吃一惊。一个阿姨兴奋地告诉他:“我真是个鞋痴。我的未婚夫弗里斯从非洲前线给我寄来了60双鞋子。”。直到20世纪50年代,她还穿着这双鞋。阿里的一个叔叔和姐姐记得她的祖父有一床绣有巴黎金线的鸭绒被。阿里的母亲没有收到这样的好东西,因为他的父亲在1943年被送到东部早期,几个月后受伤。但阿里的母亲记得,她的姐姐唐娜“几天后在罗马尼亚收到了丈夫的包裹,她拥有了她需要的一切”。
阿里曾问他的母亲是否记得戈林1942年10月4日的演讲。他的母亲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戈林说我们圣诞节会有更多的食物和额外的口粮。我们确实得到了它!”其实戈林没这么说。他说的是“如果有人要挨饿,那就不能是德国人,让其他人挨饿”。
阿里写《受益人》这本书的时候,家里有几件漂亮的古董家具,是他老婆从岳父那里继承的。他后来得知,家具的主人原来是荷兰的犹太人,先被送到集中营,后来被杀害。在他岳父居住的城市,几百辆火车车皮和几十艘大船装满家具,在那里卸货,然后分别去德国人家里。
不仅有美食和可以享受的东西,还有政府为德国人提供的廉价旅游,这就是所谓的“力量来自欢乐”。这些都是纳粹时期赢得人民支持和拥护的“面包和马戏”,这样的物质利益换来的是战争时期人民对纳粹的支持。但这并不是纳粹在战时为了讨好人民而制定和实施的临时措施,而是纳粹“为人民服务”、“造福人民”政策的一部分。
从1933年到1935年,纳粹以一系列的社会福利政策赢得了人心,而德国人在纳粹专制制度下失去了许多公民的自由权利。在“面包和马戏团”的诱惑和购买下,德国人接受了这一切。有些人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但大多数人都愿意,甚至很幸福。他们不再在乎自由,“自由不能当饭吃”成了他们生存常识的基本逻辑。因此,在他们的位置上,自由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他们中的许多人觉得自己没有错,他们没有失去自由。
米尔顿·迈耶在《他们认为自己是自由的》中记录了二战后他与十个德国普通人的对话和接触。在纳粹统治下,他们都是按照“面包和马戏”的常识逻辑生活的。
迈耶的记录显示,这些小人物的“常识”其实是有分歧的。他们一方面满足于纳粹统治带来的物质利益甚至一些自由。只要他们不“闹”和“自找麻烦”,他们就有妻子过自己生活的自由,他们就能过得很好。另一方面,他们也对身边的一些事情感到“不对劲”。但是,因为他们的自我感觉总是提醒他们自己只是小人物,错的感觉并没有困扰他们。相反,他们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安于长乐,守本分,让他们能像小邻居小熟人一样,过着自己认为“还不错”的生活。[5]
阿里在《受益者》一书中向我们展示的是,如果没有纳粹对外扩张和对犹太人和其他国家的掠夺罪行,普通德国人是不可能过上安全稳定的生活的。“纳粹建立了这个制度,这个制度在军事胜利的掠夺中直接与大多数德国人形成了直接的分赃关系。”。
对此,阿里写道,“纳粹榨干了被占领国和附属国的利润,剥削了奴隶工人的劳动,没收了被谋杀的犹太人的财产,蓄意造成数百万人的饥饿,特别是在苏联。纳粹利用这些利益让德国的受益者接受其宣传,让他们与第三帝国同甘共苦。”。德国人民和许多德国精英一样,与纳粹的经济掠夺和人道主义罪行密不可分。
