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韩金海

在《天真人类》上选择

总兰已经不间断地参加了四场婚礼,所有的新娘都是她的同学。

毕业季变成结婚季可不是意外,如果没有愿意担保你的雇主,学生签证结束后,你留在这里的时间就开始倒计时了。能靠自己拿到工作签证的毕竟是极少数,提前准备出几十万人民币的担保金,或者提前准备出一个有公民身份或绿卡的对象,才是大部分人量力而行的方向。于是,尽管有着不同程度的羡慕或者嫉妒,丛蓝还是会美丽得体地出现在仪式现场,在新郎的单身男伴身旁不小心打翻一只酒杯。

太难了。丛蓝不算能让人眼前一亮的人,对她的好感,通常要在见过两三次之后才会慢慢产生,她也颇有自知之明。忽然要把自己视作一般等价物兑出去,她心里放不下,笑容也就放不开。

三月的澳洲西部还是很热,本地人不打遮阳伞,丛蓝也就改了这个习惯,任由太阳直辣辣地照着。她在国内的时候常被人夸奖瘦和白,出国后她悟出来了,黄种人所谓白不过是“黄得比较浅”,在这里并不是什么优势。你瞧,大眼睛尖下巴的“冰冰脸”多半有了华人男友,弯眉细眼黑长发的小个女孩,再有些肉乎乎的,就会很受本地男性欢迎,丛蓝两头不靠,对白和瘦有些自暴自弃,健身房也懒得去了,还没走进公寓楼,就恨不得把塑身内衣松开,把自己摔进床上。

半个月前丛蓝在健身房认识了一个叫颜妍的姑娘,她说起话来情绪饱满,像怀有某种特殊能力似的,没几句话就让丛蓝交了底。从那天起连续好几天丛蓝都没再见到她,想问她的话也就憋了半个月。

那天丛蓝刚跟家里打完电话,明知道父母只是担心她,问问她现下的决定,还是忍不住发了顿火。确实丛蓝也说不清自己到底要什么,家里人送她出国读书她不想来,让她回去她又不想走,上完本科为了再待几年还考了研,现在却生生把自己吊起来了。

当年介绍人也是拍过胸脯的,说等她轻轻松松读完书,随便找个工作就留下来了。她快毕业了才发现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她够得着的机会无非是付给中餐馆四五十万担保金,给她一个名为餐厅经理,实为帮厨或服务员的工作。在嘈杂和油烟中站满四年,顺利的话,她将在三十一岁时得到绿卡并重获自由。什么都得趁早,过两年这招还不一定好使了呢!介绍人劝她抓紧行动。他总有话说,如果事情与他承诺的没有出入,那就是他料事如神;如果横生枝节,那就只能怪此一时彼一时,形势比人强了。

丛蓝很清楚他的把戏,可还是忍不住动心。这里生活单调,社交简单,偶尔有个国内电视台带着小明星来拍节目,朋友圈会因此连续兴奋几个星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留在这个寂寞的地方,甚至没有办法跟家人解释其中的原因。

只是这漫长的四年如何度过太让人揪心。丛蓝机械地跑着,想起之前的室友蓓蓓,自从和老公开始打工熬绿卡,就几乎消失在社交圈里。小两口在小区游泳馆冲凉,从公厕拿卫生纸,去车站和图书馆上网,攒下每一分钱。几年后他们拿下身份,用这笔可以在这里买带产权别墅的钱买了北京四环的一套小房子,套内面积47平方米。

开始丛蓝跟其他人一样不理解,可是蓓蓓自有打算。与其在北京交满五年社保才能买房不如熬五年变成外国人,回去一样有买房的资格还把钱挣出来了啊。这里生活当然好,但回国可以剖腹产啊,还有便宜的保姆家政啊,孩子学习好就参加高考,不好就回澳洲嘛,等挣够了钱我们就回来养老了呗。丛蓝听她掰着指头一一道来,头嗡嗡作响。下一秒是什么样子,他们统统了然。精打细算,把每一步踏在日程表上,像服用了兴奋剂一样奔波半生,山清水秀地去养老。

丛蓝深知自己逞不了这个强,这样的生活她坚持不来,只能眼看别人都走向各自的计划,她却只有三十多份石沉大海的简历。就快没有时间了,她不能预料在这里有什么样的未来,却能预料到此时回家后的人生,那是一旦栽进去就可能再也出不来的人生,不停在待办事项上打钩的人生。

