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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的火焰】科塔萨尔:恶魔的唾液

这个故事该怎么办?真让人摸不着头脑。您要第一人称还是第二人称?还是第三人称复仇?还是不断臆测毫无意义的叙述方式?可以这么说的话,我是说他们看到月亮上升了。或者这样说:我是我们的眼睛痛。甚至可以这样说:你那个金发女人曾经是我、你、我们、在你们面前飘来飘去的云彩。真见鬼。

开始讲故事吧。如果你能走开,去喝一瓶伯克啤酒,同时机器自动工作(因为用打字机写字),那就完美了。(大卫亚设,Northern Exposure)这不是随便说的,肯定会很完美。因为要讲故事的这个漆黑的洞也是机器。(但与打字机种类不同,这是康泰克斯1.1.2照相机。) (阿尔伯特爱因斯坦,Northern Exposure(美国电视剧),March)我,你,她——那个金发女人——或者说,比起云,一台机器可能更了解另一台机器。但是我没那么幸运。我知道,如果我离开,桌上的这台雷明顿打字机可以像一块石头一样静止不动。继续运动的物体一旦停止,就会显得呆板。(威廉莎士比亚,哈姆雷特,幸运名言)所以我必须写它。为了讲这个故事,我们中的一个人都要写下来。我最好写出来,因为我已经死了,更不用担心了。(威廉莎士比亚,《哈姆雷特》,《读者》)我只能在眼前看到云,所以我可以思考,专心写作。(那边又有一朵云飞走了,镶着灰色的边。),可以专心回忆。因为我已经死了。(我也活着。这不是想骗谁。到时候自然会真相大白。(威廉莎士比亚,哈姆雷特,)我从过去开始,从起点开始,从我还活着的时候开始说话。最终你会发现故事最好从头开始。)。

瞬间我问自己为什么偏要讲这个故事。我们开始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接受晚餐邀请(此时此刻飞过一只鸽子,我感觉像麻雀一样),或者为什么听到别人说好话,立刻白发苍苍,坐立不安,冲进旁边的办公室,把故事重复一遍,才能感到凉爽。据我所知,没有人解释这一现象,在这种情况下,最好不仅开始讲故事。讲故事不太难为情。因为没有人对呼吸或穿鞋感到难为情。(威廉莎士比亚,哈姆雷特,故事名言)这些都是人之常情。除非发生了什么事,比如在鞋子里发现蜘蛛,或者呼吸时感到碎玻璃经过,一定要说,告诉隔壁办公室的同事,或者对医生说:“哎呀,医生啊,只要呼吸。”应该说。“一定要说,一定要解开白发的挠心。

既然我们要讲这个故事,那顺序就不能乱讲。我们沿着这家的楼梯下去,回到一个月前,11月7日那天吧。下到了五楼,到了星期天,巴黎十一月的阳光让人心情愉悦,人们想出去看风景,拍照。(因为我们以前是摄影师,所以我以前是摄影师。) (威廉莎士比亚,摄影师,摄影师,摄影师,摄影师,摄影师,摄影师,摄影师,摄影师)我终于明白,最难的是用什么样的人称讲这个故事,我也丝毫不介意再说一遍这一点。没有人知道谁在说这个故事,是我,发生了什么事,或者我眼前的这些事(云,偶尔飞的一只鸽子)。(威廉莎士比亚,哈姆雷特,)如果只说我认为的真相,那就算不是真的,也只是觉得自己白发挠心,不管那是不是真的,都要跳出来说那个。(那就是我们) (约翰f肯尼迪)。

我们慢慢谈吧。我写文章的时候,会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果我改变,如果我的话穷,云都飘了,其他的都飘了。(因为我不能一直盯着眼前漂浮的云彩和偶尔飞过的鸽子,不能把它们当作故事。),如果发生这种事。这个“如果”以后我还要写什么,如何正确地结束这个?但是如果我开始问这样的问题,就不能说任何故事。还是好好谈谈吧。也许讲故事可以作为答案。至少可以给读它的人交代一次。(莎士比亚)。

