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博士论文有两个误区。一个误解是理论研究不需要实证支持。记得刚毕业的时候,领导关起门来很热情地说:“你们年轻人,没有社会经验和生活经验,不要随便套用书本上的理论,胡乱猜测领导的想法”。今天想想,真的很有意思。世界是清晰而有学问的,人类的世故是一篇文章。学社会学的最怕的就是不能理解社会。对“理论”的研究,最怕的是把经典理论拼凑在一起,或者牵强到思维碎片。其实就算做规范研究,也最好保持一定的经验。
另一个误区是实证研究不需要理论支持,甚至认为今天再读涂尔干和马克思已经过时。这种误解的后果是,即使面对真实、生动、丰富的社会事实,研究者也会视而不见。因为缺乏理论素养,你会觉得很多问题似乎都是这样,但你却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例如,陈海,以人民的名义反腐败的主任,在一次车祸中躺在床上。为什么祁同伟为陈家挖地而被鄙视,而侯亮平却在领导面前赤裸裸地发了一沓钱,而陈家老两口自然就收下了?
理论素养和经验技能是学术研究的两条腿,缺一不可,尤其是社会科学。好的研究既是理论的,也是经验的。既不是纯理论,也不是纯经验。
唐笑2015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现为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博士后。他的主要研究领域是环境治理和五年规划。论文收录《中国软科学》、《可持续发展》等中英文期刊,内部参考发表在《国家高端智库报告》等。,这是国家领导人一再指示的。中文专著《正式与非正式激励:中国环境政策执行机制研究》获国家博士后优秀学术成果奖,英文合著《中国国家治理现代化》将由斯普林格出版社出版。
这应该是我这辈子最长的一篇文章了。不完全是因为这段时间的工作压力。主要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深刻意识到我的博士论文和前几期的学术含金量。与老师和前辈相比差距太大,难免有些“丑老婆不敢见公婆”;其次,虽然《学术与社会》是我长期关注的最喜欢的书名之一,也是社会学中的“向往之作”,但我根本没有接受过系统的社会学训练,在发表的文章和博士论文中采用了更多的量化方法。我担心这种在调研中的理解太肤浅,让我笑而不答。
但是在石老师的再三鼓励下,我鼓起勇气接受了邀请,终于把这篇小短文保存了下来,可以算是博士论文中对我心路历程的一点记录,也要感谢老师和朋友们在研究过程中的支持。
2010年清华大学法学院毕业后,进入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攻读博士,师从胡鞍钢教授。博士初期,我并没有意识到,从规范研究为主的法学领域向实证研究为主的公共管理专业的过渡,不亚于从文科向理工科的过渡。当时清华公共管理并没有区分浦博和智博,所以我这个在法律解释学里折腾了四年,分不清定性和定量研究的本科生,直接被无聊到了公共管理博士生的课程里。转型之初,在公共管理专业的课程培训中,面对实证主义范式下的经济学、社会学、政治学,我就像走进大观园的刘奶奶,眼花缭乱,不知所措。至于高级微观经济学,和经管类博士生一样,对于我这个大一学完数学的法学专业学生来说,无疑是一本天堂般的书。
今天我经常时不时的在想我是怎么通过那些严格的考试的。但是,现在想来,可能是我对一张经验社会科学的白纸的理解,以及刚进大观园时四处张望的经历,促使我在博士论文的研究过程中,对方法甚至很多研究视角持一种相对开放的“takenism”态度。虽然所有的方法都不擅长学习,但是在一个比较难的研究领域,我终于遇到了对方。
首先,提出了一个问题:理论与现实的往返
在导师胡鞍钢的直接指导下,我的博士论文主要研究中国地方政府的环境治理。确定这个题目,得感谢导师的敏感和指导。在研究选题之初,我对环境治理领域的兴趣不是太大,总觉得太技术性。作为一名受过法律训练的学生,我似乎天生对国家制度和机构改革等重大问题更感兴趣。但是导师并没有直接否定我的兴趣,而是用一种温和睿智的态度激励我:看似技术性的问题,与宏大的叙事并不矛盾,关键在于如何搭建这样的桥梁。现在想来,这大概是我的问题意识和理论意识的第一次启蒙。
