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维持着烦恼】OPEN开腔 X 彭坦：少年维持着烦恼（二）

今年，彭坦正式进入40岁。

那个人们记忆中的忧郁少年，已然成了家庭美满、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

采访那天，彭坦骑着车穿着背心大裤衩儿就来了。这个模样，你随便从一个小区花园里哄孩子玩的家长中就能找到同样的身影。

但如果你以为彭坦已经成为了一个毫无趣味的中年人，那你就错了。

上一期，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在创作中不断追求的彭坦，这次我们就来聊聊这个“四十少年”的家庭生活。

（下文采访中OPEN开腔简称“O”，彭坦简称“P”）

8.25彭坦上海专场音乐会

对于家庭生活来说，彭坦同样算是个幸运儿，有着优秀的妻子、可爱的孩子。尽管人们总认为搞艺术的一旦投身于家庭生活，创作生涯就毁于一旦；像彭磊这样早已成家的圈中朋友也会吓唬彭坦说生活琐事能让人崩溃。但对于彭坦来说，比起创作的烦恼，生活带给了他在创作上不同的思考角度和灵感来源，让彭坦的创作转向成熟，同时家庭也给了他巨大的安全感和支持。

O：生活中的你，是个“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人吗？

P：这句话说的太对了，这句话高度的总结了我的生活，真的就是这样。

O：这两年感觉你的露出度也没有那么高了，是不是也是想着回归家庭？

P：主要这两年有孩子了，我发歌的频率一下子就降低了。我有一年多没有发作品，所以很自然我没有什么曝光，因为做音乐，你只有有作品拿出来才会跟大家有话聊。

O：所以你也是很重视家庭的人？

P：我觉得好多人不管他们婚前婚后什么样，有了孩子之后对男人和女人都是一个特别大的转机，从身体上、灵魂上都会有所“进化”。

O：那这两年你心态上一定也有很大的变化。

P：大家都说“老婆孩子热炕头”，要是有孩子之前你跟我说这话，我肯定感觉很没追求，这句话好像不是一个褒义词。但是有孩子之后，人家说了这话，我觉得还挺好的，因为最起码你的生活是完整的，或者说你的生活是在向前的。

O：和春晓在一起之后，你们经常会一起出现。也一起做了几首歌，质量很高，最早的那首《我们的小世界》我觉得就非常美好，有歌舞片的感觉又带一点都市的小资情调，这种曲风在国内的原创中其实不太多。所以聊聊春晓对你的创作甚至个人都带来了哪些影响吧。

P：你要说她对我的影响，这个太大了，它不是一个可以量化的东西，随便提到一个细节可能就有她的影子存在。因为我们生活在一起，人生有一个共同的方向，从结婚开始，我觉得我们看到的未来就是共同的终极。我在认识她之前，我对于时间的流逝是恐慌的，每过去一段时间我就会为未来而担忧，但有了她之后我不会经常焦虑，她给了我安全感。无论是创作、生活、我的所思所想，都受她的影响，她带给我的影响是无处不在的。

O：家庭生活状态对你的创作有影响吗，面对生活中的焦虑，创作不出来的时候怎么办？

P：确实会焦虑。创作不出来的时候就不创作，就是让时间慢慢沉淀。比如说在我媳妇怀宝宝到宝宝一岁，这一年半的时间，我电脑里一堆demo，但是我随便拿起哪个demo我都做不下去，我没有一首歌能做完。这些焦虑我谁也不敢说，连春晓我都不说。因为我觉得说了也没用。我觉得我写不出歌了，每次我准备写歌往那一坐，不超半个小时我精力一定就分散了，会去关注别的东西。尤其是有孩子以后，时间好像被切碎了。我和一些男性朋友聊天的时候，他们之中很多都会跟我形容，好像有孩子之后对创作是一种特别大的“摧残”。

O：但你是个好爸爸，很有责任感。有的艺术家可能为了创作就不会顾忌到家庭。

P：这个我觉得，其实生活都是自己的，尤其是组成了家庭以后，家庭内部的平衡感很重要。我觉得放在今天，大家已经不能用好坏和道德去判断这个事情了，其实什么样的生活方式都该被理解。

我也是在有了孩子之后，越来越能理解不一样的人和人生。以前觉得有些事只会在电视里出现，就像韩剧或者什么狗血剧。但现在我发现身边的那些事比剧本还要意料之外。

我觉得，今天的人们为什么喜欢自嘲，就是大家对一些传统的观念都消解了。比如说你会意识到有些人，你觉得他的作品，慢慢在你看来单一了，我觉得可能是他一直在抵挡，抵挡其实也是一种自尊。比方说我看一些作家的书、画家的作品，我觉得他们一直在自己的东西里较劲、不被外界影响，但他们一直也没有被主流打败。这样的人我也很佩服。当然有些人是真的，有些人是装的。但既然真的能有人坚持这样，那我们就不要着急去判断，还是看作品。

有些人会陷入这样的误区：玩摇滚或者是做艺术一定要有足够的痛苦、无数惨烈的经历。彭坦的音乐忧伤但不痛苦，这是由他的家庭生活决定的；但这不代表他庸俗、不深刻，谁说做这种独立音乐就一定要苦大仇深呢？做音乐应该要从内而外的散发，而不是刻意追求什么，所以像彭坦这样，看看世间美好写写心中疑问，不也挺好。