丛蓝这么想着,在跑步机上不由自主地张牙舞爪了,旁边传来一声轻笑,她一惊猛地停步,差点掉下来。

旁边这个姑娘端着果汁看着丛蓝,指甲贴得又长又亮,脖子上的毛巾干干的,桃红色的运动衣把上围勒得呼之欲出,敏捷地上前直接摁了跑步机的紧急停止键。丛蓝站稳,就这么认识了颜妍。

她肤色微黑,圆圆脸儿,稀疏的刘海半遮着眉毛,长眼睛扬起又落下,这点俏皮的弧度让整张脸生动不少。几个来回之后颜妍已经把丛蓝的情况摸得门儿清,果汁早空了,她一边呼哧呼哧地吸着吸管不放,一边碎着嘴催促丛蓝赶紧出去认识人。丛蓝能想到的无非是什么高尔夫球场、壁球俱乐部或者酒吧,也已经做好把最后的积蓄搭进去的准备。刚才声高语快的颜妍听了她的计划,笑笑没说话,看看时间,扔下杯子急着走了。

这个笑让丛蓝睡不着了。如果这个计划不可行,到底什么才是对的?她可没有时间做试验了。丛蓝又想起这事,铁了心翻身起来,今天无论如何要等到她。

颜妍从一辆银色霍顿车上下来,见到她便热情招呼起来。车里那个本来准备直接走的男人见状,随便停下车子,下来跟丛蓝打招呼。

她老公叫麦克,高高瘦瘦,花白头发,眼睛些微凸出。他刚向丛蓝伸出手,后车按了两声喇叭,麦克烦躁地回头,骂了句吞回半截的脏话。丛蓝见到他手臂瘦皱的皮肤下肌肉的形状,忽然有些怯意,紧忙撒了手。

颜妍见她连跑鞋都没换,猜出了她的来意,直截了当地说:“你先定下最终目标就行!一、你想找终身饭票;二、你想拿个身份爱谁谁。”丛蓝没想到上来就是猛料,一时瞠目结舌。见她傻乎乎的,颜妍继续点拨道,“别想太多了,跟咱差不多大的男孩谁想结婚啊,想结婚也得找个能玩到一块儿的。你就照着我家那个参考吧。我跟你交个底,有了这个地儿,你那什么鬼俱乐部都可以歇了!”

她的搭讪地点连钱都不用花——AA互助会。

丛蓝用了好久才把颜妍惊世骇俗的方案消化了。不要在俱乐部找那些自我感觉良好的人,要去找那些最脆弱的人,想告别过去对新生活无比期待的人。你需要做的只是假装一个想要戒酒的人,编点悲惨的故事而已。没有人会难为你,同情心和孤独感会抹杀掉很大一部分判断力,只要不讲串了,你尽可以自由发挥。重要的是一旦跟这样的人成功结婚,你有的是机会迅速脱身。他们多有烟酒毒瘾,很容易受刺激,稍加引诱他们就会走上老路,重新沉沦;就算是对方意志力坚定,戒断所产生的不适也会让他们格外暴躁,只要你耐心挑衅,逼他动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那时候,你就可以以对方过失或家暴为由,离婚并提前拿到身份了。

颜妍的语气像在讲一个不相干的故事,丛蓝忍不住想起麦克,那个干枯的筋肉人。

“对方真被逼急了,你自己不会有危险吗?”

“当然会,我还盼着真出事呢,那就是事半功倍啊。验了伤找个公益律师,分分钟给你办好。和立刻脱身比起来,头破血流算个屁啊!再说了,什么叫危险,抽个耳光推在墙上都算,你还非得等死啊,小时候没挨过揍吗?”颜妍觉得这个丛蓝,真是不开窍得急死人。

丛蓝走进这个戒酒互助会,迎面看到墙上用彩纸剪的字:“做一个更好的人”。为了让自己的经历显得真实点,滴酒不沾的她还搜了很多资料,用以描述酗酒的感觉和戒断的痛苦。

和美剧里差不多,大家围坐一圈,轮番分享自己的故事。无非是丢了工作,丢了家庭,丢了爱人和理想,差点丢了命,现在他们想丢了酒。人间苦难在叙述中变得只道是寻常,没等你把一切丢光,一辈子就走完了。