法国人、智利人、翻译家和业余摄影爱好者罗伯特米歇尔于今年11月7日星期日离开普林斯顿大学11日。三周以来,他一直努力将圣地亚哥大学何塞诺韦尔托阿连德教授撰写的陪审团回避制度和上诉制度的专著翻译成法语。巴黎这座城市风不大,少了街角刮起的旋风,飞来飞去,敲打着斑驳的木质百叶窗,窗户后面吓了一跳的女人们来回谈论着这几年天气有多不稳定。但是太阳悬浮在空中,灿烂的阳光随风洒在猫身上。阳光如此明亮,我不禁想去塞纳河码头转转,拍古代监狱和教堂的照片。(威廉莎士比亚,哈姆雷特,)才10点钟,我估计光线正好到11点,这将是秋天最好的光线。为了打发时间,我特意绕了很远的路,去了圣路易岛,在昂州码头闲逛。我停了一会儿,看着洛桑酒店,心里背了几首阿波利内尔的诗,每次路过洛桑酒店,脑海里都会浮现这些诗。(如果是我,我会想起其他诗人,米歇尔是如此顽固。) (威廉莎士比亚,哈姆雷特,)风突然停止了,阳光比原来至少强一倍。(我想说的是,至少比原来弱两倍,但事实是一回事。)我坐在栏杆上,觉得星期天上午真的很开心。

打发时间的方法有很多,最好的是摄影。从小就要教孩子们摄影,因为这个活动可以培养纪律和美观

、观察力和准确有力的手指。摄影不是像新闻狗仔那样窥探秘密,埋伏着偷拍唐宁街十号走出的大人物的笨拙身影,但是无论如何,只要身上带着相机,那就必须专心致志,不应该忽略阳光在一块古朴的石头上反射出耀眼的美妙光芒,也不该忽略买回面包或牛奶的小姑娘一路飞奔、小辫儿在空中舞蹈的画面。米歇尔明白,每当摄影师拍照时,相机便居心叵测地代替了他自己观察世界的方式(现在又飘过一大片云,几乎是黑色的),但他不以为意,因为他知道,只要不带康泰克斯出门,他就能重拾悠闲的心情,看风景不用考虑取景框,感受阳光不用考虑光圈和1/250秒的快门。此刻(什么词啊,此刻,真是愚蠢的谎话)我可以坐在河边的栏杆上,看着黑色和红色的松木船来往穿梭,不用考虑怎么给眼前的景色拍照,顺其自然就好,在时间之河中一动不动地随波逐流。风已经停了。

后来,我沿着波旁码头一直走到小岛的尽头,那里有个私密的小广场,我很喜欢,喜欢得无以复加。(说私密是因为广场很小,并不是因为它隐蔽,毕竟它敞开怀抱朝向塞纳河和天空。)广场上只有一对情侣,当然还有鸽群,也许我现在看到的鸽子就是从那儿飞过来的。我跳起来坐到栏杆上,裸露着面庞、耳朵和双手(我把手套放在口袋里了),让自己沐浴、沉醉在阳光里。我没心思照相,百无聊赖便点了一支烟;我记得,在火苗凑近香烟的那一瞬间,我瞥到了那个少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我一开始以为是情侣的这一对其实更像是母子,尽管我立即意识到他们也并不是母子。看到两人倚在栏杆上或者搂抱着坐在广场的长凳上,我们一般都会认为他们是情侣。既然我百无聊赖,就有足够的时间揣摩少年为什么那么紧张,他紧张得像一匹小马,像一只小兔子。他把双手插在兜里,突然抽出一只手,再抽出另一只手,用手指梳过头发,不断变换着姿势。我尤其想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害怕。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流露出因羞耻而难以抑制的恐惧,显然他有股冲动想掉头离开,因为他的身体似乎已经准备好了要逃跑,现在僵在那里不过是最后那一点可怜的仪态。

在岛的尽头,栏杆边上只有我们三个人,五米开外的情况一览无余。起初我只注意到少年的恐惧,而忽略了那个金发女人。我想到这一点,便从下一秒开始就端详起她的面孔,现在我把她看得更清楚了(她猛地转过头,像是一片黄铜做的风向标似的,而那双眼睛,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我隐约猜到了这少年可能遇到的事情,便劝说自己应该留下来静观事态(他们在窃窃私语,声音随风而逝)。如果我还有什么长处的话,我认为自己懂得观看之道。眼睛看到的东西都有欺骗性,因为目光所及之处已经远离我们自身,毫无保障可言;如果是闻气味,或者……(米歇尔一开口就离题万里,不能让他自由发挥,侃侃而谈。)总而言之,一旦预见到可能存在的欺骗性,就有可能好好观看;在见与所见之间斟酌选择,将事物华丽的外表层层剥去,也许就足够了。当然,要做到这些已经很难了。