O：你觉得你受家庭影响大吗？听你的歌，我觉得你应该是一个从小就挺幸福的人。

P：你说对了，我从小到大的经历就是很普通，很幸福。算是在父母的溺爱中长大，健健康康高高兴兴的，没有什么大风大浪。

O：所以你的生活一直是很有爱的。

P：对，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或者值得自卑的。

O：我特别能感觉到你身上的这种东西——“不苦”。这个“不苦”不是物质上的，是骨子里面的那种气息，我觉得是在你的灵魂深处、在你的才华中间，都渗透着“不苦”的东西。

P：对，但是我们家里不是那种物质很优越的，我父母其实也很普通，没有任何身世背景。但他们是经历过中国那个动荡的年代的，经历过苦难。他们十几岁就从家里出来上山下乡去支边，他们被支到新疆石河子，开荒去了。二十多岁的时候又知青返城，返城回来又不能回到家，给分配到湖北的一个山区里，在山区里干了十几年，这期间有了我。

P：我到现在越来越理解父母，但小时候不一样，尤其是青春期的时候，我跟父母是很对立的，但不是恨。因为我不喜欢他们那种循规蹈矩的生活态度，但其实他们是因为从那个年代走过来，靠着顽强的毅力漂泊了半生，这样的人生我当时哪懂。所以后来我也老跟他们聊，尝试着去了解，但我完全无法体会他们的青春年华消逝在这样的人生经历中是什么样的感受。

所以他们对我的教育，总希望我能循规蹈矩的随着社会的主流去生存，这就和我的内心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也可能是童年太完美了，当时那种市场经济下已经脱离了赤贫的状态，对于我来说我不会有那种吃不上饭的日子，顶多有点营养不良。后来我才理解这个完美是父母给予我的，没让我接触到任何一点点他们受到的那种磨难，尤其是我妈，对我可能过于溺爱，从小也不让我做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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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我也是，特别能理解。

P：对，所以他们的那种过度的溺爱和保护造就了我后来很强烈的叛逆。到我十几岁青春期的时候，我听了摇滚乐，我就觉得我要FUCK。我觉得这个时代，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就是一团糟，我看到的这个社会就是腐朽不堪的，我要去冲破这一切，我要去击碎这一切腐朽不堪的俗套。那个时候我很伤我父母的心，我做了很多很叛逆的事情。所以到今天我和春晓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们就时刻提醒自己不要重蹈覆辙。因为那一代人其实不懂得怎么养育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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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养孩子每个阶段都很重要。这些观念是老一辈的父母是没有的。可能在没有孩子以前，我们和我们的父母有巨大的代沟，但是当我们也成为父母之后，我们又和我们的父母有巨大的重叠，这个重叠你就可以理解了，你就可以理解很多事情。所以今天很多年轻人说不想结婚，不想要孩子，我觉得特别能理解，就像我们在有这个孩子之前，我们也不想要孩子，我们觉得我们的生活已经非常好了。但是有了孩子之后，我发现我们俩都被改变了，而且这种改变是一种计划式的，我不觉得计划是一个绝对的好的东西，绝对的正面的东西，计划必然会带来一些负面的东西。因为计划必然意味着淘汰，但因为孩子我们也确实得到了巨大的变化或者说更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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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其实你以前的歌有很多少年感，但是如今你慢慢在步入中年，你也结婚生子，不再年少，会不会不知道如何表达现在的自己？

P：我在你说的那个充满少年感的时代也在烦恼这个问题，就是我到底在表达什么，能不能精确的表达我自己。这个焦虑我从开始创作就存在了。但音乐是我的职业，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有时候我也会抱怨，但我媳妇就会跟我说“你就是干这个的你有什么可抱怨的。”一句话就把我点醒了，是啊我就是吃这口饭的，碰到问题还是得去面对。所以我现在其实更在意的是我提炼出来的东西够不够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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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坦说自己是个总说“废话”的人，特别不善于几句话就把意思表达准确。但和彭坦聊天，你能强烈感觉到他的坦诚，他会认真思考，把藏在自己世界里的东西拿出来给你看，呈现出最本真的状态，他的思维很跳跃，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就挠挠头。这其实是我们特别希望能从音乐人身上看到的——那股孩子劲儿的真诚。

O：你很喜欢小孩子吗？

P：其实我觉得我脑袋比较笨，不善于跟聪明的人交流。比方我媳妇儿，她能把事情列出个一二三，她在做第一件事情的同时就能把其他的事都干了。但是我不行，我一次只能做一件事，比如你让我去倒垃圾我就只能倒垃圾，要是让我倒垃圾的同时去收拾什么东西，我就不行。所以我的整个思维逻辑都是很线性的。就跟小孩一样，小孩就是看见什么是什么、看见什么说什么，思维是很跳跃的。我可能更善于和这种思维方式沟通，因为我也很容易单线，这条线说断就断了。所以我跟孩子交流的时候，我觉得我能跟上他。我可能在其他方面能力很弱，比如要我组织工作，协调台前幕后啊，我完全不行。但要我跟孩子在一起玩啊交流啊，我能做的很好，可能这也是一种能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