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丽荣】中国首例"安乐死"，86年发生在陕西，医生懊悔：给100万也不再干

1986年6月，陕西汉中市一家传染病医院。

病床上，夏小文老人瘦骨嶙峋，形状像草木一样，脸色苍白，气息奄奄。(威廉莎士比亚，哈姆雷特，病床，病床，病床，病床，病床)

长达两年的“肝硬化腹水”，令老太太生不如死。如今，她双腿肿胀，浑身抽搐，腹部积水，大小便失禁，背部满是褥疮，被医院下达了病危通知书。

“儿子啊，让妈妈走吧，我现在比死都难受！”夏素文拉着儿子王明成的手，痛苦地哀嚎着。

王明成

不久，主治医师办公室。

王明成扑通一下屈膝下跪，一把鼻涕一把泪恳求蒲连升：“医生，求求您，让我妈妈安乐死吧，她真的受不了了！”

这一跪，让蒲连升彻底违背了自己的职业原则，成了中国首例执行安乐死的医生，更令他背上了“杀人凶手”的罪名，成了整个社会的“罪人”。

事后，蒲连升更后悔地表示：“给我100万，都不会再做了！”

蒲连升

母慈子孝

“你母亲昨晚又闹了一宿，吵得整层的人没法休息。”

值班护士疲惫地捶了捶背，眯着眼对王明成喃喃道。

“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辛苦你们了！”王明成双手合十，向护士致歉。

这已经不是王明成第一次道歉，两年来，他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句“对不起”。满肚子的委屈与烦闷，他也无处宣泄。

然而，当他目睹母亲疼痛地在床上翻来覆去，生命一天天消逝时，他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

偶尔，王明成也会回忆往昔，想起那个身体康健的母亲，努力上进的自己，以及一幕幕母慈子孝的画面……

王明成，出生于1956年，陕西汉中人，家中排行老三，上有姐姐，下有妹妹。

因家中经济不好，王家父母常为生活琐事争吵，吵闹多了，感情也被消磨光了。

王明成

1965年，王明成刚满9岁，父母正式离婚。王明成与二姐被判给父亲，大姐与小妹则被判给母亲。

不久，父亲再婚，娶了个心狠的继母，对王明成姐弟俩动辄打骂，

有了继母就有继父，王父一味偏袒妻子，眼睁睁看着两孩子遭受虐待，从不阻拦。

母亲夏素文常常来看两孩子，得知二人成日挨饿受冻、挨骂挨打，痛心不已，多次与前夫争论。

可奈何自己能力有限，无法凭一己之力抚养四子，夏素文只能保证尽可能多地来看望王明成姐弟俩。

王明成

从9岁到16岁，王明成度过了整整7年暗无天日的时光。而慈爱的母亲，成了他年轻的生命中唯一的救赎。

隔三差五，母亲会买营养品、衣服来看望他。开学前，母亲会为他添置新书包、新文具。到了假期，母亲还会带着四个孩子一起出游野餐。

1971年，王明成初中毕业，积极参与“上山下乡”，在县城当了两年知青。

1973年，王明成入职陕西省第三印染厂，每月可领43元工资。

每到发薪日，王明成自留13元生活费，而后将剩余30元全部寄给母亲。

每逢假期，王明成一定会提着大包小包去看望母亲，陪她闲聊，帮她料理家务。

王明成

印染厂里，王明成邂逅了一生挚爱吴丽荣，两人很快步入婚姻殿堂。吴丽荣是一位温柔淳朴、善解人意的女子，她赞成丈夫给婆婆邮寄生活费的做法，有时还会着意添上不少。

婚后，王明成夫妇育有一女，一家三口过着简单平凡、温馨快乐的生活。

然而，正当王明成以为童年阴影逐渐消散、苦难即将离自己远去时，意外发生了。

病入膏肓

1986年6月，王明成突然接到大姐的电话。

“弟，妈在医院，你快点过来！”

那一瞬间，王明成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浑身颤抖不止。

请完假，王明成火速赶回汉中，见到了昏迷不醒的母亲，当场哭得如孩提般无助。

原来，早在1984年，夏素文便因常年积劳成疾，患上了严重的“肝硬化腹水”。两年间，夏素文频繁进出医院，行动愈加缓慢，乃至生活无法自理，一直由大女儿照顾。

肝硬化腹水

“大姐，妈病得这么严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王明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解地质问姐姐。