说到那少年,我先记起的是他的留影,然后才记起他真人的模样(后面你就会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另一方面,相比她的留影,我确定我更清楚地记得那女人真人的模样。她纤瘦高挑,用这两个词来描述她的样子其实还不够贴切。她穿着一件算是黑色、算是修长、算是漂亮的皮大衣。那天上午的风(现在不算微风轻拂,也不冷)吹起她的金发,勾勒出苍白阴郁—这两个词也不够贴切—的面庞,她漆黑的眼睛衬得周围的世界静止而孤独。她的目光犀利如两只迅疾的鹰,如两道冲向虚空的洪流,又像是两股由疾风裹挟的幽绿的淤泥,落在猎物身上。我形容不出来,只能试着去感受。像我刚才说的,由疾风裹挟的幽绿的淤泥。

公平地说,少年的穿着相当体面。他戴着一副黄手套,我敢说是他哥哥的,他哥哥读的一定是法律或社会学;看到手套的指尖从外套口袋里露出来真是滑稽。有好一会儿我没看到他的正脸,只看到侧面,他的侧影看上去并不笨,像受惊的鸟儿,像弗拉·菲利波画笔下的天使,像一块米布丁。从这个少年的背影看来,他想学柔道,还曾为了一个观念或者一个妹妹跟别人打过几架。刚满十四岁,也许有十五岁,看得出来他衣食无忧,但是从父母那里一定要不到一分零花钱,所以即便只是买一杯咖啡、一盅白兰地或者是几支烟,他都要和小伙伴们合计好一会儿才能决定。他走在街上的时候,心里想着女同学们,或者想着要是能去电影院看场最新上映的电影,买几本小说、几条领带、几瓶绿标或白标的威士忌该有多好。在家里(他家一定是体面的,中午十二点准时吃饭,墙上装饰着浪漫主义的风景画,门厅黑洞洞的,玄关立着一个桃花心木做的伞架),时间缓缓流淌,他要成为母亲的骄傲、父亲的翻版,要写信给住在阿维尼翁的姨妈,要好好学习。所以他更愿意待在街上,十五岁的他拥有整条河流(尽管他兜里没有一分钱)和这座神秘的城市,拥有门上的标牌、战战兢兢的猫群、三十法郎一袋的炸薯片、对折了两次的色情杂志、像衣兜一样空空荡荡的孤独、对美好邂逅的渴盼,以及对新鲜事物的热爱,它们像风和大街一样触手可及,即使他无法完全理解,也依然能够让他全情投入。

那个少年,或者任何一个少年的生活轨迹都大致如此,但现在尤其是他,落了单,被金发女人的喋喋不休困住了。(我并不想喋喋不休,但是刚刚飘过两片长长的、边缘参差不齐的云。我猜那天上午我一次都没抬头看天,因为当我预料到少年和那女人之间会出事,便一直看着他们,拭目以待……)长话短说,那少年焦虑不安,让人不难猜到几分钟前或者最多半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少年来到岸边,看到那个女人,被她的姿色吸引住了。这正如她所料,因为她等在那儿就是为了守株待兔。也有可能是少年先到,她从阳台上或者汽车里看见了他,便走过来,随便找个借口搭话。她早就料到自己会让他紧张,让他想逃,她也知道他一定会自以为是地留下来,生硬拘谨地装成寻欢作乐的老手。接下来的部分就容易猜测了,因为五米开外一切还在继续,任何人都能揣摩出这场游戏、这场滑稽可笑的剑术攻防战的进展。最有趣的部分不在于观察当下,而是猜测结局。少年会胡乱编一个借口,说自己有约在身,然后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地逃走。他想要潇洒地离开,但是那女人嘲弄的目光紧追不休,让他无地自容;也有可能他会留下来,他被蛊惑住了,或者只是没有勇气主动离开。那女人便会抚摸他的脸蛋,揉乱他的头发,在他耳边轻言絮语,然后突然挽起他的手臂带他离开,除非,他自己因为欲火难耐或者心存恐惧而烦躁不安,主动去搂住她的腰、亲吻她。这些都有可能发生,但还没有发生,米歇尔坐在栏杆上幸灾乐祸地等待着,几乎是下意识地端起相机,准备照下岸边这生动的一幕:一对不寻常的男女,正在交谈,互相打量着。