在丛蓝的故事里,她生长在一个缺少关爱的家庭,在叛逆的青春期出走家庭,在成年前对爱情失望,戒酒后每天生活在崩溃的边缘。故事远比她准备得要流畅,搞砸自己的生活,听起来竟然有种惊人的过瘾。事实上她一直到大学才交了第一个男朋友,那个男孩预科念了两年还是没通过语言考试,回到他爸的公司上班去了。她真实的经历乏善可陈,规规矩矩而乏善可陈。她讲完自己的事观察周围的人,稀稀拉拉的掌声证明她没有引来任何关注,这使她一阵轻松,又升起新的担忧。

她旁边是个离婚的女人,前夫以她酗酒为由不让见她孩子,她为了戒酒拼命吃东西,现在肥胖成了她的新问题。再旁边是一个老太太,看着根本不是酒瘾者,大概就是来揣饼干的。老太太旁边的男人叫朗曼,红润健壮,声音洪亮,讲起话来口音很重,嘻嘻哈哈,看上去大概四十岁。他是个卡车司机,因为在沙漠开长途开始依赖酒精,后来开大车的执照被吊销了,现在刚刚有了新证件,往海滨运砖,给中国人建房子。主持人问他和新同事相处得怎么样,朗曼先生大笑,我喜欢他们,因为他们从来不犯明显的错误,而我却如此愚蠢。接下来的一个小男生年纪很轻,据说来了很久了,他总是在失控边缘重蹈覆辙,上周才刚刚从戒毒所出来。丛蓝瞥了一眼最后那个男人,他干净帅气,鞋子擦得很亮,丛蓝暗暗把目标锁定在他身上,连坐姿都调整了一些,露出最好看的腿部线条朝向他。他似乎也确实注意到了她,可是还没轮到他,他就接到一个电话匆匆走了。丛蓝僵坐了半天,竟像是受了羞辱一般,尽管根本没人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人在窘迫的时候,真的会变得敏感啊。

她想起颜妍,带着敬意和鄙视。她羡慕那种目标准确、行动果断,羡慕那种坦荡,可又隐隐庆幸自己不是这样的人。丛蓝对这次行动很失望,迟缓地走向火车站,这个地方,她可能看不了多久了。

一辆车在她旁边走走停停地跟着,丛蓝以为是索要财物的混混,低下头快步前行,把没有音乐的耳机又塞了塞。一个声音问:“我送你吧?”她才发现朗曼先生从车里探出的头。

问清楚丛蓝的住址后,车里陷入长久的沉默。丛蓝听到她的肚子发出一声难以忽略的肠鸣,尴尬得无法掩饰。朗曼探手从座位底下摸出一大包小熊糖递给她。

酸甜的果汁味让丛蓝振奋了一点,看着这个带着糖果开车的男人问:“你怎么想来戒酒会的?”朗曼说是因为最爱的小女儿也不想见他了。

“你吃的是我给她的礼物。”朗曼补充说。

朗曼儿子的毕业典礼没请他参加的时候,他只是生气,并没有像这次这样难过。

“我十八岁就有了他,我没参加过也不稀罕什么毕业典礼。”他解释道。

丛蓝捏着手上的糖果,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的毕业典礼是不是已经结束了?说实话,很无聊是不是?”朗曼冲她笑了。

“对啊,如果想看扔帽子的话,我们为什么不去马戏团呢?”丛蓝回应了一个笑容,吃了一个张开双臂要抱抱的小黄熊。

这里的海多到你不好意思把每一片都算作旅游景点,朗曼就把第一次约会定在这样一个海滩。他切了两段鱿鱼固定在笼子底,把它沉下水,一边钓鱼一边等着螃蟹,捕到小的就拣出来丢回海里。鱼竿不断被扯动,可今天不知怎么了,每次都是难以烹制的河豚,他骂着娘从钩子上扯下鼓成一团的蠢货,远远抛出去。

幸好螃蟹收获不少,他开玩笑地安慰丛蓝:“不然晚餐你可能又要饿肚子了。”