因此,阿里强调“纳粹罪行并不仅仅是某个特殊群体所为”,所有受益者在纳粹罪行中都有其应承担的责任。《受贿罪》揭示了“不仅是恶魔般的纳粹分子”,还有许多看似无辜的普通德国人,“他们和我们的区别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大”。德国人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希特勒的宠爱,成了“为自己和孩子的财富、物质享受和自身安全做坏事的普通人”。“他们梦想拥有一座带花园的房子,自己的汽车,或者能够去度假”。只要政府能够满足他们的愿望和要求,不管对犹太人或者其他国家的人民造成什么伤害,都是一个值得支持的政府。
纳粹利用反人类罪造福德国这个“人民国家”的普通民众,用这样的恩惠和利益换取他们的忠诚和支持。阿里认为纳粹在这件事上非常成功。他这样说,当然不是否认或淡化纳粹宣传在影响民众支持政府方面发挥的重要作用。他想强调,政府宣传需要一定的生存条件才能有效果。当人们对政府的好处心存感激,因而信任政府的时候,也是他们最容易轻信、最容易上当受骗的时候。即使他们能识别政府的谎言,也能轻易原谅政府,甚至主动理解。在这方面,政府对人民的仁慈是完全清楚的。
阿里认为,纳粹的一些“与人民分享利益”的政策就是为此目的而设计的。当然,他并不是在暗示一个对人民没有好处的政府比一个为了收买人民而分享人民利益的政府更诚实可爱。他想表现的是,利益分化的时候,别忘了问利益从何而来,是否正义。
当一个政府与人民分享不义之财时,不能断定它是一个公正、体面和没有邪恶的政府。有恶行记录的专制国民政府应该更加警惕和警惕,这是抵制其洗脑宣传和拖人下水与之勾结的最好办法。
第三,人民的利益和希特勒的魅力
希特勒的受益者的称号已经指出,德国人是恩惠的接受者,而施予者是希特勒。这样的“恩”“利”形成了一种神与人的准宗教关系,也成为极权统治者魅力和人格崇拜的基础。极权统治者的礼物,就像上帝的礼物,是人民爱他的祝福。希特勒标榜自己是公忘私的领袖。他的使命是为人民谋幸福,让德国再次伟大。以这种方式创造的“希特勒神话”自然将希特勒与韦伯所说的魅力非凡的领袖联系在一起。像韦伯这样有魅力的领导者会投射出超自然的非凡的“自然力量”。
希特勒的神话中的希特勒是一个被命运驱使的领袖,他生来就肩负着通过让德意志再次伟大来拯救世界的任务。希特勒声称这一设想最早出现在1918年。一战被毒气炸伤,当时在医院养伤。“我躺在那里,觉得我会解放德国人民,让德国变得伟大。”。[6]这种预感成了希特勒神话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经常重复这种预兆。
恩斯特·豪·斯坦格尔(Ernst Howe Stangel)曾与希特勒频繁接触,他回忆说,希特勒告诉他,“他接到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命令,要拯救他不幸的国家。希特勒以超自然的力量接受了这一职责。他相信自己的使命是拯救德国。[7]
希特勒在讲话中反复强调,他是一个有命运的人。1936年,他在慕尼黑的一次演讲中宣称,“我走上了上帝指示我像梦游者一样准确的道路”。[8]
希特勒的青年时代是在奥地利的林茨度过的。他说:“如果天意让我离开这个地方,那么天意必须给我一个使命”。[9]
1937年,希特勒对100多万向他欢呼的柏林人说,“我不是来自宫殿,我是来自建筑工地。我也不是将军;我是一个和千百万人一样的军人。我,一个默默无闻的人,能从数百万德国人、德国工人和士兵的大军中脱颖而出,站在帝国和国家的面前,真是奇迹。[10]
1936年,当他在纽伦堡集会上对观众讲话时,他慷慨地说:“你在数百万人中找到了我,这是我们时代的奇迹。而我能找到你,那是德国的幸运。”。[11]
希特勒相信他受到天堂的保护。在1944年7月炸弹阴谋未能杀死他之后,他对军官们说:“万能的上帝再次阻止了他的手。难道你不同意我说这是命运的意志,是留给我去完成分配的任务”。[12]