奇怪的是,这场景(几乎没有场景可言:那儿只有两个人,虽然都很年轻,但年纪相差不少)里有种不安的气息。我觉得是我把这种氛围添加进去的,因为如果我真的拍下了照片,照片就会重现这其中真实的愚蠢。我会想知道那个戴灰色帽子的男人在想些什么,他坐在方向盘后面,好像在读报或者打盹儿。他的车子停在通往人行桥的码头边。我刚刚才发现他,因为汽车如果停着,就不容易发现车里有人,人在这笼子里像是要消失了一般,只有运动起来、置身于危险之中,这可怜的笼子才有美感。但是那辆车一直停在那儿,形成(或者破坏)了岛上的一部分风景。一辆车:就像一盏路灯,或者广场上的一条长凳。它不像拂过肌肤的风,或者照在面前的阳光,时时都是鲜活的,同样,那少年和女人是独一无二的,有他们在,小岛就换了模样,展示出了一副全新的景象。总之,看报的男人很有可能也在关注着他们俩,跟我一样心怀叵测地翘首以待。这时那女人已经缓缓转过身来,把少年困在她和栏杆中间,我只能看到他们的侧影,少年比女人要高,虽然高不了多少,而那女人气势逼人,仿佛张开双翼的鸟儿凌驾于少年之上(突然她笑了一下,羽毛变成了鞭子),她只不过站着,微笑着,用手在空中比画着,似乎就能将少年碾碎。还等什么?用F16的光圈,取景要避开那辆可恶的黑色汽车,但是必须把那棵树框进去,用它平衡一下画面中太多的灰色……

我抬起相机,装作正在为一个和他们不相干的取景调整焦距,其实是准备伺机而动。我满怀信心,认为最终能捕捉到那昭然若揭的动作和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表情。我并没有等太久,那女人温柔地禁锢住少年,一缕一缕揭去少年身上残存的自由,像是在不紧不慢地执行一种甜蜜的酷刑。我想象到了可能的结局(现在探出一小朵泡沫状的云,好像是空中唯一的一朵云),我预见到他们来到她家(很可能是地下公寓,到处摆着大靠枕,猫儿们满地乱跑),少年有些惊慌失措,徒劳地想掩饰自己毫无经验,他决定逢场作戏,装出很在行的样子。我闭上眼睛—如果我真的闭上了眼睛—整理了一下眼前的画面:床上铺着紫丁香色的被子,他们嬉戏着亲吻,少年学着小说中的描写,试图给女人宽衣解带,女人温柔地拒绝了,反而把他脱得一丝不挂。在昏黄浑浊的灯光下,他们看起来真像是一对母子。结局是一成不变的,但是也许,也许会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结局,那就是少年的启蒙没能完成,她阻止了它的发生。漫长的序曲之中,是笨拙的肢体,疯狂的爱抚,在全身游走的双手已经不知何去何从。她会因为他的孤立无援而洋洋自得,傲慢地拒绝他,嘲弄他的天真无邪,使他精疲力竭、茫然失措。这种结局是有可能的,完全有可能:那女人要找的不是情人,而是任由她摆布的玩物。这种占有的目的难以理解,只能将其看作一场残忍的游戏,在这场游戏中,欲望被激起却得不到满足,她全情投入,但完全不是因为这少年,而是因为另外一个人。

米歇尔痴迷于文学创作和编造不切实际的故事。他热衷于想象奇闻逸事、与众不同的人、并不怎么可恶的怪兽。但那女人诱使他浮想联翩,她的举动也许提供了足够的线索,让人能够猜中真相。我肯定会一连几天都想到那个女人,因为我有冥思苦想的习惯。在她离开之前,我决定一刻也不能再耽误了。我把眼前的一切(树、栏杆、十一点钟的太阳)放入取景器,然后按下了快门。我立刻发现他们察觉到了。两人都向我看来,少年吓了一跳,面露疑色,女人则恼羞成怒,身体和面孔决然地呈现出敌意,它们知道自己已经被偷去,禁锢在一张小小的化学影像里,必将声名狼藉。

我还能说出很多细节,但是没有必要了。那女人说什么未经允许不能拍照,要求我交出胶卷。她的嗓音清晰干脆,带着纯正的巴黎口音,言语间措辞越来越夸张,语气越来越强烈。对我来说,给不给她胶卷都无所谓,但是了解我的人都知道,如果有求于我,就得跟我和颜悦色。最后我只是摆明了我的态度:在公共场合摄影非但不受禁止,反而得到了官方和个人的支持。我一边说一边暗喜地看着那个少年,乍一看他好像并没有动,但其实他一直在后退。然后他猛地转过身去(快得简直不可思议),接着就跑了起来。可怜的孩子还以为自己是在走开,实则逃得飞快。他从那辆汽车旁边跑过,像一条圣母线一般消失在上午的空气中。