课题方向确定后,我很快就面临了专注核心研究问题的挑战。我真正一头扎进浩瀚的文学之后,很快得了一种博士生的通病。“为什么好问题都研究过了?”这里的“好”不仅仅是指研究价值好,在我内心的嘀咕里也是“容易”。然而,学术研究的“轻松”机会很少。现有文献中自成体系的理论逻辑和对现有事实的有力解释,让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难以找到研究空。
但是,正如我本科时最喜欢的一句题字:“法律的生命不在于逻辑,而在于事实本身”,当我试图跳出文学,在理论与现实之间来回审视时,我开始发现了美丽而自洽的理论逻辑背后的冲突与矛盾。
作为这个瞬息万变时代的中国公共管理年轻研究者,我认为我们是幸运的。中国治理实践的不断变化为我检验现有理论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和机会。在我博士论文选题的同时,我国五年规划中约束性指标体系的建立已经进入第二个五年期,有可能对这一体系的效果进行探讨和检验。然后在分析这个事实的过程中,看似统一的理论出现了裂痕。一些学者认为,约束性指标提高了与环境绩效相关的官员奖惩的有效性,从而有效改变了“财政联邦制”和“官员晋升锦标赛”导致的地方环境政策执行不力的状况。宏级数据支持此视图。其他学者认为,由于中国官僚体系中广泛存在的非正式制度,如“减压阀”和“共谋行为”,约束性指标无法增加中国地方官员对环境政策的执行力。这一观点得到了大量定性案例的支持。
这两种观点都有一定的逻辑和证据支持。从宏观上看,这涉及到对中国官僚体制下官员激励和政策执行的基本认识。可以说,学术界对这些问题已经有了丰富的讨论。然而,面对更新的现实材料,以前看似坚实的理论建筑出现了不可避免的裂缝。这种差异背后对真理的追求是我的学术抱负和可能的贡献。这也促使我将研究重点放在了建立我国约束性指标体系对地方政府环境政策执行的影响上,而原先的研究重点放在了约束性指标中的十一项奖惩措施对地方官员的激励和行为的影响上。
二、进入黑箱:意料之外,合情合理
众所周知,由于中国政治的高度敏感性和官员群体的相对封闭性,官员在中国政治实践中,尤其是政策执行中的动机仍然是一个充满“迷雾”的黑箱。
所以当我最终决定把研究问题锁定在官员的行为动机上的时候,我是相当忐忑的。我也认为避灾容易,在原有的基础上建立了一些相对宏观的数学模型,引入了一些参数设置,从而推导出具有一定解释力的结果,形成一篇论文。但是我的导师胡鞍钢教授给我强调了真实世界、真实方法、真实问题三个真实概念。在导师的想法鼓励下,我终于走出了书房,开始了自己初步的实地考察和实证材料的收集。
带着研究的收敛性和少数研究人员的自豪感,我开始寻找受访者,试图让他们回答我总结的学术界的理论冲突。然而,“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块会是什么味道。”虽然我曾经想象过受访者有很多答案,不管他们支持哪一个,但我真的没有想到第一个受访者的答案会粉碎我之前的所有假设。
我找到的第一个受访者是我的一个师兄,在基层政府服务多年,已经成长为地方政府行政长官。作为一个兼具实践经验和良好公共管理培训的受访者,他应该说是一个完美的受访者。但是,听了我最初的研究问题,他还是充满了困惑。这种困惑并不是来自于他理解学术辩论的困难,而是来自于他对学术界为什么执着于他们眼中的这些“细节”讨论的怀疑。
虽然我努力向他解释约束性指标体系文件所列的十一项奖惩措施对官员可能产生的影响,以及其理论成果的重要性,但他最终还是用一句话回答了我。"唐笑,你所说的一切实际上都不会影响当地官员的政治行为."。
但是,当我认为天平似乎偏向于否定约束性指标的影响时,他的回答让我很快意识到我最初的假设是多么的不完善。当我继续问他约束性指标是否改善了当地的环境治理时,他思考后的回答是“有改善,改善不小”。后续提问受限于我第一次面试时的技巧欠缺和哥哥的顾虑,未能更进一步。
第一个被采访者看似矛盾的回答持续困扰了我好几天。有一天晚上睡觉前,我突然意识到,如果哥哥的回答更接近事实,那么我们看似完美的理论推导在研究中一定存在逻辑问题和盲点。
在我继续努力扩大我的采访对象——各种官员的滚雪球的同时,这个逻辑盲点终于在半夜一个个整理采访文稿的过程中,在各种口音各种矛盾答案的采访录音和数据调查中,逐渐显现出来。
“奖惩措施对于约束性指标的有效性并不等于约束性指标的有效性。”当我第一次在电脑上打出这一行的时候,我开始体会到学术发现的快乐。