希特勒自己相信,德国人也相信,他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德国和德国人的利益。自1933年上台以来,他一直让德国人感受到他的风度:他把德国从1929年后的经济萧条中拯救出来,创造了纳粹经济的奇迹,解决了德国的高失业率问题,重新武装了德国,使德国成为军事强国,给了无数德国人享受休闲和旅行的机会,甚至有了拥有自己汽车的梦想。他不仅洗刷了1919年不平等的凡尔赛条约的耻辱,也让德国人民骄傲地站了起来。这些都能让德国人觉得自己的“利益”得到了满足。《受益者》一书中讨论的德国人的物质利益都是共享的,这样他们就可以从第三帝国对犹太人和其他国家人民的经济和物质掠夺中得到一小部分,这只是许多种利益中的一种。
阿里的纳粹研究与以往的许多研究不同。之前的研究也试图回答为什么德国人愿意追随希特勒,为什么他们几乎从不反抗纳粹统治。答案似乎总是德国人有普遍的反犹意识形态,害怕和惧怕纳粹暴力,盲目崇拜希特勒,服从极权主义下的命令,平庸。阿里的回答是“利益”,他特别突出和放大了经济和物质利益的作用。在强调和放大这种特殊兴趣的同时,他实际上要求读者更多地思考什么是极权统治下的“兴趣”。
对于每个特定的人来说,兴趣从来不是单一的,而是多重的。而且,多重或者多层次的利益交织在一起,很难划清两者之间的界限。对于生活在社会变迁中的特定人群来说,利益不仅是多重的或多层的,而且不同利益之间的优先关系也会发生变化。正因为如此,极权宣传总是利用不同性质利益的模糊性来达到欺骗和洗脑的效果。这是阿里在《受益人》里说的,纳粹的官方宣传是通过人们在某个时刻自身的利益意识起作用的。而且极权暴力,以及人们在极权统治下的恐惧和恐惧,也通过特定的利益意识发挥作用。所以对人的利益意识的理解,要和对极权统治的理解联系起来。
极权统治通过引导人们的利益意识,可以避免直接使用暴力和恐怖,创造出专制权力所需要的一种“舆论”。这种官方指导也可以是一种考虑人民利益的有效宣传。罗伯特·盖勒特里(Robert geller Terry)指出,“纳粹成功地培养了人民的情绪,因此他们不需要使用广泛的恐怖手段来对付人民和巩固政治权力”。在他看来,纳粹革命“并不是从全面攻击德国社会开始的,其行动往往与大多数人所希望或容忍的是一致的”。
他说,恐怖行为主要针对被社会抛弃的小团体,不威胁大多数普通德国人的生命。大多数德国人确实知道集中营和恐怖组织,但他们的反应不是恐惧,而是赞同。如果说恐怖主义行为确实起到了巩固政权的作用,那就是盖世太保和刑事警察强加给外人的恐怖主义行为让大多数普通德国人相信,在魏玛共和国的混乱和动乱之后,法律和秩序终于得到了恢复。沉默和不那么沉默的人,大多数都支持这个政权。这不仅仅是盖勒特里的观点。事实上,似乎出现了一种新的共识,即第三帝国是一个“符合民意的专政”。[13]
艾丽在《受益者》中的观点基本一致,但他关注的不是所谓的德国人的反犹共同利益,而是他们与纳粹国家一致的经济和物质利益。希特勒在书中提到的1933年至1939年的成就还包括其他利益,如就业、经济收入和社会福利,以及心理、情感和精神上的满足利益,如洗刷国耻、国家的繁荣和尊严、对“人民共同体”的归属和承认、对国家未来的信心、对魅力型领导人的崇拜和信任等。
甚至可以说,1919年签订《凡尔赛条约》后,德国人的心理和精神利益一度超越了经济和物质利益。希特勒受到德国人民的拥护和崇拜,这与他帮助恢复德国人的自尊有很大关系。将这些利益考虑在内,可以避免局限于物质因素的纯经济决定论。全面理解“利益”的复杂性,也有助于我们理解其他极权国家政府与人民之间的“共同利益”以及由此产生的“民众支持”。
但是,如果只从“利益”上了解极权统治的方式,就很容易忽视极权统治对暴力和恐怖的根本依赖。这就是英国历史学家埃文斯对《阿里的受益人》持批评态度的原因。埃文斯认为,阿利因为强调普通德国人和纳粹有一定的共同利益,得出了“第三帝国不是武力维持的独裁国家”的错误结论,实际上淡化了纳粹统治的暴力极权性质。