大姐掩面抽泣，为难道：“妈不让说，怕你担心，也怕影响你工作。”

“工作哪有妈重要！”王明成愈发不能冷静，紧绷的一根弦彻底断了。

母亲入院后，王明成果断向单位请了长假，与姐姐轮番值班，寸步不离地照顾母亲，恰如母亲当年从未放弃过他一样。

然而，夏素文的病情已经恶化到极点，几乎无力回天。

“你们赶紧准备后事吧，病人随时会离开。”院方无奈地表示。

听到这话，王明成心头一颤，感受到了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他这才明白，姐姐的那通电话是让他回来见母亲的最后一面。

病床上，夏素文大多数时候昏迷不醒。纵使清醒，也在永无止境地痛苦嚎叫。

每天的饭点，都是王明成最痛苦的时刻。夏素文几乎滴水不进，吃饭都是一种煎熬。

王明成将饭菜弄得碎碎的，再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地喂给母亲，动作细致入微，没有一丝不耐烦。

起初，母亲也十分配合，努力多吃几口饭。可身体的疼痛令她连细微的动作都做不了，抬手，张口，甚至连吞咽都会带来刺痛。

没一会儿，好不容易下肚的饭又一股脑喷涌而出，溅到床上、地上、墙壁上，到处都是。

王明成

王明成十分冷静，抚着母亲的后背，为她顺气，擦嘴。紧接着，他又马不停蹄地开始换床单、换被罩、拖地板。

收拾完毕后，他小声道：“妈，我再去打份饭。”

夏素文眼圈微红，终于绷不住，哽咽起来：“儿啊，别浪费钱了，妈真的吃不下，妈真没用，尽拖累你们了。”

“不，妈，别再说了，是我没照顾好你……”

王明成忍住泪水，转身出了病房，向饭堂走去。

跪求“安乐死”

“儿子，我真的太痛了，让妈妈死吧，求求你了。”

这话如同一根银针，扎得王明成心痛。

病床上，夏素文大小便失禁，随时可能沾染上自己的排泄物。身上的褥疮越长越大，化脓溃烂，留下一个个小洞。

这一病，令她连自己的尊严都丢了。

作为儿子，有谁愿意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在自己面前死去？可是看到母亲生不如死的模样，王明成犹豫了。

接下来的几天，夏素文依旧疼痛不减，每时每刻都在痛苦地哀嚎着，声音十分渗人。

为了让母亲少疼点，少受点罪，王明成与妹妹商量许久，终于痛下决心，决定给母亲安乐死。

于是，他第一时间找到了主治医生蒲连升。

“蒲医生，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给我母亲安乐死？她真的受不了了……”王明成支支吾吾道。

蒲连升一听，瞪大双眼，果断拒绝：“不行，这是违法的，我没法开这药！”

蒲连升

在国外，不少国家对安乐死合法化。可在我国，“安乐死”存在巨大争议，不被法律所承认。任何私自使用相关药物的个人或单位都会被追究法律责任。

蒲连升从业多年，自然不敢冲动行事。然而，他低估了王明成的决心。

次日清晨，王明成再次登门。

“蒲医生，我母亲现在痛不欲生，求求你，让她解脱吧！”

这一次，王明成的语气更加急切且真诚，音量也放大许多，却还是遭到了拒绝。

1986年6月28日上午，王明成三顾茅庐，拉着妹妹又一次来到蒲连升的办公室。

两人一句话没说，直接屈膝跪下，拉着蒲连升的白大褂恳求道：“蒲医生，求你开药吧，所有的责任，我们自己承担。”

说完，王明成从兜里掏出一张免责书，上面撇清了医生的关系。

或许是被王明成三次请求的诚心所打动，又或许是同情饱受病痛折磨的夏素文，在经历强烈的思想斗争后，蒲连升心软了。

“你们起来吧，我同意了。”蒲连升深叹一口气。

很快，蒲连升开了一张安乐死处方——100毫克的复方冬眠灵。对于病入膏肓、器官衰竭的夏素文来说，100毫升的剂量足以致死。

为了免责，蒲连升特地在处方上标注：“家属主动要求安乐死。”