坦率地说,与官员沟通和面谈并不总是一个愉快的过程,或者说大多数时候并不是一个愉快的过程。虽然我的母校、学院,尤其是导师们用了很多关系,创造了大多数研究者无法想象的研究机会和研究条件,但是官员这个职业带来的高度谨慎和话题敏感性,往往让我的采访和研究陷入各种真假矛盾之中。但也正是在这种实地考察和资料收集的过程中,我开始慢慢融入甚至逐渐了解我的研究对象所面临的现实世界,也正是这种情感的沉浸,为我的进一步研究奠定了基础。
当我实际上坐在一个县委书记的办公室里,和他一起生活了将近两个星期的时候,我意识到一遍又一遍地询问一些地方核心领导对约束性指标规定的奖惩的看法和有效性是多么可笑。在中国五级官僚体制下,一个县级地方核心领导每天要处理的日常行政事务错综复杂,突发事件和突发事件的难度和紧迫性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因此,虽然制度文件制定者和学术研究者绞尽脑汁设计和实施了各种罚款奖惩措施,但这些奖惩措施很难真正达到行政血管终端的预期。这并不取决于系统设计的精细程度,而是取决于更基本的逻辑。中国这个人口众多、行政机构庞大的国家,现实的复杂性不是单纯理性的官僚制度设计所能承受的。所以当不止一个地方核心领导面对我的问题大纲的时候,茫然似乎是很有道理的。你怎么能指望一个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人口的地区负责官员,在正常的行政过程中,知道某个部门一两个数字指标背后的具体奖罚措施是什么,更别说指望他们对这些奖罚措施有最终的反应了?当然,你很难预料,在这个已经形成自我运作逻辑的层级组织中,正常情况下,上级部门真的会按照一两个数字指标来惩罚下级核心领导。
三、黑箱内外:价值中立的价值
持续的实地观察为我进一步拓展视野、反思现有学术结论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如果进入“黑箱”有助于我的博士论文进入“永不断站”的阶段,那么总结提炼事实,实现“故事转化为知识”的学术生产,将成为我的新挑战。这个挑战来自两个层面:
第一,在材料挖掘层面,随着实地观察和深度访谈的进一步深入,前期研究期“到处都是新故事”的新鲜感已经过去,研究过程中知识的边际增量也在逐渐减少。这也促使我进入材料的深度挖掘期,试图去理解和挖掘现象背后的核心逻辑。当研究进入这个阶段,我开始意识到,我不能再单纯依靠研究对象的叙述来写生了。事实上,随着访谈的深入,我开始清晰地感觉到,在受访者含糊矛盾的话语背后,有时我并没有刻意隐瞒,但确实受访者自己并没有准确地认识到隐藏在他们行动背后的制度和机制的逻辑。这正好印证了古诗词“我不知道庐山真面目,我只住在这座山上”。
第二,在理论建设层面,同样的“庐山”站在回归理论的道路上。在对理论的回顾和反思中,我花了很长时间思考以往研究中的逻辑盲点:为什么把约束性指标的奖惩措施的有效性等同于约束性指标的有效性?进一步的问题是,如果正式制度中的奖惩措施无效,那么是什么因素使得约束性指标有效呢?
事实上,材料提取的难度和理论逻辑的盲点是一枚硬币的两面。要解决这个问题,不仅要靠材料和理论的往返,还需要跳出现实中看不见的“黑箱”,跳出理论上难以展现的“庐山”。
在整理材料和查阅文件的过程中,我发现无论是实务界还是理论界都把严格执行正式的约束性指标体系作为推动环境政策实施的正确甚至是唯一的途径。不同之处在于,回答者更多关注的是正式制度运行中的困难和被迫改变后的无奈,而学术界则直接批评各种违反正式制度的行为。经过进一步分析,不难发现,无论是实施中的“变革者”,还是研究中的“批判者”,都有一个严格执行“正式制度”的法治理想国家。虽然不止一位受访者谈到如果严格遵循约束性指标体系会出现的种种荒谬,但在谈到如何加强环境治理时,几乎都回到了“严格遵循制度,制度实施了,环境就上去了”的老路。
所以当我跳出这个研究情境的时候,我又进行了推理和审视。我意识到我犯了同样的错误。先验的价值判断和对“法治”的向往使我们忽视或不相信非正式制度也能对环境治理产生积极影响。之前的逻辑盲点可能是因为我们相信并且只相信正式的约束性指标体系是有效的,环境政策的执行力会得到提升。换句话说,我们只认为,具有约束力的指标产生积极影响的途径只有一条。
