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北抗日联军第六军老战士李敏(2012年摄于俄罗斯)
那一年,八十九岁的李敏带着我们在俄罗斯的荒原上共同寻找七十年前抗联的营地。那一年,她和我们赛跑,并跑赢了我们,以至于摄影师竟然没能从正面拍下一张这名老战士奔跑的照片。李敏让我们知道,抗联是怎样一支不死之师。
▲ 不服的话,我们可以再跑一次啊
可惜的是,这个再跑一次的约定,我们再也无法完成了。2018年7月21日,李敏走了,带走了一个时代的传奇。
是的,那是一代人的传奇。
只有“传奇”,才能描述那个时代中的他们和她们。
▲ 李敏和她所深爱的陈雷,在抗联时代
李敏告诉我,她肩上一横一竖的肩章,叫做“斯塔什那”,俄语“上士”的意思。
那时候,在七十万关东军的压迫之下,抗联余部杀出重围,撤到了黑龙江北岸,在俄罗斯远东的维亚茨克村休整。李敏是东北抗日联军教导旅,也是苏联红军第八十八独立步兵旅的广播员,风华正茂,而陈雷,是她的教官。
李敏是好学员,她的战友说她发电报的手法仿佛小燕子在飞。
▲ 李敏说我那时候啊,只有滑雪训练成绩是良,测试的时候和庄凤(原抗联七军女战士)撞了一下,俩人都摔倒啦
一天,陈雷对李敏说,西征的时候我和你哥哥李云峰(抗联六军1师6团政治处主任,1942年牺牲)在一起搭档,有空说说你哥哥当时的事情?
李敏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哥哥了,喜出望外地说好啊好啊。
陈雷说白天来谈不太好吧,被人看到会说闲话的,晚上好不好?
李敏说好啊好啊。
约好了时间晚上见面,陈雷说,在营房里我们谈话,万一被人看到,还是会说闲话的,找个没人的地方好不好?
李敏说好啊好啊。
于是,陈雷就找了个地方——一座俄罗斯大草房的房顶上,两个人对着皎洁的月光,开始谈。
谈什么呢?
李敏老人那一次说走了嘴——陈雷说你哥哥让我娶他的小妹。
再艰苦的记忆,在这位抗联老战士的回忆中,都仿佛有无悔的青春在跳动。
▲ 也就是那一次说走了嘴,此后老人家便不肯再说,或许,这段记忆对她来说过于珍贵了吧
当然珍贵。两人坐在草房上看月亮,被王明贵(抗联三支队支队长)看到,爱开玩笑的王明贵将军把梯子抽掉,然后吹起了紧急集合哨,两个人下不来了……
不幸的是这件事被总部领导知道了,认为是违纪恋爱的典型,陈雷被降为战士,李敏送到了饲养班养兔子。
王明贵很歉疚,歉疚的方式便是入境作战时一定要陈雷来代理部队中的宣传科长——作为军人,他的思维很简单,降到战士怕什么,打几个胜仗就升回来了嘛。
至于打胜仗……王明贵号称抗联的“常胜将军”,还怕没有胜仗可打?
于是,在一个深夜,他们便在关东军的万马军中杀入伪满洲国,直奔大兴安岭而去了。那时,单纯的李敏正开始明白“人言可畏”,她不敢去送陈雷。
▲ 日本关东军的作战地图上,用一条黑色的断续线标出了王明贵陈雷们纵横驰骋的路线
那一次,他们连打了十七仗,打赢了十六仗,但在敌军的重围中无法建立根据地,最终在1942年2月兵败库楚河。
在库楚河的最后血战中,陈雷右腕中弹,桡动脉被打断,鲜血喷出一米多高,急救包根本无法止血。但强烈的求生欲望,使这名老游击队员用非常规的办法挽救了自己的生命——陈雷用左手折下一根干枯的柳条,捋去外皮,便插在了自己的手臂动脉中。
他就带着这支柳条和失去知觉的右臂浴血杀出重围,曾威震伊乎勒闾山两麓的抗联三支队,最终撤过江生还的,只有十三人——陈雷,便是这黑水十三骑之一。
晚年,陈雷在自己的回忆录《征途岁月》中写道,他一定要活着回去,因为“LM在那边等着我”。
LM是谁?我们都知道。从此,LM便一直伴随着CL,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息。
▲ 在海参崴最高的金角湾顶,导演小佟曾问久久注视大海的李敏——奶奶,你最喜欢的是大海吗?李敏回答:不,我最喜欢的是月光
李敏说得知陈雷负伤回来,她再顾不得纪律的约束,冲到医院,抱住已经瘦得没有人形的陈雷大哭。陈雷说,那一刻他心里很快乐,因为知道你心里有我。