但圣母线也叫魔鬼涎。米歇尔不得不忍受铺天盖地的诅咒,听那个女人说他多管闲事、愚蠢透顶。他故意做出谦卑的姿态,露出微笑,脑袋稍微动了动,都是些廉价的信号。当我开始觉得厌烦时,听到了一声关车门的响声。戴灰帽子的男人站在那儿盯着我们。我那时才恍然大悟,他也是这出喜剧里的一个角色。

他朝我们走过来,手里握着刚才装模作样在看的报纸。我记得最清楚的是他扭曲的怪相,嘴巴歪斜,脸上布满皱纹,那些皱纹不停地错位变形,因为他的嘴巴在不停地颤抖。那怪相从嘴唇的一边滑动到另一边,像是摆脱了主人的意志,成了鲜活独立的生命。但其他的部位都是固定不动的,他像是个脸上扑满粉的小丑,毫无血色,皮肤干枯,眼窝深陷,漆黑的鼻孔向外翻着,那黑洞洞的鼻孔比他的眉毛、头发,甚至是领带的颜色都更黑。他走起路来小心翼翼,似乎马路会伤到他的脚;我看到他脚上的漆皮鞋,鞋底薄得简直要他谴责路面上的每一处坑洼。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栏杆上跳了下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给他们胶卷,没有遵从他们似乎出于恐惧和懦弱的命令。小丑和女人用目光交流着,我们刚好组成了一个完美的三角形,这场面令人无法忍受,要用一记噼啪声来打破难堪。我做了个微笑的表情,然后撒腿就跑,我猜我逃跑的速度也就比那少年稍微慢些。跑到铁桥旁边那几座房子前面时,我回望了一下。他们还待在原地没动,但男人手里的报纸掉在了地上,那女人背朝着栏杆,双手在石头上来回抚摩,像一只摸不着头脑的困兽在寻找出口。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在这里,就在此时,在五楼的一个房间里。米歇尔好几天以后才冲洗了星期天拍的照片。古监狱和圣礼拜堂的照片正是它们应有的模样。他还冲洗出了两三张已经被他遗忘的试拍:他想抓拍一只出人意料地爬上了街边公厕屋顶的猫,却以失败告终。此外,还有那金发女人和少年的照片,底片很棒,所以他把照片放大了,放大的照片也很棒,他便又冲洗出了一张更大的,几乎是一张海报大小。他没有意识到(现在他感到疑惑)其实只有古监狱的照片才值得他费这么大的劲。这一系列的照片中,在岛的尽头抓拍的那张是唯一令他着迷的。他把放大版挂在墙上,第一天,他盯着照片看了好久,对比着回忆和已然消逝的现实,为此神伤。已经定格的回忆,同任何照片一样,那里什么都不缺,甚至,尤其不缺“空缺”本身,它才是真正定格这个场景的东西。那女人,那少年,那棵笔直地立在他们身后的树,树冠笼罩在他们头上,天空像石头栏杆一般纹丝不动,云朵和石头融成了一片(现在经过一片云,边缘很锋利,像风暴的前锋一样疾驰而过)。最先那两天我接受了现实,承认自己拍了照片又把它放大挂到墙上。我完全没有怀疑过,为什么翻译何塞·诺韦尔托·阿连德教授的著作时,我会时不时停下来去看那女人的脸和栏杆上黑乎乎的污垢。第一个令我惊讶的发现其实很愚蠢:之前我从未想过,当我们凝望面前的照片时,眼睛的位置和视角总是跟镜头的一模一样。人们总以为这些事情是自然而然的,没有人会去深究。我坐在椅子上,坐在打字机后面,看着三米开外的照片,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待的地方正好就是镜头的位置。这样刚刚好,无疑是欣赏一张照片最好的方式,然而斜着看过去应该也自有乐趣,甚至还会有新发现。每隔几分钟,比如当我找不到合适的法语词句来翻译何塞·诺韦尔托·阿连德教授如此优美的西班牙语时,我就会抬眼看看那幅照片。吸引我目光的有时候是那女人,有时候是那少年,有时候是路上的一片枯叶,它躺在一边,那位置恰到好处,平衡了整个画面。这时我就会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心满意足地回想起照片中的那个上午。我略带讽意地想起女人恼羞成怒、向我索要照片的样子;少年逃跑得那么慌张可笑;还有那白面男人突然闯进画面的情景。虽然我离开得不怎么光彩:如果法国人的敏捷反应是与生俱来的,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在离开之前先展示一番公民的权利、特权或者优先权;但在内心深处我对自己很满意。重要的是,真正重要的是,我帮助少年及时逃跑了(前提是我的推测准确无误。虽然没有充分的证据,但是少年的逃跑间接证明了我的推测)。幸亏我多管闲事,才让他的恐惧最后有了用武之地,现在他可能已经后悔了,觉得自己尊严受损,不像个男人。无论如何,总比和一个在岛上那样看着他的女人在一起要好些。米歇尔有时是清教徒,认为不应该屈从于力量。总而言之,拍下那张照片算是一件好事。