在打破了这一足够的论文之后,我的研究思路拓宽了很多,研究重点也开始转向约束性指标的非正式制度激励。从新的角度来看,我通过考察同样的材料,有了很多新的发现。举个例子,当地一位环保局长谈到绑定指标的时候,曾经说过:“这件事能做什么?……,看领导怎么说了,…,单独说,会上说,拍桌子跟你说”。如果还是从先验的角度来观察,这个素材会被纳入地方政府核心领导人对正式制度的干预导致执行失败的命题,但是如果
总之,如果不再采取“理性”和“荒诞”的价值判断,那么对事实的挖掘和理论的建构就会呈现出新的“庐山”。这座庐山虽然依旧云雾缭绕,山也未必是整张脸,但确实和之前的“庐山”有所不同。
第四,材料的使用:伦理与科学并重
进入研究中期后,用什么样的研究方法来处理定性研究材料,是困扰我的一个问题。
由于我的研究对象的敏感性和我进入现场时的投入,我选择了CQR共识编码,而不是我前期考虑的定性案例研究方法。这种基于扎根理论的研究方法确实更符合我博士论文前半部分自下而上的研究思路和感受,采用这种方法也为我提炼概念和知识提供了有力的支持,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强了科学研究。
但核心的考虑仍然是研究中的伦理因素。当我反复进入研究对象的场景时,不得不说我产生了一种“同情理解”。坦率地说,在研究过程中,受试者的谨慎和关注带来了许多困难和挑战,甚至是不可挽回的遗憾。但如果我能尝试转换到他们的角度,体会他们在工作中承受的压力,甚至重新思考他们对工作价值的怀疑,我不得不说他们的谨慎和担忧是有道理的。事实上,这种担忧的存在不仅是中国官僚运作逻辑的反映,也是理解他们行为逻辑的重要起点。另一方面,这种理解也让我更加感激那些相信我,尽可能给我提供研究条件,甚至在各种场合给我提供研究设施的回答者,最后促使我选择一种可能会丢失一定信息量,但能更好隐藏回答者身份信息的研究工具。
事实上,几乎所有深度访谈的受访者都会谈到他们对这份工作和职业的理解,以及他们对我完成这项研究的期望。这种期待更多的来自于他们自己对更好的国家治理和政治环境的期待,来自于红墙内外到基层村镇的回答者对自己的理想、事业以及这个国家和民族的未来的期待。
于是,在基于论文的学术专著的感谢信中,我为他们写了一段话:“在他们身上,我看到了根植于中国古代土壤的狡猾和野蛮生长的独特力量,他们可以有无数的方法让最现代的公共管理工具陷入水土不服;在他们身上,我还可以看到,孔孟作为士大夫的责任,可以提到两千年前,他们的激情和梦想,可以从最火热的革命年代中留下。他们可以用自己的智慧和责任,在最短的时间内,从那些模棱两可甚至相互冲突的政策计划中找到最佳的解决方案。他们不再是文学和新闻中模糊甚至僵化的符号,不再是博弈论中假设的理性人,不再是模型中的机械变量,而是有着自己血肉和智慧的人。他们听话,他们反抗,他们固执而灵活,他们聪明而盲目。不用说,正是在他们的冲突、矛盾、妥协与合作中,中国创造了举世瞩目的发展奇迹。他们也是正在中国悄然发生的环境治理革命中最重要的成员。但是,归根结底,他们和每一个普通的中国人一样,有着同样的柴米油盐,同样的喜怒哀乐,同样的爱恨情仇,同样的取舍。这是他们赖以为生的职业,每个职业都有自己的平凡和伟大。"
第五,结论
写到这里,其实我这个博士论文的浅薄经历已经可以结束了。但最后,我想用这样一段话作为这篇论文和我的博士论文的结尾,也作为我研究生涯的一个启发。
在我们生活的文明中,国家治理机制很早就被创造出来了。虽然这种机制在过去的两千年里被修改、补充、完善甚至改变了很多次,但它的内在逻辑一直延续到今天,就好像它沿着这个文明的血液是光明的还是黑暗的。这种机制创造了古典世界人类治理规模的奇迹,也或多或少地推动了新中国现代化的奇迹。不用说,无数的治理失败甚至国家溃败也源于此。
今天,我们一直生活在这种治理机制提供的国家公共物品下,每天都在接近这一过程中产生的怪胎和荒谬。然而,我们对这一机制的认识,从现代社会科学的学术角度来看,仍然是不够的,有时甚至是片面和狭隘的。这些不足部分是由于研究对象的特殊性造成的客观局限性,但也有很多可能是由于先验价值造成的主观误判。
所以,在这个研究过程中,甚至在我以后的研究生涯中,我都会以这句话作为我的题词:“研究的意义不仅在于发现和批判“荒谬”,更在于探索和理解“荒谬”背后的逻辑,并为其提供改进方案。”
毕竟,把更多的“荒谬”变成“合理”,才是时代进步的最好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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