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对妈妈说的话

我的妈妈孙庆华-----在庆九十岁生日宴上

妈妈已走了整十年，这十年我一直心神不定，因为在她走前我对她扯了个弥天大谎-------

2005年的下半年，是我最难熬的日子。10月初，我家最小的尾巴，从来不生病的小弟阿忏突然患了癌病，而且诊断为晚期肝癌。忏弟和我们把病情一直瞒着92岁的老妈，忏弟在住院化疗期间，妈妈坚持要我陪他到医院去看他，我只能当场骗她忏弟是因感冒发烧在打点滴------忏弟的病情发展很快，在他病危期间，四姐景涓连忙让我丈夫送老妈赴港探亲，决不能让妈有所觉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11月8日上午，妈妈最心疼的儿子，我家最小的尾巴忏弟不幸去逝了。我一边在忙忏弟的安葬事宜，一边急忙送妈远行，临上机前，妈似乎有心灵感应，突然闹嗓子疼不肯上飞机了，我连哄带骗好不容易让妈上了飞机。妈走后，我的心一直忐忑不安，有关忏弟的这个谎究竟要扯到什么时候？妈到香港后三天两头打电话来问忏弟的病情，搞得我心惊肉跳-----

2006年的元旦一大早，五姐景漩打电话给我：“妈妈到香港的探亲假10号就要到期了，回来后到哪儿？”我告诉他，宁波惇弟说把妈接到宁波。她仍然忧心仲仲地问：“不能永远在惇弟家啊！春节后妈要闹着回南京怎么办？”我说“这几天我一直苦思暝想，妈回来肯定会提出要看忏弟，我只能骗妈说他们单位突然派他出国学习去了------再以后，我只有不间断地编信冒充忏弟来信了，-------”放下电话我心如乱麻，天啊！这日子怎么过啊？

下午1点多钟，五姐又打电话来；“滇滇！我刚接到四姐电话，妈走了------”“什么？妈到哪儿去？谁去接妈了？”“不是谁接走的，你怎么听不懂啊!”接着传出了五姐的哭声。我呆住了，如同五雷轰顶！我还在牵肠掛肚地盘算怎么继续骗妈呢，可妈都走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我顿时泪流满面。

长期以来，我们已经习惯了有母亲的生活，作为大家庭中的儿女，平时感觉不到母亲对那一个子女有着特别的宠爱，一旦失去母亲，才体会到如同失去阳光似的，少了一份人间最重要的亲情。多年来，我们分享着母爱，我们每个儿女，每个子孙，在出生、成长、生活的关键时刻，总是母亲在关怀和支撑着我们，回忆到这一切，不禁悲从中来，难以自控！

我的妈妈孙庆华--学生时代

我的爸爸曹艺（原名曹聚義）和妈妈孙庆华--新婚燕尔

我的妈妈--初为人妇

我的妈妈--初为人母

我的妈妈--人到中年

我的妈妈抱着幸福的尾巴-----十 一郎忏弟

我的不老的妈妈------八十多岁时还能到中山陵采蘑菇

我们的妈妈孙庆华，1913年12月30日出生在浙江兰溪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外月坞。她是家中的长女，从小就懂事能干，主动挑起家务的重担。16岁那年，我们的外祖父孙寓撑船到杭州卖谷子。在西湖边碰到一群活泼的女学生，剪着短发身着白衣黑裙像小鸟一样在湖边嬉戯。回来后发誓要改变女儿的命运：把庆华送去读书，要她今后过上小鸟般自由飞翔的日子！妈妈到蒋畈村育才小学读书后，我们的爷爷，育才小学的校长曹梦岐慧眼识珠，看中了庆华的纯朴、端庄、稳重、人品好，叫我们的奶奶聘庆华为四儿媳。可惜的是外祖父和爷爷都辛劳早逝，没能等到儿女结婚。我们的爸爸曹艺在1929年5月回家奔父殇期间又遭蒋介石明令通辑，浙江省、浦江县两级保安队围扑（曹艺是黄埔六期中共地下党总支书记），远逃国外。妈妈亲眼目睹了未婚夫被围困和幸免逃脱的全过程，她坚定不移的苦等未婚夫回来！直至1932年，我们的妈妈才与爸爸结婚，从此开始了她嫁鸡随鸡（爸爸属鸡），历尽沧桑，动荡不定的生活。

妈妈把她的一生，无怨无悔地奉献给了丈夫、儿女和家庭。她嫁了一个非凡的丈夫，养育了十一个出色的子女，但这没有给她带来多少欢乐，伴随着她的是数不清的烦脑和大起大落、悲多喜少的生活。值到晚年才苦尽甘来，享受到儿女成才、子孙孝敬的平静生活。但她又开始操心孙子辈们，国内外每个子孙，都是她的心头肉，她关心他们的学习成绩，身心健康，婚姻大事，她时常念叨着××的健康，××和××的对象问题，××和××的的婚事，××和××的儿子，××和××的女儿，××和××的学习成绩，××和××的孩子在国外读书的情况，××什么时候生子--------

妈妈只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家庭妇女，她除了有中国传统妇女勤俭、善良、温顺、能吃苦耐劳等美德外，还具备常人罕有的坚韧不屈、处事不惊、遇事不慌的优秀品质。我们永远记得，不论是突然而至的灾难，还是巨大的政治压力，都无法催毁和压垮我们的妈妈，平时看似胆小而懦弱的妈妈，在大起大落的关键时刻，却分外冷静沉着。她总是从容地面对现实，以不变应万变。她能独自支撑着家庭并带领儿女，顽强地生活下去，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她都能想方设法闯出路来！