随后，为保险起见，蒲连升又将处方交由王明成兄妹俩签字。

可问题来了，医院规定，基于双方责任制，开药的主任医师无法为病人注射特殊针剂。

然而，注射安乐死是非法业务，有谁愿意蹚这趟浑水呢？

果然，所有在职护士唯恐避之不及，纷纷拒绝了这一任务。

无奈之下，蒲连升只好找到刚从卫校出来的实习生蔡建林，强迫她注射：“你来实习，必须服从医院安排，不愿意就回去吧。”

另外，他还嘱咐道：“如果病人过12时还没死，就再打一针。”

在蒲连升的“逼迫”下，实习医生只好照做，先后为夏素文注射了两针夏方冬眠灵，分别为100毫升与75毫升。

蒲连升

1986年6月29日凌晨5时，夏素文在昏睡中安详地离开人世。

被正式宣告死亡的那一刻，她所有的开心快乐、痛苦悲伤也随之消散。

另一边，蒲连升之前的所有担忧与害怕都在一一应验，他即将迎来一场暴风雨。

惹上官司

“蒲连升，你涉嫌杀害病人夏素文，我们依法逮捕你。”

夏素文去世几日后，蒲连升便被民警扣押走了，从一名高尚医师瞬间沦为阶下囚。

原来，对于夏素文被执行安乐死的事，王明成的两位姐姐并不知情，也没有在处方上签字。

夏素文死后，大姐意外从护士口中得知母亲被注射了安乐死，当即暴跳如雷，要求医院赔偿医药费和丧葬费。

对此，院方不愿担责，当场拒绝。大姐怒不可遏，一气之下报了警，状告主治医生蒲连升违法对母亲进行安乐死。

随后，警方陆续逮捕了蒲连升、蔡建林以及值班医生李某。

王明成

1986年7月3日，当地法院开始立案调查。

大姐终于知道，安乐死是由弟弟与小妹主导的，蒲连升只能算“陪绑”。当下，她想撤诉，却已追悔莫及。

无论如何，在我国，“安乐死属于违法行为”。经过两个月的调查取证，检察机关以“故意杀人罪”，将蒲连升与王明成正式逮捕。

此外，值班医生李某与蔡建林全程遭胁迫，故无罪释放。

王明成

本案一经报道，引发社会巨大争议。群众分为两派，一部分人认为蒲连升只是遵循病人及其家属的意见，于情于理不该判刑；另一部分人则认为蒲连升的行为不符合法律规定，不能纵容，否则任何人都可以违法乱纪。

法院也很头疼，毕竟此案是中国首例安乐死案例，其中掺杂太多伦理纲常，不能完全依法办事，否则太过不近人情，恐会引发民怨。

被捕后，蒲连升多次上诉申冤：“我没做错，病人已经病危，安乐死的初衷是为了减少她的痛苦，家属一再要求，我才动了恻隐之心。”

蒲连升（右）

1991年4月6日，当地法院宣判蒲连升与王明成二人无罪。检察机关不满判决，提起公诉。

1992年3月25日，二审法庭上，法院宣布维持一审原判。

无罪原因如下：夏素文最终死于脑性肝病，而非安乐死药物。175毫升的复方冬眠灵只是让夏素文深睡，加深昏迷程度。被告蒲连升的动机纯洁，符合道德，且未收受任何贿赂，故不存在故意杀人。

就这样，蒲连升与王明成终于被无罪释放。

然而，两人的生活却遭受了无法逆转的重击。走在路上，王明成会被指责“不孝之子”，蒲连升则会被痛斥“无良医生”。

王明成（中）

2001年4月，蒲连升接受央视专访，后悔表示，当初不理智的决定将他的人生搅得一团乱麻，如果再来一次，给他100万也不做。

2003年，王明成饱受胃癌折磨，终于体会到母亲当年的生不如死。为了减轻痛苦，他恳求院方为他进行安乐死。

可有了蒲连升的前车之鉴，且安乐死依旧未合法化，没有一位医生愿意接下这块烫手山芋。

同年8月3日，王明成在挣扎中永远闭上了双眼，结束了备受争议的一生。

王明成临终前几天

“安乐死”一词，源于希腊文，意为无痛无苦、幸福地死去。对于癌症晚期的患者来说，与其痛苦地活着，安乐死或许是最佳选择。

然而，生命权是至高无上的，任何人都无法剥夺他人生命，哪怕生命只剩一刻钟。总之，“安乐死”始终是复杂的问题，这才一直无法在我国合理化。

对于安乐死，你怎么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