回去的路宽阔无人,朗曼开了窗,丛蓝把脚抬到前面,趾间残余的白粒在阳光下闪着银光。朗曼告诫她放下腿,因为这条路上时常有袋鼠出没,车加速撞过去的时候这样坐会很不安全。丛蓝本来就知道遇到袋鼠是只能踩油门的,袋鼠撞击力很大,与其猛然刹车让它冲进玻璃人鼠两伤,不如眼一闭送它上路,可每次听人这样说,还是觉得别扭。人真的能战胜本能无所顾忌地撞过去吗?或者这才是人的本能?为了找点话题,她望着窗外大片的农作物告诉朗曼,在中文里,它们叫作燕麦。她的爷爷告诉她,这是因为每粒谷壳展开之后,都像一对燕子的翅膀。她比画着,笑着,朗曼的车慢慢停住,他转头吻了她。

金棕色的燕麦望着蓝天,连绵摇摆,她的头发在脸旁猎猎飞舞,像是呼吸有了形状。

朗曼认真地准备了一桌潦草的晚餐。他家里没有瓶子和杯子,喝饮料只能用碗。离开前妻和孩子们之后,他一度喝得更痛快了,以前灌在饮料瓶甚至漱口水瓶的酒,堂而皇之地摆满了各个角落。戒酒初期,朗曼把一切能让他想起酒的容器都砸了。两人用吃麦片的碗倒满苏打水,为戒酒成功而干杯。

他做的菜一点都不好吃,包括螃蟹。没黄没膏叫什么螃蟹呢,丛蓝想向他解释鲜美,解释菊花和姜醋,解释她的家乡,却最终没有开口。交心是她要警惕的东西,她不能忘了自己在做什么。

丛蓝对忽然发生的一切非常忐忑,随时克制着自己想要供认不讳的心虚。颜妍得知她的进展非常高兴,她今天要见另一个听从了她建议的朋友莉莲,便带着丛蓝一同去了,在她的计划里,丛蓝看到这些场景应该备受鼓舞。

这栋房子像是很旧了,砖红色屋顶,黄色墙围外面铺着假草坪,地上插着几只锈头锈脑的红色火烈鸟。丛蓝从阳光里走进阴暗的客厅,适应了一下才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吓得差点喊出声。老人就是莉莲的丈夫,因为糖尿病几乎失明,每天坐在电视机面前守着体育频道,时常发出怒吼。大部分时间莉莲在旁边陪着,捧着手机回复国内代购买家的问题,在闹钟铃响的时候取来胰岛素和药片递给丈夫。每周两次,她会推着他出门散心,进货,再把打包好的货物寄掉。听起来像是一对相扶到老的夫妻,除了莉莲才三十岁出头这个事实。

“你以为她在等什么?再过几个月她身份下来,你看她还推他吗!”两人陪着莉莲出门时,颜妍悄声对丛蓝说,用以提醒她别轻易被道德感左右。

莉莲对照着单子专心买东西,她的丈夫眯着眼睛,驾驶着轮椅在附近闲逛。每当发现他已经不在视线范围里,莉莲就会喊一声“老公”,男人听到这个他唯一能听懂的中文单词,就急急地转回来。

丛蓝快哭了,她到底有什么非留在这儿的必要呢?她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迎着颜妍不解又恨其不争的目光。

“你哆嗦什么?我是想告诉你,人都能过你怎么不能过?你找的那个已经是最好的了,真结婚还不一定能过到死,别说假结婚了!别哭了,谁让你托付你妈的终身了吗?熬完这阵你想找真爱找真爱,想单身就单身,天高任他妈鸟飞,海阔凭鸡巴鱼跃!多大点事啊!”

颜妍一口气说完,气喘吁吁地盯着丛蓝。

朗曼没什么不好,丛蓝不能面对的只有自己。甚至希望他来打破这个幻想,让她彻底做出一个不同的决定。丛蓝也说服自己是该庆幸的,至少比莉莲好。她不知道这种不温不火的感情走向婚姻通常需要多久,但没等她开始为此算计,朗曼就求婚了。她可能会离开澳洲,而他不想因此失去她,这个理由合理且暖心。准备好蜡烛、鲜花和戒指是他对罗曼蒂克理解的终极阶段。好在丛蓝对此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期待。

戒指很小。朗曼的红脸庞泛着光说,本来的钻石比这个大,那是我前妻戴过的,我怕你不开心,拿去卖了,但是它有折价,只能买这个小的了。

丛蓝用戴着戒指的手拥抱了朗曼。她心想如果对方做出令你感动的事你体会到的只有愧疚,那你一定不爱他。她在之后试图回想,那天是朗曼把戒指套进了她的手指,还是她把手指伸进了戒指,却怎么都没印象了。