埃文斯认为,阿里得出这个错误的结论,是因为他过分强调了早期纳粹政府取得的成就。阿里在《受益者》中说,“纳粹在物质繁荣和社会平等方面的成就使它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热情支持。其决策机构不是“自上而下”,而是“扁平化”,为人们提供了最大限度参与制度和政策执行的机会。
埃文斯指出,阿里的错误观点是因为其他一些研究人员也有类似的观点。例如,德国著名历史学家汉斯-乌尔里希·魏勒曾向阿里表达过类似的观点。按照韦勒的说法,希特勒在德国的做法基本上不是恐怖统治,也不是“一群亡命之徒在一个奥地利社会弃儿的领导下对德国强加一种异族统治”,也不是因为恐怖,“大部分正派但没有自卫能力的人都要低头”。
他认为,强调普通德国人因为恐怖而服从只会免除他们与纳粹合作的罪责。他主张从历史的实际情况分阶段理解希特勒对德国人的影响:一开始他用个人魅力,后来他用利益分享。阿里在《受益人》中的主要观点与韦勒的观点非常一致。
其实,阿莱赫关于纳粹和德国人民双方利益的论述,不仅可以得出“纳粹不完全依靠武力维持”的结论,还可以得出“纳粹不完全依靠武力维持”的结论。后一种结论要合理得多。希特勒政权受德国人欢迎的经济和利益原因是一回事,但这个政权是否靠暴力维持则是另一回事。两者之间没有直接必然的因果关系。人们对自己的小康生活很满意。仅仅因为他们容忍或支持政府暴力并不意味着他们有权免于恐惧。他们不反抗,不是因为他们没有不满或者反抗的意愿,也不是因为他们认同政府的暴力,而是因为他们知道反抗独裁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灾难性后果。所以,他们不应该简单地把专政当成专政来反抗,这是符合民意的。
[1]马修·休斯和克里斯·曼:《希特勒的纳粹德国:第三帝国的社会生活史》,余沧和译,中国市场出版社,2016年,第85页。
[2]同上,第95页。
[3]戈塔利,《希特勒的好处:掠夺、种族战争和纳粹福利国家》。Trans。杰斐逊·蔡斯。都市图书,2007。这本书的引文用括号中的页码标出。
[4]戈茨·阿里:希特勒、人民、劳动者和民族主义者。费希尔·弗拉格,法兰克福,2005。
[5]参见《自由服从与无效常识》,参见徐贲:《经典之外的阅读》,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年。
[6]鲁道夫·比宁,《德国人中的希特勒》。纽约:爱思唯尔,1979年,第136页。另见约翰·托兰,阿道夫·希特勒。纽约花园城:双日公司,1976年,第十九页。
[7]恩斯特·汉夫施丹格尔,阿道夫·希特勒档案,罗斯福图书馆。纽约海德公园。另见罗伯特·韦特,《精神变态的上帝:阿道夫·希特勒》。纽约:达·卡波出版社,1977年,第27页。
[8]1936年3月14日在慕尼黑的演讲。见罗伯特·韦特,《精神变态的上帝:阿道夫·希特勒》,第28页。
[9]罗伯特·韦特,《精神变态的上帝:阿道夫·希特勒》,第28页。
[10]理查德·伊文思,《掌权的第三帝国》。纽约:企鹅出版社,2005年,第498页。
[11]伊恩·克肖,希特勒:1889-1936,《傲慢》,第591页。
[12]伊恩·克肖,《希特勒:1889-1936》,内米斯,第684页。
[13]引自理查德·埃文斯:《希特勒的纳粹德国:历史和记忆中的第三帝国》,梁本斌、孙云译,中信出版社。这本书的引文用括号中的页码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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