我是笑着写下这段文字的,因为我知道李敏老人喜欢笑,而我笑的时候,眼角都是泪。
▲ 仅仅三个月前,在拍摄中央电视台《等着我》节目的时候,我们还曾经再次约定,有机会赛跑呢
▲ 曾经一起看我写下的动物故事,你说,咦,马来西亚也有熊?我还以为只有东北有呢
▲ 你说,来哈尔滨看我呀
这一切的约定,我们都还没有实现呢。
听您身边的人讲,您的离去十分突然,直到最后一天,还精神矍铄地在对人讲您深爱的抗联。
生命的长度无法改变,而您可以说把生命的深度,拓展到了上天也要为之惊讶的地步。
▲ 2010年李敏(左五)和部分老战友合影
愿生命之树常青,您和战友们在那一边相聚的时候,身边一定有一面火红的战旗。
我猜,那一天,您还在唱抗联的歌吧。
1989年,您找到宣传部长陆定一,问陆部长为什么不多宣传抗联呢?陆部长坚决支持,同时说你们抗联自己也要宣传自己啊。
这句话,我想您是记了一辈子,所以,直到九十余岁,您仍然总是一身抗联的戎装,无论走在城市还是山林中,总让人们听到抗联的歌声——我想那是因为您没有别的办法,让这支英雄的部队,苦战十四年的中国孤军留在人们的记忆中。
那是怎样的部队,那是怎样的感情,我记得,赵尚志将军的头骨被发现之际,是李敏把这个孤寂的头颅抱在怀里,从长春一直抱到了哈尔滨。
那是一个说出“我是东北抗联总司令,死我也要死在东北”的铮铮铁汉。
赵尚志将军死的时候,是东北最寒冷的季节,六十余年之后,终于在自己战友的怀抱中,重新感到人间的温暖。
孤悬敌后,死战不屈,五十个人中才有一人生还的比例,这就是抗联,这就是我们中国人的魂魄,我们中国人的骄傲。
▲ 李敏在央视《等着我》节目中讲述抗联,我总觉得她的目光有穿透时空的感觉
▲ 又有谁知道,九十五岁的老人,竟然是和大家一起吃着盒饭完成的拍摄,她只是想让大家别忘了抗联,别忘了这支白山黑水间宁死不降的孤军
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有一个日本作家,是提到过李敏,提到过她的歌声的。
日本女作家泽地久枝,幼年时曾在伪满洲国生活,并在那里度过了自己的少女岁月。一九八一年,她重新来到中国,足迹遍及北京、哈尔滨、长春和通化。这位曾经获得菊池宽奖的女作家归国后写下了一部名为《另一个满洲》的著作。
▲ 《另一个满洲》
泽地在描述自己试图写作这部著作的心情时写道:“抛开反满抗日的战争,抛开那些战斗者的存在,作为一个日本人,便无法谈关于‘满洲’的体验了。”
她在书中写了抗联总司令杨靖宇,泽地久枝对这位中国英雄有着难以磨灭的记忆,她记录日本移民和伪满职员中流传着哄小孩的儿歌——“别哭可爱的小孩,你哭怕‘杨匪’出来”。如果说,在写作的初始,泽地还带着旁观者的态度来审视自己的旅程,那么随着追踪的过程,她的感受变得不再那样理性。她记录道,听着被访者描述中国抵抗者的殊死苦战,“作为同样这块大陆养育的孩子,我的胸中有着难以言喻的炙热之痛”。
在通化访问的时候,泽地见到了音乐家李汝栋。据说,李汝栋手中有大量的抗战歌曲录音,泽地很想听一听当年被日本人视若蛇蝎的中国抵抗者们,到底唱过什么歌。
李汝栋从自己珍藏中选择了东北抗日联军女战士李小凤演唱的歌曲,大约有五十种,共录制成两盒磁带,赠送给泽地。泽地曾想,这是不是《松花江上》等自己听过的歌儿呢?那样价值就不大了。
不过,在此后的旅程中,泽地还是把这两盒磁带带在了身边。在列车上,她打开自己的小随身听录音机,把其中一盒磁带放在其中,听了起来。“渐渐的,人们说话的声音,物理的噪音,都仿佛听不到了。小小的录音机中流出的歌声弹动心弦,仿佛带着某种热力,自然的,我的热泪倏然流了下来。”
泽地久枝第二次来到杨靖宇将军纪念馆,送上了自己制作的花圈,在花圈的缎带上是这样写的——“爱国烈士杨靖宇将军千古 哀悼 泽地久枝 一九八一年七月十四日”。
李小凤,就是李敏的原名。
▲ 青春致敬青春,老兵不死,孤军长青
萨苏,写于2018年7月21日晨,惊闻噩耗之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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