她开始筹办婚礼,一切都买最普通的,她不希望留有深刻的回忆,任何难忘都会在未来成为一种负担。

“你可别犯傻!这世界上没什么公平不公平的,你在这儿摆一道,人也在别处等着你,上当守恒!”颜妍把她约来自己的美甲店涂指甲,在口罩后含混地提醒她。

丛蓝点点头,身边有这样一个人真好,清醒的人,帮她下狠心的人。

九月,北半球就要秋天了吧,这里湿冷的冬天也快结束了。朗曼提出让丛蓝见一下他的孩子们,一起吃个午餐。他很高兴儿子和女儿都答应见他,还为此表现出一些孩子气的紧张。丛蓝倒是没什么压力,最好她不怎么招他们喜欢,也不会喜欢上他们。

两个孩子都很像朗曼,儿子比他高了一头,女儿神色里带着警惕。丛蓝通常就是个体贴的人,所以即使她没有刻意讨好,仍然会流露一些温柔。她替朗曼重新给女儿买了礼物,除了小熊糖还有一套娃娃屋。看着朗曼眼里轻易就出现的感激和温情,丛蓝倒觉得胜之不武似的。

临走时朗曼的儿子单独叫住她,说了声谢谢,她连忙说是朗曼付的账,看到他的神色才反应过来,他在谢她帮助了他的爸爸。

丛蓝不自在起来,如果对方和整个家庭没有对她袒露这些情感,她的日子还会更好过些。可平日里她想找个机会发火都不容易,朗曼新婚在即,简直不能更温柔和迁就了。

这次,终于轮到丛蓝给大家发请帖了,她没有去中国店找红色喜帖,而是在礼品店买了一般的贺卡,权当庆贺她和朗曼即将互相陪伴的几年。她希望能帮他把酒彻底戒了,然后和平地分开,希望这场以欺骗开始的契约,能以仁至义尽结束。

真的,她可以和他好好过几年,虽然两人常常只能用“有趣”来回应对方的话题,然后看着关于山火的社会新闻吃完晚饭,虽然颜妍一定会说她傻。颜妍说好来陪她发帖,然后一起吃饭的,可直到丛蓝回家,她也没有出现。电话终于接通的时候,那头是警察。

颜妍被她老公杀了。

颜妍爱上了美甲店同事的哥哥,哥哥为了留下来,变着法地催她赶紧离婚和他结婚。颜妍被迷得五迷三道,提前了她那个万无一失的计划。

她在家喝酒耍闹,用恶毒的话嘲笑麦克早衰的容貌和被毒品磨损的身体机能,可麦克只是搬出去了几天。冬天的最后一个雨夜,回家后又一次被激怒的麦克忍无可忍,把她从沙发上拖了下来。她的头反反复复被撞击在地板上,贴了华丽水钻的指甲在空中徒劳地挥动,终于跌落进黏稠的血浆。麦克找出自己的猎枪饮弹,临死前喝光了颜妍的酒。

丛蓝赶到现场,两个之前见过的美甲店店员正在邻居们的注视下离开。密密麻麻的警戒线拉满了房子周围,像还要围捕什么似的。

警察找到了颜妍的记录本,说她兼职介绍了好几个女孩去互助会,还从中抽取了费用,给这些女孩提出了不恰当的移民建议。他很有专业性地保持着中立的叙述态度,礼貌询问了丛蓝的情况,以及她是否也曾被要求付费。丛蓝茫然摇头,眼前净是那个鲜艳招展的身影,嬉笑怒骂,指点江山,叫她别犯傻。

丛蓝不知道站了多久,抬头迎上麦克女儿的目光,她眼里冒出的不加掩饰的恨意,让丛蓝心里打了个突。

霎时丛蓝想起朗曼家的两个孩子,那个放下警惕向她微笑的女孩,那个羞涩又真诚谢谢她的男孩。她站在阳光下突然不寒而栗,她转头看着狼奔豕突的记者,正带着长枪短炮寻找猎物,这一刻她几乎想代替颜妍死去。如果颜妍活着,一定知道现在怎么办吧。

她悄悄把手指上的戒指摘下来攥在手心里,那粒小小的钻石不断往她皮肤深层扎下去,疼痛而真实,疼痛而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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