我一边工作一边时不时看她,并非因为这是做了好事。在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她,为什么把放大的照片挂到墙上;也许这就是宿命,是压倒骆驼的最后那根稻草。树叶出其不意地抖动了一下,我并没有警觉,继续翻译着一句话,直到把它圆满翻完。习惯就像一个巨大的标本集子,说到底,一张八十厘米宽六十厘米高的照片就像一块电影屏幕,播放着这个场景:小岛的尽头,一个女人正跟少年说着话,树上几片枯叶在他们头顶上抖动着。

但是那女人的手也开始动起来,这就有点过分了。我刚刚翻译了一行字:Donc, la seconde clé réside dans la nature intrinsèque des difficultés que les sociétés(法语,非完整句子,意为:因此,第二个关键点在于这些团体面临的困难之内在性质……),就看到那女人的手指开始慢慢收拢,握成了拳头。我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行永远也无法结尾的法语句子,一台摔落在地的打字机,一把嘎吱作响的尚在颤动的椅子,一片迷雾。少年已经低下了头,像是精疲力竭的拳击手等待着耻辱的最后一击;他拉起了大衣领子,越发像个囚徒,是这场灾难里不可或缺的受害者。那女人开始在他耳边低语,又一次张开手掌去抚摸他的面颊,慢慢地摸了一遍又一遍,摸得少年满脸通红。他不很惊慌,却显得疑虑重重,有一两次,他的目光越过女人的肩头向前窥探,而她继续喋喋不休,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引着少年频频往一边看,米歇尔很清楚那边停着一辆车,车里坐着戴灰帽子的男人,拍照的时候,镜头特意避开了他,但是少年的目光、女人的劝诱(现在不用怀疑了)、她的双手和她替代性的身份里仍然映出了他的存在。我看到那个男人走过来,停在他们身边打量着他们,双手插在兜里,有些不耐烦,又有些颐指气使,像是主人即将吹哨召回刚刚在广场上撒欢儿的小狗。这时我才顿悟了—如果这就叫作顿悟的话—在这帮人身上即将发生的事,也是曾经要发生的事,也就是此时就要发生、但是因为我的到来扰乱了次序而最终没有发生的事,先前因为我不知情的干涉而没能发生的事,现在即将发生、即将完成。过去我设想的结局远没有事实那么可怕,那女人待在那里并不是出于自愿,她的抚摸、她的建议、她的煽动都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不是为了带走乱发的天使,玩弄他的恐惧和欲望。真正的主人胸有成竹地等待着,因为计划得逞而露出得意的微笑;他不是第一个以女人为幌子,捕捉猎物胜利归来的人。其余的事就太简单了,那辆汽车,随便哪一所房子,一杯接一杯的酒,几幅令人脸红心跳的画,已经太迟的泪水,噩梦初醒发现自己已经坠入地狱。而我却无能为力,这一次我完全束手无策了。我的武器曾经是一张照片,就是挂在墙上的那张,而现在他们为了报复我,耀武扬威地向我展示即将发生的事情。照片已然成像,时间亦已流逝,我们之间隔着难以逾越的障碍,罪恶肯定已经发生,泪水也已经洒落,剩下的只有悲伤和猜测。突然之间时空调转,他们有了生命,行动起来,决心坚定,朝着他们的未来走去。而我在这一边,困在另一个时空的五层楼上,不知道那女人、那男人和那少年是谁,我不过是个相机镜头,无法动弹,无法介入。我将面临最无情的嘲笑,因为他们将当着我的面胡作非为而我却无能为力,因为少年又看了白面小丑一眼,我明白了他即将接受他们的提议,这肯定是一场金钱交易的骗局,我却无法向他喊话提醒他快跑,或者像上次那样再拍一张照片来替他解围,那张微不足道的照片瓦解了那女人涂脂抹粉、费尽口舌搭建起来的圈套。就在那儿,就在那一瞬间,一切即将发生。周围一片死寂,和自然界的寂静不同,它延伸开去,又汇聚起来。我觉得我喊了出来,喊得撕心裂肺,就在那一刻我意识到自己开始走上前去,十厘米,一步,又一步,近景里的那棵树有节奏地摇晃着树枝,栏杆上的一块污垢跳出了镜头,那女人的脸带着吃惊的表情转向我,显得越来越近,然后我偏了偏头,我想说的是镜头偏了一偏,一边盯住那女人,一边向那男人靠近。他眼睛位置的两个黑洞盯着我,惊诧又暴怒地盯着我,像是要把我钉死在空气里。刹那间我看到焦点外有一只大鸟倏地飞过画面。我靠在房间的墙上,松了口气,因为少年刚刚得以逃脱,他再次回到镜头里,我看着他跑开,头发在风中飞舞,他终于学会了飞一般逃离小岛,逃到步行桥那儿,逃回城市。他又一次逃脱了他们的魔爪,我又一次帮他解了围,把他送回那并不安定的天堂。我气喘吁吁地站在他们面前,没有必要再走上前去,因为游戏已经结束了。我只看到那女人的半边肩膀和几缕头发,因为其他的部分被镜头的边框猛地截断了,但是那男人在正中央,嘴巴半张着,露出颤抖的黑舌头,他慢慢抬起手,向近景伸过来,有一瞬间的对焦堪称完美,然后他的身影遮蔽了整座小岛,还有那棵树,我闭上眼睛不想再看,捂住脸像个白痴一样放声大哭。