我们不会忘记：在十四年抗日战争中，爸爸在战争中走南闯北，从不顾家庭和妻子，妈妈长年在家乡，上要服待老母，下要抚育儿女，1936 年妈才从家乡出来，爸让她一个人携儿女住在西安郊区公墓边的陋屋中……过了几个月，在一次空袭中，驻地的油库失火，爸爸率众扑救。正在此时，油库爆炸，重伤二十余人，其中包括爸爸。他的眉发灼尽，身上多处烧伤。手脸均无完肤，恰好妈妈孙庆华从西安到渑池来看他，碰上这种情况，她还没安顿下来，就立即跟随他们这批伤员一起去西安就医。途次潼关，日寇炮击列车，寇机数架，盘旋车顶指示目标，列车上走避一空，卫生人员和伤员也下车找地方隐蔽。而爸爸伤势较重，行动不了。他叫妻子快下车去躲避。妈妈不从，舍身陪伴在他身旁，四小时余，不离片刻。她始终用双手撑起一大块纱布，档在爸爸脸的上方，生怕硝烟灰尘落在他的脸上引起伤口感染。爸爸躺在座椅上，看着临危不惧胆略过人的妻子，爸爸这个流血不流泪的汉子眼眶也潮湿了。空袭过后，终于到达西安医院，此次油库失火事件有七人因抢救无效死亡。这七人的伤势有的还没有爸爸重。但爸爸不但逃脱了死亡，后来竟很快痊愈，且无重大伤疤。爸爸说：“若非孙庆华舍身相护，我盖无生还之理。”正是妈妈的舍身相护，成就了日后的一位抗日将士--曹艺将军。

正是妈妈的舍身相护，成就了日后的一位抗日将士--曹艺将军。

爸爸远征归来寻到妻儿，儿女在逃难途中头上都生了蚤子，一律剃成光头。

在抗日战争的后期，爸爸远征印缅，我们与爸爸有三年失去联系。

（以下照片为1944年9月20日美国《生活》杂志《中国的大逃亡--抗战广西桂林与柳州大规模逃亡》文中日军进攻桂林与柳州时人民大逃亡的一组照片）

广西的难民把自己绑在列车顶部、车厢和车厢到结合部、挂钩处、机车的蒸汽机头上上逃难

士兵在一个车站守卫一列火车，那里的难民出去做饭，打扫一下车厢。

中国儿童寻找机车丢弃的煤炭来为冰冷到火车皮保暖，也用来煮饭。

当火车开动时，一个家庭占据了货车的一侧，他们把自己捆绑在支架上。

在2英寸的货运火车的轮子陪伴，这个中国男孩在稻草上睡觉

此时日寇深入湘桂，衡阳陷落，桂林告警，妈妈在炮火中单独带着带着几个孩子和一个义女（仇闽生）攀登火车货列逃难，从贵阳逃到独山。一路上奔波道路，沿桂、柳、贵阳等地，辗转几个月，途中饥寒风雨，警报空袭，妇孺六口在兵荒马乱中颠沛流离，尝尽人间辛酸。没有经济来源，变卖所有家产，靠裹粽子和做家乡名菜“神仙鸡”街头叫卖度日。五个儿女在逃难途中头上都生了蚤子，不分男女一律剃成光头行同乞儿。妈妈还四处求医，把病入膏肓的五姐景漩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

解放初期，爸爸在解放军二野时享受的是供给制，没有工薪养家，妈妈带着我们，在花园洋房中养猪，开掉草坪种西红柿、玉米杂粮补贴家用。1955年审干时，爸爸被隔离，停发工资一年之久，当时我们十个兄弟姐妹都在读书，只有大姐一个人已工作，妈妈带我们到交通部找章伯钧部长哀告无门！居民委员会不给补助，要她和丈夫离婚才能介绍工作。妈妈坚信爸爸是革命的，是好人。她顶住压力，不求任何人，靠自己的双手，从早到晚给民工（当时正是在拆城墙的民工）洗衣被，并鼓励我们课余去检破烂、挖野菜、拾麦穗、铲树皮、检大白菜边子，到野外给人打草垫子-----在大姐和大姐夫邱哥的支持和全家人齐心合力的奋斗下，我们终于熬到了父亲平反归来。

三年自然灾害时，为了填饱儿女们的肚子，妈妈在家养兔子，在水泥地上垒土种菜，到玄武湖挑野菜，到中山陵采蘑菇、检橡子磨粉，不仅填饱了我们的肚子，而且改善了我们的营养，保证了我们健康成长。

文革十年时，我们的爸爸被批斗、隔离十一年之久。其中有三年工资全扣，有五年工资只发三十元。妈妈带着我们省吃简用，从早到晚给脱水菜厂剥蒜头、切胡罗卜，靠加工费和年长兄弟姐妹的补贴，度过了漫长的艰苦岁月。

夕阳无限好-----我的爸爸妈妈幸福的晚年

妈妈！您对我们的恩情似海，我们对您的思念如潮。您几十年的辛苦不寻常！您的含辛茹苦、润物无声，换来的是丈夫成功、子孙成才和儿女孝敬。您这一生中担任任何角色都竭尽全力，对家庭、对丈夫、对儿女、对长辈、对后辈、对婆家、对娘家都尽职尽责。您在曹家和孙家都是贡献最大的人！

我亲爱的妈妈，您到天国已经十年了，想必与爸爸和忏弟已相会相伴。忏弟一定会向您解释六姐扯谎的缘由，妈妈！就请您和爸爸原谅我这个扯谎的女儿吧！

六女景滇敬上2016.0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