现在飘过一大片白云,这些日子以来,这段无法计算的时间以来,一向如此。我能说得出来的只有云,一朵云,两朵云,或者漫长的时间里万里无云的澄空,用大头针钉在我房间墙上的一块空白的四边形。我睁开眼,用手擦干眼泪之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澄澈的天空,从左边飘进一朵云,优雅地缓缓飘到右边消失了,然后又飘过一朵。有时眼前一片灰暗,天空被巨大的云层覆盖了,突然间,雨点铺天盖地地砸下来,雨对着镜头下了好久,好似泪水倒流。慢慢地,画面清澈起来,也许是太阳出来了,然后云彩又会飘过来,两朵,三朵,还有鸽群,或者一两只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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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的火焰】从地狱的火焰到海边的天堂,这个水边是超低国的深度游戏,一次性拍下所有网的红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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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的火焰相关介绍,,这个世界上网红景点最多的地方在哪里? 我认为印度尼西亚即使不是第一名,也是前三名。 尽管火了这么久,在旅行成为生活常态的今天,印度尼西亚仍然是那个人要探索到底的地方。(莎士比亚,莎士比亚。)。 世界...

【恶魔的火焰电视剧】礼堂的钟声提前响起,新娘奇怪地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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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的火焰电视剧相关介绍,#屏幕杀人-130家# 礼堂的钟声提前响起,新娘奇怪地失踪了。 文/月出动山 带来新娘的真凶是谁,他还隐瞒着什么奇怪的秘密? 密室,当这个词出现的时候,总是有一点悬念,惊悚的意思。 密室也是容易发生故...

【恶魔的火焰】屈服于《成龙历险记》里八仙的恶魔都长得狰狞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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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的火焰相关介绍,《成龙历险记》于2000年9月在KidsWB华纳动画天地电视台首播。小编小时候在电影频道看的,到时候放学写完作业就行了。正好是吃饭的时候。(大卫亚设,Northern Exposure(美国电视剧),...

【恶魔的火焰电视剧】Weirvillmik主打2018太极,你最期待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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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的火焰电视剧相关介绍,俗话说纯情三代,撕逼七代,敢小时候看的都是七代剧,现在反而是连真吻都没有的三代,23333333,但是七代的拍摄进度非常快,还有很多新剧正在拍摄。威利雨果一人拍几部,其他台湾也拍得很多 1.心脏的特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